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魂奴》炼心者 文案: 快要坍塌的老房子被人蓄意纵火,还好,烧出了一个幸福的结局。 本文是《系魂》的续集,主角是蓝沛与其养子沈霆。 这是个养子咔吧咔吧吃掉养父的故事,卷进来的还有一群人的悲欢离合。 爱得所愿,幸福幸福~ 内容标签: 年下 科幻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蓝沛、沈霆 ┃ 配角:江昶、贺承乾、左海洋、苏湛、简南方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大比例系魂(灵魂力贡献40%以上),必然会造成双方性格的改变,但是它对魂奴的影响,远超过魂主。灵魂力失去的比例越大,魂奴受到的冲击就越明显,甚至会发生人格解离现象。尤其那些常年严重自我压抑的魂奴,他们的身体和大脑,在经受极为危险的考验时,常常为了自保,产生难以想象的奇妙变化。   摘自《灵魂医学》第289期,《系魂对魂奴人格的影响》   作者:蓝沛   1.   高等学院的礼堂,座无虚席。   新芝加哥市的现任市长江昶正在发表演讲。   这位在位接二十年的市长,被认为是天鹫副星历史上最出色的领导人之一。他儒雅的风格,充满体恤却又不失分寸的政治纲领,以及他为人的大公无私,极度的诚恳……都被市民津津乐道。虽然江昶本人永远会谦逊地表示,这只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结果——他更喜欢归功于上一任市长岑悦。   就连他早年孤寒的出身,以及两度和同一个魂奴系魂的八卦,都被当做这位市长个人品行的优点,至于当年他不顾危险出使母星,于整个星域灭顶之灾中,力挽狂澜保住了八百万人的性命……这些就更是不可磨灭的勋章了。   因此今天这位市长的演讲,引来了大批高等学院的学子,甚至还有没抢到票的学生站在礼堂外面倾听。   那天江昶的发言,十分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幽默感,他说他这段时间为了今天的演讲,很是犯愁,助理拟了好几篇初稿都没能让他如意。   “……有的稿子是纯吹牛的,仿佛我不是来演讲而是来拉生意。”江昶说,“而有的稿子呢,又像是招聘启事,通篇都在招徕应届生报名实习——市政大厅缺人缺到这个地步了吗?”   哄堂大笑。   江昶微微一笑:“话虽然这么说,我今天回到母校,也确实带了一点私心。毕业季眼看就要到了,如果有毕业生想来市政大厅,我会优先考虑。反正都是要拉拢的,总比让国会那帮子家伙抢了先的好,在这里我可以透露一个我们市政大厅的优势:我们的咖啡,真的比国会的好喝很多。”   更多的笑声。   其实这话说得非常谦逊,谁都知道首都星的市政大厅门槛最难进。必须成绩极为优异,而且自身还得有独特的专长才行,连江昶自己,当初都是以年级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进去的。   然而好听的话,谁都乐意听,下面坐着的学生们,不由被江昶这番话说得齐齐心动。   虽然已不年轻了,但江昶的外貌依然维持在二十五岁的样子,而且江昶容貌俊秀轩朗,是少见的漂亮男人,放在人堆里显得格外扎眼。他是超高灵魂力的人,罕见的强者,所以维持年轻外表,并非什么困难的事情。   因此这也显得江昶不像比学生们年长二十多岁的叔伯辈,却像刚毕业没几年的大哥。   有这样一个优秀到夺目的上司,哪怕是满足虚荣心,那也是一桩美事啊!   演讲完毕,江昶又回答了几个学生的提问。主持人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笑道:“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他翻了翻申请列表,随意指了其中一个:“2082号同学。”   一个男孩子站起身来。   当江昶的目光落在那个男孩子脸上时,他的心不知怎么,咯噔一下!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看上去应该是应届生。只见他一头银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明亮而快乐的黑眼睛,正炯炯有神地望着江昶。   “市长先生,下午好。”男孩用轻快的嗓音说,“很多人都说您这一生,除了早年有过一些艰辛之外,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那么市长先生,您对自己的过去,有过懊悔的时候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显得很平常,好些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这种心灵鸡汤的提问通常价值不大,回答者多半只会泛泛而谈,发发个人的感慨罢了……这么好的机会,近距离询问首都星的市长,最后一个机会了,竟然就这么浪费掉,真是太可惜了。   然而,奇怪的是,有好半天江昶没有任何反应。   大家这才注意到,前一刻还满脸微笑,侃侃而谈的江昶,此刻脸色竟然有些发白!   过了一会儿,大家终于听见了市长干巴巴的声音:“这位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霆。是高等学院七年级学生,专业是灵魂医学。”男孩子停了停,“家父沈枞,是市长先生您的故交。”   江昶的耳畔,轰然一声!   所以,这是真的了?!   难怪容貌如此相似……他竟然是沈枞的儿子!   江昶的脑子轰轰乱响!   他的手指尖都在发抖!   他努力克制住颤抖,突然问:“那么你……我是说,你一直都在首都星生活吗?”   叫沈霆的男孩摇摇头:“我是从黑崖星考进高等学院的。这些年我一直跟着养父生活。”   “你的养父?”   沈霆微微停了一下:“我的养父是蓝沛。”   终于,有窃窃私语出现在会场内部,这两个尘封已久的名字,终于勾起了一些博闻广记的学生的回忆,他们开始和同学讲述“沈枞”以及“蓝沛”这两个名字代表的意义……   男孩有些不安地看看周围,好像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那张羞涩的脸孔也有些发红,于是他又磕磕绊绊地补充道:“如果我的提问太冒昧,市长先生,您可以不……不回答。这没关系的。”   好半天,江昶才哑声说:“你问的问题,我可以回答。我所懊悔的,正是关于你的生父……如果当初我能够更加警醒,更多关注他,那么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会场内部,鸦雀无声!   江昶微微抬起下颌,他惨白的脸上,充溢着说不出的痛楚。   “……这是我人生之中,最为懊悔的一件事,没有之一。因为你父亲的死,我这辈子,心里都背负着愧疚。”   主持人非常机敏,赶紧上前宣布演讲结束,江昶被一群下属簇拥着,离开了会场。   很多学生都把目光转向了沈霆,而他只在脸上露出一个难以诠释的苦笑。   随着人群缓缓走出礼堂,沈霆正想回宿舍,却被人拦住。   是个穿着黑色礼服的高大男人,刚才他曾经站在江昶身后不远处,大概是市长保镖之类。   “沈同学?”黑衣人很礼貌地说,“市长先生想见您。”   沈霆已经料到这结果了,他没说什么,点点头。   跟着黑衣人离开学校礼堂,一直到了贵宾室,黑衣人先敲了敲门:“市长先生,沈同学到了。”   “让他进来吧。”   进来房间,沈霆看见江昶正站在靠窗的地方,市长的那双眼睛有点发红,看样子,刚刚经历了一场情感的爆发。   “市长先生……”   沈霆看上去有些不安,一如所有即将进入社会的年轻孩子,他既想鼓足勇气证明自己也是个成年人了,另一方面,稚嫩和经验不足依然在拖他的后腿。   江昶长久地注视着面前的沈霆。   是的,非常像,那银色的长发,精灵一样快活的黑眼睛,修长的身材,俊朗明灿如春风般的面孔……   江昶内心深处,关于沈枞的陈年记忆,在一点点复活。   他回过神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努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勉强笑道:“二十年了,我没有听见过你和你养父的消息,突然知道你的存在,难免有些震惊。”   沈霆内心泛起一丝不舒服,二十年了,江昶从来没有查找过他和他养父的下落……这算是哪门子的故交?   但是年轻的男孩非常懂事,他没有把质疑表现出来,只顺从地点了点头:“今天是我失礼了,不该在众人面前突然自报家门……”   江昶疲惫地摇摇头:“这不怪你。”   他沉默片刻后,才道:“你养父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黑崖星。”沈霆恭敬地说,“他现在是星域附属医院黑崖星分院的院长。”   黑崖星,是天鹫副星七十八颗殖民星球之一,总体来说,是个较为贫困的星球。黑崖星物产贫瘠,最出名的是它的橡胶树,然而如今这个年代,用到橡胶的地方并不多,所以橡胶树价格低廉,黑崖星的主要居民是割橡胶的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首都星一个橡胶公司的分部,驻扎在那儿。   黑崖星人口很少,总共可能也就在两三万左右。   蓝沛竟然在黑崖星上……   听到这个消息,江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必须承认,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去打听蓝沛的下落,与其说是没打听,倒不如说是在回避。他不愿想起这个人,继而想起死去的沈枞——沈枞的自杀,到现在依然是江昶心头的一道伤疤,它还在流血,并没有痊愈。   他甚至猜测,也许蓝沛已经死了。   然而那个人并没有死,不仅没死,反而还养大了沈枞的儿子。   “那么……”   江昶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   他有很多很多想知道的事,但同时,江昶又一点都不想知道。   沈霆虽然年轻,但是他敏锐觉察到了江昶这种矛盾的心态。于是他淡淡一笑,主动道:“据我养父说,当初他和我生父出发去母星之前,就已经定下了妊娠箱,他们原本打算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见我的面了……只是没想到,后面会出那样的变故。”   男孩停了停:“所以我一开始是被送去了寄养中心。”   “寄养中心?!”江昶颤声道,“医院方面没去找蓝沛吗?”   “找了的,但是找不到。”沈霆苦笑着,他挠了挠后脑勺,“那段时间我养父在黑崖星上割橡胶,他关闭了所有的信息端,只用一个临时身份维系与外界的沟通。”   蓝沛去割橡胶?!   优秀的高等学院医科生,年级前三,灵魂治疗中心愈合处主任……这样的蓝沛,竟然像那些低灵魂力的苦力一样,在闷热荒僻的星球上割橡胶?   江昶的心,不由微微绞痛。   其实,他能理解蓝沛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在惩罚自己,他在用苦到极点的生活,惩罚他自己。   “大概过了一年吧,有一次我养父无意间打开了原来的通信端口,发现妊娠中心发来的一连串催促,他这才知道我的诞生。”沈霆说到这儿,笑了笑,“于是他第一时间去了寄养中心,把我从里面领出来。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在他身边生活。”   江昶本想问,这些年你们父子俩是怎么过来的,但是他又觉得,这种话实在也没必要问出口。   在黑崖星那种又穷又偏僻的地方,还能怎么生活呢?那是个避世的地方,避世到了被世界彻底遗忘的程度,然而,在没有任何人关注的情况下,或许蓝沛痛苦的内心,能有一丝丝放松……   沈霆看出江昶的神色,于是他笑道:“其实也就是荒凉了一点,订购的商品总是要很久才能到达,小时候养父给我买衣服,有时候等衣服到了,穿上身才发现已经小了。虽然生活上有很多不便,但日子过得还行,钱也是够用的。”   江昶又问:“你养父对你好吗?”   沈霆点了点头:“他非常宠我,小时候我要什么他都给我买,从来不吝啬,除了工作,其余的时间一直都陪着我。”   他说到这儿又笑起来:“人家的保姆机器人,一块电池最多只能用一个月,我家的保姆机器人,电池三年用了两块,根本就是摆着好看的,大部分时间是蓝沛亲自照顾我。其实黑崖星上的人大多很穷,对孩子普遍没耐心,像蓝沛这样宠着我的很少见,但是他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江昶神色有异,他扬了扬眉毛:“你叫他蓝沛?”   沈霆低了低头:“是蓝沛要我这样叫他的。他不许我喊他爸爸,他说,他不是我爸爸,他也不配做我的爸爸。”   屋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江昶搜肠刮肚了一番,这才勉强道:“你养父现在,还好吗?”   沈霆点点头:“他身体很好,只是很忙碌,您知道的,黑崖星那种地方,医疗人员短缺……”   不会有人想去黑崖星工作,偏僻,穷困,人口又少,比看管犯人的爪哇巨犰星还不如,至少后者在任期结束还有机会调走。   尤其首都星出身的医学生,大把黄金一样的好工作可以挑,怎么都不会去黑崖星。   想来,蓝沛虽然身为分院的院长,恐怕负责的事情要比首都星的院长多得多。   江昶不知自己还能在蓝沛的身上问出什么来,毕竟蓝沛跑到黑崖星去,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笑道:“你能考回高等学院来,真的很了不起。”   沈霆也笑:“是啊,我们那种乡下地方,连个补习班都没有,其实我在初等学院的成绩也就一般般,可是蓝沛不愿意我像那些橡胶工人的孩子一样,进个技术学院混日子,从初等学院的五年级开始,他就自己给我补习功课,唉,那两年我也快被他给逼死了,每天晚上做他布置的那些功课做到十二点,早上天没亮就得被他揪起来背书。我当时心想,如果考不上高等学院,那就赶紧逃跑吧,不然肯定会被蓝沛给打死的。”   江昶笑起来:“学长的脾气还是那么不好吗?”   沈霆一笑:“大概,心里还是存着过去的骄傲吧。他总是说,我生父和他都是高等学院毕业的,身为他们的孩子,我要是随便在哪个殖民星球上读个职业院校,我生父怕是会气得活转过来。”   他停了停,又说:“蓝沛总是说,当初我生父是高等学院的前十名,成绩优异,而且还考进了市政大厅……”   江昶胸口微微发酸:“其实你养父的成绩更好。”   沈霆点了点头:“以前我不知道,后来考进高等学院,翻查校友录时,我才看见蓝沛当时的成绩。我问过他很多次,他总说自己是吊车尾,好容易才毕业什么的……”   沈霆说到这儿,又一笑:“如今我才知道了一些蓝沛以前的事,原来他曾经那么优秀。”   曾经的优秀,如今已经沦为风尘之下可笑的疤痕,对蓝沛而言,他甚至不愿再提及过去,宁可用拙劣的谎言掩盖它。   江昶轻轻咳了一声,又柔声问:“那么,沈同学你接下来的打算呢?有没有找到工作?”   沈霆羞涩一笑:“我的申请书已经递交上去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被录取。”   江昶兴致来了:“哦?你想去哪家医院?”   岂料,沈霆摇了摇头:“我不想去医院。我们导师说,医疗大臣身边正好有个秘书的空缺,他建议我去试一下。”   江昶一怔,旋即笑道:“原来你要去国会啊,这我可真是没法帮忙了。”   沈霆也笑起来:“还没定下来,如果去不了国会,我就回黑崖星。”   江昶吃了一惊!   “回黑崖星?!你回那儿去干嘛?”   “给蓝沛帮忙。”沈霆毫不犹豫地说,“那边医生太少了,他一个人总是很忙,我不想看见他那么忙碌,我想回去帮他。”   他说到这儿,垂落眼帘:“我想照顾他。蓝沛常年住在黑崖星那种地方,毕竟太清苦了。”   江昶不由有几分感动,原来沈霆和蓝沛的感情这么好。   看来,蓝沛没白在这孩子身上费心血。   那天的交谈到此为止。   送走了沈霆,江昶独自出了一会儿神,他忽然问助理,沈霆在高等学院的成绩怎么样。   助理联系了一下校长办公室,这才回答江昶,沈霆是这一届学生里面,灵魂力最高的。   “不光灵魂力指数最高,而且他的成绩也是全年级第一。”助理故意凑趣道,“和市长您当年一样。”   江昶暗自吃惊,他没想到,沈霆竟然这么优秀。   那么,他到底还要不要和医疗大臣打个招呼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系魂的续集,讲的是系魂结束之后二十年的事情。   本文是HE,除了蓝沛父子,里面会涉及到很多相关人物各自的爱情故事。   哦对了,蓝沛是受。 第2章 第 2 章   一周之后,沈霆踏上了回黑崖星的太空船。   临走时,他向室友们告别,却没有收到热情的祝福,更没有依依不舍的挂念。   所有人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很多人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声“一路平安”。   因为成绩太优异,沈霆提前修完了所有的课程,而大部分学生通常还剩下一两门未完结——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原来你家和市长都沾亲带故啊!”一个平时和沈霆关系还算不错的男生,酸溜溜地说,“你小子嘴够严实的!这么厉害的背景,瞒了我们七年!”   “你懂什么?人家这叫不张扬!”另一个同学阴阳怪气道,“人家的亲爹和养父都是国家英雄,拿过星域勋章的那种!人家是议长的座上宾!你够资格和人家相比吗!”   沈霆只是笑了笑。   他依然记得,正是这群人,在他刚到首都星的时候,一起嘲笑他是“乡下星球来的”,模仿他带着口音的标准语,讽刺他家境贫寒,连飞鲤都没吃过……黑崖星水产都是普通鱼虾,没有飞鲤这种高档货。   “人家这叫扮猪吃老虎。你们懂个屁。”有人悻悻道,“你当谁都像你似的,啥大实话都往外倒?”   沈霆打包着行李的手,停下来。   他抬起头,安详地看着周围的同学:“我没有骗你们,一开始我就和你们说过的,我是首都星出生的,生父养父都是首都星人,可是你们不相信。”   屋里鸦雀无声。   沈霆的确说过,在他们嘲笑他是乡下人的时候,他曾经据理力争,因为蓝沛告诉过他,他是在首都星出生的,无论是蓝沛还是沈枞,家里都是首都星的。   然而当初他的据理力争却沦为笑柄,学生们讥讽他攀高枝,编谎话……如果真是首都星出身,如果生父养父都是高等学院毕业,又怎么可能会去黑崖星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二十年?   有一个男生不服气,嚷嚷道:“那你也没说你爹是谁嘛!”   “我说的第一句真话你们不肯信,我为什么要说第二句?”沈霆淡然一笑,“我有什么必要挖心掏肺地说服你们?”   更深的沉默。   屋里的氛围变得很不舒服,一种从没让人留意到、但实际上一直存在着的隔阂,在沈霆和其他同学之间显出明确的形状。   他们这才猛然发觉,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易结交、稚嫩真诚。   他不好结交,城府深,手段老练,并且一点都不天真。   他和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沈霆将行李打包好,他站起身体,又看了看周围的室友。   “咱们这就告别吧。同寝七年,我与诸君相处融洽,这是个很好的开端,未来我们或许还有机会见面。”他说到这儿,微微一笑,“希望到了那时,我们能给彼此帮上更大的忙。”   说完,他施施然转身离去。   直至上了太空船,沈霆还在想着自己最后的那句话。   他知道,他毫无预警地撕掉了昔日温和无色的伪装,猛然露出真面目,这会让很多人感到不适应,甚至会觉得“受到了欺骗”,但是沈霆一点都不介意。   他根本就不想和这群同龄人建立什么深厚的友谊。   他的人生目的不在于此,他也没兴趣在这群人身上浪费时间,他的这些同窗们,未来对沈霆而言就只有一个作用:互相在官场上勾结,给彼此疏通上升渠道。   ……前提是,他们也得有沈霆这样向上爬的能耐才行。   至于市长的演讲上,他提出的那个问题,当然也是沈霆一早就设计好了的——为此他私下里贿赂了主持人,请他把自己放在提问者的最后一个。   “为什么不放在第一位?”主持人诧异地问,“那样不是更能让市长印象深刻吗?”   他以为沈霆是为了找工作的事,想给江昶留下特殊印象。   沈霆笑了笑:“那样效果不好。”   而现在,效果是格外的好了,甚至远超出沈霆的预估,因为就在今天下午,沈霆收到了导师发来的道贺,他申请的那个医疗大臣秘书的职位,被批准了。   多半江昶暗中动了动手指,沈霆想,虽然他各方面是达标的,但是短短半个月就通过了审核,这无论如何都太快了。   原来他真的心怀愧疚啊!沈霆漠然地想,看来沈枞当年,和江昶的关系很不错。   这大概算是他那个死鬼老爸对他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情吧。   沈霆靠在自己的单人客舱里,又把导师发来的祝贺看了一遍,心想,这么一来自己计划的第一步就算成功了。   他关掉了信息端,随手打开个人网络,在相册里翻了翻,一个全息影像弹在沈霆的面前。   是一段非常陈旧的影像,时间不长,镜头正中是个穿着高等学院毕业生校服的年轻学生,他有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男孩的脸部线条异常纤细,如果遮住那双薄嘴唇,只露上半张脸,就像一个美貌得近乎锋利的女性。但是当你细看过去,又能看出那是个男孩子,因为那双灰眼睛太过明亮了,分明洋溢着年轻男性才会有的肆无忌惮,那是对探索这个新世界,继而掌控它的渴求。   他看着镜头的眼睛,充满了雄心壮志,并且对此丝毫不存质疑。   “未来,我会成为一个好医生,以拯救病人的灵魂为己任,我会将毕生精力奉献给我的病人!”   沈霆凝视着那张脸,他喃喃道:“可是最终,你却在荒僻无人的星球上虚度了半生,谁都不曾记得你,你用尽心血换来的只是被无视和不屑。这不公平,蓝沛,这不公平。我不能容忍,我要以一己之力改变你的命运,让他们重新将尊严和地位还给你。”   说完,沈霆俯身过去,他无限深情地亲吻着那陈旧的影像,直至自己和它搅缠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   飞船在四天的航行后,抵达了黑崖星。   到达医院是下午四点,连续的空间跳跃让沈霆相当疲倦,但男人的眼睛却分外明亮,甚至连带着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星域附属医院黑崖星分院是一所相当简陋的医院,连医生带护士一共只有二十个人,蓝沛虽然职位最高,但他一点都不清闲,大部分手术都得亲自上阵,他这个院长,比最忙的主治医生还要忙碌。   对沈霆来说,这所医院是比家还要令他熟悉的地方,所以他进来之后,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就去了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人,门却开着,蓝沛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沈霆把行李扔到墙角,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来。   桌上的个人网络还开着,看来蓝沛刚刚离开没多久,沈霆兴致勃勃翻着浏览记录,绝大部分都是病人资料,医院的内部工作信息什么的……   沈霆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上,这是两个小时之前刚刚被浏览过的。   那是一帧全息影像,影像里是个打球的年轻男人,黑眼睛,银色披散的长发,只见他在球场里蹦蹦跳跳,还时不时冲着镜头笑嘻嘻地摆摆手。   沈霆的手指突然僵硬起来!   他屏住呼吸,挪动着僵硬的指尖,翻了一下影像的浏览记录。   这帧全息影像,一共浏览过20759次。   ……两万次浏览记录!   这二十年间,蓝沛看这段画面看了两万次!   不,不止二十年,下面有时间记录,它拍摄于二十七年前。   沈霆的手在发抖!   他像中了魔,指尖不受控地往上移,一直移到那个红色的删除键上。   就在即将点击删除时,突然有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咦?你怎么回来了?”   沈霆像被电了一下,他顿时跳起来,同时手指还不忘关掉那帧影像。   蓝沛站在办公室门口,一脸困惑看着养子:“在干嘛?”   沈霆慌忙笑嘻嘻跑过去:“没干嘛!我看看上次那个摔断腿的家伙好了没!”   他说着,一把抱住蓝沛,像小孩儿撒娇似的,往他身上用力蹭了蹭。   “我回来了!”   蓝沛笑起来:“回来就回来呗,还像小狗似的,要在门上蹭一蹭才行吗?”   沈霆乐得咯咯笑:“你是门吗?”   蓝沛手指在他的鼻梁上刮了一下:“为什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还有四个月毕业吗?”   沈霆松开他,骄傲地挺了挺胸脯:“我和某位优秀的学长一样,提前四个月修完了全部学分!所以也就和他一样,提前跑掉了!”   蓝沛忍俊不禁:“我当年可没有跑掉,剩下那四个月还是老老实实住在宿舍里的!”   沈霆后退了一步,他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养父。   蓝沛扬了扬眉毛:“干嘛?不认得我了?”   沈霆摇摇头:“看看有什么变化。”   蓝沛莞尔一笑:“半年没见而已,能有什么大变化?”   他说着,顺手到沈霆脑后,将他束着长发的那根金色发绳抽掉。   沈霆那一头银色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如新雪瀑布。   蓝沛淡淡地说:“束着干嘛?怪难受的。”   沈霆只是笑了笑,没有分辩。   在沈霆心里,蓝沛的变化非常大,不是和半年前相比,他是将面前的养父,和自己从校友录里找到的毕业影像做的对比。   当初那短短的金发,已经褪为雪白,并且剪得更短。昔日光滑年轻的脸颊也苍老了,眼角和嘴角都有了皱纹,那深刻的纹路像某种始终不忘的哀伤纪念。就连那双灰眼睛里,那股子肆无忌惮也消失了,留下的,是一种落寞的,带着忧伤的眼神,但依然很好看,眸子深处,浅灰转为深灰,藏着层次感分明的光芒,那是年龄带来的光芒,含蓄而且孤独。   蓝沛没有像江昶那样,刻意维护自己年轻的容貌,莫如说,他是刻意让自己苍老,虽然没有江昶那么强的灵魂力,但蓝沛的灵魂力也不低,能维护青春。   然而他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四十岁中年男人。   ……年轻时那种近乎锐利的美,被年龄给隐藏起来了。   想起站在主席台上光鲜亮丽的江昶,再看看自己的养父,沈霆不由鼻子一酸。   他再度抱住蓝沛,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忍住眼泪。   蓝沛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他低声问:“怎么了?”   “你能不能别变老?”沈霆小声说,“你是可以做到的,对不对?为什么要让自己显得这么衰老?”   蓝沛一时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淡然一笑:“怎么?小霆嫌弃我老啊?”   沈霆用力摇了摇头,他吸了吸鼻子,松开蓝沛,又龇着白牙咧嘴一笑:“你就算老得牙齿都掉光了,眼睛也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把我当成别人或者把别人当成我,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他龇牙笑的样子,像极了刚才那段影像里的男人。   那一瞬,沈霆敏锐地捕捉到,蓝沛有片刻的失神。   非常短,短得无法捕捉,但是沈霆捕捉到了。   他的喉头涌上一大股甜腥!   鲜血几乎喷涌而出。   旋即,他听见蓝沛的苦笑:“你这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咒我?”   沈霆用尽全力稳住呼吸,他故意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凡事要往最坏做打算,这可是你教我的。但是你放心,我以后会想办法,让你恢复青春!”   蓝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青春又不能当饭吃,不恢复也无所谓。”   那晚,沈霆拒绝了蓝沛出去吃一顿以示庆贺的提议。   “吃什么馆子?总共也就那两家餐厅,老板都成自家人了。”沈霆嘟囔道,“而且他们做得都没你做得好。”   蓝沛无法,只好回家亲自下厨做晚饭。   为了养子毕业归来,蓝沛买了很多昂贵的食材,费心做了一大桌菜。   忙碌完了,他又简单沐浴,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姿容优雅地出现在餐桌前。   蓝沛就是这么爱讲究,讲究得近乎老派。沈霆早就习惯他这样,不管多么忙碌,蓝沛都不会以此为借口,懈怠自己的仪表,就算深夜出急诊,沈霆听见门口嘈嘈切切的低语,他把睡意朦胧的小脑袋探出婴儿房,总能看见蓝沛早已穿戴整齐、发丝梳理得一丝不乱,匆忙拿着急诊仪出了门。   幼年的沈霆甚至在心里产生了好奇:他这个养父,是不是晚上睡觉都不脱衣服的?   再大了一些,沈霆就忍不住想,发丝凌乱、衣着不整的蓝沛,又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往深里一遐想,沈霆就会不由自主跌进那个缱绻温存的、带着激烈喘息的幻梦里。   那晚,蓝沛首先给沈霆斟了一杯酒。   “祝你毕业。”   沈霆笑起来,伸手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说:“你还得给我再倒一杯。”   蓝沛一怔:“怎么呢?”   “还得祝我找到了工作。”沈霆挤挤眼睛。   蓝沛顿时高兴起来:“这么快就找到工作了?是首都星的哪家医院?”   “不是医院。”沈霆顿了顿,“是医疗大臣的秘书。”   蓝沛怔住:“大臣的秘书?这么说……是在国会里?”   沈霆点了点头。   他端详着蓝沛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你不喜欢我进国会?”   “只是有点意外。”蓝沛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我以为你会进医院。毕竟你是医科生,而且成绩那么好。”   “我对救死扶伤没什么兴趣。”沈霆低头笑了笑,“就算进了医院,也不可能成为好医生,搞不好会因为没有良心,变成恶医。”   蓝沛的脸色,不知为何,有几分黯然。   沈霆紧张地看着他:“不会吧?你真的那么想让我当医生啊?”   蓝沛回过神来,他努力一笑:“是你自己的职业选择,我原本就没有插嘴的余地。只不过政客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   他停了一下:“而且你也别那样说你自己。小霆,你是个好孩子,分院里那么多病人都记得你,就算当医生,你也不可能变成恶医。”   “我也不是为了他们才对他们好的。”沈霆懒懒道,“我是因为你在那儿。否则,我理都不会理他们,恐怕只会默不作声看着他们烂掉。”   这话之后,蓝沛更加沉默。   沈霆又努力想了想,开玩笑似的说:“这不是你的教育问题,蓝沛,你别自责了。这大概是遗传……”   “阿枞也不是这种人。”蓝沛突然硬生生打断他的话。   饭桌上,陷入到尴尬难堪的沉默里。   沈霆深吸了口气,他给养父倒了一杯酒,将酒杯放在蓝沛面前。   “那么,就当是基因突变好了。”   这个笑话,拙劣得像搁置了一整天的猪肝尖冷盘。   那晚到最后,蓝沛再没提过沈霆的工作。 第3章 第 3 章   手中的工作告一段落,蓝沛关掉网络。   起身,到了隔壁沈霆的房间,他轻轻推开门,往里看了看。   沈霆已经睡着了,这个男孩子睡着的时候,会保留幼年的习惯,把被子窝成一团,像只小狗一样蜷着身体。   这让蓝沛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沈霆时,就是这样的睡姿。   回到房间,蓝沛关上灯,他独自坐在黑暗里。   今晚睡意全无,或许是因为沈霆回来了,勾起了蓝沛无数过去的回忆,他的那颗心,在这样静谧安甜的深夜里,悄无声息地泛滥成澎湃的海洋。   当年离开首都星时,蓝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寻死。   晚上睡下去之前,他希望宇宙毁灭,一颗陨石砸中他所在的星球。   早上醒过来时,他希望今天能出点意外,自动驾驶出租突然偏离方向,把他撞得身首分离……   他浑浑噩噩活了两个月,一个星球接着一个星球的流浪,抛弃了所有的财物,就连饮食都压缩到了最低限度,两三天,才吃一个全营养素面包。   他的耳畔只有一个声音:为什么这样的自己,还不去死呢?   他为什么要继续活着,这样苟且无耻地继续活在人世间……   这问题蓝沛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后来,他流浪到了黑崖星,这里奇诡荒僻的地貌吸引了他,罕有人至的冷清也让他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他就像野人一样,将简陋的帐篷搭建在野外,渴了喝雨水,饿了就啃点苦涩难咽的果子,有时候被凶猛的野兽追赶,有时候,又把野兽杀死,吃它们的肉。   他彻底脱离了文明社会,将自己也蜕变成了一头无知无觉的兽。   这样的原始生活没过多久,就被一队割橡胶的工人给打破了,起初他们把蓝沛当成原始人,大呼小叫的差点要拿枪打他,后来他们发现这个头发胡子又脏又长,几乎不辨人形的家伙,竟然会说一口流利的标准语,这才明白原来是同胞。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割橡胶?”为首的小队长问他,“你这样住在野外,总不是个事……”   那个小队长是个颇懂人情世故的男人,他早就看出来了,蓝沛内心有难以告人的隐痛,不然不会避世到这个程度。   他苦口婆心劝了蓝沛一番,又说,自己是那家橡胶公司的主管,如果蓝沛肯加入他们的队伍,他可以帮他弄一个假身份,好些不愿使用自己原有身份的人,都是这样谋生,他们有的欠了债,有的在原来的星球闹出丑闻,还有的单纯是感情受挫,因此逃离了故乡。   “只要你不是罪犯就好说。”那个小队长半开玩笑道。   蓝沛没出声。   他确实是罪犯。   只不过警方没有来抓他。   就这样,蓝沛从野人成为了一个割橡胶的工人。   那个小队长不傻,他早看出蓝沛灵魂力非常高,招募这样一个人进来,工资按规定给平均水平,一个人却可以顶三个人用,这买卖太划算了。   原本,蓝沛是以无所谓的心态加入了他们,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在日复一日辛苦的工作中,他内心那股长久不息的痛楚,竟然得到了安抚,不再日夜啃噬他的心。   每天天不亮,割胶的工人就得起来,割橡胶是个纯体力活,虽然如今的机械水平已经不是古地球时代可以相比的,但产量的要求也远远超过了古时候。一整天下来,依然累个半死。   蓝沛的话很少,干活却一点都不惜力气,工友们都愿意和他搭伙,而且他不贪,心胸宽大,你就算占他一点小便宜,他也不会说你什么。   大家都觉得蓝沛这人又实诚又木讷,甚至有点儿傻,只有那个小队长不这么看。   有一次,他对蓝沛说,人活着,不能没有一点追求。   “你看那些家伙,想要钱,想要女人,想回故乡买套靠近地面的高级公寓,再找个漂亮的魂奴……虽然这些追求都挺傻气的,但是他们活得很自在,对自己的追求也从不怀疑。”小队长伸手指了指蓝沛,“可是你呢,没有追求。这世上任何好东西,都吸引不了你。”   那是因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已经失去了。蓝沛明白,他的人生结束了,就像他和江昶说的那样。   现在的他,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不过是“还没有死”。   意外,发生在蓝沛加入橡胶小队的半年之后。   他们在割橡胶的过程中,遭遇了一群猛兽,死了两个工友,受伤的更多。   蓝沛发挥了惊人的救援能力,他在现场就采取了有效的急救措施,又迅速通知黑崖星的医院,让他们派遣医疗救援小组……整个过程,蓝沛表现得极为专业,甚至将到场的医生都给比下去了。   那个小队长站在一边,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风波平息,小队长留了个心眼,他让熟悉的医护人员在检查过程中,偷采了一点蓝沛的灵魂力。   蓝沛的身份终于曝光。   让小队长万没想到的是,面前这男人不仅不是逃犯,反而是国家的英雄——尽管蓝沛并没有去领那枚星域卫士勋章。   同时,小队长也明白了,蓝沛为什么隐藏身份来到黑崖星——沈枞的自杀并未公布于众,为了维护“国家英雄”的名誉,媒体统一了口径,对外宣传说沈枞“在母星上染了可怕的疾病”,回来之后不久就病逝了。   小队长非常感动,于是他悄悄做了个决定,不把蓝沛的身份说破。   他只和蓝沛说,他看得出来蓝沛曾经当过医生,而且一定是个好医生。   “你留在我们这儿,多么屈才呀!”小队长劝他,“黑崖星很缺医生的,我看,你还是干回老本行吧!”   蓝沛知道小队长说得有道理,这次紧急救援中,他就看出来了,黑崖星的医疗水平很差,医护人员连基本的培训都做得不到位,像这样的医生,如果在首都星早就被辞退,回炉重造了。   但是蓝沛不想回医院。   他的过去,就像一场噩梦,别人看着很光鲜,在他眼里却是一块溃烂可怖的疮疤。让他再回医院做医生,就等于重新钻回那块疮疤里。   这是蓝沛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恰恰就在这时,蓝沛得知了沈霆的存在。   沈枞过世之后,蓝沛就切断了原先的联络,他连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有心思关心别的?所以,他竟然把俩人在妊娠中心定的那个妊娠箱,给忘得干干净净。   ……他们甚至都还没有定好卵细胞。   蓝沛当初,只选了三个卵细胞提供者,他在三人之间权衡,最后因为权衡不下,索性把选择交给了机器,让机器自动挑选出最合适的那个——结果那位卵细胞提供者很受欢迎,一年之内都不会再向外界提供生殖细胞了。   于是这事儿也就搁置下来。   然而,让蓝沛万没想到的是,那位卵细胞提供者的上一个需求家庭,因故突然取消了需求。   于是,多出的这颗卵细胞,就落在了蓝沛和沈枞这里。   他们在去母星之前,已经向妊娠中心缴纳了定金,并且在合约中,对那位女性的卵细胞拥有“优先顺延权”,于是,就在蓝沛他们身处母星期间,妊娠中心按照章程,将沈枞的精子和那名女性的卵子放在了一起……   孩子出生的消息,让蓝沛一整天都没法做任何事。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   他没觉得欣喜,反而再度陷入到悲哀里,仿佛这个孩子的出生,将惨痛的现实重新逼迫在他面前:沈枞已经死了,因为他。   孩子的人生该怎么办?由他来抚养吗?孩子会不会恨他?如果素未谋面,孩子长大成年,还可以理直气壮向他复仇,如果孩子在他身边长大,往后知道了真相,心里该多么痛苦!   一度,蓝沛不想要这个孩子。   他想删掉妊娠中心的消息,就让那个孩子在寄养中心呆到成年。   可是等他打定了主意,心中却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蓝沛知道寄养中心的孤儿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江昶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那绝对谈不上幸福,莫如说在那种环境里,活下来都是侥幸。   所以,他是想让沈枞唯一的骨血自生自灭吗?   蓝沛这么想着,他的脑海不由打了个闪!   原来他一直都在逃避!   他在逃避真相,逃避良心的谴责,逃避他本该承担的法律追索……   或许是命运之神再也看不下去了,索性把沈枞的孩子送到他面前来。   诸神想借助这种方法,逼着蓝沛面对现实:他是逃不过来自过去的惩罚的。   天亮了,蓝沛走出橡胶工人闷热潮湿的帐篷,他找到了小队长,说他打算辞职。   小队长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没逼着你回医院啊!你要实在不想再当医生……喂!你是想回首都星吗!”   蓝沛笑了一下:“对。但只是暂时回去一趟。”   他停了停:“有人在那儿等着我。我必须去找他。”   蓝沛风尘仆仆回到首都星。   他下了太空船,连歇都没歇一下,就直接去了寄养中心。   在门口审核了个人身份,蓝沛跟着保育师走到里面。   俩人换了特制的衣服和鞋子,进行了全面清洁之后,保育师把蓝沛带到了婴儿房。   “孩子还在午睡。”保育师轻声说,“咱们动作轻一点儿……”   蓝沛看到的第一眼,是个睡在白色摇篮里的小孩子。   他蜷着小小的身体,像只又乖又可爱的小狗。   那一头柔软的银发,立即映入蓝沛的眼帘。   他的眼泪,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保育师走过去,伸手抱起摇篮里的孩子,柔声道:“小霆,醒醒,爸爸来接你了。”   蓝沛一怔:“他叫什么?”   “蓝霆,难道不是吗?”保育师吃惊地看着蓝沛,这是妊娠中心在合同书里找到的名字。   蓝沛早就把这个名字给忘了。   此刻保育师一提起,他才想起来,当时去妊娠中心交定金,合同里要求他们给出孩子的姓名,当时的说法是,“这是统一的规定”,意思其实很隐晦,妊娠中心担心孩子父母会突然身亡,那样一来孩子就没有名字了,以往确实有过这样的先例。   其实是个临时性的名字,等到孩子诞生,父母在给孩子做公民身份登入时,还可以另外取名字。   但是沈枞那次就当了真,他坐在妊娠中心的台阶上,冥思苦想了半个钟头,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想得脑瓜都要炸裂了。   蓝沛笑话他说,不过是个临时性的名字,随便起一个,往合同上一填不就好了?但是沈枞不肯同意。   “名字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起一个?”他气呼呼地说,“不行,我得给咱们的孩子想一个好名字。”   当时因为卵细胞还没有定下来,甚至连孩子的性别都还没有确定,所以沈枞想了两个名字:蓝霆以及蓝婷。   男孩用前面一个,女孩用后面一个。   因为精子用的是沈枞的,所以孩子跟着蓝沛姓,这也是天鹫副星的习俗。   现在,再度回想起这些,虽然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但是蓝沛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伸手接过保育师手里的婴儿。   孩子还不满一岁,是个男孩,葡萄一样大大的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朦胧的睡意。   然而那双眼睛一看见蓝沛,就笑起来。   婴儿笑得咯咯出声。   保育师又惊奇又感动,她说:“他认出你来了!蓝医生,小霆看着你笑!他知道你是谁!”   蓝沛周身战栗着,他心里涌出奇怪而复杂的感觉:狂喜,悲哀,还有震惊和强烈的恐惧……   为什么孩子一见到他就会笑呢?   他真的认出他来了吗?是他父亲在天有灵,让他这样做的吗?   他真的是在欢迎自己吗?   亦或是在高兴,终于见到了杀父仇人,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蓝沛的脑子里轰轰乱响着,凌乱得不堪收拾。   他下意识的,紧紧抱着那个温热柔软的小身体,像抱着一个心中的至宝。   ……又像抱着一柄刺向他心窝的尖刀。   蓝沛将孩子带回黑崖星,并且给他改了姓。   他不想孩子跟着自己姓,他甚至没有正式认养沈霆,而只是做了个“寄养”手续,等于说,沈霆只是暂时寄放在他这儿,俩人随时可以解除抚养关系,他愿意出钱出资甚至为此多付税金,这样一来,只要有更好的机会,蓝沛还可以把孩子送出去。   他不想剥夺孩子恨他的权力。   但是之后的十几年里,蓝沛找到的好几个出色的家庭,都因为沈霆激烈的抵触而作罢。   到最终,他也没能把这孩子给送出去。   有了沈霆在身边,蓝沛终于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他离开了割胶小队,进入了星域附属医院黑崖星分院。   他不能再当割胶工人,栉风沐雨的过日子了,他受得了这份苦,孩子受不了,也不该承受。   回头做医生,虽然不是他的意愿,但医生工作稳定安全,照顾孩子的时间也更多一些,这都有利于孩子的成长。   蓝沛彻底在黑崖星安顿下来,沈霆从此也在他身边安顿下来。   身为医生,蓝沛明白,遗传在人的成长中虽然占据一定因素,但这部分的比例不会很大,更多的,还是得看抚养家庭以及抚养人的教育。   但是,每当他看见沈霆时,依然忍不住惊叹遗传的力量。   这孩子太像沈枞了。   他和沈枞一样,也是银色的头发,也是黑色的眼睛,他和沈枞一样,也是性格超级的活泼,一刻也坐不住,就算走不稳当也要满地爬。   他和沈枞一样喜欢笑,总是快快活活的,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求知欲强,在豌豆菜里发现一只绿色的小肉虫,都能让沈霆高兴半天。   他和沈枞一样头脑聪明,性格温柔体贴,爱照顾别人。医院人手太少,蓝沛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这种时候沈霆就会抱着饭盒,一趟趟往病房里跑,他举着小胳膊,把热乎乎的饭菜捧到蓝沛面前。   “吃饭!”男孩眨着大眼睛,语气坚定地说,同时又用力抿了抿小小的红嘴唇。   蓝沛心头一热,假装没看见孩子咽口水的小动作,他端起碗来吃上几口,然后把孩子爱吃的肉丸挑出来,送到沈霆嘴里。   病人在一旁看见,就会感慨说:“蓝医生,你儿子真懂事,是你教育的好。”   蓝沛摇摇头:“这不是我教育的。这是遗传。他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他亲眼见过沈枞是怎么细心照顾别人的。   他看了整整七年。   过去的痛苦,始终蒸腾在他胸中,一刻都没有平息过,而且在沈霆出现之后,变得更加激烈。就好像那个死去的人,倒退时间,回到了蓝沛的面前,甚至把蓝沛没有见过的幼年和童年,连本带利一并展示给他看。   痛苦让蓝沛更加沉默,但他慢慢习惯了这种痛苦,用清苦繁重的工作包裹它尖锐的边缘,将它放进嘴里缓缓咀嚼,哪怕嘴角流出鲜血也一声不响地承受……继而将它化作一种不可缺失的日常存在。   他全心全意疼爱着沈霆,用他认为最好的方式给孩子父爱,和那些漫不经心的橡胶工人相比,蓝沛对这孩子“好得过分了”,除了工作,剩下的时间他都在陪伴沈霆,甚至连工作的时候他也不放心,生怕孩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出什么事,只要环境允许,蓝沛就把孩子带在身边。   那个小队长和工友们说,蓝沛这是“补偿心态”,毕竟谁都知道,蓝沛的魂奴是在母星上出了意外,才感染病毒死亡的。   只有蓝沛自己知道,这和补偿什么的没关系,也更谈不上赎罪。   沈枞不会在意这个孩子,原本天鹫副星的人,亲子观念就不强,沈枞也不是那种重视后代、想要自己的DNA“流芳千古”的傻瓜。   与其说他为沈枞养这个孩子,倒不如说,是为他自己养这个孩子。   他本应该去死,默默无声死在偏远的星球。   是这个孩子给了他活下去的理由和动力。   然而,沈霆毕竟不是沈枞的复制。   随着时间流逝,蓝沛也在孩子身上,发现了一些沈枞没有的特质。   比如,沈霆虽然待人温柔和气,但他的性格并不热情,莫如说,有些天生的冷淡。   对这个孩子来说,蓝沛是他生命的圆心,离圆心越远,沈霆的热情就越少。如果和蓝沛无关,那么沈霆就会保持漠不关心。   这样的性格,和沈枞当年完全不同,沈枞是那种路见不平,即便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也要热血上头,冲上去打抱不平的人。   蓝沛反思了很久,最后,只好把责任归咎于自己,毕竟他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除了我爱的,其他人管他死活”。   他想把沈霆培养成第二个沈枞,但最终,还是不小心落下了自己的痕迹。 第4章 第 4 章   沈霆这次回来之后,一天都没休息。   他成了星域附属医院黑崖星分院的“临时医生”。   医生护士包括病人们,都知道蓝院长的那个儿子回来了,也都知道,沈霆是首都星高等学院毕业的高材生。   大家都很高兴,蓝沛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在穷困的星球籍籍无名埋没一生,现在他的儿子从高等学院毕业,往后一定能进首都星最好的大医院,这也算是命运给予蓝沛的一种补偿。   病人们纷纷向沈霆道贺,大家一个劲儿嘱托他,不要从此就忘记了黑崖星上的养父。   “怎么会呢!”沈霆笑嘻嘻地说,“我不会和蓝沛分开的。”   病人们都愣住了,其中一个问:“不分开,你要怎么办?”   沈霆打了个哈哈:“就留在黑崖星呗!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怎么行!蓝医生留下来就已经很可惜了,你可不能再留在这种荒僻的地方!你是高等学院毕业的!是高级人才!”   蓝沛这时候走进来,他看看儿子,淡淡地说:“得了吧,尽装模作样,有没有真正治好过一个病人?”   沈霆嘻嘻哈哈地说:“我在咱们医院当免费医护也有快二十年了,一分钱的薪水都没拿过!”   蓝沛忍笑道:“成事不足添乱有余,我凭什么要付你薪水?”   然后他又像是不在意似的,和病人们说,沈霆已经找到了工作。   “什么?进国会?哎呀太了不起了!蓝医生,你儿子好有出息啊!往后肯定是要当大官的!”   病人们一叠声的恭维,沈霆就站在一边,背着手,脸上笑眯眯的,他看得出来,虽然蓝沛神色很淡,其实他很享受别人对沈霆的夸耀。   有个病人就说:“往后小霆做了大官,当了医疗大臣,蓝医生,你肯定也要跟着他回首都星享福的!”   蓝沛失笑:“才刚找到工作,你们就巴望着他当大臣?这也太远了。而且我也不会离开黑崖星。”   他低着头,一面给病人测量心跳血压,一面淡淡道:“我走了,这儿怎么办?”   沈霆在一边,貌似随口道:“这儿又不是没了你就不行。要是首都星派很多医生过来呢?”   蓝沛笑道:“派很多医生来黑崖星?嗯,那恐怕得等小霆你当上医疗大臣才行。各位,你们可得撑住,一直要坚持到那一天才行啊!”   病人都笑起来。   沈霆也笑,同时,他又加了一句:“如果我去首都星,我会把你带走的。”   蓝沛有点意外,他抬头看了沈霆一眼:“带着我干嘛?上班还得带着自己的爹?你多大了?”   病人们笑得更厉害。   沈霆仍旧在笑,他看着蓝沛,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我爹,不管是法律上还是遗传上,都不是。”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病人们互相看看,都有点无措。   蓝沛没再看他,他收起医疗仪。   “就算不是,我也不会跟着你去首都星。”他淡淡地说,“我不会离开这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霆一声不响。   蓝沛坐在他身边,他本想硬着心肠,不去搭理儿子,毕竟今天在病房那一幕太令他难堪了。   但是看着儿子埋头吃饭,心情好像很糟的样子,他依然忍不住了。   在自己的饭盒里找了找,挑出沈霆喜欢吃的鱼,蓝沛把鱼拈进沈霆的饭盒。   沈霆看也不看,一筷子又给他扔回来了。   蓝沛笑道:“怎么?这么快就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沈霆放下筷子,他抬起头,正色道:“我今天在病房里说的,是真的。”   蓝沛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我不想你一辈子留在这里。”沈霆看着蓝沛,“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首都星。”   蓝沛没有抬头,他一面吃饭,一面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去首都星?”   “因为那是你的故乡,你本来就是首都星的人,你原本的工作,原本的房子,原本的熟人……你的一切都在那儿。”   “我没说过我想回去。”蓝沛仍旧淡然道,“如今,我的一切都在黑崖星上,不在首都星。”   “是因为他吗?”沈霆突然说,“因为他的坟墓在首都星,所以你不愿回去见他?”   蓝沛的筷子,不自觉地停了一下。   “他已经死了,蓝沛,沈枞已经死了二十年了。无论你做什么他都看不到了!一个死人,他不能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说话客气一点。”蓝沛突然打断他,他抬起眼睛,目光冰冷,声音也变得又硬又冷,“沈枞是你父亲,亲生父亲。”   只给了一点儿精子的父亲,死了二十年的父亲,连面都没见过的父亲……沈霆阴暗地想,那算什么狗屁父亲?   但他不打算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他看出蓝沛已经有动怒的迹象,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沈霆稳了稳心神,他换了个口吻:“我想和你一起生活,蓝沛,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首都星上。”   “你长大了。”蓝沛淡漠地拿起筷子,“不能一辈子跟着我。谁都要跨出独立的这一步。”   “这和独立没有关系!”沈霆诚挚地注视着他,“其他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蓝沛,如果不能和你一起生活,那我爬得再高,赚钱再多,也感觉不到幸福!”   蓝沛皱了皱眉,他有点头疼,没想到沈霆竟然抱着这样幼稚的思想。   但想到孩子毕竟是依恋长辈的,蓝沛只得放缓口气:“那只是你不习惯而已。小霆,学校宿舍毕竟约束太多,你还没有真正独自生活过,很快你就会喜欢这份自由。”   虽然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但沈霆依然很失望。   他转回头,对着自己的饭盒,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米粒。   蓝沛看他这样,心里又软了,他原本是个冷漠的人,可是对着深爱的人,就容易无底线的后退,他对沈枞是这样,对沈霆也是这样。   当初就为了这个毛病,他咬紧牙关逼着沈霆考高等学院,每天用一分力气逼沈霆,剩下的九分力气逼自己,不然,沈霆还没累死,他先把自己心疼死了。   此刻看着儿子这样,蓝沛只好笑道:“我看你啊,还是太寂寞了。赶紧找个伴儿吧,同学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吗?寝室里有没有看得上的?”   沈霆停下筷子,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蓝沛。   “我没你那么好的运气。”   这句话仿佛是把刀,狠狠戳了蓝沛一下!   尽管他知道,沈霆不了解真相,孩子一直都以为当初他和沈枞是青梅竹马走到一起的。但是蓝沛的眼神仍旧黯淡下来。   话已出口,沈霆也有点懊悔,他默不作声吃完了饭。   “我会想办法的。”最后,他对蓝沛说,“就算目前不允许,我也会继续努力下去。早晚都会找到机会。”   蓝沛愕然看着他:“什么机会?”   “让你回首都星。”沈霆神色无比坚定地看着他,“我会成功的。”   蓝沛和沈霆陷入从未有过的冷战里。   他不许沈霆再来医院帮他,他要求沈霆立即回首都星,准备去国会就职。他不肯听沈霆的恳求,每天晚上吃完了饭,他就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不给沈霆一点沟通的机会。   沈霆也没放弃,蓝沛不许他再来医院帮忙,他就坐在医院门口,一天到晚守在那儿。有熟人问起,沈霆就抬起一张可怜巴巴的脸,说,“院长嫌我,不让我进去”。引得周围的人一阵唏嘘,有好事者就拉着沈霆,硬是把他带进医院。   院长办公室里,蓝沛忍住愤怒,冷冷看着儿子:“我叫你今早就坐太空船回首都星,为什么你现在还在这儿?”   沈霆毫不示弱,他直视着蓝沛:“还有三个半月我才入职。”   “那你也用不着留在这儿。”蓝沛冰冷地说,“你在这里毫无用处,不如早点回去做入职的准备。”   “我是高等学院医学生,年级第一名。”沈霆昂着头,“我不认为我在这里没有用!”   蓝沛冷笑起来:“第一名怎么了?一个病人都没治过,最容易酿出医疗事故的就是你这种人!”   沈霆咬着牙,他的眼圈微微发红,好像蓝沛再说一句重话,他就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尽管明知道这是沈霆惯用的手段,但是蓝沛还是不忍心再看下去。他把脸扭过去,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去把入院病人资料整理好。”   沈霆一听,明白蓝沛妥协了,这就算是宣告冷战结束。他心头一喜,冲上去抱住蓝沛,在他的脖颈那儿使劲亲了一下!   他是故意的,沈霆早就发觉那是蓝沛的敏感点,果然,蓝沛身上一僵!   在被察觉之前,沈霆迅速松开手,又装出小孩儿样子,乐颠颠地跑去旁边坐好,似乎特别认真地整理起病人资料来。   那天晚上,父子俩重归于好,蓝沛做了丰盛的晚餐,他看看埋头大吃的儿子,叹了口气。   “到底为什么非要守在这里?”他困惑不解地问,“哪怕回首都星玩三个月也好啊!”   “有什么好玩的?没意思。”沈霆头也不抬地含混道,“成天就是出去泡酒吧,撩妹,要么就凑在一起吹大牛……一群白痴,自以为考上高等学院就万事大吉了?他们的人生巅峰,大概也就剩这了吧。”   蓝沛不由笑叹:“你啊,还是这么不合群。”   沈霆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当年很合群吗?”   蓝沛很淡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沈霆继续埋下头:“我见过你那个室友了。”   蓝沛一愣:“室友?哪个室友?”   “还有哪个?”沈霆无奈道,“你们1605一共四个人,死了俩,现在还剩下俩。你忘了吗?那个江昶。”   那个久违的名字一说出口,蓝沛不自觉变了脸色!   但是旋即他又想,江昶应该不会知道真相,于是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神。   “你怎么会见到他的?”他故意用一种无所谓的口吻道,“人家现在是首都星的市长,高高在上的人物。”   虽然蓝沛竭力掩饰,但沈霆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变化。   他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蓝沛。   “抱歉,我不知道你讨厌他。那我往后不提他了。”   蓝沛一怔:“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江昶了?没那回事。”   他停了停,才哑声道:“物是人非,二十年了,我难免有些……”   蓝沛说到这儿,赶紧收住话题,又勉强一笑:“人家现在是高官,我一个穷医生,不能比。硬要凑上去攀旧情,那不合适。”   “谈不上攀旧情。”沈霆耸了耸肩,“反正我没求他什么,医疗大臣秘书的这件事,是他主动要帮忙。”   蓝沛吃了一惊!   “是他帮的忙?!”   “我猜应该是。”沈霆飞快笑了一下,“大概是从导师那儿打听到了什么……毕竟我是年级第一嘛。”   “是怎么见的面?”   “他来学校演讲,我被抽中提问题,他一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脸色死白,话也讲不出来了。”   蓝沛听着,拿筷子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抖动。   “他看着非常年轻。”沈霆继续说,“人是那种外热内冷的类型,提防心很重,不太好结交。”   蓝沛回过神,不由苦笑:“你一个毛头小伙子,还想和首都星的市长结交吗?”   “未尝不可。”沈霆无所谓道,“和他搭上关系对我的仕途有好处,各方面都可以省很多力气。国会嘛,你也知道的,里面盘根错节。”   这话,让蓝沛无从接口,他甚至诧异,原来这孩子的内心,是如此老于世故吗?怎么他以前就没察觉呢?   沈霆看看蓝沛:“关于江昶,还有什么可以提醒我的吗?我进了国会,难免会和此人打交道。”   蓝沛沉吟片刻,这才道:“江昶很骄傲,而且非常具有正义感。”   他停了停,又说:“他救过你生父。他和他的魂奴贺承乾,救过你生父两次。”   沈霆吃了一惊!   “这倒是个可以撬动的地方。”   蓝沛一怔:“撬动?”   “尽量和他搭上关系,进入他那个权势圈子。”沈霆笑了笑,“认识了江昶,就等于认识了警察局长贺承乾,也等于认识了议长梁钧璧和总统岑悦——虽然我听说梁钧璧明年就要退下来了,但是继任议长左海洋和他们也是一党。左海洋原先是你们星域附属医院的总院长,但是你继任分院长是在他去国会之后,他应该不知道你在这儿。”   蓝沛万没想到,儿子对首都星的政治圈人物如数家珍,这让他忽然有些不舒服。   “为什么这么熟悉这些?”他突然问。   “占着资源,不用就浪费了。”沈霆淡淡地说,“既然打算走仕途,我当然要把所有能用上的关系全都用上。”   “你占着什么资源?”   “生父和养父都是国家英雄,拿星域卫士勋章的那种,并且都和首都星的市长有交情,看上去,交情还颇为深厚……”   “这不是你可以利用的资源。”   蓝沛突然打断他,他的脸色很不好,就像听见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   沈霆静静看着他,然后,他点了点头。   “果然,你不喜欢江昶那伙人。那好吧,往后我尽量不和他们打交道。”   蓝沛深感无力,他本想辩解说自己没有不喜欢江昶,但是又觉得深入这个话题恐怕不太妙。   于是他努力想了想,又笑道:“先不说这些政治话题了。白天问你的事,我可没听到回答啊。”   “什么事?”   “男朋友的事。”蓝沛故意道,“当然,如果是女朋友也可以。”   沈霆忽然埋下头去,只是吃饭,却不说话。   蓝沛好奇地看看他:“真的没有吗?就连心仪的对象都没有?”   沈霆从饭碗里发出一声苦笑:“你别问了。”   蓝沛听出话里有话,他不肯放弃,反而来了兴致。   “到底有没有?二十岁了,连个心上人都没有吗?”他笑眯眯地问,“这我可不信。”   沈霆握着饭碗的手指,指甲微微发白。   他头也没抬,忽然说:“有。”   蓝沛一听,高兴起来:“真的?是谁啊?同学还是外面的社会人?学弟还是学长?男的还是女的?”   “学长,男的。”沈霆嘴里满含着米饭,含混不清地说。   蓝沛更高兴:“那就是已经工作了?哪个专业的?”   “和我一样,医科生。”   “哪个医院的?!哪个科室?叫什么名字?人怎么样?”   沈霆无奈地放下饭碗:“你在扮演警察询问个人资料吗?”   蓝沛笑起来:“那好吧,捡你能说的,说给我听听!”   沈霆忍住满腔激越的情绪,绞尽脑汁,这才挤出几句话:“人家比我大……成绩很好,是年级前三,家里……家里是首都星的,在灵魂治疗中心上班,但是眼下暂时外派在殖民星球。”   蓝沛点了点头:“那确实不错,灵魂治疗中心的门槛很严格,能进那家医院,成绩肯定很好。哦,你说他是年级前三?难怪了。家里是首都星的?那更好,至少有点儿底子,比孤儿白手起家强。”   沈霆满心荒谬地听着,他忽然想,他都把信息透露得这么明确了,蓝沛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他的心里,是真的没有自己。   “那人呢?人怎么样?对你好吗?”   沈霆点了点头:“他很好,没什么可挑的。至于人本身,平时话不是太多,但是和我就话很多,他性格也很好,至少我觉得很好,是我喜欢的性格。而且人也非常帅,很多人都说他很英俊,虽然他自己不怎么在意这一点。”   蓝沛有点意外,他笑道:“这么好啊?我听着都嫉妒了。”   沈霆强忍住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他勉强笑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蓝沛点了点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他爱你吗?”   沈霆只觉得喉头发干!   他低下头,好半天,才低声道:“我没问过他。”   蓝沛一怔:“怎么?你还没告白?”   “嗯。”   蓝沛顿时紧张起来:“人家有心上人吗?”   沈霆把头埋得更低:“……有。”   房间里,一时陷入无言的尴尬。   良久,蓝沛深深叹了口气,他把手搁在养子的肩头,轻轻抚摸着。   “小霆……”   他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孩子,但是想来想去,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是过来人,承受过相同的痛苦,他知道,这种事根本就没有解决办法。   沈霆抬起头来,他笑了笑,抓起筷子:“快吃饭吧,要凉了。”   那晚,蓝沛独自坐在书房里,他面前展开着工作网络,但是蓝沛却无心工作。   沈霆讲的那些话,依然萦绕在他心头。   蓝沛非常难过。   为什么相同的命运,要落在他的孩子头上?   为什么沈霆也会爱上并不爱他的人?   窗外一个滚雷,雪亮的闪电劈亮了房间。蓝沛回过神,这才发现雷雨来了。   他站起身,关上了窗子。   门外传来敲门声,蓝沛打开房门,沈霆穿着睡衣,裹着毛毯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他的脚上甚至没穿鞋。   “打雷了。”他惨兮兮地看着蓝沛,“我害怕……”   蓝沛无奈笑起来,松开手。   “进来吧。”   沈霆如同得了特赦令,一蹦三尺高地冲进房间,一咕噜钻到蓝沛的床上。   蓝沛摇摇头:“你多大了?二十岁?还是两岁?”   沈霆把头钻到枕头底下,嘟囔道:“可是人家怕打雷嘛!”   沈霆从小就害怕打雷,一打雷就吓得整夜睡不着,这种时候蓝沛就会把他抱过来,让他跟着自己睡。   后来沈霆长大了,却依然害怕雷声,每次打雷,他都要钻到蓝沛的房间,说什么也要和他一起睡。   “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要你像雷霆一样有气势。”蓝沛哭笑不得,“你小子倒好,偏偏就害怕打雷……”   “说不定就是名字取坏了呢。”沈霆不服气地反驳,“要是叫个别的什么,说不定我还不会对打雷这件事这么敏感。”   蓝沛摇摇头,不理他,重新打开工作网络,继续白天的工作。   沈霆趴在床上,他看着蓝沛的背影,再度陷入遐想。   沈霆很早就发觉了自己的心思,他对此一点都没有惊慌,也不觉得罪恶。从上了高等学院开始,沈霆就自动调整起自己的心态。   他有意识的,不再把蓝沛当做长辈,而是将对方看做和自己同等的成年男性,一个可以追求,可以相爱的对象。   这对沈霆并非难事,因为蓝沛自己就没打算扮演父亲的角色,他经常和沈霆耳提面命“你父亲当年怎样”,或者“你父亲要是在的话,就会怎样”,仿佛自己只是个临时的看护者,沈霆不需要向尊重父亲那样对自己绝对的尊敬服从。甚至当八岁的沈霆偶然在户籍资料上发现,蓝沛连收养手续都没办时,蓝沛也直言不讳,说自己一直都想给他找个更像样的家庭,更合适的父母。   “我不是你父亲,我也不适合当你的父亲。”蓝沛如是说。   沈霆不明白蓝沛为何非要撇清,但他不介意,他和蓝沛一起生活,非常幸福,所以,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对沈霆来说,一切都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他爱上了这世上最值得爱的、最好的男人。   他唯一犯愁的,就是如何向蓝沛坦白这份爱,以及,如何得到这个男人。   只要能够得到他,任何手段,对沈霆而言都可以拿来一试。他从来就不是个拘泥于手段的人。   大概是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蓝沛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儿子:“怎么了?”   沈霆赶紧把头钻进枕头里:“没什么!”   蓝沛笑起来:“看来你睡不着,不光是因为打雷吧。”   沈霆一怔,他抬头看着蓝沛:“什么?”   蓝沛虽然在微笑,但是灯影之下,他的笑容显得很憔悴,充满了悲伤。   然后,他小声说:“小霆,还是放弃吧。”   沈霆呆了呆,他这才领悟过来,蓝沛说的是晚餐时的那件事。   他的心,像被木刺给狠狠扎了一样,剧痛起来。   他爱的人,亲口和他说,让他放弃……   “我不。”沈霆把头埋在枕头底下,双手死死抓着枕头边缘。   这两个字让蓝沛更加难过。他艰难思索了很久,这才又道:“小霆,这世上有很多好男人,不是只有他一个。你别把心拴在一个人身上,或许多看看外界,多结交朋友,你会发现更好的人选……”   “不会有更好的人选。”沈霆突然打断他,“我只爱他这一个人!”   这话,说的蓝沛心中一酸。   他转过头,对着工作网络,好半天,才哑声道:“那你想怎么办呢?”   “抢过来!”沈霆咬着牙说,“我要把他抢过来!”   没有声音。   沈霆抬头看了看灯下的蓝沛,他觉得蓝沛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的背显得格外僵直,侧面的脸孔似乎失去了生气,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塑胶之感。   “蓝沛?”沈霆有点害怕,他小声试探着问,“你生气了?”   良久,他才听见蓝沛低哑的声音:“小霆,别这么做。我求你不要这么做……无论如何,你也别做这样的蠢事,不然你会后悔的。”   沈霆深深地吃惊!   蓝沛用上了“求”这个字!   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这番话,却激起了沈霆强烈的叛逆!   “为什么?!”他一下子坐起身,“我为什么要放弃?!难道我就比别人差吗?我不试我怎么知道不行的!”   “并不是那样的。”蓝沛语气艰难地解释着,“爱情这东西是没道理可讲的……”   沈霆打断他,他点了点头:“对,爱情是没道理可讲的。所以我的爱情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蓝沛凝视着沈霆,满眼的哀愁,晕黄灯光下,他那张愁苦的脸,竟显得比往日那种沉静如冰霜的神色更加英俊,别有一番动人的滋味,沈霆差点忍不住,想要扑上去亲吻他!   蓝沛想了半天,终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家伙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个普通医生吗?家里不是高官吧?灵魂力也不是顶尖吧?没有上亿的财产吧?漂亮?漂亮能当饭吃吗?放弃他吧,小霆,咱们再找一个,找个更好的,对了!你不是已经见过江昶了吗?过段时间我再和江昶打个招呼,他认识的人多,肯定能帮忙介绍个不错的……”   “所以你为了我,宁可放弃尊严,去和不喜欢的人攀旧情?”沈霆声音古怪地打断他,“你宁可做到这一步吗?”   蓝沛一怔:“小霆……”   “你为什么要这么轻率地否定我的爱情呢?难道我的感情就这么不值钱吗?”   蓝沛慌忙站起身来:“我不是否定你的感情……”   “你就是有!”沈霆声音发颤,“你想把我推给别人!想把我扔回首都星!你就是想这么做!”   蓝沛呆住,他忽然觉得,这对话听起来不太对劲!   “我有什么不好?!你说呀!我比他差在哪儿了!他人都死了二十年了!你为什么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蓝沛的耳畔,轰的一声!   他的面色变得惨白,双眼直愣愣盯着面前的养子。   “你说什么?”   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沈霆索性也不再隐瞒,他从床上下来,走到蓝沛面前。   “我爱的那个人,就是你。”他凝视着蓝沛的眼睛,“今生今世,除了你,蓝沛,我谁也不喜欢。”   蓝沛那双灰色的眼睛,忽然间,成了空洞。   下一秒,他一把抓住沈霆的胳膊,将他拽着往外推!   “蓝沛!你干什么……”   “滚!给我滚出去!”蓝沛粗鲁地把沈霆往外推!   沈霆的手死死抓住门框!   “我说的都是真话!我爱你!蓝沛!我爱了你很多年了!”   蓝沛怒到极点,他用上了十成的力道,想把沈霆的胳膊拽开!   “为什么!”沈霆嘶声大叫,“为什么不答应我!难道就因为你是我的养父吗!”   蓝沛理也不理,他双手抓住沈霆,用力将他推出门去,同时抓起床上的枕头和毛毯,将它们一并扔了出去!   “滚,现在就给我滚。”他冷冰冰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沈霆疯了一样拼命砸门,他的嘶喊掺杂上了哭泣:“别想就这么打发我!你想都别想!我不会放弃你的!蓝沛!我爱你!”   蓝沛走到窗前,他神色木然望着窗外暴雨的夜色,他的耳畔,仍旧能听见沈霆的呜咽。   “……你别想让我放手!永远都别想!让我改变心意?除非我死!”   蓝沛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窗外风雨交加,暴雨如注,雷声长鸣。紫色的闪电如同一道道鞭子,抽在翻滚的黑红色天际,仿佛某个疼到发疯的伤口。   起初,蓝沛还能听见门外的呜咽和哀求,然而渐渐的,声音低下了下去。   “……蓝沛,求你开开门,我错了,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这种话了,你别这样对我……我爱你,我可以给你做魂奴,就像他那样,我会比他更爱你!我真的会的!蓝沛!我求求你!”   但是蓝沛一声都不出。   他只是长久地站在窗前,静静望着窗外,仿佛门外的一切,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没有声音了。   蓝沛慢慢抬起发酸的脖颈,他看了看窗外,风雨早就停了,天不知何时亮了,一缕金色的朝阳,正透过窗口照进来。   挪动着已经僵硬的脚踝,蓝沛缓缓走到门口,他停了一会儿,这才轻轻打开房门。   沈霆不在门外。   蓝沛走到沈霆的房间,屋里没有人,东西扔了一地,行李箱已经不见了。   蓝沛这才发现,自己的信息端有留言。   他打开留言,发件人是沈霆,发件时间是两个钟头之前。   蓝沛有一种冲动,他不想打开信息,他想直接将它删掉。   ……就仿佛他可以把昨晚的一切也一同删掉。   但是最终,他还是打开了信息。   黑色的夜,沈霆拎着一只行李箱,独自站在滂沱大雨里。   “……我走了,去首都星。”他对着镜头,喃喃道,“我不会再打搅你了。”   男孩苍白的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说完,转身要走,但是又停住。   沈霆突然转过身,他咬着牙,瞪着镜头:“可我不会放弃你!永远都不会!”   震天震地的大雨里,沈霆用尽全力对着镜头大喊:“蓝沛!我爱你!只要我沈霆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停止对你的爱!你休想摆脱我!这辈子,都别想!” 第5章 第 5 章   医疗大臣林襄将手头的报告看完,他想了想,按下办公室内部信息端。   不多时,进来一个年轻人。   是个容貌十分出众的男人,秀美的五官,灵动的黑眼睛,柔软的银发长长的束在脑后。   林襄站起身:“关于你提的那个‘星球轮值医疗’的方案,我看过了,虽然还不太成熟,但是这个提案很有价值。正好,最近媒体也在连番报道殖民星球上医疗资源不足的问题,听说反响很大。”   他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等会儿我把修改意见留在旁边,沈秘书,你再把方案完善一下,下周我就可以提交到国会上。”   沈霆恭恭敬敬地说:“大臣放心,我会努力的。”   林襄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我从来不怀疑你的能力。其实我也明白,你从黑崖星来,对那些边缘殖民星球的状况比我这个大臣了解得还要多。”   沈霆立即谦逊道:“大臣您谬赞了。虽然我在黑崖星生活多年,但那时候毕竟只是个小孩儿,每天跟着我养父东跑西颠,帮忙拿点儿医疗设备。真正了解这些星球状况的,是这些当地的医生,我不过是仔细倾听了他们的声音,然后把他们的声音传递给大臣您而已。将来方案一旦得到国会批准,七十八颗殖民星球上的医生们,一定会在心里感激大臣您的。”   林襄满意地点点头,他很欣赏自己这个秘书,人聪明,超出年龄的稳重可靠,又会说话,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让你高兴,不像那些阿谀之辈,一开口就让听众肉麻。   林襄一高兴,心情好起来,就随口道:“这么一来,你父亲也可以从黑崖星回来了。他以前是哪个医院的?”   沈霆一听,赶紧肃然道:“是灵魂治疗中心的,我查过了,走之前是灵魂治疗中心愈合组的主任。”   林襄扬了扬眉毛:“是么?那就是非常出众的人才了!怎么会跑到黑崖星上呆二十年?”   沈霆微微垂落眼睫:“还不是因为我生父的亡故……”   林襄理解地点点头:“那么这样吧,用不着等着方案通过,我们先做个小小的通融,让你养父回首都星来。”   沈霆顿时抬起眼睛,满脸惊喜!   “真的可以吗?太好了!”   他一贯沉稳老练,这样失态的喜悦,林襄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心中暗想,毕竟还是个孩子,毕竟事关父母。   “你养父也不是因为犯错而被贬到地方去的。”林襄笑道,“就算为国家做贡献,这么多年也足够了。等会儿你写个申请,就以特殊人才的调动为理由,灵魂治疗中心那边,我会打招呼的。”   沈霆万分感激,竟然冲着林襄深深鞠躬:“大臣,太感谢您了!”   回到秘书办公室,沈霆仍旧止不住内心一阵阵狂喜。   他入职国会快一年了,一直在暗中筹谋这件事,沈霆不断告诫自己,手法一定要稳,一定要严密,不能让外界找出一丝漏洞,更不能让医疗大臣的政敌借题发挥。   他想让蓝沛风风光光回首都星。   坐立不安地快乐了半天,沈霆随手打开信息端,找到那个最熟悉的收件人。   “蓝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大臣说,他可以帮我把你从黑崖星调回来!仍旧回灵魂治疗中心!可能一开始你没法官复原职,做回愈合组的主任,但是你放心,这只是暂时!我会想办法让你升迁的!”   一如既往,没有反应。   沈霆对着空空的信息端,兀自出神,微笑了一会儿,然后,他又说:“我知道你听得到。我发的每一条消息你都读了,对不对?你虽然封锁了信息端口,但是每隔两周,你就会在半夜打开一次。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你为什么不讲话?你还在恨我吗?都一年了,你的气性怎么就这么大?我很想你,蓝沛,我很想你……”   他把身体趴在桌上,对着信息端,着迷似的喃喃自语:“我爱你,蓝沛,我对你的爱没有磨损一分一毫。你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渴望你。我想见你,哪怕只是信息端上见见面,那也好啊!蓝沛,你把信息端打开吧!”   还是没有反应。   沈霆深吸一口气,他坐起身来。   “不过没关系!你就要回来了!等你回到首都星,我们一起去找个大房子!还是像以前那样住在一起,我可以每天都吃到你做的饭……这一年我吃了无数的外卖,天哪,难吃得像泥巴,我真的受够了,我想吃你做的饭,蓝沛,你要快点回来啊!”   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尽快啊!拿到文件就动身!”   关上信息端,沈霆又歪在椅子里,神思遐想了好半天。   正这时有人敲门,一个黑衣人走进来:“沈秘书,您要找的那个人,我们已经带到了。”   沈霆点点头,他站起身:“我这就过去。”   会客室里,一个皱巴巴的瘦小男人,畏畏缩缩坐在沙发上。从他不太整洁的衣服,还有凌乱的头发上就能看出,此人最近相当的潦倒。   他像是怕冷一样,手捧着一杯热茶,两只核桃小眼睛不停打转,狐疑地盯着四周围,脸上每一条皱纹,都藏着充满心机的油垢。   沈霆没有直接进去,他站在门外,仔细端详了一下屋里的男人,心里大致有了数。   他知道怎么对付这种社会老油条。   轻快地走进屋里,沈霆关上门,他冲着沙发上的男人微微一笑:“张记者?”   男人赶紧站起身来,紧张万分地看着沈霆:“您是?”   “我是医疗大臣的秘书,我叫沈霆。”沈霆冲着他做了个温和的手势,“请坐吧。不用紧张。”   那个记者这才小心翼翼坐下来,又问:“沈秘书,今天把我掳上车的,是你的人吗?”   沈霆微微一笑:“抱歉,我已经叮嘱过,让他们态度礼貌一些。但是看来这些家伙啊,还是不改当年的习气。”   这句话颇有深意,张记者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但他这种人,常年在鱼龙混杂的圈子里捞油水,知道轻重,所以不敢随意发泄怒火。   “我只是个不出名的小报记者,每天打听点儿娱乐圈的烂八卦而已。”他冷冷看着沈霆,“倒是不知怎么得罪了沈秘书您,光天化日之下,像被绑架一样,绑到这种地方来!”   沈霆也不以为忤,他继续微笑:“您没得罪我,今天我请您过来,是有些陈年旧事向张记者您打听。”   张记者扬了扬又粗又乱的眉毛,故作吃惊道:“怎么?沈秘书对娱乐圈的事情也感兴趣吗?”   哼,只是大臣的秘书,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而已,张记者心中暗想,谅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沈霆仍旧笑道:“我想知道的,却不是娱乐圈的事情。”   “哦?那您想知道什么?”   沈霆没有立即回答他,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这才停下来。   “二十年前,您曾经供职于一家名叫《今日星闻》的杂志社,哦,那家杂志社已经倒闭有八年了。您在《今日星闻》写过不少稿子,其中一篇,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沈霆说到这儿,转过身来,看着张记者,“就是关于当初去母星的谈判使团成员,回首都星后离奇自杀的新闻。”   突然被问起二十年前的事,张记者的神色茫然,他呆呆瞪着虚空:“去母星的谈判使团?”   “对。二十年前母星曾意图侵略我们,这件历史大事,我想您应该还不至于忘记吧?”   张记者喃喃道:“这倒是不至于……哦!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四个使团成员出访母星谈判,回来了两个,剩下的一个自杀一个失踪……”   沈霆心里一抖!   他弯下腰,死死盯着张记者的眼睛:“你确定那个人是自杀?”   张记者现在回过味来了,他疑惑地看着沈霆:“您打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想干嘛?”   “你就直接说,是不是!”   张记者眼珠咕噜一转,他故意叹道:“哎呀,都过了二十年了,我写的稿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细节方面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呢?”   沈霆点点头:“那好吧,我就帮张记者你回忆一下。”   他顺手点开面前的星域全网,在里面随手翻了翻,将一张新闻存档摊开,放大到张记者面前。   “标题是:使团成员自杀身亡?!知情人称是为情所困。”沈霆念着上面的文字,“上周,从母星归来的使团成员刚刚接受了国会颁发的‘星域卫士’勋章,勋章一共四枚,使团成员每人一枚。然而到场接受这份荣耀的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新芝加哥市新任警察局长贺承乾。有记者联系了勋章的另一个主人,新芝加哥市新任市长江昶,他在和记者的通讯中坦陈,他不愿接受这枚勋章,是因为内心深感愧疚。市长先生的理由,不由让人想到使团的另外两位成员……”   沈霆念到这儿停了下来,张记者此刻,已经完全想起来这篇报道的内容了。   他还记得,当初他挖这个消息时,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就连主编都和他说,别去碰这件事。   “刚刚侥幸逃脱灭顶之灾,民众还沉浸在惊魂不定中,使团的那些人被国家塑造成了英雄,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去挖英雄的隐私,把他们从神殿里拉出来泼狗血……你这样做,会让咱们杂志社倒大霉的!”   可是当时的张记者就是不肯听,他认为民众有权得到一切真相。那时候他还是个热血上头的愤青。   换做现在,多半是干不来了。张记者不无讽刺地想,那时候自己可真是年轻啊!他还记得当年,就因为这篇报道,《今日星闻》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很多媒体都怒斥他做了“不实报道”,玷污了使团成员的形象,国会和市政大厅更是联手施压,想让《今日星闻》撤掉这份报道……   想到这儿,张记者懒懒一笑,他斜眼看着沈霆:“怎么?国会又想起这件事了?还想继续向我施压,逼着我撤掉报道吗?”   沈霆哈哈一笑:“怎么可能!当年唯一讲了真话的人,就是张记者您,就算撤,也不该撤您的报道。”   张记者不禁一凛!   他坐直身体,瞪着沈霆:“你怎么知道我的报道是真的?”   “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您有什么必要编造这通谎话。毕竟这么做对您和当时的《今日星闻》来说,一丁点儿好处都没有,你在报道中,说的是当时的民众一点都不想听的消息,这不是普通娱乐八卦,盼着明星倒霉的那种心态。当时咱们星域的八百万人民,全部的信心都是靠着这四个人在支撑,挖这四个人的隐私,就是在与人民为敌。”沈霆说到这儿,幽幽叹了口气,“您的这份报道,不讨好普通百姓,又得罪红得发紫的上位者,连自己的上司都不能容忍……请问,如果不是因为它就是事实,您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   张记者浑身都哆嗦起来!   二十年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肯定地说,他当年的报道是真的!就连主编都怒斥他“为了点击率不要脸的说谎”。   然而张记者毕竟是个老油条,他没有把获得知音的欣喜溢于言表,却反而冷冷一笑。   “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事情过去二十年了,谁还会关心呢?”   “我还在关心。”沈霆平静地说,“今天我把张记者您找来,就是想问问清楚,您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张记者狐疑地看看沈霆:“为什么沈秘书你会关心这个事情?”   沈霆淡淡道:“你在报道中提到的那个自杀身亡的使团成员,是家父。”   张记者恍然大悟!   他赶紧说:“沈秘书,真抱歉,还请节哀……”   “没什么哀可以节。”沈霆不客气地打断他,“我没见过他,今天也不是来找你算账的。我只想知道真相。”   张记者此刻放松下来,老狐狸的本性暴露无遗,他猥琐地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发黑的牙齿。   “这个嘛,令尊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也只是从侧面……”   沈霆冷冷打断他:“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别想在我面前玩花招。有那个功夫,你不如替你自己盘算一下。”   他说到这儿,忽然欺近,冰冷的黑眼睛死死盯着张记者:“上次你拿偷拍的裸/照敲诈女明星的事儿,我这儿可是有实锤的。不想坐牢的话,你今天最好一句谎话都不要讲。”   张记者的冷汗,哗的浸透了衬衫!   他打了个寒战,脸色不由自主开始发青,下意识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   “呃,这个……其实我也不是亲眼所见,是当初有个朋友和我说,令尊……沈秘书你家老太爷并不是死在医院,而是死在公共墓地。”   张记者断断续续,将当年四处寻找到的各方线索,告诉了沈霆。他甚至还提供了自己通过贿赂的方式,获得的两段珍贵影像。   一段是在墓地拍摄的,一具尸体被白布裹着,由几名警察抬上救护车,白布下方露出死者长长的头发。   那是和沈霆一样的银色长发。   另一段是跌落在墓碑跟前的一把枪,墓碑上还溅了血迹,墓碑的名字非常清晰,叫季小海。   沈霆的瞳孔不由收缩起来!   “后来,我也去打听了这个所谓的季小海。”张记者哆哆嗦嗦道,“我找到了一个令尊的同学,原本就连这个人都是不肯见我的,我好容易求着见了面。人家说,季小海是前任司法大臣的儿子,是沈秘书您生父的同学,也是他……他的前任情人。”   沈霆默默听着,他站起身来:“你知道的就这么多?”   张记者点头如鸡啄米:“我就知道这么多!我都和您说了!绝对没有半点隐瞒!”   沈霆打发了张记者,独自回到秘书办公室。   他想了一会儿,顺手点开资料,一份人物档案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季小海的资料。   关于季小海这个人,沈霆早就了解到了,他比张记者知道得还要多。沈霆甚至找到了当初沈枞与季小海的一部分珍贵合影。   在合影里,俩人的亲密明显可见,那是毫不避人的相亲相爱,他们在大大方方地对外展示他们的爱情。   沈霆凝视着面前陈旧的全息影像,那似乎是个欢乐的聚会,影像里有很多人,包括现任警察局长贺承乾和现任市长江昶都在里面。但沈霆却留意到两个抱在一块儿有说有笑的男孩子。   那是沈枞和季小海。   良久,沈霆的目光微微一转,落在影像的角落里。   那儿有一个淡金发的男孩,端着一杯酒,独自坐在一旁。   他没有伴儿,也没有和人说话的意图,只是静静坐在那儿,像个与世无争的旁观者。   但是沈霆却看出来了,他坐着的姿势,他目光望向的方向,正是沈枞和季小海所在的位置。   沈霆的内心,被异样的悲哀给一点点充满,像被大雨淋透了的棉被,又沉又湿,只剩下毫无办法的绝望和痛楚。   他点开信息端,好半天,才哑声说:“蓝沛,季小海是谁?”   这个时间,是黑崖星分院所在地的午夜,他原本是不指望蓝沛能有反应的。然而让沈霆万分意外的是,没过一分钟,那边的信息端突然打开了!   蓝沛的声音从那端传过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充满了震惊和慌张。   沈霆用手捂着脸,好半天,他发出一声呜咽般的叹息。   “他不爱你,是不是?一切都是你的自作多情,他根本就没爱过你,他甚至抛下你去自杀!就连死,他都要死在那个季小海的坟茔跟前……为什么?蓝沛,你为什么要爱这样一个人?!”   信息端那头,仿佛跌入了死亡之海,寂静无声。 第6章 第 6 章   发往黑崖星分院的特殊人才调动申请,被拒绝了。   沈霆默默看着回函上那一行行的文字,那上面说,虽然曾经在灵魂治疗中心任职,但是自己离灵魂医学核心太远,也太久,恐怕医术落后,早就已经不适应当前发展迅速的新科技。   “况且黑崖星医疗条件落后,病人众多,这儿急需医疗人员。过去的成绩不值一提,本人目前也没有移居首都星的想法,希望国会和大臣能尊重本人的意愿,同时,多为黑崖星这样荒僻缺医的星球考虑。”   落款是星域附属医院黑崖星分院院长,蓝沛。   公式化的用词,干净利落的行文,冷淡倨傲的态度……每一个字,哪怕每个标点,都将“蓝沛式”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霆没觉得太失望,他原本就料到蓝沛不会接受林襄的好意安排,这只是做了个前期的试探。   沈霆关上工作网络,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   那是首都星特有的淡紫色霞光,天气晴好的时候,首都星的大气层会出现一层淡如水洗紫丁香的美丽光层。   “那么,就采取第二个办法吧。”沈霆忽然轻声自语,“蓝沛,早晚有一天,我们会一同目睹这淡紫色的天空……”   一个月后的周末,沈霆独自驱车去了公共墓地。   墓地依然没有人,旷阔的大片陵墓,无言地沉浸在蜜色的黄昏之中。   沈霆拎着一瓶酒,他慢慢走到墓地二区。   这个区域,安葬的是死于二十年前的公民。公共墓地非常大,虽然全部开放,但如果不事先找好要去的区域,人会很容易迷失其间,浪费大量时间寻找要祭奠的墓碑。   一共五个区域,每个区域是二十年,超过百年的墓碑,就不再进行保护和统计,只简单地将它们与前面五区隔开——按照天鹫副星对葬礼和家族冷淡的传统态度,超过百年的墓碑,没可能有人去祭奠。   五个区域内,墓地二区的规模最为庞大,原因很简单,那次母星的侵略造成了公民大量的伤亡。   沈霆按照时间标记,首先找到了第一个目标:最早身故的季小海。   墓碑上,季小海短暂的动态影像里,没有语言,那个瘦小羸弱的男孩,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充满迷惘地望着镜头。   似乎他有很多想说的,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沈霆默默注视着季小海的墓碑,他能看见,雪白的墓碑根部,还有那么一丝隐约的暗红痕迹。   那是血迹。   尽管已经做了清洗,但清洗得不够仔细,当初的血迹还是留下来了。   是我爹的血,沈霆事不关己地想,是那个背叛了蓝沛的男人的血。   他挪动脚步,走过了几个著名人物的墓碑:左军,陆离,还有七八个在当年暴/乱里丧命的大臣。   然后,他停在了沈枞的墓碑面前。   墓碑的感应器发觉有人过来,忙不迭弹出一个全息动态影像。   那是个银色长发的男孩,和沈霆一样,将银发好好地束在脑后,他和沈霆一样有着明亮的黑眼睛,快活的面容,连声音都很相似。   “人还活着,就为死了的事儿谋划,这种事情我可是受够了呀!哎?蓝沛,我该说什么好?”   沈霆的心,骤然一跳!   影像里的沈枞似乎没听见镜头外面的回答,他在嗓子里咕噜了一声,突然又高兴起来。   “对了!可以把这段影像留给咱们的孩子!嘿!过来祭拜我的家伙,你是我儿子还是我闺女?哈哈!你爹我可是老老实实睡在这里,决不会大晚上跑出去吓唬人的!”   沈霆冷冷盯着动态里的沈枞。   “……你有没有很乖?听不听蓝沛的话?有没有惹他生气?哦对了,搞不好你现在都已经结婚生娃了。那么,”沈枞说到这儿,停了一下,面色严肃道,“如果蓝沛还活着,你要好好照顾他,每周都要发信息给他,每个月至少要过去看他一次,别嫌麻烦!如果你敢对蓝沛不理不问,如果你敢惹他生气,我可是要变成鬼来骚扰你的!”   短暂的影像到这儿就停下来了。   沈霆眼神冷酷地盯着墓碑上的图像,他哼了一声:“好啊!欢迎来骚扰。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他顺手拧开手里的那瓶酒,嘴对着瓶口,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灌完了,沈霆把酒瓶随手一扔。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枞的墓碑:“抱歉了,沈枞先生,希望你配合我演一场戏,虽然我确实很想这么做,但今天的目的并不在此。放心,我不会做得太过分,至于你呢,就算是掏了这些年的抚养费,咱们扯平。”   他说完,突然抬起腿来,狠狠一脚踹在墓碑上!   紧接着,沈霆又踹了一脚!   然后是第三脚!   墓碑受到攻击,整个公共墓地立即拉起了警报,机械的警告声顿时响彻天空:“攻击者请停止行动!墓园已被封锁,请立即停止行动!”   江昶在次日一早,从自己的助理那儿听见了新闻。   “攻击墓碑?”他错愕地看着助理,“攻击谁的墓碑?”   “就是他生父的墓碑!”助理愤愤不平道,“沈霆当场被捕!我听说医疗大臣都快疯了,一大早跑去警局理论——哪有这种人!竟然踢自己父亲的墓碑!”   没过多久,江昶就从贺承乾那儿,得知了事情的详细过程。   “他喝醉了,用脚猛踢墓碑,一共踢了三下。”贺承乾在那边,面色也显得很疲倦,周一的一大早就出这种事,确实令人头疼。   “阿枞的墓碑现在怎么样?!你们要怎么处罚沈霆?”   “问题倒是不严重,墓碑也没有破损,但这件事很不好听,毕竟是大臣的秘书……”   贺承乾停了停,皱眉道:“阿枞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孩子?!”   江昶沉默片刻,又问:“他说了什么?讲了原因吗?”   贺承乾摇摇头:“只说,愿意接受一切惩罚。”   江昶想了想,突然道:“等会儿,我过去看看他。”   贺承乾有点诧异:“你要见沈霆?”   “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江昶说,“我怀疑事情和蓝沛有关。”   “你是说,蓝沛在背后指使?!”   江昶苦笑道:“怎么可能。蓝沛爱着阿枞,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这种事的。我只是想亲自问问沈霆。我总觉得……”   他停了停,这才低声道:“我总觉得,我对这孩子负有一定责任。这二十年,他和蓝沛在黑崖星那种地方相依为命,怕是性格方面也受了一定的影响。”   贺承乾皱眉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承乾,你别这么说。如果咱们能早点伸出援手,给他们一些帮助,事情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贺承乾极为不悦:“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蓝沛自己!我才不管他内心有什么苦衷,当初要不是他……”   “嘘!”江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承乾停住,最后,他没好气道:“你要过来就过来吧,我怕这小子的眼泪要把警局变成游泳池了!”   江昶抵达警局,贺承乾亲自将他带去关押嫌疑人的地方。   其实沈霆这次闯的祸,仅仅从法律上来说并不严重,墓碑只是被踢了几脚,也没有破损,顶多罚点款了事。   “麻烦的是媒体那边好像知道了。”贺承乾皱眉道,“林襄这家伙脑子缺根弦,自己的秘书闯了祸,不说赶紧帮着收拾残局,一大早带了人来警局闹!简直不像话!”   江昶按了按额头,哑声道:“林襄非常器重沈霆这孩子,恐怕是寄予了厚望的……”   贺承乾的脚步突然停下来:“这就是我觉得林襄最‘缺根弦’的地方。”   江昶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贺承乾转过身来,他看着江昶,神色里竟然有了点罕见的犹疑和烦闷。   “阿昶,沈霆这孩子……我感觉不太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   “我说不上来,直觉而已。”贺承乾压低声音,“这孩子,伪装非常重,他给出的所有东西,都让人难辨真假。”   江昶没想到贺承乾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他有些艰难地说:“可我觉得他还不错,承乾,这次沈霆可能是喝了酒,一时失态……”   “不是那么回事!明白吗!”贺承乾少有的不耐烦起来,“你别忘了,他是在谁的身边长大的!不要以为他外表长得像阿枞,你就把他当成阿枞一样的人!他和沈枞根本就不一样!”   贺承乾极少这样不客气地和江昶讲话,江昶更加困惑,一方面他觉得贺承乾这怒火来得很邪乎,另一方面他又明白,身为魂奴,尤其又是个资深的警察,贺承乾的直觉是非常灵敏的,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但是夫妇俩此刻站在警局里,总不好当场争辩个输赢。   江昶叹了口气:“你也别那么说蓝沛,他总不可能教这孩子坑蒙拐骗吧?肯定是往好里教的……”   “阿昶,你懂不懂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懂不懂什么叫潜移默化?”贺承乾冷冷打断他,“蓝沛是什么人,我不比你了解得少!我知道,你还在念旧情,念你们1605同寝之谊,你不愿把他当坏人看,可是在我看来他就是罪犯!警方无法绳之以法的罪犯!蓝沛有苦衷,沈枞更有!难道你同情蓝沛,就不同情沈枞吗?”   江昶无言以对。   良久,他抚摸着贺承乾的背,轻声道:“我知道,你和阿枞的感情深。可我和阿枞也不是陌路人呀。”   “正是因为我和阿枞感情深,我才对如今这样一个披着他的皮,肚子里却揣着蓝沛那种心肠的人,抱有万分警惕!”   江昶苦笑道:“好了,咱们先别吵了,我进去看看沈霆。”   贺承乾这才不情愿地指了指对面的审讯室:“他在那里面,门没锁。”   他停了停,又加了一句:“我劝你,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轻信!”   江昶推门走进审讯室时,沈霆正坐在窗前。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红肿着,衣服上还有一股浓重的酒味。   一见到江昶进来,沈霆慌忙站起身:“市长先生……”   江昶见沈霆这副衰模样,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   来的路上,他已经看过贺承乾发给他的“案发现场”监控。镜头中,沈霆拎着一瓶酒,首先是对着墓碑喃喃自语,然后就像个酒鬼一样,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最后他把酒瓶随手一扔,就开始脚踢墓碑……   不管是谁,看完了这段监控,都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喝醉了,趁着酒醉,来到有宿怨的逝者墓碑前,发泄心中愤怒。   监控只能看见图像,为了确保隐私,没有录下沈霆对着墓碑说的那番话。   所以这是个关键,江昶想,沈霆对他生父到底说了什么?   他走到沈霆面前,做了个温和的手势,示意他坐下来。   “你这次的事,闹得很大。”江昶仍旧温和地说,“医疗大臣一早亲自跑来警局了,你知道吗?”   沈霆吃惊地睁大眼睛:“大臣亲自过来了?糟糕,这可怎么办……”   他那样子,仿佛是急得又要哭。   江昶看着他,淡淡道:“早知道会闯下大祸,当时为什么要去做呢?”   沈霆眼圈一红,把头埋下来:“市长,请不要告诉我养父,他会生气的。”   “他当然会生气。”江昶说,“你养父心中的挚爱就是你的生父,可是你却肆意侮辱你生父的墓碑。”   他敏锐地捕捉到,沈霆的嘴唇在发抖。   “为什么?”江昶盯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霆羞愧地埋下头,嗫嚅道:“对不起,我……喝了酒。”   “所以,为什么喝了酒要做出这种举动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昶才听见沈霆哑声道:“我这两天,遇到点事儿,心里……不大舒服,本来我没打算去墓地,是我养父提醒我,生父的忌日快到了,让我过去看看。那天我就顺道过去了。”   江昶静静听着。   “……本来我是想转转就走的。结果看到生父留下的动态影像。我心里很难受,也觉得特别不公平,为什么人家的父母都能好好活着,一直抚养孩子到成年,我却连生父的面都没见过?我长这么大,什么事情都是蓝沛在操心,死去的父亲连一点忙都没帮过。这些念头平时只是在心里转一转,可是那天我喝了酒……”   “你在说谎。”   沈霆的脸色一白!   江昶盯着他:“你没说实话。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的人,多了去了。我就是其中之一。但无论如何,这不应该成为你痛恨自己父亲的理由。如果就因为这,你就冲着沈枞的墓碑发火,那么这也太荒谬了。”   过了好半天,江昶终于听见了沈霆嘶哑的声音:“我恨他!就因为他,蓝沛怎么都不肯回首都星!他死了二十年,带给蓝沛的只有痛苦!现在,就因为这个死了二十年的死人!蓝沛说什么也不肯回首都星,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部泡汤了,市长先生,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江昶不由动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霆,你为什么这么愤怒?”   接下来,沈霆红着眼睛,咬着牙,断断续续把实情告诉了江昶。   他和江昶说,就在半年前,蓝沛在一次野外医疗救援中,被意外倒塌的橡胶树砸中,断了七根肋骨,坚硬的树枝将他整个胸腔都穿透了,心脏差点破了。   “什么?!”江昶险些跳起来。   沈霆含着眼泪,他冷笑道:“这还只是最近的一次呢,这二十年,我养父在黑崖星上,每年都得做好几次野外医疗紧急救援。光是我记得的,他就被野兽咬伤过,被割橡胶的机器严重擦伤过,至于经历的伤口感染啦,急性传染病爆发啦,水源食物短缺啦……简直不计其数!”   按照沈霆的说法,黑崖星那种地方,不仅仅是穷,更糟糕的是危险,每次出事,蓝沛总是冲到救援的第一线,仿佛他不是院长,而是个常年守着救护车的急救医生。   沈霆埋下头,他用胳膊抱着自己的脑袋,瑟瑟发抖:“我真的受不了了!天天这样担惊受怕,生怕哪天蓝沛出了事,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求他不要留在黑崖星了,现在我工作了,在首都星扎稳了脚跟,他完全可以回首都星来,和我一起生活。可他就是不肯!”   沈霆把蓝沛那封拒绝的回函也告诉了江昶,他说,那是他好不容易求医疗大臣帮忙,千方百计才弄到的机会。   “但他就这么干脆地拒绝了,就因为……就因为我生父!”   江昶坐在一边,半晌无言。   他现在,一点都不奇怪沈霆为什么要去破坏沈枞的墓碑了。   如果换做是他,搞不好采取的手段还要激烈一些。   他也明白,蓝沛为什么不肯回首都星。   回到故乡,无疑就得重新面对那些令他羞耻、令他痛苦的过去。对蓝沛而言,或许还不如就这样死在异域他乡。   可是那怎么行呢?江昶暗想,自己不知道也罢了,现在知道蓝沛竟然过着这种日子,他这个昔日好友再不闻不问,那就显得他太不近人情了。   想到此,江昶拍了拍沈霆的胳膊,温言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来操作。”   沈霆惊讶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市长先生?”   江昶笑了笑:“你放心,不管怎样,我一定会让你养父回到首都星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起,恢复每日一更,时间依然是傍晚六点~ 第7章 第 7 章   医疗大臣提出的“星球轮值医疗”方案,在国会和媒体上,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   很多人都说,这才是身为大臣最应该做的事情,医疗大臣是了解民间疾苦的官员。   这个提案,针对的是天鹫副星普遍存在的医疗条件不足的现状。按照大臣提交的调查显示,除了首都星以及周边几个富庶的直辖星球医疗条件趋于饱和之外,其余的殖民星球,几乎都存在着医药短缺现象,不是新特药很罕见,就是招募不到足够的医护人员。   “毕业的医科生,无论是高等学院的还是技术院校的,没有不削尖脑袋往首都星挤的,就算差一些,也一定会想办法落户在苍翔星、白蘅星,天鹤星和翠钻星这几个直辖星球上。在这些富裕的星球上,医护人员有时候比病人还要多!可是那些边缘星球,尽管一再提升医生待遇,却还是招不到人。”   医疗大臣提出的“星球轮值医疗”,就是为了打破这样一个怪圈。它并非强迫医生们去边穷地区呆一辈子,奉献终身,而是以“带薪轮值”的方式,让医生们轮流去往各个殖民星球,期限最长为三年,最短也有三个月。医生在轮值星球上呆的时间越久,往后回到原来的医院,获得的升迁深造机会就越多,同时,方案也鼓励富裕星球的医院和贫困星球的医院结伴,这样,贫穷的医院可以获得帮助,富裕的医院也能获得减税的优惠,这比国家强制拨款扶贫,要更有针对性。   新任的议长左海洋对这份提案非常重视,因为他本身就是医生,国会在进行了几轮细节方面的讨论后,很快通过了医疗大臣的这份提案。   林襄非常高兴,这么一来,他在民间的声望变高了,政治资本也更雄厚了。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功臣,林襄特意把沈霆找了去,表扬了他一番。   沈霆却依然非常谦逊,他说,自己只是动动笔,跑跑腿,做了点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且上次我在警局闹的那一出,如果不是大臣您出面,恐怕非常不好收拾。我感激您还来不及呢。”   沈霆那次闹出的事,确实是林襄帮忙收拾的,他想办法封锁了媒体的报道,警方这边不得不买了他的面子,发布公告时隐藏详情,只说医疗大臣秘书酒后滋事,造成公共设施的轻微损伤。   从警局出来,沈霆在林襄面前痛哭流涕,又把他在江昶那儿表演过的那一套,半真半假地重播了一遍。   林襄非常感动,他没有责怪沈霆,反而在别人面前维护自己秘书的名誉。   “这事儿搁在谁身上不痛苦?换了你,你愿意自己的养父在荒凉的星球上呆二十年吗?”林襄不以为然地说,“人都死了,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的安危更重要?”   这是毋庸置疑的,天鹫副星一向对死人没感情,沈霆虽然做得过分,但没有被扣上大逆不道的帽子。   与此同时,在各方面的帮助下,蓝沛回首都星的事情,终于露出了曙光。   这件事,鼎力相助的是江昶,他在议长左海洋那边说了一堆好话,弄了个特殊调令,这一次不像上次,是强制执行的。   为避免媒体有异议,江昶索性将此事大大方方公布于众。   按照江昶的说法,蓝沛原本就是高等学院的高材生,灵魂治疗中心的主任,而且他当年,曾经因为出使母星,获得过“星域卫士”的最高级别勋章。   “但他没有把这份荣誉挂在身上,甚至没有去领取勋章,而是离开首都星,去了个偏远的星球,在穷困荒僻之下,重新当起了医生。”   江昶找到了蓝沛这二十年在黑崖星上的出诊记录,他证明沈霆所言确有其事,蓝沛曾经多次在出诊中受伤,好几次生命垂危……   这些记录让议长左海洋都不禁动容。   “他这是在干嘛?千方百计的折磨自己吗?”   江昶被左海洋说的眼圈一红,哑声道:“沈枞的死,对蓝学长打击太大了,恐怕他自己……也不怎么想活下去。”   除此之外,媒体还得知,这位“主动将自己的人生奉献在穷困星球”的医生,甚至没有去领国家颁发的那一百万星币的奖励。   “连同沈枞的那一百万,一共两百万,他全部捐掉了,捐给了医疗救助基金会。”江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起初那几年,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就好像触发了一个隐藏多年的机关,媒体开始发疯般地搜索蓝沛的情况,什么“在野外救援中多次遇险”啦,什么“多次将自己的薪水贴补买不起药的穷困病人”啦。一来二去的,舆论就将蓝沛塑造成了一个“以苦行僧般的人生来自我磨炼”的圣人。   更别提,他还在独身的情况下,养大了魂奴的亲生子,这就愈发让老百姓觉得蓝沛人格伟大,对魂奴感情坚贞不渝。   面对甚嚣尘上的媒体,贺承乾气得发狂。   他责怪江昶不该插手帮忙,更不该由着媒体推波助澜,把蓝沛塑造成了一个圣人。   “他到底做了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什么狗屁牺牲!什么狗屁苦修!他原本就该去自杀!他害了那么多人,沈枞就不提了,如果不是他,季小海不会死,季扬夫妇也不会死!不就是因为丧妻丧子,季扬才不得不跑去母星,把自己变成人傀的吗!他蓝沛干的坏事还算少吗!”   江昶不断安抚着暴跳如雷的贺承乾,他分辩道:“蓝沛并不是罪魁,方磊才是……”   “方磊已经死了!他已经得了报应了!可是蓝沛呢?!蓝沛的报应在哪里?!”   “这二十年里,蓝沛也救了很多人啊!承乾,就算功过相抵,他承受的苦难也该到头了。你是个警察,你应该明白,法律不仅仅是惩罚,它也有把坏人改造成好人的目的——蓝沛虽然没有坐牢,但是他这二十年,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呢?甚至还不如坐牢!他已经被改造好了,被命运给改造了。承乾,你该对他多一点宽容才好。”   贺承乾连连冷笑:“宽容?你这话,和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去说吧!和沈枞说去吧!”   江昶脸色很难看,他突然说:“你信不信,就算沈枞活过来,他也会宽恕蓝沛的!”   贺承乾终于不讲话了,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瞪着眼睛,气喘如牛。   江昶没办法,只好挨着他坐下来。   “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蓝沛死在黑崖星上,承乾,他就算再该死,也不该落得这样一个死法。”   贺承乾转头看了看江昶,他忽然冷冷道:“蓝沛就另外说,我觉得你更应该提防的是沈霆。这小子,心机深得让他养父都自愧不如!”   江昶愕然看着贺承乾:“你怎么对沈霆抱有这么严重的敌意?”   “因为我有直觉,魂奴的直觉,还有警察的直觉。”贺承乾皮笑肉不笑地说,“不信,你就等着瞧吧。早晚他会让你大吃一惊!”   蓝沛终于离开了黑崖星。   他接到了国会颁发的强制调令,他被撤销了黑崖星分院院长一职。与此同时,调令要求蓝沛“回灵魂治疗中心”复职。几乎和调令一起来到黑崖星的,还有第一批“星球轮值医疗”人员,其中不乏精英人才。   这么一来,黑崖星就不再缺乏医生,蓝沛坚守在这儿的理由,也就被取消了。   临走那天,蓝沛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他反复看着那封调令。   调令里说,他不光是回灵魂治疗中心,并且是“复职”——仍旧是愈合组的主任。   就仿佛这二十年的光阴不存在。   蓝沛关掉工作网络,他久久凝视着窗外,在那儿,从首都星来的轮值医生正在老员工的带领下,穿梭于各个病房,熟悉病人的情况。   蓝沛知道这一切是谁干的,沈霆发来的每一个信息,他都仔细听过,那孩子什么都没隐瞒。   这让蓝沛心底,产生强烈的不安。   他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孩子?!   难道沈枞的遗传基因,真的就敌不过他性格阴暗面对沈霆的影响吗?   接到调令的第二周,蓝沛在无可奈何下,只好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了黑崖星。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他躲避了二十年的宿命,在兜兜转转,绕了无数个弯之后,终于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霆去太空港迎接了他。当他在人群中看见蓝沛时,那双酷似沈枞的黑眼睛,顿时如黑夜里的火焰般明亮起来,沈霆快步越众而出,一下子扑到蓝沛怀里!   “你总算是来了!”他紧紧抱着蓝沛,把脸贴在他的肩头。   蓝沛起初想推开他,但是他立即感觉到肩头那块地方,被液体给打湿了。   这让蓝沛的心,不由软了下来。   他犹豫片刻,仍旧轻轻抱了一下沈霆。   沈霆松开他,虽然脸上还有泪痕,但却笑起来。他一把拎过蓝沛的行李,兴冲冲道:“走吧!我的车就在外头!”   蓝沛却没有动。   沈霆回头,诧异地看着他:“还呆着干嘛?”   “我定了车的。”蓝沛终于道。   “哦,那取消不就行了?”   蓝沛沉默片刻,才又道:“我也定了酒店。”   沈霆怔怔看着他!   蓝沛抬起头,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小霆,你来接我,我很高兴。不过我觉得,我们最好就在这里道别。往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沈霆的脸顿时如死灰,强烈的失望甚至让蓝沛不忍猝睹。   但是他死死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再度心软。蓝沛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拿过沈霆手中的行李,向太空港外走去。   “至少……至少让我送你到酒店好不好?”沈霆在他身后,哑声叫道,“难道连这都不行吗!”   蓝沛想迈步继续往前走,但是他的两条腿,却沉重得挪也挪不动。   沈霆赶紧冲上去,他再度拿回行李。   “车就在外头,真的……不费什么事的。”他哑声说完,也不敢去看蓝沛,拎着行李快步向太空港外走。   去酒店的路上,沈霆默不作声开着车,蓝沛坐在副驾驶座,他也不出声。   车开到接近酒店的地方,沈霆慢慢把车停了下来。   车内,非常安静。   蓝沛没有催促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停车。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沈霆双手牢牢抓着方向盘,他埋着头,哑声说,“可我知道,你不想听……”   蓝沛一动不动坐在旁边,他胸口的伤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半年前在丛林里受的伤,一枚坚硬的树枝,将他捅了个对穿。   “……如果你真的那么……那么不高兴,我可以收回那天晚上说的话。”沈霆哑着嗓子,他抬头冲着蓝沛勉强笑了笑,“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把一切再退回去,好么?我们仍旧住在一起,像以前一样,你放心!我每天早出晚归,在屋子里呆的时间不超过八个小时!你只需要做点吃的给我……”   “我已经租好房子了。”蓝沛静静看着他,“小霆,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霆望着他,他那张脸,显出瑟瑟的青黄。   “给我一个理由。”他哆哆嗦嗦地说,“我要理由……我要一个理由!”   蓝沛仍旧平静地看着他:“理由就是我不爱你。和年龄无关,和身份无关。我只是不愿和不爱的人一起生活。”   沈霆脸上的那种青黄,迅速蜕变为死灰!   “为什么你要死死抓着他不放!他明明不爱你呀!”   蓝沛脸颊的肌肉,轻轻抖了一下。   “……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为他痛苦了这么多年,可他对此无动于衷!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   “因为我爱他。”蓝沛突然打断他的话,“把车门打开。”   沈霆死死盯着蓝沛,他额头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我说了,把车门打开。”蓝沛再度冷冷道,“我要下车。”   好半天,沈霆才把车门打开。   “这不是结束。”他突然对蓝沛说,“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蓝沛没再看他,他下了车。   蓝沛以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回到了灵魂治疗中心。   暌违二十年,当初的熟人大多还在,只不过该升迁的都升迁了。就连当年他亲手带的一个低他一级的学弟,如今也已经是灵魂治疗中心的副院长了。   只有他,二十年眨眼过去,仍旧在原来的位置。   但变化还是出现了。   很多人对蓝沛表现出过分的恭敬,其中包括那些上级。仿佛蓝沛不是愈合组的小小主任,而是国会派来的钦差大臣。   大家纷纷传说,他养了个多么出色的儿子,沈霆刚进国会才一年,已经得到了医疗大臣的器重,连市长和议长都对他青眼有加。   “如果不是他儿子这么得势,蓝沛怎么可能从黑崖星那种地方回来?更别提竟然恢复原职!凭什么啊!他都离开核心的灵魂医学二十年了!”   这些风言风语,偶尔也会刮进蓝沛的耳朵,但他只装做没听见。   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他了,如今的蓝沛,经历了太多风刀霜剑,早就变得宠辱不惊,心如止水了。   蓝沛在灵魂治疗中心附近的高层区,租了个小小的房间。他和沈枞曾经住的那套公寓卖掉了,原本蓝沛是不想卖的,房子空在那儿两三年,他只当它不存在,不去管也不去问。但是后来有了沈霆,孩子幼年身体不好,蓝沛需要大量营养药剂,钱就不够用了。   他只好把那套房子卖掉,那笔钱,支撑了蓝沛父子好长一段时间。   如今再回首都星,蓝沛依然没兴趣拓展自己的生活,他那个单间非常简陋,东西不多,往往是临到用时发觉缺了什么,这才再去买。   回到首都星,日子变得轻松了许多,但蓝沛却不觉得高兴。   像这样,每天下班空出一大片空白时间,他能干什么呢?还不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发呆?   还不如在黑崖星上,守着没完没了的病人资料忙碌到深夜呢。   后来为了打发时间,蓝沛学会了喝酒,开始只是低度酒,渐渐就觉得不过瘾,就开始一瓶瓶的喝高度酒。   吃过晚饭,蓝沛就给自己倒一杯,慢慢的,一口口的喝,感觉酒精一点点把冰冷的身体灼到火热。一晚上,喝掉半瓶到一瓶,直至微醺,他这才把自己囫囵放倒在床上,任凭睡神将他牵走……   半醉半醒的间隙,蓝沛也会想到沈霆。   虽然分别时,他说了那么冷酷的话,但是蓝沛止不住想念他。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在俩人闹崩之前,他们的关系那么和睦,一想到沈霆,再苦再累,蓝沛都觉得值得。   万没想到,好好的父子俩,会闹成这样。   没开灯的黑夜,蓝沛把自己泡在酒精里,这种时候他总会忍不住想,难道是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呢?是不是他这种孤僻有缺陷的性格,压根就不该去抚养孩子??   原因已不得而知,木已成舟,那么大个子,一米八的沈霆,他也没办法再把人家塞回到摇篮里去。   “我该怎么办呢?阿枞。”黑暗中,蓝沛对着空气喃喃自语,“难道真的让我再不理那孩子了吗?” 第8章 第 8 章   蓝沛深知沈霆的性格,他料到,沈霆不会善罢甘休。   只不过蓝沛没想到,沈霆的“不善罢甘休”,竟然做得如此彻底。   那天他下班回来,刚刚一出电梯,蓝沛就被自家门口那堆积如山的快递箱给吓着了!   他正疑惑着,一个脑袋从快递箱里探出来,笑嘻嘻的白牙龇着:“你回来了!”   是沈霆。   蓝沛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   “搬家呗。”沈霆耸了耸肩,“搬来和你一起住!”   蓝沛冷冷看着他:“你自己有住处。”   “房子退掉了。”沈霆瘪瘪嘴,“我现在没有住处了。”   “去别处找房子。”蓝沛蛮横地打断他,“我不收留!”   他越过沈霆和成堆的快递箱,径直走到自家门口,刚用DNA钥匙打开房门,沈霆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蓝沛冷着一张脸,不看他:“松开。”   沈霆不动。   “我让你松开!”蓝沛狠狠把胳膊往回抽,他挣脱了沈霆,转身进屋,砰地关上了房门。   进来屋子,蓝沛靠在房门上,他闭着眼睛,扬起头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刚才沈霆抓着他的胳膊,年轻男孩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泪盈盈的,充满了无声的哀求。   转过身来,蓝沛悄悄打开电子猫眼。猫眼可以看见整个走廊的情况。   他看见,沈霆在那一大堆快递箱中间,蹲下身来,把头埋在膝盖上。   蓝沛狠了狠心,关上了电子猫眼。   他不能就这样妥协,那不是他想要的方向。   整个晚上,蓝沛食不下咽,坐卧不安。   他隔一会儿,就要走到门口,打开电子猫眼往外看。   沈霆一直没走,他就坐在快递箱中间发呆,夜晚有点冷了,他哆嗦着找出一床毛毯,披在身上。   看这样子,是要在门口坐一通宵!   蓝沛有些忍不住了,他想打开门,让沈霆进来。但是转念一想,只要打开这扇门,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可能由他控制了!   到时候人要进来,快递箱也要鱼贯而入,很快,沈霆就会侵入这个简陋的家,把事情扭转到他根本不愿见的结局。   想到这儿,蓝沛再度狠了狠心,他关上电子猫眼,去了卧室。   一整夜,蓝沛没合眼,一想到沈霆就在外头,披着薄薄的毯子,坐在冰冷的砖地上……他就恨不得跳起来冲出去。   好容易熬到早上,他起身,打开电子猫眼往外看了看。   沈霆还在,他坐在快递箱中间,靠着墙睡着了。   身上的毛毯滑落在地上。   蓝沛左思右好想半天,他实在没耐心继续在家里坐下去。清晨六点,他连早餐也没吃,收拾了东西,轻手轻脚从屋里出来。   谁想刚刚把大门关上,沈霆就被惊醒了,他立即爬起来。   “蓝沛!你要去上班了吗?这么早!”   蓝沛无可奈何,他没回答沈霆,也不去看他,兀自锁好了门,往电梯间走。   沈霆赶紧快步跟上!   蓝沛再忍不住,转回头狠狠瞪他:“跟着我干什么!”   “我没跟着你呀!”沈霆揉揉眼睛,他笑道,“我也去上班!”   “你那些快递箱怎么办?丢那儿不管了?”   沈霆回头看了看:“不会有人偷的……要不然你打开门,让我把它们搬进屋里?”   “想都别想!”蓝沛冷冷道,“既然你不在乎被盗,我也用不着管这种闲事!”   进了电梯,蓝沛听见沈霆低低的咳嗽。   天气已经凉了,他昨晚在走廊上坐了一夜,想来是着凉了。   蓝沛死死咬着牙,逼着自己不出声,他硬着心肠听着沈霆咳嗽,仿佛那是个陌生人,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电梯飞速往下,这是直达地面广场的街区电梯,蓝沛只需要到底就行,但是沈霆就需要在二楼转一次平行电梯。   二楼到了,沈霆看看蓝沛。   “我要去上班了。”他可怜巴巴地说。   蓝沛静静看着他:“然后?”   “你不抱一下我吗?”   蓝沛不动,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时间还很早,电梯里只有他们俩。   电梯门开了,沈霆叹了口气,他耷拉着脑袋,转身往外走,却突然飞快冲回来,用力抱住蓝沛,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还没等蓝沛挣扎,沈霆就松开他,一溜烟跑掉了!   蓝沛张嘴要骂,但是电梯门已经关上,沈霆听不见了。   他气得把手里的公文包砸在电梯门上!   心烦意乱地工作了一整天,下班以后,蓝沛又在办公室磨蹭了很长时间。直至天都黑透了,他这才慢吞吞收拾东西回了家。   果不其然,电梯门一打开,沈霆就笑嘻嘻从快递箱中间伸出手来,冲着他晃了晃。   “蓝沛!你怎么才回来啊!饿死我了!”   蓝沛只觉得心里那把火都要烧到头顶上了!   他冷冷瞪着沈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去!”   “什么呀,我没闹啊?我一直都老老实实……”   “我是问你要堵在我这儿多久!”   沈霆眨了眨眼睛:“到你放我进去为止。”   蓝沛索性不再理会沈霆,自己打开大门。他刚要进去,沈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我饿死了!蓝沛,我今天……”   蓝沛突然将他狠狠一搡!   “滚开!”   沈霆被他那一下子,推得差点撞到墙上!   蓝沛却连看都不看他,飞速进了屋,锁上门。   那晚,蓝沛没心思做饭,他什么也不想吃,只呆呆坐在客厅里。   他能听见门外,时不时传来闷闷的咳嗽声。   沈霆还在咳嗽,从早上咳到现在。   蓝沛好几次忍不住跳起来,快步冲到门口,手刚刚搭到门锁上,却又停住。   这不是他想要的。   脑子里的声音在告诉他,现在不守住这道锁,往后更有的麻烦!   用尽全力,将握在门把上的手松开,蓝沛垂下胳膊。   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这样。   沈霆的咳嗽声一直萦绕在蓝沛耳畔,他觉得自己都快疯了!蓝沛拿耳塞把耳朵堵上,但是堵上也没用,他怀疑自己有了幻听,那么贵的降噪耳塞,竟然连门口的咳嗽声都挡不住。   到了后半夜,咳嗽声渐渐低下去,再过了一会儿,听不见了。   蓝沛一咕噜爬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口,心想,是睡着了吗?   打开电子猫眼,沈霆歪在快递箱上,似乎是睡着了。   蓝沛在黑暗的玄关站了好半天,他终于忍耐不下去,用最轻的动作打开了大门。   走廊的感应灯通的一声就亮了,然而沈霆依然在沉睡,蓝沛悄悄走过去,他盯着男孩,忽然发现沈霆在轻微的抽搐!   蓝沛的心突地一跳!   他赶紧上前伸手一试,果然,额头滚烫如火!   蓝沛又惊又怒,他一把抓住沈霆的胳膊,将他扛在背上——   这混蛋孩子!   他根本就不是睡着,而是昏过去了。   蓝沛把沈霆背到卧室,将他放倒在床上,又替他解开外套脱了鞋,再盖好棉被。   他想去拿点药,手却被沈霆一把抓住。   沈霆睁开眼睛,望着他,嘴唇微微蠕动,却出不来声。   蓝沛终于心软,他弯下腰,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沈霆的额头。   “你发烧了,我去拿点药给你……”   沈霆仍旧不松手,他把蓝沛的那只手抓得紧紧的,他的嘴唇在动,虽然没有声音,但是蓝沛看得出来,他在说“别走”。   蓝沛的心,彻底软了下来,他柔声道:“我不走,小霆,我只是去拿药。”   沈霆这才松了手。   蓝沛整晚守在沈霆身边,喂他吃药,又灌进去一杯开水,他看着沈霆昏睡过去,自己却全无睡意。   他没法离开沈霆去客厅,那家伙把他的手抓得牢牢的,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蓝沛暗自头疼,他可以对任何人狠下心肠,但就是做不到对沈霆不管不顾。   黎明时分,沈霆的体温突然升得更高,他难受得直翻身,连嘴唇都烧得脱了皮。蓝沛着起急来,开始考虑要不要叫急诊上门。   他不断用冷毛巾擦拭着沈霆的额头和脖颈,希望能稍稍降点温。   “怎么温度还是这么高……小霆,咱们叫急诊吧。”   沈霆睁开眼睛,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蓝沛,我难受……”   “嗯嗯,烧成这样怎么会不难受?”蓝沛弯腰看着他,“哪儿不舒服?想吐?还是头晕?”   “这儿……难受。”他抓着蓝沛的手,将它放在胸口,“我心里难受……”   “那咱们叫个急诊……”   “你为什么不爱我?蓝沛……你为什么不爱我?”   蓝沛呆了呆,好半天,他哑声说:“我没有不爱你。”   “你有。你不爱我,就像他不爱你……”   蓝沛攥着湿毛巾,他慢慢坐下来,胸口的旧伤又在发作,隐隐的疼痛撕扯着他的肺,让他上不来气。   “可你还是在爱他,就像我……也还是在爱你。”沈霆的声音,沙哑低沉得几乎听不清,“我们两个都是傻瓜,傻瓜蓝沛,傻瓜沈霆……”   眼泪顺着沈霆烧得绯红的脸颊往下滚,不停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   蓝沛再承受不住,黑暗之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那种体会了无数次的心碎,再度袭来,二十年了,他依然没半点抵挡之力,胸椎那儿,好像在被一只巨手狠狠捏挤,他听得见那不祥的咯咯声,骨头变成碎片,鲜血蚀破血管,血肉之躯不堪重荷,被活活碾压成一滩烂泥……   他弯下腰,轻轻抱住沈霆。   就如同一片树叶,在滔天狂澜中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蓝沛趴在床头睡了过去。   朦胧中,他听见一种奇怪的拖拽声,蓝沛猛然惊醒,他一抬头,沈霆不在床上。   蓝沛赶紧起身走到门口,那小子正一箱一箱往屋里搬快递箱!   蓝沛气得哭笑不得!   沈霆高烧刚刚退,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连一个快递箱都抱不起来,就只能跪在地上,一点点把快递箱往屋里推。   蓝沛一把拽开他!   “你这是干什么!你在发烧你知不知道!”   沈霆被他推得歪在地上,他脸色惨白得吓人,胳膊上的肌肉还在发抖,但是下一秒,沈霆又吃力地翻身坐起来,继续往屋里推那个快递箱。   蓝沛简直拿他没办法,他拽着沈霆的胳膊,把他往卧室里拖:“你在生病!回床上去!回去!”   “我不!就不!”   沈霆还想挣脱他,蓝沛这下火了,他索性拦腰抱起沈霆,把他往卧室送!   沈霆伸手想抓住门框,但是手上一点劲都没有,他嘴里还在叫:“我要搬东西!让我把东西搬进来!”   他的嗓子都是哑的。   蓝沛不由分说把他扔在床上,又抓过被子扔在他身上,他指着还想爬起来的沈霆,厉声道:“再敢动一下试试!我就连你带东西一起扔出去!”   沈霆当即不敢动了。   他扬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蓝沛,小声央求:“我要搬进来……”   蓝沛被他闹得头都疼起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半晌,只好点点头:“好,你别动,我来搬。”   那天蓝沛索性请了一天假,他把门口的快递箱全部搬进了屋里。   一边搬,蓝沛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这叫什么事儿!   他想方设法避开沈霆,希望往后各自生活再不见面,结果现在,他却在一箱一箱往家里搬沈霆的东西。   搬完了,蓝沛再一看,真好,客厅全占满了,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早知道,该租个大点儿的房子。   蓝沛暗暗发愁,这样下去,他这一个月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那天,蓝沛又煮了一锅营养粥。   沈霆坐在床上,他围着棉被,捧着粥碗,一边吃,一边冲着蓝沛笑。   ……浑小子还笑得贼兮兮的,得意死了。   蓝沛心里这个气!   “病好了你就赶紧给我走人!”   沈霆一听,马上放下碗:“那我就不好起来。”   蓝沛冷笑:“发烧而已,你今天就能退烧,明天就能痊愈。”   “那我就让它再烧起来!”沈霆不甘示弱地盯着蓝沛,“我总有办法的!”   蓝沛冷冷看着他:“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有很多意思!”沈霆抱着粥碗,他虎着一张脸,气哼哼地说,“我说了,我不会放弃的!”   他说完,又顿了顿:“我不会再逼你答应我了。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我不会越矩的。”   沈霆抬起头,充满渴求地望着蓝沛:“我只想和你住在一起。难道这也不行?”   蓝沛突然点点头:“可以。”   沈霆一愣!   “我可以收留你三个月,这是最高限度。”蓝沛说,“三个月内,你必须找到男友。如果找到了,我能让你一直住到你和对方系魂……”   “能不能别这样逼我。”   沈霆突如其来一句话,让蓝沛停下来。   他看见沈霆低下头,他把头埋得低低的,那只抱在胸前的粥碗,也握得死死的。   “……我办不到。”沈霆的声音很小,很轻,“我没法和别人在一起。”   “你还没有尝试过。”蓝沛放缓了语气,“和同龄人在一起,要远比和我这样的老家伙在一起……”   沈霆突然把手里的碗往地上一砸!   “当啷!”   “你能不能别逼我?!”他双眼血红望着蓝沛,嘴唇哆嗦着,“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逼我做到!有本事你就放弃他啊!有本事你就把他忘了,从此和我在一起!蓝沛!你能不能做到!能不能!”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耳膜发痛!   蓝沛弯下腰,他一言不发拾起摔破的碗,离开卧室。   站在厨房里,望着面前摔碎的碗,蓝沛的脑子有些发麻。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他从没面对过的难题。   他生性冷淡,心智独立坚强,暧昧这个词,从来就不曾存在于蓝沛的人生字典里。即便后来和沈枞的那几年,他也始终清醒地知道,这是他偷来的幸福,他原本是不配得到的。   他这辈子,只有求而不得,还从来没有被人当做“求而不得”的目标。   厨房门口,传来趿拉趿拉的脚步声。   沈霆走到他身后,他轻轻抱住蓝沛。   “……对不起。”他小声啜泣着,“蓝沛,对不起。”   蓝沛僵硬地站着,他用力抓住面前破碎的碗,尖锐的瓷片刺破了他的手指,鲜血顺着破裂的碗沿流淌下来。   “啊!流血了!”沈霆叫起来,他一把抓过蓝沛的手,放在水管下冲洗,又忙不迭去取了药,给蓝沛止了血。   做完这些,沈霆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不说那些难听的话了。”   “这不是你的错。”沈霆听见蓝沛轻声说,“有些事情,我一直瞒着你……也许我不该再隐瞒下去了。”   沈霆愕然看着蓝沛:“你瞒着我什么?”   蓝沛走到书房,他在桌前坐下来,又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沈霆小心翼翼坐下来,他紧张地看着蓝沛:“到底是什么事啊?”   “关于你父亲和我的事。”蓝沛看着沈霆,“一切前因后果,我今天,全部告诉你。” 第9章 第 9 章   整个讲述,持续了将近两个钟头。   蓝沛从心底里产生了深深的解脱之感。   他终于,把隐瞒了二十年的秘密说出来了。   这个世上,他终于不是唯一守着这个秘密的人了。   沈霆始终静静听着,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有时候蓝沛甚至疑心他在走神,因为他竟然没有在沈霆的脸上看见预料的神情,比如:震惊,厌恶,愤愤不平……   漫长复杂的爱恋之路,终于停在了他们从母星回来的那一刻。   “……那晚我挣扎着想去见你父亲,但是他人不在病房里。我从病房出来,看见他站在走廊尽头。”   蓝沛的嗓子已经哑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淋漓的血丝,“那是我从来就没有见过的表情,他站在那儿,静静看着我,一个字都没有说,然后他转过身,我看见他独自顺着月光往远处走,一直走到我再也看不见。”   蓝沛停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第二天,我接到了他自杀的噩耗。”   讲述停在了这里。   两个人都没出声,仿佛他们都需要时间,把这盘隐藏了二十年、至今都难以下咽的真相,好好消化一下。   好一会儿,沈霆才斟酌着,慢慢道:“所以你没有立即把我抱回黑崖星,你拖了那么久才来首都星找我,你甚至不愿正式领养我——就是因为这个?”   蓝沛点了点头。他那张脸,今晚显得异常苍老,嘴角露出一点嘲讽的笑。   “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我本想不去管你,就让你在寄养中心长大,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根本不认识我。等你成年,我们再见面,彼此没有丝毫感情可言,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为你父亲报仇。”   “报仇?”沈霆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蓝沛:“你认为我会为他报仇?”   “这是你应该做的,不是吗?”蓝沛疲倦地说,“我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二十年了。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小霆,你愿意自己动手还是想依靠警方,都可以的,我会提前写下一份免责书……”   “你觉得我想杀了你,就为给一个和我没关系的男人报仇?”   蓝沛一怔:“怎么是没关系呢?阿枞是你父亲!”   “那又怎么样呢?”沈霆说到这儿,竟然,微微一笑,“他是很可怜,英年早逝让世人唏嘘,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蓝沛惊愕地望着养子!   “我唯一确认的是,沈枞让你痛苦,痛苦了这么多年。抱歉,我无法去同情一个让你痛苦的人。”沈霆耸了耸肩,“当然了我没说你做得对,你确实触犯了法律。然而我不在乎。”   蓝沛的脑子出现空白!   这是他万没想到的结果!   “我只在乎你。这整片星域八百万人口,乃至洪荒宇宙亿万个生命,蓝沛,我只在乎你一个。”   沈霆看着发呆的蓝沛,他笑起来。   “奇怪,你怎么会指望我找你复仇呢?我怎么会向我最爱的人复仇,就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我怎么办得到呢?”他一把抓住蓝沛的手,一字一顿道,“我不恨你,更不想惩罚你。如果哪天警察真的来了,我也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让你尽早脱身……就算咱们特别不走运,真的判了,大不了再钻钻空子,要么从体检下手,争取监外执行,这些对我来说容易得很,你完全不用担心。”   蓝沛好像受到剧烈的惊吓,一下子摔开沈霆的手!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眼神诡异地盯着沈霆,“你爱上的这个人,是个凶手,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生身父亲会一直活着,你甚至可能父母双全……”   沈霆站起身,他拍了拍手,哈哈一笑:“嘿!真好啊!父母双全,有钱有势,搞不好我还是那个季小海的儿子呢,生下来就住在首都星的地面豪宅里,祖父还是司法大臣……啧啧,好得上了天的命运!只可惜,我他妈不稀罕。”   沈霆收起笑容,他走到蓝沛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要那些,你听懂了吗?蓝沛,我只要你。什么父母双全,什么沈枞季小海……这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对我来得重要。他们的人生我根本不关心,我只关心你,蓝沛,我只希望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   沈霆被蓝沛打得趔趄了好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   蓝沛喃喃自语,他用厌弃的目光看着沈霆:“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懂?我爱的是沈枞,从十四岁那年起,我就没有再爱过别人,如果阿枞活着,我希望他亲手杀了我,可他死了,那么我希望他的儿子能替他亲手杀了我。沈霆,这和你无关,和你怎么想,怎么看都无关,在我眼里你唯一的价值,就是和他的血缘关系。我早就活腻味了。我只想要来自阿枞的惩罚,来自他的代言人也行。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   这番话,像一桶冰水,直直浇在沈霆的头上!   他瘫坐在地上,仰脸看着蓝沛,眼神陌生得像是从来不认识他!   蓝沛没有再看他,他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当晚,蓝沛没有回家,他留在了医院里。   第二天中午,他收到沈霆发来的文字信息,上面只有一行字:我走了。   蓝沛皱了皱眉,他不相信沈霆就这样撤退了。但是晚间,蓝沛回到家里这才发现,沈霆真的搬走了。   客厅,空空荡荡,昨天还堆得满满的快递箱,一个也不见了。   卧室的床上,昨天沈霆穿过的蓝沛的衬衣,已经被洗干净,整整齐齐叠在床头。   蓝沛站在屋里,他心中,涌出复杂难言的滋味。   他虽痛楚,却不后悔,莫如说像如今这样,反倒是蓝沛真正想要的。   或许,沈霆不会原谅他了,或许他会放弃他,另外寻找心上人,或许他从此不再见他,哪怕未来和人系魂,有了小孩,也不对孩子提一个字,就仿佛他这个养父压根就不存在……   如果变成那样,蓝沛虽然难过,却也愿意接受那样的结局。   日子恢复了平静,莫如说比以前更加平静了。   自从向沈霆坦白了真相,蓝沛心中那块巨石也终于落地,这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苦主”,虽然很可惜,苦主一点都不想向他复仇。   那么,他就自己动手好了。   关于自杀的事情,蓝沛已经考虑了好几年,这个决定在沈霆考上高等学院之后就开始萌芽,就像春天湿润的土壤里必然会长出点东西,自杀的念头,也自然而然,从蓝沛内心强烈的经年不息的痛苦中露出头来。与其说是自毁,倒不如说,它给了蓝沛一个稳定的结局,这么一来,他也就用不着继续在无边的自责里煎熬了。   现在,沈霆已经毕业,能够独立了,他也把真相告知了养子。   他实在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个世上了。   蓝沛反复比较,决定采取药物自杀的方式。身为医生,他当然知道什么样的药物能够办到这一点:速死、痛苦小、抢救的可能很低……   他悄悄在星域全网的暗网上,购买了一瓶强效毒/药。暗网是个纷繁复杂的可怖地狱,那上面什么都有,几乎不受警方的控制。   时间,蓝沛定在了下个月的5号。   那是他和沈枞系魂的日子。   一切都安排妥当,蓝沛这才放下心来。他本想留一封认罪书,交代自己的罪行,但是又觉得很无聊,那个唯一该知道真相的人,知道了一切,蓝沛觉得这也就够了。   他只留下一封简单的遗书,把不多的财产给了沈霆。   做完这些,蓝沛请了两天假,他哪儿也没去,就坐在家里,一遍遍没完没了地看过去的全息影像,沈枞的,还有他和沈枞在一起的,甚至包括沈枞和季小海的……   蓝沛不太相信人死有灵这种事,天鹫副星的人一向觉得,死亡就是终结,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   事到如今,蓝沛却忍不住想,沈枞会不会存在于某个异度空间里?   可是即便沈枞的灵魂还在某处,他也一定不愿意再见他。   他无限的思念和爱,他如海一般深的歉意,只会落入无尽的死地,毫无反应。   至此,蓝沛终于明白,孤独就是自己的宿命,哪怕肉身死去,他也照样逃不脱这宿命。   蓝沛正在发愣,忽然看见面前的信息端在闪烁,他顺手点开,发起人是沈霆。没有图像,没有语音,只有文字信息。   蓝沛打开信息端,一行字蹦了出来:能谈谈吗?我有事情想和你说。我找到男友了。   蓝沛一愣。   沈霆找到男友了?这么快?   他没再多想,打开了语音频道。蓝沛不愿让沈霆看见家里的状况,他这两天把屋子收拾得太干净,活像个灵柩。   “蓝沛?”沈霆的声音出现在那边,“你在哪儿?在办公室吗?在工作?”   “是的。”蓝沛飞快地说,“旁边有很多同事。”   “哦哦,抱歉,打搅到你了。”   “没关系,我从办公室出来了。”蓝沛停了停,“小霆,男友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吗?”   信息端那边,沈霆沉默了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蓝沛有些高兴,同时心中又涌出酸楚来。   这下,他就更没必要留在这世上了。   “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医疗大臣给介绍的。”沈霆用很轻的声音说,“是民政大臣的儿子。”   原来如此,蓝沛暗想,是政治婚姻。   也不错,民政大臣的儿子,想来背景很强,别的不提,往后一定对沈霆的仕途大有好处。   “那孩子怎么样?你见过面了吗?”蓝沛又柔声问。   沈霆没有立即回答,他发了一个静态图过来。蓝沛打开一看,画面里是个年轻男孩,瘦弱白皙,容貌一般般,衣着华丽,看上去灵魂力不太强的样子。   这么说,是沈霆做魂主了。蓝沛想,也不错。   于是他笑道:“怎么样?喜欢他吗?”   那边不回答。   蓝沛自觉问错了问题,他轻轻咳了一声,又问:“那孩子人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沈霆在嗓子里咕噜了一声,“他灵魂力不太强。”   有点委屈自家孩子了,蓝沛想,他又问:“那边对你的态度呢?”   过了一会儿,沈霆才低声说:“他爸挺喜欢我的。”   蓝沛失笑,原来看中沈霆的不是男孩子自己,而是他的家庭。   “那他呢?对你好吗?喜欢你吗?”   “他听他爸的。”   蓝沛微微皱眉。   他隐约觉得这桩婚事不是太妥,这种懦弱无主见的高官之子,根本就不是沈霆喜欢的类型。恐怕往后沈霆也很难感到幸福,可是,难道让他提出反对意见吗?蓝沛又说不出口。   他想了半天,只好说:“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人家既然对你不错,你也就耐下心来,好好对人家。”   “嗯,我知道。”沈霆停了一下,他说,“我已经把房子买下来了,装潢什么的也差不多弄完了,蓝沛,我想让你过来看看。”   蓝沛有些为难:“这不大好……”   “这有什么不好?”沈霆马上说,“你也是我的家长吧?我要是找个孤儿,我也就不麻烦你了。可是人家一家有权有势,我这边,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撑着啊。”   沈霆的话,让蓝沛内心隐约刺痛,他轻轻叹息:“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我露不露面,其实无关紧要……”   “可我希望你来!”沈霆坚决地说,“不会费你多大功夫的!就来看一眼!一个钟头!好不好?就一个钟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蓝沛也只好答应下来。   “好吧,什么时候?”   “下周三。5号。”沈霆说,“那天我正好有空。”   蓝沛卡住!   那是他原定自杀的日子!   “怎么?有问题吗?”沈霆慌忙问,“难道那天你要加班?”   “不不,没问题。”   只是一个钟头,蓝沛想,看完了就回家。   让他把最后这件事办完,心里也就了无遗憾了。   确知了沈霆的归宿,蓝沛的心更加定下来了。往后,沈霆有上司,有岳丈,人生和事业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一想到那句“他听他爸的”,蓝沛就忍不住不悦,心想,沈霆的上司怎么给他介绍这么个……   然而蓝沛也明白,沈霆是平民出身,自己无权无势,在边缘星球埋头苦干了二十年,一点资本都没给孩子攒下来,如今能和民众大臣结亲,这就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不已了。况且就连这,都是沈霆自己努力挣来的,和他蓝沛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离开首都星,如果他一直往上爬,如今也差不多能做到副院长的位置,说不定还能成为院长呢。   可这又能怪谁呢?蓝沛苦涩地想,他这个养父真窝囊,对不起沈霆。   不过,既然知道了此事,蓝沛也不想就这样放手,他让助理去打听一下民政大臣那个儿子的情况。   “越详细越好,我想多了解一些。”   其实这是无用之举,他的生命,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五号那天,蓝沛特意换了身新衣服,去了沈霆刚买的公寓。   虽然不是远离地面的廉价屋,去商业街只转一次反重力电梯,价格也算高档,但是蓝沛仍旧心有不满。   既然是大臣的儿子,对方怎么不拿出钱来,在地面买个豪宅给小两口呢?   这念头一蹦出来,蓝沛自己都觉得好笑,他以为沈霆是谁?一个刚毕业没两年,毫无背景的年轻学生,人家凭什么给他买豪宅?如果沈霆是魂奴那还有一说,可人家孩子是要给沈霆当魂奴的,到时候一切好处都是沈霆的,民政大臣又不傻,才不会为外人做嫁衣。   恐怕天底下,觉得他的沈霆独一无二的,也就只有蓝沛自己了。   到了地方,沈霆满脸笑容打开门,蓝沛忽然感慨得眼圈潮热。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看见这个孩子的笑脸。   他竭力掩饰住内心的悲痛,跟着沈霆进来屋里。   “刚刚装修完毕。”沈霆很得意地冲着蓝沛指了指屋内设计,“你看,喜欢不喜欢?”   屋子很大,上下两层还带着阁楼,屋内的环境设置是远山森林里的原木小屋,家居门窗地板,全部都是原木的,窗外绿荫蒙蒙,松涛低吟,有小松鼠在窗口跳来跳去,虚拟的壁炉还在熊熊燃烧……   蓝沛很吃惊,这环境设置是他最喜欢的,早年他和沈枞住的公寓,就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把房子弄成这样?”蓝沛困惑地看了沈霆一眼,“我记得你喜欢的环境设置不是这样的。”   沈霆喜欢的环境是都市高楼,他最喜欢的,是仿照旧地球时代一座名叫川普大厦的顶层豪宅设置。   沈霆耸了耸肩:“现在我喜欢这种了。”   “人家没意见吗?”   “魂奴能有什么意见?”   一句话,把蓝沛给堵死。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不要因为人家是魂奴,就这样对待人家。”他沉着脸道,“魂奴也同样应该得到尊重。”   他以为沈霆会嘻嘻哈哈反驳他,或者干脆把话题岔开,但是,并没有。   沈霆居然正色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这两天仔细想过了,往后我要好好对待我的魂奴,满足他一切要求,尽可能的体贴他,我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蓝沛愕然看着沈霆,半晌,才道:“你这弯转得也太快了。”   沈霆嗤嗤笑起来。   “虽说这种态度非常好,至少比那些虐待自己魂奴的魂主强,但是,也不要过了头。”蓝沛皱了皱眉,“‘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你满足得了吗?人家家里那么有钱,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是最好的,这样的生活水准你怎么供应得起?”   沈霆笑了笑:“其实没那么严重,他也不是个乱花钱的人,或者我该说,他是个物质需求很低的人。首先要干净,再要求整洁有序,这就差不多了,他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蓝沛非常意外,他狐疑地看着沈霆:“这孩子这么好吗?”   沈霆点了点头。   蓝沛没办法,他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沈霆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于是想了想,只得说:“即便物质需求不高,你也不可以太放任魂奴。我也不是说要你过分约束人家,但是为了两个人日后好相处,该定的规矩还是得定……”   “你当年给沈枞定了很多规矩吗?”   蓝沛被他一句话给噎得死死的!   半晌,他才疲惫地摇摇头:“算了,你的事我不再管了。”   从二楼转到一楼,蓝沛随手想推开书房旁边的一扇门,沈霆突然冲过来,一下子抓住门把手!   “这间……还不能进去。”   蓝沛一怔,他笑道:“怎么?这一间有秘密?”   他很高兴,孩子总算是有了一点想避开他的隐私了。   沈霆有点尴尬,他支吾道:“这间还没弄好,眼下还不能给你看,下次吧。”   下次?蓝沛忽然想,他已经没有下次了。   “好了,一个小时也差不多到了。我该回去了。”   “等一下嘛!”沈霆赶紧拦住他,“我烤了蛋糕!”   蓝沛无奈道:“我不爱吃甜食……”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这次就破个例,算是恭贺我的乔迁之喜,行不行?”沈霆说着,又指了指墙上的钟,“一个小时还没到呢,还差一刻钟!”   算了,今天就依了这孩子,蓝沛暗想,往后也没机会了……   他点了点头。   沈霆高兴起来,赶紧去厨房捧来了一个托盘,是他做的纸杯蛋糕。   “这个给你!”他特意拿了个芒果味的。   蓝沛伸手接过蛋糕,咬了一口:“做得还不错。”   “比你是差得远了。”沈霆又得意又谦逊地说,“反正往后都靠你……”   蓝沛一怔:“靠我?”   沈霆马上改口:“都靠你教我啊!你把压箱底的绝技都教给我,我就做饭给我的魂奴吃。”   蓝沛摇摇头:“做饭这种事更多的是靠天分……”   他正说着,信息端亮了起来,是他的助理。   蓝沛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打开信息端:“有什么事?”   助理在那边,声音有点惶恐:“蓝主任,之前你让我去调查的民政大臣的儿子……”   “嗯,怎么?调查到了?”   助理在那边,声音愈发惶恐:“主任,民政大臣他……没有儿子。”   “什么?”   “真的,他就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蓝沛呆呆站在那儿,他的脑子忽然空白!   “主任,您会不会弄错了?”助理在那边,胆战心惊地问,“是不是别的什么大臣?”   蓝沛呆了好半天,他终于轻声道:“没什么,这件事就这样吧。”   他关掉了信息端。   从阳台走回到客厅,沈霆抬头看看他:“医院那边有什么事?该不会又叫你去加班吧?”   蓝沛不说话,只眼神怪怪地盯着沈霆。   沈霆有点紧张,他站起身来:“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要骗我?”   沈霆呆住了。   “没有什么大臣的儿子,这一切都是你捏造的。”蓝沛盯着儿子,“为什么要说谎?”   沈霆没有说话,他抿了抿嘴角,脸上原本的慌张也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一层虚假的皮,此刻,他暴露出自己真实的表情。   平静而且冰冷,眼神却锐利坚定,坚定无比。   蓝沛突然觉得头晕,他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沈霆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彻底晕过去的那一刻,蓝沛突然明白了:蛋糕被下了药。 第10章 第 10 章   蓝沛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的脖子,腰部,双手和双腿,都被固定了。   他耳畔有滴滴轻响。   “你醒了?”沈霆弯下腰,看了看蓝沛。   “你想干什么?”蓝沛用力挣扎,但约束带把他固定得死死的,“放开我!混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沈霆直起腰来,声音淡淡的。   蓝沛的目光落在房间四周围,这间屋子看样子是卧室,很大的双人床,整洁干净,顺着耳畔那滴滴轻响,蓝沛微微转过头去,他看见了一台仪器。   他见过那台仪器。   “所以,这就是你不让我进来的那间屋子?”蓝沛此刻终于猜到了,而真正的答案,也渐渐从迷惑里浮出水面,它让蓝沛更加恐惧。   不寒而栗!   “嗯,我不能让你进来,你一看见这台机器,就知道我要干什么。”沈霆望着他,“没办法,你是灵魂治疗中心的主任,我瞒得过外行,瞒不过你。”   “为什么要这样做!”蓝沛嘶声喊叫,“小霆!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这样做是为了你。”沈霆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把它摆在蓝沛面前。   蓝沛的瞳孔陡然一缩!   是他买的那瓶毒/药!   “幸亏我在你的私人网络里偷偷装了购物监控。要不然,我还不会发现你买这种东西。”沈霆慢慢地说,“你上次说你活腻味了,我就已经感到不对劲。看来我的直觉是对的。”   蓝沛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想死,你想从我这儿回去之后,今晚就自杀。”沈霆一字一顿地说着,他的眼睛泛着微红,“我阻止不了你。蓝沛,我今天能偷走你的药,你明天还可以再买一瓶,我把你锁起来,你还可以上吊,你甚至可以从窗户跳出去……如果能让你放弃自杀的念头,哪怕拿我的性命来交换,我也是肯的。”   “放开我!”蓝沛愤怒得像头疯狂的狮子!   沈霆摇了摇头:“我不会放开你。我知道你会恨我,如果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愿这样对待你。但是蓝沛,这世上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忘记沈枞?放下过去的痛苦?哪怕仅仅是让你放弃自杀。你不会听我苦口婆心的劝阻,你甚至不会在乎我的痛苦,哪怕我跪在地上,抓着你的裤腿哭求让你不要死,你也不会搭理我。你一心一意想死,谁都拦不住……既然你不顾及我的感受,那么我也不再顾及你的感受。”   蓝沛惊恐地看着养子走过来,把仪器全部打开。   “这是soul5.0,安全方面的保障已经非常高了,蓝沛,你不用太担心。”   “你疯了!”蓝沛叫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做!我是你的养父!沈霆!我是你父亲!”   “你不是。”沈霆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从来没让我叫过你爸爸,你总说你不是我爸,你也不配做我的父亲。是你主动否认了我们的父子关系!其实这也挺好的,我们从来就不是真正的父子,我们可以建立别的关系。”   原始的恐惧,像一座山一样压向蓝沛!   “放松一点,别太紧张。”沈霆看着他,微微一笑,“别试图在系魂过程中寻死,除非你想让我变成噬魂者。”   他说完,扑上去,咬住了蓝沛的左手腕!   系魂接近结尾时,蓝沛再度昏了过去。   等到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灵魂治疗中心的病床上。   有人握着他的手,那只手,很温暖。   周身的麻木如海浪渐渐退去,身体开始有了知觉。蓝沛试着动了动四肢,那只握着他的手,立即察觉到了。   “你醒了?!”   蓝沛看着面前弯着腰,满脸关切的沈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来,狠狠给了沈霆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响在病房里回荡。   沈霆被他打得后退了一步,但是他握着蓝沛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然后,他慢慢站稳身体,英俊的脸上像羞涩的花朵绽放,一点点泛起一个笑容。   “这大概是全星域三百年来,第一个在系魂当天就殴打魂主的魂奴。”沈霆笑得很欢畅,“蓝沛,你太了不起了!”   那一个耳光,耗尽了蓝沛的力气,他浑身哆嗦着,喘息着,把手竭力从沈霆手里抽出来。   沈霆一点都没沮丧,他挨着蓝沛坐下来,又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怀里。   他柔声说:“好好感受一下你的身体,蓝沛,从现在开始,你就必须得用只剩百分之五十的灵魂力生活了。”   这句话,像苍白宣纸上盖下的一个黑色墨迹,清晰,刺眼,迅速洇开,再也没法被抹去……   蓝沛的心,突然空掉。   他只剩百分之五十的灵魂力了!   蓝沛的心是空的,脑子也是空的,好像原先那有条不紊的思维,随着灵魂力的消失,一并流出了身体。   他成了魂奴,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   ……他成了自己养子的魂奴。   蓝沛再度挣出手,他用双臂撑着,一点点坐起来,竭力撑住接近虚脱的身体。   他盯着沈霆,一字一顿道:“给我听好了,沈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沈霆脸上神色丝毫不变。   “我知道,我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后果。我不在乎。我宁可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自杀。”   蓝沛一脸不齿,他冷笑起来:“你以为把我变成魂奴,就能得逞?”   沈霆毫不退让:“你可以试试。”   蓝沛狠狠瞪着他,又抬头四顾,看见病床旁的矮柜上放着一个白瓷杯子。蓝沛喘了口气,他伸手一把抓过杯子。   他没能用那个杯子做什么。   蓝沛的胳膊一点力气都没有,杯子刚刚端起来,就从手里脱落,当啷滚在地上。   沈霆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如果你想把杯子摔碎,用瓷片割腕,那么至少你得让我拥抱你超过四十分钟,或者我们做一次爱。”   沈霆的脸很平静,没有怜悯也没有嘲弄,仿佛只是抽到了考试内容,站在蓝沛面前背诵教科书。   蓝沛倒在榻上,他把额头抵着枕头拼命喘息,只觉得头晕眼花,几乎上不来气。   沈霆索性埋下身来,将蓝沛一把抱住。   蓝沛用尽力气挣扎,他疯狂而虚弱地翻滚身体,不让沈霆碰他,他想再度抬手扇沈霆的耳光,但是胳膊刚一抬起来,手还没碰到沈霆的脸颊,就无力地垂落下来。   沈霆根本不管他的挣扎,他抱住蓝沛,让他紧紧贴着自己,他静静听着蓝沛抽搐般紊乱不堪的喘息。   “你甚至可以感受一下。”他突然说,“感受你的内心,还有想自杀的意图吗?”   蓝沛紧紧闭着眼睛。   “你不会再想自杀了,你甚至困惑自己为什么要自杀。”沈霆笑了一下,低头看看怀里的蓝沛,“你的灵魂力只剩下百分之五十,蓝沛,这么一点灵魂力,不足以支撑你对无关的人产生强烈感情。你会一点点忘记沈枞,继而把我放在心上……”   “做梦去吧!”   蓝沛终于攒足了一点力量,一把推开沈霆,他睁开眼睛,用无比厌恶的眼神盯着他,仿佛那眼神都得耗费他所剩无几的体力。   “给我滚!”蓝沛的眼睛深红,泛着密密的血丝,“我就算力竭而死……也不稀罕你来救我!”   沈霆直起身来,他的脸上不见一丝怒容。   “我不会听你的。蓝沛,你是我的魂奴。从来就没有魂主听魂奴指挥的道理。我不管你以前多么独断专行,往后,你得听我的。”   “你让我恶心……”蓝沛喘着气,他哑着嗓子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我就不该去寄养中心找你!我该让你一辈子呆在那儿!最好染上疾病,成年之前就早早死掉!”   沈霆脸上的淡定终于消失,他的嘴唇泛着青,脸颊微微抽搐。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魂奴?”沈霆忽然轻声说,“你伤害我,就等于伤害你自己。蓝沛,你是百分之五十的魂奴,你加诸我身上的痛苦,会让你自己痛苦百倍千倍……”   “那又怎么样?”蓝沛扭曲了嘴唇,一脸轻蔑冷笑,“以为我会因为怕死就放过你?”   “我知道这条路很艰难。可我既然选择了它,我就一定会走到底!”沈霆嘶声道,“你可以厌恶我,蓝沛,不管你多么恨我,同时我也希望你能诚实一点,诚实面对你的身体,它需要我,它不想就这么白白死在你可笑的自尊心上!”   蓝沛讽刺地看着他:“你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在哪里吗?人有脑子。”   沈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看着蓝沛:“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从我这里获得足够的体力,然后和我离开医院,把剩下的事情赶紧办完,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第二,拒绝我的帮助,继续躺在这儿,让你的下属,你的上司,你所有的熟人同事甚至包括你的病人,在病房外头看着,看着你一天天烂死在这张床上,死在你自己负责的病区。”   沈霆后退了一步:“蓝沛,你选吧。”   病房里,安静得如同无人。   蓝沛一点点坐起身来,他喘息着:“用不着你的帮助,我也能离开这里!”   “没有我的帮助,你甚至下不来床。我劝你理智一点,蓝沛,你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所有大比例系魂的魂奴,只有一个是当天自己下床走动的,那就是贺承乾,因为他有犰鸟灵魂力的帮助。无论岑悦还是陆离,他们都在床上和魂主整整度过一天,才有力气下床……”   蓝沛根本听不进去这一套,他哆嗦着抓过衣服,费力地把手套进一只袖子,然后,闭目喘上良久,才又套上第二只袖子。   沈霆站在旁边,他看着坐都坐不稳、不倒翁似的一个劲儿东倒西歪的蓝沛。   “奇怪,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走出医院大门?”他突然说,“你甚至连走出病房都做不到……”   “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咬断舌头。”蓝沛小声说。他已无力做威胁,说话也只剩极小的音量。   足足用了一刻钟,蓝沛才穿上了衣裤。他双手抓着床边的栏杆,死死咬着牙,他的腿几乎站不住,力气全都用在了手肘上。   他扶着墙,一点点向外挪,刚刚挪到病房门口,就噗通倒在了地上。   沈霆走过去,他将蓝沛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觉得肩头一痛,他知道蓝沛在咬他,但是沈霆没有松手,甚至都没有去看他一眼。他一直把蓝沛抱回到病床上,然后自己也挨着蓝沛躺下来,将他整个人囫囵抱在怀里。   这期间,蓝沛死死咬着他的肩膀,就是不肯松口。   沈霆不出声,也不阻拦蓝沛,就由着他咬。蓝沛其实没多少力气,但仍旧咬破了沈霆的肩膀,鲜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在他的袖子上染了细细的一道血痕。   一直到咬不动了,累得无法用力,蓝沛这才松了口。   他像个死人一样躺在病床上,眼珠仿佛都不会动了,嘴角还挂着鲜血。   沈霆足足抱了他两个钟头。   接近下午,沈霆才松开蓝沛。   “你试试看,能不能自己站起来。”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戏谑,没有嘲讽。   蓝沛默不作声站起身。   他的脚底还有些虚浮,但是比起刚才扶着墙都站不稳,已经好了很多。   沈霆很满意,他取过自己的外套:“走吧,趁着那边还没下班。”   “去哪儿?”   “系魂中心。”沈霆麻利地说,“今天把手续办下来,明天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蓝沛站着不动。   沈霆皱了皱眉:“我不想每件事情都得对你威逼利诱一番,蓝沛,你真的喜欢咱们在细枝末节上来回拉锯?”   蓝沛突然说:“我把存款给你。”   沈霆静静看着他。   “……两百万的存款。还有车,我的车也给你。黑崖星的房子在出售,虽然钱不会太多但是你也可以拿走。”蓝沛说,“所有的财产都给你。”   “然后?”   “放我走。”   “你的意思是我放你走,然后任由你随便死在什么地方?”沈霆眼神闪烁,“你想我坐牢?”   “你可以报警,说找不到我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   沈霆懒得听下去,他伸手抓着蓝沛的胳膊:“系魂中心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关门了,我们得快点。”   蓝沛被他拽着,挣扎不脱,只得跌跌撞撞往前走。   “我到底为什么要抚养你这二十年?”他喃喃咒骂,“我当初为什么不干脆让你死了算了?在你得麻疹的时候,在你差点染上黑犀病毒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为什么要救一个忘恩负义、无耻透顶的人?”   沈霆一言不发,脸孔僵硬着,只是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我不该阻拦你,更犯不着把你绑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作茧自缚!我就应该让你去医院后头的野塘子游泳,让你大头冲下、活活淹死在那儿!”   沈霆再也听不下去,他转过脸面对着蓝沛:“所以你把我抚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我充当杀人工具、帮你自杀?这是你的错,蓝沛,你妄图用爱来培养一个杀手,再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了。况且也没人愿意担当这种任务,哪怕只是纵容你自杀而不施以援手,都是法律所不允许的。我不怪你口不择言,你丧失了一半的灵魂力,思维混乱接近疯狂——如果你真的那么爱沈枞,为什么要如此伤害他唯一的孩子?你这样子,让我简直怀疑你对沈枞的爱情了。”   蓝沛盯着沈霆,他的眼睛仿佛要放射出死亡的射线!但是最终,他忽然丢下沈霆,大步朝着医院外头走去。 第11章 第 11 章   系魂中心已经接近下班时间,连队都不用排,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办理业务。   给他们办手续的是一个女工作人员,当她看见蓝沛的灵魂力比例,不由大吃一惊。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个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   “看来,您非常爱魂主先生了!”她震惊地赞叹道。   “当然不是。”蓝沛讽刺道,“我只不过遭遇到人生最严重的背叛而已。”   女办事员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她迟疑地看了看沈霆:“魂主先生,可以解释一下吗?”   沈霆冷冷凑过来:“你觉得我像噬魂者吗?”   女办事员吓了一跳,她慌忙摇头:“不不,您看上去很正常……”   “既然如此,你打探那么多干什么?”沈霆露齿而笑,笑容很凉,“公民的隐私和你的工作有关吗?”   女办事员被他吓得,再不敢问,赶紧帮他们办理了转移财产的手续。   蓝沛的财产不多,一辆半旧的车,少量股票债券,黑崖星的旧房子买的时候就是二手,目前正在挂牌出售,估计卖不出高价。   所有存款加起来一共两百万。   沈霆看着这些财物一笔笔进入自己的账户,他忽然很羞愧。   蓝沛根本不会在乎钱,如果他开口说要,蓝沛会一股脑全都给他。   ……蓝沛肯定不会想到,养子会以这种方式,掠夺走他所有的财物。   手续全部办理完,蓝沛不再拥有独立的户头,他彻底变成了沈霆的魂奴。   最后,女办事员按照规定,拿出那对铂金戒指,递给他们。   “恭喜新婚。”她努力一笑,但是笑容很勉强,也不敢看沈霆。   “谢谢。”沈霆接过戒指,他拉过蓝沛的手,将其中一枚,戴在他修长的中指上。   “很好看,是不是?”他刚想牵着蓝沛离开,却没想到,蓝沛突然抓过自己手上的戒指,将它拔了下来,转身走到张着口的垃圾机器人跟前,把戒指往里一扔。   然后,蓝沛往里狠狠吐了口痰。   系魂大厅,静得仿佛无人!   蓝沛没有看沈霆,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抬起头,大摇大摆走出系魂大厅。   沈霆气晕了头,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蓝沛险些要抬手打他!   蓝沛没躲没闪,笑眯眯看着他:“怎么?这就开始摆魂主的架子了?要打我啊?”   沈霆忍耐了很久,这才哑声道:“你可以不尊重我,蓝沛,但你不该连你自己都不尊重!那是你自己的戒指!”   “那不是我的戒指,是你硬塞给我的。”蓝沛厌倦道,“走开,别拦着我。”   “你上哪儿去啊?!”   “和你没关系。”蓝沛伸手拦了一辆无人出租,他蛮横地推开沈霆,“钱也给你了,手续也办完了,你可以滚了!”   沈霆铁青着一张脸,垂手站在旁边,他突然淡淡道:“我倒要看看,你能去哪儿。”   蓝沛坐进车里,他点了几下自动驾驶系统,却没有丝毫反应。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独立账户了!   沈霆关闭了所有的支付渠道。   蓝沛坐在车里,他发了两秒钟的呆,然后推门下车,不管不顾往前走。   沈霆一把抓住他:“你去哪儿?!”   “去死。”蓝沛转过脸,静静望着他。   沈霆气得发抖,但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你冷静一点,别发疯。好吧,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回家。”   “好,咱们一块儿……”   “我回自己的家。”   沈霆看着蓝沛,艰难道:“可是你租的房子,我已经帮你退了……”   蓝沛点点头,他转过身:“那我去死。”   沈霆死死抓着他:“你别这样行不行!好,我让你回去!房子今天才退租,房东还没来收,我和你一起去……你不带上我你连车都坐不了!”   蓝沛看看他,转身上了车。沈霆赶紧也钻进车里。   路上,蓝沛不许沈霆碰他,沈霆一接近他,他就奋力反抗,闹得车里警报频繁,沈霆只好不再勉强他。   到了住处,蓝沛进屋来,胡乱将鞋扔在门口,钻进卧室不管不顾地躺下来。   ……仿佛沈霆杀人放火他都不会出一声。   沈霆走到卧室门口,看看床上的蓝沛。   “我帮你把家里东西打包起来,怎么样?明天机器人来搬家,就可以直接运走了。”   蓝沛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充耳不闻。   沈霆垂了垂眼睛,他没再说什么。   日常用品一件件打包好了,家居床铺都是房东的,可以不去动。沈霆忙到天黑,屋里很快变得干净宽敞。   他自己下厨,热了一点速冻食品,又来问蓝沛吃不吃晚餐。   蓝沛还是不理他。   沈霆没法,只好胡乱吃了东西。   天黑下来了,屋里的自动景观设置变成了澄湖秋月,沈霆走到卧室,他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蓝沛。   “你既不吃东西,也不来找我,你仅存的体力熬不过今晚。”   蓝沛还是不动,像没听见。   沈霆索性走过来,他弯下腰想去抱蓝沛,蓝沛突然抬起手肘,狠狠撞在他鼻子上!   沈霆的鼻血顿时流出来!   他也火了,鼻血都顾不得擦,一个翻身上床,用力按住蓝沛的肩膀!   他低头看着蓝沛,那张脸依然苍白秀丽,但是肤色隐约泛着青,连薄薄的嘴唇都是灰白,没有一点血色。   沈霆忽然低下头,狠狠吻在蓝沛的嘴唇上!   “呜!……”   蓝沛疯了似的挣扎!   他激烈地喘息着,四肢微微抽搐,蓝沛侧过脸去,想把脸躲在枕头底下,但是沈霆再度凑过来,这次他用双手固定住蓝沛的肩膀,把嘴凑到蓝沛的嘴里。   这是亲吻,不折不扣的亲吻,但里面却没有调情的味道,更不是玩弄。沈霆温柔地吻着蓝沛的嘴唇,用舌尖抵着蓝沛的舌头,大量唾液在他们的口腔交汇,这也是一种体/液交汇的方式。   突然,沈霆一阵剧痛!   他慌忙往后一缩,再一舔,这才发觉舌头被蓝沛给咬破了。   蓝沛死死抓着枕头挡在前胸,他像一头受惊的兽,恶狠狠盯着他。   沈霆用袖子擦了擦鼻血。   他一直都想看蓝沛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样子。没想到,今天居然真的看到了……   “别剪头发了,把它留长一点,好么?”他柔声说,“你放心,往后我会很努力地锻炼我自己,你也得加强锻炼,就别一心扑在工作上了。我相信你的发色会恢复过来的。它会恢复成金色的。”   蓝沛脸颊潮红,眼圈更是红得要滴出血。   “给我滚……”   他喘息着,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   沈霆不为所动,他再次扑了上去。   蓝沛疯了似的殴打他,虽然他的反击是如此孱弱,夹杂着近乎窒息的狂喘,但沈霆脸上身上,还是落了不少细小的伤,他被蓝沛打得鼻青脸肿,嘴角划了个大口子。衣服也给撕扯破了。   床上激烈的战斗最终停下来,不是沈霆放弃,而是蓝沛终于力竭了。   他无力地歪倒在床上,肺部发出不祥的啰音,脸色青紫仿佛缺氧,四肢剧烈抽搐,肌肉僵硬发冷。   他耗尽了所剩无几的体力。   沈霆默默看着他,他抓过纸巾,简单擦了擦脸上的血,开始动手脱衣服。   外衣脱掉了是衬衣,衬衣脱完了还有长裤,一直脱到只剩了一条内裤。   蓝沛哆嗦着,他竭尽全力,把身体往墙里面挪!   但是没有用,下一秒,沈霆凑过来,开始给他脱衣服。外衣,衬衣,长裤,袜子……   蓝沛反抗不了,他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已经虚弱到连咬舌自尽都办不到了。   沈霆把俩人扒得都只剩下最后那点遮羞布,然后,他把蓝沛搂在怀里,双腿紧紧缠住他。   他没再做下一步,只是肌肤紧紧贴着,用最大的面积去拥抱蓝沛。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除非你自己主动。”沈霆在他耳畔轻声说,“我爱你,蓝沛,但我并不打算亵渎你。”   蓝沛出不来声,他连讥讽的力气都没有。   死亡之神握着镰刀,它一头一肩的霜雪,就站在蓝沛身边,静静看着他。蓝沛都能嗅到它身上那新鲜冰雪的气味。   他身体的这一侧,是沈霆,年轻男人几乎全/裸的身体,温暖得像个火炉,他最大程度地释放着热源,拼命帮蓝沛驱赶死神威慑的目光。   蓝沛的心中,混乱不堪。   他从来没有这样被人保护过,一向以来,都是他在保护别人:沈枞,江昶,还有沈霆……   他强大到貌似不需要保护,因此也不知道被保护是什么滋味。   可是此刻,却有一个人,在竭力替他抵挡来自死亡的威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蓝沛慢慢缓过劲来,胸口不那么疼了,喘气也不觉得憋得慌了。这时,他忽然感觉大腿那儿有个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滚烫滚烫地贴在腿上,他低头看了看。   沈霆马上醒悟过来,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对不起,我……我去处理一下。”他羞愧得不敢去看蓝沛的眼睛,抓着衣服跳下床,冲进卫生间。   蓝沛慢慢坐起身,他抚摸着自己的胳膊,酸痛僵硬已经消失,那种上不来气的窒息感也没有了,他恢复过来了。   但是蓝沛深知,这只是暂时,身为一个灵魂医学的医生,蓝沛比谁都更清楚魂奴在系魂中体力的变化。   这只是暂时的“充满”,就像能源块被充到了百分之百,看着是满格了,但只要一离开能源泵,稍微使用一下,立即就会出现流失。   想要经常处于百分之百,就得尽可能和“能源泵”连在一块儿。   蓝沛满心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这时,沈霆抓着衣服回到卧室。   蓝沛抬头看看他:“这么快?”   ……又把沈霆闹了个大红脸!   他还在支支吾吾,蓝沛却懒得理他,自己拿了衣服,又抱了一床被子连同枕头,去了客厅。   沈霆在他身后,再忍不住,他说:“你就不能和我一起睡吗?”   蓝沛淡淡地说:“像你这样隔三差五要去卫生间处理一下,我今晚就别想睡了。”   沈霆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粗,他忽然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就看你肯不肯了。”   话一说出口,收都收不回来了!   沈霆的心一阵狂跳,他的嘴唇发干舌底发苦,紧张万分地看着沙发上的蓝沛。   蓝沛像是没听到一样,低头把被子和枕头一一放好。   “难道刚才你没有看见吗?”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沈霆,“对着你,我连勃/起都很困难。”   沈霆的脸,一阵煞白!   但是很快,他又镇定下来,点了点头:“你现在身体机能还没恢复,这很正常。你用不着担忧。”   “就算彻底丧失这部分功能,我也不会难过。”蓝沛淡淡地说,“我已经和真正爱的人上过床了,那滋味无与伦比。我蓝沛死而无憾。”   沈霆忍住剧烈的心痛,他转过身去,用手抓着门框。   “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会承认你的狭隘。”他颤声说,“而且不管你有多么不愿意承认,蓝沛,你如今心里爱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第二天,搬家公司的机器人来了,沈枞把蓝沛的东西全部打包,交给搬家公司,自己则带着蓝沛回到家。   “系魂假我已经替你请了。”沈霆对蓝沛说,“这一个月我会尽可能地陪着你,大比例系魂的第一个月很关键,我不想你落下后遗症。”   蓝沛知道沈霆说得没错,大比例系魂,指的是灵魂力丧失超过百分之四十,这一类系魂,和普通人选择的小比例系魂,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可以说,它从根性上改变了魂奴。   在灵魂治疗中心工作期间,蓝沛曾认真研究过大比例系魂,虽然到手的资料非常少(丧失的灵魂力太多,这样的系魂很少有人能承受),但他也看到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例子。   极少数魂奴,超我在大比例系魂中遭到了彻底破坏,导致魂奴对自己的约束大幅降低,甚至发生过刚开始那一两天,魂奴无法上厕所的窘事。   ……就是说,魂奴连去卫生间都不会了,而直接在地板上“解决”。   这是脱胎换骨的深刻改变,灵魂力总量被抽走了整整一半,全身的神经系统都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尤其大脑。   最出名的例子当属那位著名的陆离总统,据说系魂之前,在高等学院教书的十年里,陆离曾屡遭家长投诉,原因就是他过度的体罚,当然,那个年代,高等学院也确实是允许体罚的,家长们把未成年的孩子交给校方,都得签署一份“入校需知”,同意自家孩子“在违反校规的情况下,接受一定程度的、不危及生命的体罚”。   但是陆离做得太过分了,最严重的一桩家长投诉,是他把一个敢和他顶嘴的孩子给打成了残废,孩子不得不换了一条人工左腿——那孩子的父亲恰好是某大臣的亲信,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有人说陆离辞去教职,不光因为想和左军系魂,也因为这件事引起了波澜,大臣的施压导致他无法在高等学院呆下去。   然而在系魂之后,陆离从一个脾气暴虐、甚至有虐待狂倾向的冷酷教师,变成了一个温和快乐,爱看言情小说,到处打太平拳的总统。   另一个著名例子就是前任市长、现任总统岑悦,据说他在系魂之前,性格非常腼腆,是那种如果你不主动问他,他可以一整天不开口的闷葫芦。据岑悦在高等学院的同学说,念书的时候岑悦极不出众,爱随大流,岑悦聪明并且努力,当年的成绩非常好,但是为了避免做先出头的椽子,他宁可在某门功课上故意拉下几分。   岑悦在高等学院里的外号是“老二”,他那一届,第一名时常发生改变,唯独岑悦,不管怎么考,都是第二名。   ……岑悦后来做了新芝加哥的市长,他当年的同学齐齐大跌眼镜,谁也没想到,当初那个“万年老二”、爱随大流的“闷葫芦”,竟然成了性格激进、公敌众多的市长领头羊。   给出百分之四十以上灵魂力的其他魂奴,几乎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有人从木讷沉闷变得饶舌多话,有人原本是连菜钱都算不清的糊涂蛋,系魂之后却成了精明的理财行家,还有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蔡炯的长子,因为和深爱的男友系魂,贡献出百分之四十五的灵魂力,他从一事无成的家庭煮夫,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惊人的写作天分,尤其擅长公文写作,这下把蔡炯高兴坏了,立即将儿子弄进国会,做了自己的幕僚。   如今蔡麒已经是执军大臣的首席助理了。   那决不是无中生有,就拿蔡炯的儿子来说,蓝沛不相信此人在系魂之前一篇公文都没看过。他必然是在养父那儿看过大量公文,长年累月的深入研读,因此积累出了极为丰富的写作经验。系魂只不过帮他把这个埋藏已久的能力,一股脑翻了出来。   至于贺承乾在系魂前后的性格改变,更是有目共睹。   身为灵魂医学的医生,蓝沛比普通人更了解大比例系魂对魂奴的影响,只不过他万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 第12章 第 12 章   至今为止,蓝沛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他对人依然是冷冰冰的混蛋表情,并没有变成温暖热情的小天使,他依然厌世,没兴趣看见任何人的脸,尤其没兴趣看见沈霆。   他依然妄图掌控局面,沈霆特意给他做的晚餐,他能面不改色全部扔进马桶,然后自己再去厨房做一份——只有一份,自己吃,不给沈霆。   他也依然抗拒沈霆,一想起这家伙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蓝沛就恨不得宰了他。   系魂没能改变蓝沛,除了让他整天虚弱、行动艰难以外,一点儿让人欣喜的变化都没发生。   他没法出门,没有独立的账户他哪儿都去不了,沈霆不许他单独出门,怕他又想寻死。蓝沛又不愿让沈霆时刻跟着,他拒绝了沈霆外出用餐,去娱乐场所放松这之类的要求,就把自己成天关在屋子里。   他什么都不干,就躺着发呆,像闲置在角落的机器人,以待机状态一点一滴把能源消耗干净,直至,零。   ……然后再被沈霆强行打开门锁,抱出去。沈霆是屋主,屋内的门锁是认屋主DNA的。   “你能不能干点儿正事!”沈霆红着眼睛,冲他吼,“这样一次次让我把你抢救过来,到底有什么意思!”   沈霆是真的火了,他第一次劈头盖脸骂了蓝沛。   蓝沛只是扬着脸,一言不发,仿佛充耳不闻。   他现在,其实已经不太想死了,沈霆说得没错,系魂夺走了他一半的灵魂力,也夺走了他强烈的自杀意愿——一个连走路都喘气的人,哪儿来的力气自杀?毕竟,自杀也不是像关掉客厅的壁灯一样容易。   自杀的意愿虽然减退,生活的意愿却并没有出现,蓝沛如今陷入了一种混混沌沌的呆滞里。   他固然没那么想死了,但同时,他也没那么想活下去。   沈霆红着眼睛,忍着泪,轻声说:“除了寻死,别的,只要你要,我都会答应你。”   “是么?那我想解除系魂关系。”蓝沛说。   沈霆脸色暗黄,他垂下眼帘:“我办不到……”   蓝沛站起身,摇摇晃晃回了房间,继续躺着。   躺了半天,他自己也烦起来。   “我不应该这个样子!”他愤愤地想,“凭什么呢?我被那个黑心的崽子祸害了,难道就得一辈子这么下去吗?”   蓝沛一下坐起身来,他忿忿不平地想,不能就这么算了!   好歹得把体力恢复过来吧,蓝沛心想,虚弱成这样,他什么都做不了!   蓝沛跳下床,他拉开房门走出来。   沈霆正坐在客厅里,对着一碗麦片粥郁郁寡欢,这是他的晚餐。   听见响动,他抬起头来,愕然看见走到自己面前的蓝沛。   “怎么了?”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下来。”蓝沛说。   沈霆糊涂了:“衣服?哪件衣服?”   “全部!”蓝沛不耐烦地说,“但我要的是内衣,贴身的。外套什么的别给我。”   沈霆更糊涂了:“你要内衣干嘛?”   “你管呢!”蓝沛恶狠狠地说,“刚才不是说,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沈霆没办法,只好站起身:“我给你拿干净的吧,我身上的都穿了一天了……”   “我就要穿了一天的。”蓝沛蛮横地打断他,“快点!”   沈霆突然就明白过来了!   他的脸顿时涨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去卧室脱。”   他慌慌张张钻进卧室,在门口还差点被地毯给绊了一跤。   好半天,沈霆才从卧室出来,他手里抓着刚换下来的衬衣和内裤,尴尬得几乎不敢抬头看蓝沛。   “给……”   蓝沛哼了一声,抓过他的衣服扬长而去。   第二天,沈霆在垃圾桶里发现了那两件衣服。衬衣已经破了,上面布满可疑的痕迹。原本洁白的内裤也脏得一塌糊涂。   他又羞又怒,想去找蓝沛算账,但又觉得实在是难以启齿。   没想到,没过多久,蓝沛又来找他要内衣裤。   这下沈霆再忍不住了。   “能不能别再这样!”   “是你自己说,我要什么你都给。”蓝沛冷冷看着他,“才过了几天就出尔反尔?”   沈霆颤声道:“你恶不恶心?拿别人用过的内裤来自/慰,在你心里,我这个大活人还比不过一条内裤?”   “你说错了。”蓝沛淡淡地说,“确切地说,在我心里你的价值,仅仅是向我提供用过的内裤。”   沈霆被他打击的,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   他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蓝沛,你是不是怕自己会爱上我?”   “不要自作多情。”蓝沛有点厌烦,“一万个宇宙里的一万个我,也不会有一个对你感兴趣。”   “那好。如果你只是想要一块布的话。”沈霆索性转身,走到沙发上躺下来,“想要什么,自己来拿。”   蓝沛瞪着他!   “不是要内裤吗?”沈霆看着他,柔声道,“自己动手吧,想要哪件你就脱哪件,想怎么拿就怎么拿。既然只想要衣服,那就把我当成塑料模特好了……反正你对我也不感兴趣,是不是?”   他故意做了个“任君采撷”的四仰八叉姿态,又冲着蓝沛风骚地抛了个媚眼:“提醒你一声,这个塑料模特有声带,碰到特殊地方是会叫的。”   蓝沛忽然转身进了自己房间,沈霆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不多时,他又出来了。   蓝沛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裁纸刀!   沈霆一怔:“你想干嘛?”   “从你身上拿衣服呗。”蓝沛故意微笑道,“是你说的,想拿哪件就拿哪件,想怎么拿就怎么拿。”   沈霆愕然看着他,手持乌黑的碳钢裁纸刀,走到自己跟前,俯下身,一刀下去,划开了外套!   那尖尖的刀刃,闪着冰冷的寒光!   沈霆吓得额头冒出冷汗!   “喂!……”   “别动,不是要当塑料模特吗?模特可不会乱动的。”蓝沛轻言细语,手下却一点都不停,他吹着口哨,表情又愉快又轻松,一刀,两刀,三刀……   每一次都恰好划开衣料,却不会划伤皮肤。   沈霆终于想起来了,蓝沛是个医生!   他觉得自己掉进了陷阱,而且还是自己挖的陷阱!   ……别说身体起反应,那把裁纸刀在他身上呲呲的乱划,沈霆一丁点儿想法都没有了。   蓝沛直接划开了他的长裤,他也没让沈霆把内裤脱下来,干脆从两边割断。   “说得没错,反正我想要的也只是布料。”他笑眯眯的,用拇指收进裁纸刀。   等蓝沛拎着那条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内裤,得意洋洋回了自己房间,沈霆这才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   他的衣服裤子全都被蓝沛给割碎了,一起身,布条布片纷纷从身上掉下来。   ……活像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我是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男人?”沈霆捂着脸,头晕脑胀地想。   一夜之间,沈霆安静下来。   他不再像只蜜蜂一样围着蓝沛转,哼哼唧唧要抱他要亲他怂恿着要和他上床……他忽然就丧失了动力,放弃了挣扎。   他钻进自己的房间,也把门锁上,仿佛随便蓝沛怎样他都懒得管了。   沈霆心里非常难受。好像生命的火焰都熄灭了。   他消沉下去了。   他费尽心力做了这一切,但是没有效果。   蓝沛不爱他。   现状让沈霆更加悲观,他们都已经系魂了,可蓝沛还是不爱他。   发生在别的魂奴身上的奇迹,没能发生在蓝沛身上,他还是讨厌他,甚至恨他。   人家死活就是不喜欢他,他能怎么办呢?   沈霆沮丧得无以复加。   当初强行和蓝沛系魂,沈霆的目的其实是阻止蓝沛自杀,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蓝沛的性格,一旦这个男人筹谋一件事长达数年,那么就算宇宙爆炸了,蓝沛都要把这件事做到底。   他想不出办法来打消蓝沛自杀的念头,他只能通过系魂,人为消除蓝沛对沈枞的感情。   沈霆承认,这里面有他的私心,他一直渴望和蓝沛系魂,现在他成功了。   但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系魂什么都没能改变,蓝沛依然抵触他,他宁可让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也不愿意依赖他,从俩人的亲密中换取体力。   再这么下去,蓝沛不还是等于慢性自杀吗?   他干嘛要费这番力气,做这种无效的努力呢?   沈霆沉浸在抑郁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他再度回过神,这才觉得肚子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   但是沈霆什么都不想吃,他慢慢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屋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他有些不自在,沈霆端着那杯水,一口一口喝着,心里琢磨着,这种不自在到底是什么感觉……   无意间,他抬头看了看对面客厅的原子钟。   沈霆突然想起来,他有超过二十个小时没见着蓝沛了!   呆了两秒,他扔掉手里的杯子,撒腿就往二楼卧室跑!   天哪!天哪!沈霆在心里狂喊,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二十个钟头!不,不止二十个钟头,在那之前还有大半天……他有接近三十个钟头没有触碰蓝沛的身体了!   沈霆快疯了,他现在才醒悟过来,那种不自在是怎么回事,那是个危险的信号,身体在提醒他,那个把一半灵魂力放在他身上的男人,快不行了!   沈霆疯狂地砸着蓝沛房间的门锁,他甚至来不及等DNA自动确认。   魂奴能感知魂主的心情和生理状况,反过来,魂主却无法灵敏感知魂奴的状况……沈霆能意识到状况不对,这已经是从他们的大比例系魂换来的优势。   否则,他会就这样一直无知无觉,最终让蓝沛静静死在房间里!   好容易砸开门,沈霆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男人。   “蓝沛!!”   他扑过去,一把抱住床上的人,都不用细看,沈霆立即能感觉到不对:蓝沛的脸色死灰,身体苍白僵硬,呼吸微弱得几乎觉察不到,被沈霆抱起来时,他的四肢软软垂下来,双目紧闭。   沈霆整个人都错乱了!   “蓝沛!蓝沛!”   他连叫了几声没反应,更加慌张,沈霆把蓝沛抱在怀里,迟钝的脑子吃力地想,自己看过的魂奴急救手册里是怎么说的来着?遇到这种情况,魂主第一时间应该怎么做……   他想起来了。   沈霆冲出屋子,他跌跌撞撞进来厨房,胡乱抓了个杯子接了一杯水,又踉跄着冲回卧室,他的步伐太乱,一杯水泼洒了一多半在地板上。   沈霆顾不得那些,他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然后抱起蓝沛,将嘴里的水一点点度给他。   水里含着沈霆的唾液,这也勉强算是体/液交汇了。   喂了小半杯的水,沈霆放下杯子,他索性把房间温度调高,然后又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来。   脱掉蓝沛的衣服时,沈霆有那么一秒犹豫,但旋即,“救命要紧”的念头让他不再多想。   他将赤/裸的身体抱住同样赤/裸的蓝沛,同时,不断深吻着蓝沛。   蓝沛浑身冷得像一块冰,肌肉僵硬得好像一掰就碎,胸口毫无起伏。   怀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霆终于哭起来。   都是他的错,只顾着自己烦恼,竟然忘了蓝沛一个人在房间里……   独处超过二十个小时,未曾和魂主发生过性关系的新魂奴,就会彻底力竭,陷入半昏迷状态。   他把蓝沛丢下整整三十个钟头!   如果蓝沛死了……   沈霆一边哭,一边紧紧抱着蓝沛,他不断吻他,抚摸着他的身体,触手之处的寒冰感让沈霆越想越怕,思维成了一片空白,以至于他竟然忘记了叫急救。   他的脑子里只剩了唯一的念头。   如果蓝沛死了,他也不用活着了。   不知道这样抱了多久,沈霆终于感觉到,蓝沛的身体有了一点温度。   绷得紧紧的神经顿时放松,严重的疲倦兜头而来,沈霆把蓝沛搂在怀里,他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蓝沛醒过来时,房间是全黑的,夜间景观进入到非常黯淡的状态,已经是深夜了。   自己这是在哪儿?现在是什么时候?出了什么事?……   蓝沛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动了一下身体,这才发觉身边有一个人。   是个沉睡的年轻男子,银色的长发如流水倾泻,温暖光滑的身躯,手臂仍旧紧紧搂着蓝沛,俩人身上,不着寸缕。   蓝沛久久凝视着那银色的长发,暗夜里,它闪烁的光芒,刺中了蓝沛记忆的某个碎片。   银色长发,惹人怜爱的漂亮脸孔,温热柔软的身躯,愉快得难以形容的性体验,舒服得让人想痛哭,还有甜得几乎要融化的幸福感……   这些破碎如星屑的记忆,一点点在蓝沛的脑海里被点亮,如黑沉沉的大海上,一盏盏漂流无根的纸灯。   他想不起那个银色长发的人是谁,甚至记不起那人的面容,却只记得那令他缱绻沉醉的滋味……   沈霆感觉到动静,他醒过来,慌忙支起身体。   “蓝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蓝沛没有回答他,他睁着眼睛,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凝视着他。   沈霆见他不出声,更加慌张,赶紧伸手在蓝沛身上到处摸,又去摸他的脸,他这才发觉,蓝沛的体温已经回来了,肌肤的僵死感也没有了,蓝沛身上又暖又软。   沈霆放松下来,他鼻子一酸,抱住蓝沛哽咽道:“太好了,你没事了……”   “你为什么要哭?”蓝沛忽然轻声问。   沈霆赶紧在胳膊上蹭掉眼泪,他哑声说:“我……”   还没等他说完,蓝沛又问:“你喜不喜欢我?”   沈霆呆了!   蓝沛抿嘴微笑起来,眼角弯弯的,他用指尖轻轻捋着沈霆的长发,动作暧昧之极。   沈霆想说蓝沛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但他不敢开口。   他觉得自己跌进一个美梦里,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点动静,就让这个美梦破碎了。   “怎么不说话?”蓝沛又问,“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沈霆慌了,赶紧说,“喜欢的!真的!”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   沈霆就觉得,脑子被什么给狠狠打了一下!   “要是真的喜欢,你就抱我。”蓝沛抬起头来,他凑近沈霆的耳畔,舌尖轻轻舔着沈霆的耳垂,声音里含着低笑,“喜欢哪儿,你就亲哪儿。”   理智,逻辑,后顾之忧……这些东西统统不翼而飞!   沈霆埋下头,疯了似的吻着蓝沛。   我要这个男人!沈霆的脑子只剩了这一句嚣叫,管它后果是什么!管它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连命也不想要了!   他就想要这个男人!现在就要!   作者有话要说:   呃,可能已经有读者猜出来了,最后蓝沛的反应其实是人格解离了…… 第13章 第 13 章   沈霆醒过来时,蓝沛不在床上。   窗外景观设置已经把金色的朝阳洒在枕头上了,沈霆深深吸了口气,他再度把脑袋蒙进了被子里。   他闻得到那种味道,那是蓝沛身上的味道。   沈霆闭着眼睛,像个小孩子一样,嘿嘿嘿的偷偷乐起来。   昨晚的一切,仍旧历历在目,大量愉悦的感受仍旧残存在身体深处,他还记得最激情的时候,蓝沛身上那些不自觉的反应,那些妄图和他在身体最深处更加贴近的无意识的细微举动,让沈霆激动得险些要哭。   他连蓝沛那柔软低哑的呻/吟声都记得,甚至一想起来就脸红耳热。   沈霆用力把脸埋在被子里,我太幸福了!他想。   他幸福得无法和任何人分享,就只能一个人独守着这洪水一样的幸福感,并且一再感谢诸神,感谢命运把蓝沛留在了这个世上。   磨磨蹭蹭好半天,沈霆才穿上了衣服,从卧室出来。   蓝沛不在客厅。   沈霆往厨房看了看,也没有人。   他有点困惑,继而又把屋里找了一遍。   蓝沛不在家。   沈霆更奇怪,一大早的,蓝沛能去哪儿呢?出门溜达散步去了吗?他能上哪儿溜达呢?这里又不是黑崖星。   而且他又没有支出权限……   沈霆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决定再等等。他回到厨房,给饥肠辘辘的自己煮了一碗快熟粥。   喝完了粥,又等了半个多钟头,蓝沛还是没回来。   沈霆着急起来,他打开信息端,这才发现,蓝沛竟然把信息端给关闭了!   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沈霆顿时慌乱起来,他冲到门口,刚刚拉开门,又站住。   这让他上哪儿去找蓝沛?他根本就不知道蓝沛去了什么地方!   正心乱如麻,信息端亮了,沈霆点开一看,是个陌生来信,他查看了一下信息来源:美达厨房机器人公司,烹饪机器脑技术主管张小梅。   沈霆一头雾水,这个人他不认识,他也没买过厨房机器人,完全陌生的人,为什么突然联系他?   尽管心里疑惑,沈霆仍旧点开了信息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性出现在他面前。   “请问,您是蓝沛医生的魂主吗?”那年轻姑娘神色惴惴地开口。   沈霆一听蓝沛两个字,慌忙站起身!   “是的!我是蓝沛的魂主!”   那姑娘这才松了口气:“哦,我是中云家园102社区的住户,和您是一个社区的,我住您家楼上。”   原来今天早上,在上班的电梯里,这姑娘看见蓝沛正在四处央求人带他下楼,坐无人出租。   “他说,自己的魂主因为疏忽,关闭了支付渠道,他没钱坐车,想求人帮他叫一辆无人出租。”那姑娘停了停,“当时是上班早高峰,街区电梯里人很多,蓝医生不停地和人说,他不是无业游民,他是灵魂治疗中心的医生,他只想借点钱去坐无人出租,他还说自己一定会还钱。但是没人理他……”   沈霆把脸摁在手心,他大力搓揉了两下,又抬起头,哑声道:“他没说他要去哪儿?”   “他说了,是去公共墓地。”那姑娘不安地看看沈霆,小声说,“我看他到处央求,实在可怜,而且看上去也不像骗子。所以我……我就帮蓝医生叫了一辆无人出租。”   “张小姐,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三个小时之前。”   沈霆点了点头:“张小姐,谢谢你。车钱我会加倍还给你的。”   姑娘松了口气:“没关系的,一两块钱而已。”   沈霆飞快冲出家门,进来电梯,按下直达地面的按键。   电梯很大,大而且空,这是个“街区电梯”,上下两端连着商业街和住宅区,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小沙发。空间足够容纳一头河马。   此刻已经过了上班高峰,电梯里空荡荡没有人,沈霆走到角落,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的头。   ……所以蓝沛是去墓地看沈枞了。   他昨晚刚刚和沈霆上了床,今早醒来,就直奔墓地。   沈霆的浑身知觉陷入麻木,麻木中又带着隐隐的痛楚,他还记得刚才那姑娘说,三个小时前,蓝沛就在这个电梯里,挨个儿乞讨,求别人带他下楼去坐无人出租。   沈霆简直无法想象,那么高傲的蓝沛,竟然会为了一两块钱,像个乞丐一样,低三下四满世界央求,求人施舍给他这点儿车费。   蓝沛会怎样开口呢?沈霆突然想,他会怎样垂下他那双好看的眉毛,用他那古钢琴一样动听的低沉嗓音,忍着强烈的羞愧,小声说:“先生,可不可以借我两块钱?只要两块钱就行,我不是骗子,我是灵魂治疗中心的医生,我的魂主把支出渠道给关闭了……”   而那个人,有没有耐心听他讲完呢?还是说,不耐烦地点开新闻,挡住自己的脸,就当视而不见,像避开一块污渍。直到那个雪白头发的男人失望地转身离开,继而寻找下一个目标,试着再承受一次被无视和被鄙夷……   没人肯掏钱,不是因为小气,这点儿钱甚至不够买瓶可乐。   因为他们都是魂主,魂主知道“支出渠道被关闭”是怎么回事。那决不可能是疏忽,那一定是来自魂主的惩罚,是魂主故意关掉了支出渠道,不许魂奴使用账户。   没人愿意帮蓝沛,因为没人愿意惹这一身骚,万一蓝沛的魂主计较起来,帮他付费的人是要吃官司的。   ……也只有那个姑娘,因为还没系魂,不谙世事,她纯粹是出于恻隐之心。   我到底做了什么?沈霆突然想。   他怎么好意思让蓝沛忍受这么可怕的羞辱,继续痛苦地活着?   浑浑噩噩出来电梯,沈霆顺手拦了一辆无人出租。   他现在明白过来了,昨晚的蓝沛并不正常,那是人格解离的现象,丧失自我,意识不清,因为蓝沛的灵魂力降得太低,大脑神经都受到了损伤。   那不是蓝沛,那只是蓝沛的某个子人格,人格的碎片,是隐藏在深海般的潜意识里的碎屑,像破裂的拼图,只依从本能操作。   恢复神智的蓝沛,根本就不会承认它。   他不爱沈霆,却鬼使神差和沈霆上了床。   他除了第一时间赶到沈枞面前,向深爱的人诚心忏悔,再不可能做别的事了。   出租停在了公共墓地大门外,沈霆下车,很快找到了沈枞墓碑的所在地。   那个瘦高个的白发男人,静静站在墓碑跟前。今天阴天,天光晦暗不明,墓园的风很大,男人灰色的风衣被吹得飘摇不定,猎猎有声,像脆弱的蝶翅,随时都要断裂。   沈霆慢慢走过去,他一直走到蓝沛的身后。   蓝沛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就仿佛没察觉他的到来。   “我把支付渠道打开了。”沈霆轻声说,“你有权限了。蓝沛,你自由了。”   蓝沛依然没有回头。   沈霆猝然离去。   蓝沛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天,蓝沛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他走进屋里,客厅没有开灯,夜间设置幽暗不明。   沈霆独自坐在客厅沙发上。   蓝沛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转身往楼上走。   “等一下。”沈霆叫住他。   蓝沛回头,看着他。   “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沈霆的声音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求,“你要真心回答我,不要隐瞒,也不必隐瞒。”   “什么?”   沈霆抬起头来,黑暗中,他的眼睛像碎裂的黑水晶,有光芒,但是光芒却散乱不堪。   “你还想自杀吗?”他望着蓝沛的眼睛,轻声问,“想,还是不想?”   过了好久,蓝沛开口:“想。”   在那个字之后,蓝沛恍惚在寂静中,听见巨大的一声“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出现了细微的碎裂,如同高速飞行的玻璃球撞上了固若金汤的墙壁,虽然外表依旧保持完整,但是内里,早已四分五裂。   沈霆缓缓点头,与此同时,一种古怪的沉重感在他周围萦绕,就仿佛在他点头时,房间里那千钧重的黑暗,也跟着晃动不已。   “我知道了。”他说完,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天不亮,蓝沛又去了墓园,沈霆没有管他,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声。   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银行账户上的支出项目:无人出租的车费,以及,一束线上订购的红玫瑰。   然后,沈霆深吸了口气,关掉了支出细目,打开了自己的信息端。   “请接灵魂治疗中心,对外服务部。”   蓝沛回到家时,照旧是子夜时分,沈霆没有睡,他在客厅等着他。   “想和你说一件事。”他心平气和地说,“我定了回黑崖星的船票,明天晚上的。”   蓝沛一怔:“咱们要回黑崖星吗?”   “不是咱们,是我。”沈霆说,“我已经写好辞职信,到时候会自动发给大臣。明天我就回黑崖星去,本来还想去几个地方,但如果到处乱转,难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所以就算了。不过黑崖星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咱们的房子还没卖,我想回去再看看……”   蓝沛越听越糊涂,他赶紧打断:“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回黑崖星?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   沈霆抬起头来,他久久凝视着蓝沛:“我走了以后,你可以照常生活,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尽管去处理。我把你的账户等级提高了,所有的钱,你随便用。但是你应该撑不了一个月。等到感觉不对劲的时候,你可以直接呼叫你们医院的对外服务部。我在那里订好了一间临终关怀病房,钱已经付过了,你就去那儿吧,这比用毒/药强,临终关怀仪器会尽量减少你的痛苦,具体的理论,你比我清楚。”   蓝沛的瞳孔,猛烈收缩!   “既然你那么想死,我也不勉强你了,我原以为我能让你幸福,现在看来是我太自大了。如果活着对你而言是这么屈辱,充满了痛苦,那我不会再逼你。”沈霆继续像背台词似的,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你不用担心我,去黑崖星的船票我是在暗网买的,使用的是假身份。黑崖星那么大,警察一时半会也没法把我捉回来。到时候,我直接自首就行了。”   蓝沛想说“你疯了吗!”但是,他说不出口。   说到这儿,沈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他神色恍惚地笑了一下,又看看蓝沛。   “谢谢你照料了我这么多年,蓝沛,这就算是,我对你的报答了。”   他哑声说完,低下头,从蓝沛身边擦肩而过,慢慢走上楼去。   那天晚上,蓝沛怎么都睡不着。   他知道他出现了变化。   从极危险的濒死状态被沈霆救过来,俩人继而发生了实质关系……这些对蓝沛造成了强烈的冲击,不光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   原先的那个蓝沛在濒临死亡的那一瞬,就被拆卸了,拆得连基石都不剩,就如同遭到强烈地震的旧房子,控制不住轰隆隆的坍塌。   他的生命,差点毁于一旦。   后来,是沈霆一点点把他救过来,从那一口一口度给他的水开始。   他像个力大无穷的莽汉,人人都说没救了可他就是不听,就这么不顾一切的,把碎落的基石又一块块搬了回去。   然而,毕竟不是原先的模样了。   旧房子已经塌了,就算把材料收拾起来重新盖,也不会是原来的模样了。   蓝沛心中,深爱的沈枞曾经清晰无比的身姿,开始变得模糊,记忆里的那个人,如同垂落凋败的花朵跌进河里,不知不觉离开了他,顺水漂流到了迢遥的大海……   不管在习惯的思维里,他有多爱沈枞,不管他多么想追随沈枞,系魂带给他的改变,仍旧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眼看着他就要连继续眷恋沈枞都快办不到了。   生理上,他在被迫一点点放弃沈枞,放弃过去。   强烈的转变,不由分说逼着他向沈霆靠拢,它逼着他对沈霆产生无法抑制的生理上的渴望,这让蓝沛绝望,他比以前更加绝望。   这两天,他日夜守在沈枞的墓前,心中不断思考,到底要怎样才能结束这一切。   ……没想到,沈霆给了他答案。   次日早上,沈霆从自己房间出来,意外地发现,蓝沛在客厅等着他。   “如果不着急的话,和我去一趟墓园。”蓝沛说。   沈霆一听,脸色顿时冷下来:“我不去。”   “你要去。”蓝沛坚持道,“和我一起去。”   “我为什么要去?我又不想见他!”   “我要你去。”蓝沛执拗地盯着他,“你必须和我一起去。”   他停了停:“这是你走之前,我最后的要求。”   沈霆沉默片刻,才道:“我换件衣服。”   俩人从家里出来,一直到上了无人出租,谁也没说话,甚至互相都不看对方一眼。   这算什么呢?沈霆忽然想,他们系魂还不到一个月,却像凑合过了半辈子的夫妻,没有热情只有冷淡,所有的挣扎和努力,所有的诱导和劝慰,最终都证明是徒劳无功。   他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觉得累极了。   车到了公共墓地,沈霆跟着蓝沛,来到他生父沈枞的墓碑之前。   昨天的红玫瑰还放在那儿,依然鲜红如血,像刚刚从人的心脏滴落出来的,仿佛伸手去摸,都能摸到温度。   那红色刺得沈霆眼睛生疼,他不由转过脸去。   “沈霆,和你父亲道歉。”蓝沛说。   沈霆的脸孔变得僵硬无比。   “我没什么可道歉的。”他冷冷道,“我和他早就两讫了!”   “你们是亲父子,你和他永远都不可能两讫。”蓝沛说。   沈霆冷笑:“我不承认,他不稀罕。亲父子又怎样?况且我做错了什么?我凭什么要向他道歉!”   蓝沛看着沈霆,他点了点头:“既然你不肯道歉,那么,我来道歉。”   他走到墓碑跟前,伸手抚摸着那冰冷的石头,蓝沛眼神低垂,无比温柔,又充满着挣扎不尽的痛楚。   “阿枞,对不起。”蓝沛轻声说,“我从来没和你认真道过歉,然而等到想要道歉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沈霆不屑地看着沈枞的墓碑,他已经料到蓝沛会说些什么了,他打定了主意,只要蓝沛开口责怪他,和沈枞说什么“是我没教好这个孩子”之类的废话,那他转身就走!   “……阿枞,我和小霆系了魂,我已经是他的魂奴了。”蓝沛低着头,他的声音很微弱,但是一字一句却异常的清晰,“对不起,我不能再爱你了,我对你的爱,到此结束了。”   沈霆睁大眼睛,他万分震惊地看着蓝沛!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往后,我不会再来了。”蓝沛停住,他松开搁在石碑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阿枞,再见。”   说完这些话,蓝沛又看了墓碑一眼,他转过身,朝着墓园大门走去。   沈霆仿佛从梦中惊醒,他突然飞奔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蓝沛!   墓园的风异常凛冽,冬天的太阳把淡淡如水的阳光洒在大地上,阳光如此明媚,璀璨如金,但却一点儿都不暖和,像从万丈寒潭里捞出来的冰晶。   沈霆把蓝沛抱得紧紧的,不知是冷还是别的缘故,他的身上发着抖,那颤抖几乎要传染到蓝沛身上了。   “小霆。”他听见蓝沛轻声说,“把船票退掉,下个月,好好地回去上班。”   沈霆轻轻嗯了一声,他的喉咙全哑了,怎么都出不来声,他只好更加用力地抱着蓝沛。   寥廓的墓地寂静无人,涛涛无尽的石碑发出沉默的喧嚣,仿佛亿万年前的回响。   如泣如诉,声声不绝。 第14章 第 14 章   从墓园回来之后,蓝沛的态度有了改变。   无论是沈霆拥抱他,还是要求和他同床,他都不会再暴力相向。他变得愿意容忍了,容忍沈霆的一切要求。   沈霆并不自大,他没有得意忘形到以为蓝沛就此爱上了他。   爱,恐怕依然是不爱的,只是愿意和他相处下去。   但是沈霆已经很满意了,他相信时间,时间会让蓝沛把心给他的。   他退掉了船票和临终关怀的病房,虽然因为使用暗网购票,让沈霆损失了一笔钱,但他一点都不介意。退回来的钱,沈霆没有存入银行,而是带着蓝沛去买衣服。   现在这个时代,当然是可以在家用虚拟网来购物,衣服也可以虚拟试穿。但是仍旧有少数奢侈品牌,拥有不多的实体店,甚至还有最高档的店有裁缝……价格方面自然不是平民可以想象的。   虽然沈霆没富有到专门请裁缝定制衣服,但他仍旧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给蓝沛买几套高档的男装。   他们去了一家沈霆老早就看中的实体店,这个品牌也是蓝沛以前很中意的,系魂之后,沈霆全面接管了蓝沛的私人网络,他翻查了蓝沛二十年前的购物记录,这个品牌的衣服他买过好几件。   那是个他并不熟悉的蓝沛:生活讲究,肯花钱置办衣服,去消费不菲的休闲娱乐场所,而且频频带着魂奴上高档餐厅,还有每年一次的星际旅行,他带着沈枞去了很多地方,甚至去新开罗住过七星级的酒店“梦馆”……   回溯这些陈旧的消费记录,每每让沈霆心绪复杂难言。   他记忆里的那个蓝沛,生活简朴到了简陋的程度,住处只要求干净整洁,就连办公室的景观设置都是最简单的远山绿竹——这是室内虚拟景观最基本的一款,设计师们经常拿它来调试系统。   这么多年,蓝沛几乎没买过一件高档衣服,穿来穿去就是那几件,二十年来,蓝沛从未离开过黑崖星,唯一的一次,他被强烈要求的沈霆闹得没办法,只好答应和他一起去附近的星球玩——结果还被临时的出诊给取消了行程,气得沈霆哭了好几天。   他从来没见过那个蓝沛,那个热爱生活、讲究享受、爱玩爱花钱的蓝沛,只有沈枞见过那样的蓝沛……   沈霆不由在心中,生起对生父强烈的憎恨:沈枞曾经得到过最好的蓝沛,可他一点都不珍惜。   蓝沛感觉到了,他伸手摸了摸沈霆的头发,淡淡道:“不要恨他。”   “我要恨。”沈霆抱住他,把脸贴着蓝沛的胸口,“他对你不好,我就要恨!”   “他对我是好的。”蓝沛纠正道,“你父亲是个好人。一个肯容忍我这个坏人的好人。我这辈子都感激他。”   那天他们去的那家实体店是有人服务的,店内的小姐看见两个会走路的衣服架子进店来,眼睛都亮了。   沈霆给蓝沛挑了一套银灰色的外套,俩人去后面的试衣间试穿。   那套衣服非常合身,显得蓝沛年轻多了,看上去英俊又倜傥,十分符合他那种高阶精英的风范。   “接下来,慢慢把头发恢复回来。”沈霆充满期待地看着镜子里的蓝沛,“我觉得你过来这段时间,已经比从前年轻了很多。”   “为什么那么介意我的头发?”蓝沛问,“白色和淡金色有多大的区别呢?”   “区别很大。”沈霆说到这儿,伸手一指,星域全网弹出一张全息图,是蓝沛的毕业照。   “我想让你恢复到这个状态。”沈霆很认真地说。   蓝沛看了看那张陈旧的照片,他摇摇头:“那太难了,那时候我连二十岁都还不满。我的灵魂力没那么高。”   “那就把它当做一个目标。”沈霆用力握着蓝沛的手,“我会努力的,你也要努力才行。”   “为什么非要让我恢复到二十岁的样貌?”蓝沛皱眉道,“这有什么好执着的?”   “就是要执着!”沈霆有点生气,“那时候的你是自由无牵挂的,我要你回到那种状态里!”   蓝沛这才听明白了。   他久久望着那张旧照片,忽然低声道:“谁告诉你,我那时候自由无牵挂?你看不出照片里的人,眼神有多痛苦吗?难道你看不出那是多么沉重的伪装吗?”   沈霆怔住。   “我不想回到那个时候。”蓝沛伸手关掉了照片,“我的过去充满了痛苦和伪装。那些过去,一钱不值。我不想再回到痛苦里了。”   那天他们在外就餐。   是沈霆特意预定的餐厅,他说蓝沛一直在厨房呆着,偶尔也该出来,尝试一下人家做的美味。   蓝沛虽然脸上神色淡淡的,但是沈霆感觉得到,他是高兴的。   这让沈霆也很高兴,蓝沛终于从昔日沉重的痛苦里成功突围,哪怕只是裂开一条缝隙,也让沈霆看见了希望。   在等待上菜的功夫,有人朝着他们走过来。   “学长,中午好。”   那年轻男子的声音让俩人一起抬头,蓝沛一看见面前男子的脸,眼神一变。   他和沈霆同时出声。   “承乾?”   “江同学?”   江欢顿时笑起来,他欠了欠身:“抱歉,引起误会了。”   沈霆也笑,对蓝沛说:“他不是贺局长,蓝沛,你的记忆还停留在二十年前吗?这位是局长大人的公子。”   然后沈霆对江欢道:“他是蓝沛。”   没有身份介绍,只有一个名字。   原来最近那个八卦大新闻是真的了,江欢暗想。   但是小伙子没在脸上表露出来,他仍旧笑道:“我知道蓝医生,我家阿昶爸爸经常提起,他说当年蓝医生给了他们这些学弟很多帮助,他很感激。”   蓝沛淡淡地说:“市长先生太夸张了。我并没有帮过他什么。”   江欢摇头:“两位不用客气,学长上次给纯熙解了围,我都还没道谢呢。”   “那不算什么。”沈霆很客气地说,“都是留了好几年的东西,能让纯熙顺利进入医学院,这说明我的那些资料还不算废纸一堆。”   双方寒暄了两句,又约定下个月沈霆回母校,俩人找机会再聚一次,江欢这才回到自己的桌前。   蓝沛问:“你帮他解了什么围?”   “江欢他弟弟贺纯熙去年想进医学院。平时成绩够不上医学院的标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分科考试上了。贺纯熙的底子差,必须过六百点才能进医学院,江欢来找我打听情况,我就把当初的复习资料给他了。”   蓝沛一怔:“分科考试一般四百点就够了,那孩子有那么差吗?”   “是啊,贺纯熙很平庸,灵魂力也不高。”沈霆淡淡地说,“大概是遗传了他生父,但家境优渥不需要像生父那么努力,又没生父那么好的运气。听说当初考进高等学院就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去之后也是年年挂科,一直靠他哥哥强拉硬拽,这才念到现在。搞不清他为什么非要上最难念的医学院——蓝沛,当初你为什么要念医学院?”   蓝沛低头吃东西,不接话题,也不出声。   沈霆点了点头:“你没兴趣谈当年,你也不想见江昶夫妇。但是蓝沛,你以为只要把自己躲起来,人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蓝沛猛然抬起头:“什么意思?”   沈霆犹豫了一会儿,这才说:“我曾经拜托内部人员,进入了沈枞留下的私人网络。我发现他在临死之前,录制了一段长达十分钟的全息影像。”   蓝沛的脸色微变!   “……而且那份影像,最后发送到了江昶的邮箱里。”   沈霆停下来。   餐厅极安静,几乎听不见客人的交谈声,若有似无的流水般音乐,弥漫在空气里。   蓝沛放下刀叉,慢慢点了点头:“这么说,他们已经知道了。难怪呢。”   这也是沈霆猜测过的。   身为首都星市长和警察局长,想要查找蓝沛的下落,易如反掌,而且一旦查到,他们立即就能知道沈霆在蓝沛身边。   江昶夫妇决不会容忍好友沈枞的儿子在黑崖星那种蛮荒地方长大——他们长达二十年的不闻不问,只说明一件事,俩人压根就没打算寻找蓝沛的下落。   也许他们巴不得蓝沛已经死了,沈霆暗想,他内心掠过一阵阴冷的风。   “那也没什么。”蓝沛忽然淡淡道,“杀人偿命,警方抓我去坐牢,甚至国家判我死刑,我接受就是了。”   沈霆一惊!   他一把抓住蓝沛的手!   “不行!我决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蓝沛看着沈霆:“如果贺承乾手中掌握确凿证据呢?难道你要和国家的法律对抗不成?”   沈霆松开蓝沛的手。   “不会的。”他笑了笑,“真要有什么确凿证据,贺承乾早就行动了。那个武夫粗中有细,非常精明。之所以他什么都没做,多半是证据不足。”   蓝沛皱了皱眉:“小霆,别对人家这么不尊重。”   “他们又何尝尊重过你呢?”沈霆淡淡地说,“尊重是相互的。你放心好了,就算真有什么证据,我也不会让公诉人找到足够的理由。”   一个月的系魂假很快就过去,临近结束,某天,沈霆忽然对蓝沛说,他想去个地方。   “没办法,不带着你,人家不让我进。”沈霆笑道,“所以你非得陪着我一起。”   结果,沈霆把蓝沛带到了市际通途的车站,他买了两张票,蓝沛发觉,票是去往新堪培拉市的。   “去那儿干嘛?”他更加不解。   “怎么?蓝沛你对新堪培拉不感兴趣?那不是你的故乡吗?”   蓝沛出生在首都星的新堪培拉市,后来考上高等学院,才来的新芝加哥市。   超音速车从新芝加哥市开往新堪培拉市,旅途需要两个小时,期间沈霆趁机打听蓝沛在故乡时的情况,蓝沛却兴致缺缺,他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过去。   新堪培拉市以各大研究院闻名,蓝沛的父母是其中一所光学研究院的研究人员,他的母亲非常有才华,目前一项广泛使用的特殊光学材料,就是诞生自蓝沛母亲之手。   蓝沛极少谈到自己的父母,他在高等学院毕业之后,就减少了和父母的联系,系魂后则中断了往来。蓝沛的母亲是个醉心研究的女性,据说她在结婚当天因为嫌“太繁复累赘”,中途自行取消了婚礼。   她死于二十多年前,那场由母星引起的深夜大暴/乱。   后来沈霆暗自揣测,恐怕蓝沛坚持要和江昶他们一同出使母星,也是因为他母亲的死,尽管母子感情看上去并不怎么亲密。   一路上,蓝沛昏昏欲睡,他最近精神不太够,系魂造成的改变在大量消耗蓝沛的体力,再加上沈霆初尝滋味,需求过于旺盛,导致最近蓝沛浑身就没有一块地方是不发酸的。   然而沈霆却异常兴奋,喋喋不休。   “……我见过你妈妈的全息影像,在光学课程上。她真漂亮,超级大美人!你的眼睛很像她,嘴唇也很像!你看你们母子多厉害呀!都出现在高等学院的课本里。”   蓝沛当初在灵魂治疗中心工作时,曾经配合高等学院录制过基础灵魂医学的初级教材,供一年级学生上公共课用。   “要是她还活着,我真想见见她。”沈霆喃喃道。   蓝沛没出声。   如果母亲还活着,知道自己和养子系魂,她会怎么想呢?蓝沛忽然在心里产生困惑。   按照那女人的冷淡性格,可能只会问三个问题:你们在床上和谐吗?平时相处起来痛苦吗?钱够花吗?   上次他和沈枞系魂,蓝沛的母亲问的就是这三个问题。   过分的直白,然而……   却真是三个究极的好问题。   其实他和沈枞的那几年,三个问题没有一个是合格的。但那时候他好面子,强撑着在母亲面前把三个回答全部吹擂了一遍。   最后,母亲没说什么,只说,你自己觉得好就好。   蓝沛疑心她看出什么来了,那女人一向聪明。   蓝沛和母亲不亲近,从懂事起他对母亲就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就像两个友好但是界限分明的成年人的相处。那女人甚至不怎么抱年幼的他。小时候蓝沛一直觉得母亲不喜欢他,成年之后他才明白,那女人对谁都那样,她性格里的冷淡,不单单是对他这个儿子。   蓝沛和温顺没脾气的老好人父亲感情更深一些,小时候也是父亲照顾他多一些。然而他父亲是个魂奴,而且是那种特别顺从温柔的魂奴,对魂主绝对的言听计从,虽然很爱蓝沛,但是永远会把妻子的要求放在儿子之前,哪怕他其实也不认同那些要求,比如每天用量杯给蓝沛灌营养素。   蓝沛隐约在心底瞧不起自己的父亲,觉得他没骨气,真是个天生的魂奴。   父母已逝二十多年了,现在回忆起来,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谁又想得到,他自己也变成了魂奴。   如果母亲依然活着,再问起那三个问题,这一次,蓝沛倒是用不着再伪装,因为它们都合格了。   “可我不爱沈霆。”蓝沛在脑子里,和早已消失的母亲如此对话。   那女人在蓝沛的脑海里,语气平淡地说:“所以我也并没有问过这件事——你爱不爱他,这一点都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蓝沛像幼年那样,以非要争个输赢的架势,继续追问母亲。   虚幻的回忆中,母亲用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灰色眼睛,凝视着他:“他永远也不会放弃你,不管何时,不管出于何种理由……这才是最重要的。”   超音速车抵达新堪培拉市,蓝沛跟着沈霆下了车,沈霆看来是做好了旅行计划,他胸有成竹,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相比之下,蓝沛反倒像个从没来过新堪培拉的游客。   坐上无人出租,蓝沛终于忍不住问:“到底要去哪儿?”   沈霆笑了笑,没理他,直接和运营系统说:“请去第三初等学院。”   蓝沛愣了愣:“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怎么?蓝沛你忘记了吗?第三初等学院可是你的母校啊!”   蓝沛没好气道:“不好意思,我可没兴趣专程跑回来怀旧!”   “可是我很有兴趣呢。”沈霆笑道,“我对你的一切都很有兴趣。”   无人出租很快抵达第三初等学院大门口,蓝沛忽然明白了,沈霆为什么坚持要带着他一起来。   每个初等学院,只对两种人常年开放:在校学生,以及往届学生。   只要在这间初等学院就读过,那么就可以在任何时候进入学校,而不用提前申请。   果然,到了门口,沈霆向蓝沛做了个请的手势。   蓝沛无可奈何上前,用DNA打开校门,入口装置还向他发出机械音:蓝沛同学,欢迎回来!   ……都毕业三十年了,还欢迎个什么劲儿啊!   蓝沛在心里暗暗吐槽,沈霆却厚着脸皮跟在他身后钻进校门,嘴里还大言不惭:“欢迎蓝沛同学回母校!”   “你到底想干嘛?”蓝沛愈发不耐烦,他瞪着沈霆,“是我的母校,跟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沈霆笑嘻嘻的,他伸手拉着蓝沛,“走走,跟我来,咱们去个好地方。”   进入教学楼的反重力电梯,正好赶上中午放学,成堆的小男孩小女孩潮水似的从各个楼梯间涌出来,蓝沛和沈霆两个唯二的成年人,挤在一群只到他们腰那么高的小娃娃里面,尴尬得无法言说。   当然,沈霆一点都不尴尬,还和那些小孩子打招呼,又指着蓝沛笑嘻嘻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的学长!”   那几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起对蓝沛叫道:“学长好!”   沈霆又添油加醋:“高等学院优秀毕业生!校长亲自颁发优等生纪念奖章!”   那些男孩子女孩子们,就全都“哇!”地叫起来,一个个都用星星眼睛看着蓝沛,满脸仰慕的样子。   还有一个小胖急切地问:“学长!要怎样才能考上高等学院?!”   沈霆故意捅了捅蓝沛的胳膊:“人家学弟问你呢!好歹回答一声呗!”   蓝沛面无表情道:“做题!”   小胖子又惶惑地问:“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行呢?”   “做晕过去!”   沈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蓝沛恨不得踹他一脚,“你到底要去哪儿?”   “别急,这就到了。”   电梯门一开,蓝沛跟着沈霆出来,他这才发现,这一层是档案室。   档案室有很多间,全都按照时间划分。没费多少工夫,沈霆就找到了蓝沛那一年。   房间并不大,陈设也不算多,大部分是奖杯和纪念物品,蓝沛慢慢走到那些东西面前,许久之前的记忆,一点点浮上他的脑海……   “是你念书时得的奖杯。”沈霆指了指那个金字塔造型的水晶奖杯,“喏,底座刻着你们子弹球队的全体球员名单。蓝沛,你这个队长在第一位。”   初等学院七年间,蓝沛一直都是子弹球队的队长,这个倔强的小男孩,用与生俱来的霹雳手段,把一只弱旅最终带成了强队。   蓝沛十二岁那年,这只球队在新堪培拉三个初等学院之间的比赛中,拿到了冠军。   这就是那座新堪培拉市冠军的奖杯。   ……然而临毕业前夕,在全首都星的大赛中,他们却只拿了季军。这让蓝沛非常非常的失望,继而干脆放弃了子弹球运动。后来,高等学院那七年里,无论贺承乾他们多么竭力的邀请,蓝沛再没碰过子弹球。   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不能得到那个最好的,那么就毫不惋惜地放弃一切。   沈霆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奖杯的顶端,一个全息影像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一群穿着球衣的小男孩,他们脸上淌着汗,球衣上还有泥土的印子,有的胳膊上膝盖上裹着纱布,那是受了伤。   但是他们全都活泼得要命,像一群生命力旺盛的蹦豆子,孩子们又蹦又跳,大喊大叫,很多人在喊:“胜利了!胜利了!我们是冠军!”   有一个小男生往另一个男孩身上扑,仿佛起了连锁效应,大家纷纷往那个男生身上扑,叠罗汉似的,他们大笑着尖叫着,乱成一团。   沈霆叹了口气:“你在里面吗?蓝沛,我简直认不出来了,全都跟泥猴一样……到底哪个是你?”   “那个被压在最底下的。”   沈霆一怔,噗嗤笑起来。   画面之外,有老师的声音:“好了好了,要拍照了!不要闹了!受伤的几个!不要往人家身上扑!”   孩子们纷纷散开,那个被压在最底下的男孩,从泥地上爬起来,他更脏了,脸上身上都是泥,其他孩子指着他大笑:“队长!队长是你吗?”   沈霆和蓝沛不出一声地看着这一幕,他们被一种温馨快乐的氛围包裹住了,好像过去的时光又回来了,那些快乐的,毫不迟疑,毫无嫌隙的勇敢日子,再度回到他们面前。   下一个镜头,孩子们的衣服已经换过了,脸上也都洗干净了,他们排得整整齐齐,以雁阵向两旁展开,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淡金色头发,灰色眼眸的清秀小男生。   他的手中,捧着这尊水晶奖杯。   他将它举得高高的,用稚嫩的嗓音叫道:“豌豆骑士队!第一!”   孩子们一起叫起来:“第一!第一!第一!”   影像结束,定格在满面通红,单手举着奖杯的男孩子身上。   有好长时间,蓝沛和沈霆都没有说话,就仿佛,他们都不想破坏这种完美得像水晶一样的气氛。   终于,沈霆喃喃道:“你真可爱。蓝沛,那时候的你,真可爱。”   蓝沛回过神,他转过脸来,看着沈霆:“这就是你带我来这儿的目的?重温旧梦?”   “不,不是为了重温旧梦。”沈霆微微一笑,“我是想告诉你,蓝沛,你的过去并非一钱不值,你不该那样说自己。你这么多年的生命里,除了沈枞,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蓝沛的心头,轰然一声。   ……仿佛一个坚硬的冰堡垒,忽然倾斜,与另一个世界砰的相撞,飞舞的细屑反射出无数道彩虹光芒。   沈霆向前走了半步,他微微前倾,闭上眼睛,把脸凑向那个举着奖杯的小男孩,仿佛是要吻他一样。   “这是十二岁的你。蓝沛,他曾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那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沈枞是谁,甚至也许,他根本就不想知道。”沈霆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蓝沛,“除了沈枞,你的生命里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别的人,而且都和他无关。”   蓝沛久久凝视着那个奖杯,他什么都没说。   回去的路上,蓝沛陷入到一种深沉的思绪里,他的神思恍惚,很多早就被他遗忘的往事,不知不觉浮上了他的心头。   沈霆没去打搅他,他知道蓝沛此刻需要独处,他从来时路上的喋喋不休,变得缄默不言。   那晚吃过饭后,蓝沛回到卧室,他把过去的同学录翻了出来,在此之前,他甚至一次都没看过这东西。   幼年那些一同作战的小伙伴们,一多半他连名字都忘了,只依稀记得脸孔。“豌豆骑士队”这个幼稚可笑的名字是蓝沛取的,队员里只有极少数人考上了高等学院,剩下的都分散在殖民星球的技术院校,成年之后回首都星的人也极少,而且已经有一半因为各种原因过世了。   高等学院的同学状况稍好一些,绝大部分都在首都星和四个直辖星球的医院里,不少还是院长级别的高层管理者。   蓝沛一页页翻看着,连沈霆进屋来都没察觉。   “有什么感想?”沈霆挨着他坐下来。   蓝沛关掉页面,轻轻叹了口气:“熟人死了不少。我还活着,已经是万幸。”   沈霆笑起来。   “但是活下来的这些人里,我却是混得最惨的。”蓝沛笑了笑,他摸了摸沈霆的脑瓜,笑容里带着自嘲,“人家都是一帆风顺往上爬,我呢,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只是暂时。”沈霆搂住他,吻着他的脸颊,“我会让你爬上去的,至多五年。”   蓝沛看了看他:“为什么你要执意让我爬上去?怕别人看不起我吗?”   “不是。”沈霆贴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要把你失去的一切都还给你,不管是名誉还是地位,也包括爱情,还有家的温暖。”   蓝沛忽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感动。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过,没有人这样郑重地把他放在手心,全心全意照看过他。就连沈枞,都没有过。   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蓝沛忽然想。就像从冰山上滑落了一滴水。   只是一滴而已。   ……但,终究是开始了。 第15章 第 15 章   贺承乾下班回家时,远远就看见自家院门外面站着两个人。   他吩咐司机,将车停下来。   贺承乾看得见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的二儿子贺纯熙,另一个男人也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   男人身上是熨帖得体的黑外套,长长的银发束在脑后,夜风很凉,银发被微微吹起来。   暮色之中,贺承乾能看见,男人的眼睛无比明亮,嘴角泛着好看的微笑,那种愉悦欢畅的神情,让贺承乾似曾相识。   同时他也留意到,儿子贺纯熙明显是以仰慕的神情,在和对方讲话。   贺承乾从车上下来。   贺纯熙注意到他,他高兴地冲着贺承乾摇了摇胳膊:“爸爸!”   沈霆转过脸来,他也看见了贺承乾。   “局长先生。”他极为礼貌地问了安。   贺承乾冲他点了点头:“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我是来给纯熙同学答疑的。”沈霆笑了笑,“下班之后正好有点空,就顺便过来了。”   贺纯熙赶紧说:“今年的期末考试有些我找不到答案,本来只是想在线上问一问沈学长,谁想到他这么客气,刚才我还请学长喝了茶的。”   贺承乾说:“沈秘书,麻烦你了。”   贺承乾的神态语气,客套有余,诚意不足。   沈霆感觉到了,他并不介意,只笑了笑:“我该告辞了。”   目送沈霆离开,贺承乾看了儿子一眼:“不过是期末考试,你没人问了?要问他。”   贺纯熙听出父亲语气里的不悦,他有点委屈:“有什么不好?沈霆是他们那年的年级第一,又是医科生。人家挺热情的,每次我有事找他,他从来不推辞。”   贺承乾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有所图,人家干吗要对你这么好?”   贺纯熙一听就不乐意了:“爸爸,你别总是把人家想得那么坏。阿昶爸爸都说了,你这是职业病!总是喜欢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推测。”   贺承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轮到你数落我了?兔崽子,你才多大?”   贺纯熙马上两手一伸,呈大字趴在贺承乾的背上。   “我不大不大,家里第八!”   贺承乾顿时笑起来:“怎么就排到第八位去了?”   “喏,咱家第一是阿昶爸爸,第二是你,第三是我大哥,第四是江蓉,第五是小芙,第六是淘淘,第七是吱吱,第八就是我!”   淘淘是一条三岁的大麦町犬,全家的爱犬。   吱吱是贺纯熙的妹妹贺小芙养的宠物仓鼠。   贺承乾忍笑,故意严肃道:“纯熙,你的地位有点低。”   贺纯熙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咱不放心上!地位低怎么了?管事儿少,好处多!”   贺纯熙今年十七岁,高等学院四年级生,性格既不像贺承乾,也不像江昶,这孩子是自成一派的马大哈,没心没肺的乐天派。   正说着话,江昶和江欢也回来了。   “干嘛不进屋?都站在门口干什么?”他笑道。   贺承乾问:“小欢去哪儿了?放暑假还不呆在家里。”   “去市政大厅做短期实习。”江欢简单地说。   江昶看出贺承乾脸色不豫,他赶紧替儿子辩解:“反正也是要实习的,今天正好没事儿,我就把小欢带过去了。”   贺承乾淡淡地说:“人家六年级才开始实习,他这也太积极了吧。”   江欢不动声色道:“积极一点,总比临时抱佛脚强。”   贺纯熙眼看着贺承乾脸色一沉,他赶紧上前一步,挡在俩人中间,甩着胳膊大呼小叫:“哥你是不是在说我啊!我吊车尾怎么了?我今年可是一门都没挂科!史上罕见了!”   江昶趁机把贺承乾往屋里推:“都堵在门口干嘛?这么大个子,像一面墙似的!”   贺承乾心里生闷气,当着孩子的面又不方便和江昶争执,只好沉着脸进了屋。   江欢哼了一声,小声道:“小心眼!”   江昶扭头,冲着长子做了个“讲话要小心”的威慑表情。   贺纯熙一把扑到江欢身上,亲密地搂着哥哥的脖子:“市政大厅怎么样?职工餐厅的午餐好吃吗?”   江欢侧过脸来看看弟弟,他的黑眸闪闪发亮,笑容异常愉悦温柔:“你怎么就知道吃?”   贺纯熙睁大眼睛:“咦?这世上除了吃,还有什么更值得我们人类关心的吗?”   哥俩正说着,江欢听见屋里传来贺承乾明显带着愤怒的声音:“……客人怎么了?往后别想让那小子进咱家的门!”   江欢看看弟弟:“今天谁来了?”   贺纯熙耸了耸肩:“还有谁,你那位社会大哥呗。”   那天晚餐的气氛很沉闷,就连两个小丫头也感觉到了,不再像以往那样叽叽喳喳。   江昶为了活跃气氛,故意问小女儿贺小芙:“刚才吃饭前,看你和你姐趴在那儿嘀咕,是在说什么?”   “在说往后的方向。”贺小芙有些郁闷,垂下长长的睫毛,“姐姐说我考不上高等学院的。”   江昶责怪地看了一眼大女儿江蓉:“还有两三年呢,你就说得这么肯定?”   “基于眼下分数推算出来的,就是这个结果。”十岁的江蓉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饭,“小芙考上高等学院的可能性,不超过三成。”   眼看妹妹要哭出来了,贺纯熙马上说:“哎呀读什么高等学院呀!考不上正好!我都后悔四五年了!早知道读得这么痛苦,我一开始就该去读职业院校!”   贺小芙更难过,她把筷子一扔!   “我就要读高等学院!你们都读了!阿蓉成绩那么好,肯定也能考上!全家就我一个废物!我不干!”   江欢和贺纯熙赶紧安慰:“别哭了,小芙你考得上的!这不是还有两三年的时间吗?再多努把力……”   贺承乾却沉声道:“小芙,把筷子捡起来,好好吃饭。”   他一开口,贺小芙再不敢哭闹,只得忍住眼泪,老老实实把筷子捡了起来。   她含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要是淘淘和吱吱能去考试,它们肯定也能考上!”   江昶再撑不住,大笑起来。   贺纯熙和江欢笑得东倒西歪。   贺承乾也忍俊不禁,只有江蓉,愕然望着妹妹:“狗和老鼠的智商永远都不会超过你,小芙,你自暴自弃也不能到这个程度。”   贺小芙哇的一声哭起来。   贺承乾本想说她两句,但江昶用眼色止住他,他起身走到贺小芙跟前,伸手牵过她,柔声道:“先别吃饭了,和爸爸去院子里走走。”   等那俩去了花园,贺承乾无可奈何看看自己的亲闺女:“阿蓉,往后说话别这么直接,小芙会受伤,她会自卑。”   江蓉抬头看看贺承乾,小姑娘很认真地说:“我没说错。况且我也无意贬低她。小芙的天分就不在念书上,我建议她去当演员,模特或者做歌手,尤其她的歌唱得那么好,为什么一定要进高等学院呢?一流的歌手远胜过二流的市长。人应该顺其自然,不该和短板较真,这样才更合理。”   江欢忽然头也不抬地说:“合理的人生不一定好。世上哪有那么多理所当然?永远活在合理的状态,或许会让你身处地狱。”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通,江蓉非常吃惊,她虽然聪明,是个天才少女,但毕竟只有十岁,而且江蓉深知,大哥的天分只有在自己之上的。   贺承乾不动声色看着长子:“可以解释一下你说的话吗?什么样的合理让你身处地狱?”   不愧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江欢暗想,全家最敏锐的人就是他这位生父,能觉察到他刻意隐藏了这么深的意味。   “我没说谁,泛泛而谈。”江欢淡淡地说,“就拿小芙这件事来说,往后阿蓉肯定得进高等学院,全家六个人,五个高等学院生,更别提几乎都是前一两名,偏就她,连考都考不上,这不是从家里被摘出来了吗?小芙的心再大,也不可能毫不在乎。到时候她一定会很痛苦。”   “那怎么办?”贺纯熙苦着脸道,“小芙的成绩确实不行,阿蓉说得也没什么错。”   “那么到时候,咱们一起来帮她。”江蓉语气果决坚毅,“如果小芙非要进高等学院,矢志不渝,那么咱们就一起来帮她,先花半年时间做一个完美的策划,再花一年的时间督促她。这样,她考上高等学院的可能性,能上升到七八成。”   贺纯熙放下碗,扶额哀叹:“你是想逼死你妹子吗?那得多痛苦啊!我可是生生受过那种罪的人!笨蛋想考高等学院,那就是生不如死!”   贺承乾知道孩子说得没错,当初贺纯熙也想考高等学院,但是实力差距太大,最后只好两个家长加上江欢一起来帮他,给他设计学习时间表,替他准备复习材料,免费当他的家庭教师,同时三个人全方位督促他的学习……   他还记得最后半年,贺纯熙天天哭,说他受不了了,还把一根麻绳扔在客厅,说,谁要再提高等学院半个字,他就不活了,就吊死在客厅正中央……   江昶吓得不轻,以为孩子真的要寻死,赶紧给他到处联系不错的技术院校。后来也不知怎么,贺纯熙自己想通了,最后,还是踩着分数线进了高等学院。   那段日子,贺纯熙过得无比凄惨,江欢每天睡八个小时,他只能睡四个小时,因为他太笨,基础又差,所需的努力要比哥哥多好几倍。   贺承乾在心疼之余,也开始反省,他不该在家里营造那种“考上高等学院才配当我和你阿昶爸爸的儿子”的氛围——贺纯熙是真的不适合走高学历这条路。   现在又来了一个贺小芙,贺承乾心里哀叹,早知道就不让贺纯熙考高等学院了,这样贺小芙好歹还有个伴儿,不至于觉得“全家都很优秀,连同胞哥哥都努力考上了高等学院,看来这不是遗传的问题,是我自己太差劲了”……   压力这么大,怎么可能考得上?到时候真考砸了,小姑娘就算不得精神失常也会得抑郁症。   “那该怎么办?”贺承乾不知不觉问出来。   桌上三个孩子互相看看。   “很简单,把我这四年的考试成绩给她看看。”贺纯熙气鼓鼓地说,“这样一来她就明白了,未来等着她的不光是死去活来的一年,还有更加死去活来的七年!”   江欢笑起来:“我看,咱们应该尽量淡化高等学院的光环,让小芙觉得不上高等学院,一样有出路。”   “这很难。”江蓉摇了摇头,“阿昶爸爸和承乾爸爸交往的朋友,几乎都是高等学院毕业的。家里来往的客人也是如此,这么说吧,你们谁,有不是高等学院毕业的熟人吗?”   那爷仨都呆了,贺纯熙低头想了好半天:“初等学院的时候我倒是认识好几个,但是这三四年都不来往了……”   江欢叹了口气:“我就认识一个,是阿昶爸爸的司机。”   贺承乾不知为何很得意:“我认识两个:卫湘和他大儿子。”   卫湘是蔡炯的魂奴。   “所以你们要小芙如何设想‘不上高等学院’的人生呢?她甚至都见不到没上过高等学院的人。”江蓉摊了摊手,“就拿今下午那个客人来说吧,小芙一个劲儿跟我说人家‘好帅好帅’,又问我,是不是高等学院里都是这样的大帅哥……”   贺承乾一听,顿时把脸色一沉!   “往后,不许沈霆这种人进咱家的门!”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仨孩子都呆住了。   江欢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皱眉道:“为什么?沈霆是我的朋友,爸爸你也未免太……”   “他是你的朋友?”贺承乾一脸讥讽,“他好好的为什么要找你做朋友?你一介学生,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家大臣秘书和你交朋友的?”   江欢也有点火了,他冷冷道:“做朋友难道还得讲究门当户对吗?就算非要讲门第,沈霆的生父是您的好友,养父和阿昶爸爸是同寝,我和沈霆交朋友,这有什么不对了?”   贺承乾脸色更难看:“有什么不对?我来告诉你有什么不对:此人的人品低下,行为令人不齿,如果连这样的人都成了我家的座上宾,我会怀疑自己这个家长失职!”   江欢脸色铁青,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沈霆和谁系魂,是他的自由!他和蓝沛没有血缘关系!爸爸你怎么能这样歧视人家!”   “歧视?”贺承乾冷笑连连,“这个社会自有公序良俗,挑战它的人,活该被歧视!”   “他们的感情是真挚的!和深爱的人系魂有什么不对!你凭什么歧视人家的感情!”   “把自己的养父变成了自己的魂奴,这种扭曲的感情你还想夸赞它?小欢,我真替你的是非观担忧,还是说,你也想做出一点儿挑战大家眼球的事情来?”   江欢气得差点把筷子掰成两截,然而,他突然又冷笑了两声。   “奇怪,你不是个魂奴吗?魂奴不是应该更富有人情味,更容易同情他人的吗?为什么在你身上看不到这些?”   贺承乾这下是真的火了,他抬手就想打江欢,贺纯熙赶紧一把抱住他!   “爸!别动手别动手!你们别吵了!哥哥你就少说两句吧!”   江蓉也站起身来,她无措地看着大吵的哥哥和爸爸,不知道该去拦住谁。   江昶刚好进屋来,他眼见这一幕,气得大吼!   “都他妈给我闭嘴!”   屋里,安静下来。   贺小芙像条黄花鱼似的,小心翼翼溜到姐姐身边,她拉了拉江蓉的衣角,小声问:“他们怎么了?又是为什么吵?”   “就为了下午的那个帅哥。”   “啊?为什么啊?”   “他把自己的养父变成了自己的魂奴……”   贺纯熙“嘘”了妹妹一声,他瞪了江蓉一眼:“你们两个!赶紧上楼去!别这儿火上添油了!”   江蓉低头牵着妹妹,俩小丫头快步上楼去了。   江欢冷冷看了贺承乾一眼,转身要走,贺承乾还不甘心:“给我站住!”   江欢站住,他没回头,却扬起脖子,满不在乎地看着天花板。   “我再说一遍,往后,不许沈霆进咱家门。”贺承乾突然心平气和下来,“如果你执意要和这种人结交,那么,不要打着我和江昶的旗号。”   江欢冷笑了一声,回头不屑地看着贺承乾:“你们两个的旗号能拿来做什么?在外头吃饭打折吗?”   “谁知道呢。”贺承乾皮笑肉不笑道,“当然,也不排除人家成功的社会人士真心愿意和一个无知的学生进行纯友谊的交往。”   江欢被他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但是最终,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贺纯熙无可奈何看着贺承乾:“我说爹呀,我自打懂事起,就听你们两个吵吵,这也有十五六年了吧,你们怎么就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贺承乾没好气地推开他:“少这儿说风凉话!贺纯熙我警告你,往后不许和那个沈霆来往!”   贺纯熙眨了眨眼睛:“就为了人家和自己的养父系魂?这不违法呀!又不是亲父子。还是说您真的歧视人家?这可是您不对了!人家和谁系魂,好像不关您的事儿吧?”   他顺手把贺承乾往江昶面前一推:“赶紧管管你的魂奴吧!都是你平时惯得!太不像话了!”   贺承乾恨恨拍了一下儿子的脑门:“我看你小子是欠揍!”   贺纯熙吐了吐舌头,跑掉了。   江昶看着一桌狼藉,又看看仍旧在骂骂咧咧的贺承乾,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他索性端起已经凉了的菜,往自己的碗里一扣。   贺承乾乌眉灶眼在他身边坐下来:“你干嘛啊?怎么把剩菜都倒碗里?”   “你们都不吃了,还不许我兜个底吗?”江昶白了他一眼,“饿了一天,回家大的闹小的哭,吃顿饭都不让人安生!”   “这能怪我吗?”贺承乾拿了双干净筷子,一面替江昶剥着一盘鱼的鱼骨,一面又悻悻道,“你听听江欢这小子,说的是人话吗?”   江昶默不作声吃着饭,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你真的就为了沈霆和蓝沛系魂,觉得人家变态?”   贺承乾低头看着盘子里的鱼:“我不是因为有人和自己的养父系魂,而是因为他是沈枞的儿子,而那个人是蓝沛。”   江昶轻轻叹了口气:“承乾,阿枞死了有二十年了。”   “那又怎么样?!阿枞死了,我们这些熟人都还活着!”   “你的意思是,逼着沈霆和蓝沛避世,去见不着人的地方苟且偷生?”   “我没那么坏!”贺承乾恶狠狠道,“但是他们也休想从我这儿得到一分钱的同情和认可!”   江昶摇摇头:“他们收获的恶意已经足够多了,不缺你这一份。”   贺承乾冷笑:“活该!”   沈霆和蓝沛系魂的事,被普遍认为是一桩“丑闻”,林襄在信息端暴跳如雷,把沈霆大骂了一番,说他脑子糊涂,猪油蒙了心。   “你有没有想过往后该怎么办啊!你知不知道这对你的仕途非常有害!媒体也会大肆讲难听的话,沈霆,你这么久的努力可能在一次笑谈里就全泡汤了!”   相比起上司发疯的状态,沈霆却显得冷静从容许多。   “给大臣您添了麻烦,这是我的不对。如果有办法补偿,我会拼尽一切努力去填补这个窟窿,可是大臣,和蓝沛系魂是我多年的渴望,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生命唯一的意义。”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襄反而不好再说什么了,后来他和江昶抱怨,说没想到沈霆这么听话聪明的孩子,竟然不声不响爆了这么大一颗炸/弹,他简直怀疑起当初自己用人的眼光来。   江昶得知此事,也很震惊,他万没想到沈霆对蓝沛竟然是抱着这样的感情,但是联系之前沈霆的种种表现,江昶又不觉得有多奇怪了。   当初蓝沛苦恋沈枞,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得到沈枞,现在沈枞的儿子苦恋蓝沛,偏偏也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才得逞……这简直像个诡异的循环。   但比起蓝沛,沈霆的手段虽然遭人耻笑,至少算不上违法。   江昶反复思忖良久,最终还是和沈霆通了一次信息端的对话。   他想弄明白沈霆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次,沈霆的态度一如往昔,平静,有礼,温和谦逊。   他没有隐瞒,向江昶承认了自己暗恋蓝沛多年的事实,并且沈霆告诉江昶,蓝沛有自杀的意图,他强迫蓝沛系魂,更主要是想阻止他自杀。   “如果说,让我在眼睁睁看着他自杀和遭到别人嘲笑这两者选一个,那我毫不犹豫会选择后者。”   江昶非常吃惊,他默默思索良久,终于还是问:“蓝沛现在……怎么样?”   沈霆微微一笑,他的回答很委婉:“就是魂奴的样子。”   ……而且还是百分之五十的魂奴。   那晚,江昶把沈霆说的话告诉了贺承乾,他感慨说,没想到蓝沛现在和贺承乾一样,也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了。   谁知这句话大大惹恼了贺承乾。   “不要把我和那个杀人犯相提并论!”他怒道,“他没有受到法律严惩,而且居然通过系魂,逃脱了良心的谴责!甚至连被害人的儿子都帮着他!”   “也许沈霆并不知情……”   “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蓝沛还能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的魂主?”贺承乾冷冷道,“沈霆不可能不知情!他一定知道!混蛋!沈枞是他的亲生父亲!他能做出这种事来,就说明,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一丝记挂自己生父的念头!”   江昶被贺承乾这番话,说得心底一片沁凉。   他知道贺承乾为什么这么憎恶沈霆,他也知道贺承乾为什么如此愤怒,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扭曲,而是因为,他替沈枞不值。   沈枞被人欺骗,稀里糊涂痛失爱侣,年纪轻轻就结束了生命,而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之一,最后竟然和他的儿子一起获得了幸福……这让贺承乾怎么都无法原谅。   所以,就应该让蓝沛在自我煎熬和努力赎罪了二十年之后,依然选择自杀,然后再让沈霆痛苦终生,这才对吗?   江昶暗想,他和贺承乾恐怕是无法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了。 第16章 第 16 章   江欢在外头胡乱逛了一晚上,快十一点了,才慢吞吞回到家里。   客厅里,江昶在等着他。   江欢有点尴尬,他没话找话:“爸,你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你。”江昶的脸色和缓,没有责怪,他甚至笑了一下,“你承乾爸爸已经睡了,本来还说被你们几个气得睡不着,结果头一沾枕头马上就打起呼噜来,连我和他讲话都没听见。”   江欢笑起来。   江昶拍了拍旁边的沙发,示意儿子坐下来,家用机器人适时地溜达过来,亮起了饮料处的选项表。   江昶要了杯热牛奶,又问儿子:“想喝什么?”   “蛋花醪糟。”江欢说,“多放糖。”   父子俩在只开着壁灯的客厅静静坐着,喝着东西。   “下午,沈霆过来了?”江昶问。   江欢点点头:“纯熙有考试的事情想问他,没想到他主动跑过来了……”   江昶看看儿子:“他是单纯过来给你弟弟答疑的吗?”   江欢听出父亲的语气,他口气生硬地说:“你和承乾爸爸想的一样,觉得沈霆对我和纯熙是另有所图,对吧?”   江昶没有立即否认,却说:“我只是好奇,你和沈霆的关系似乎比单纯的学长学弟要更近一些。”   江欢低头看着自己的杯子,不说话。   江昶想了想,这才说:“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的交友状况,小欢,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从不热衷那些庸俗的结交,你和纯熙不一样,不会单纯为了热闹和人交往。你交的朋友,对方必然有值得你结交的地方……”   “我挺佩服他的。”   江昶一愣:“佩服他?你佩服沈霆?”   江欢点了点头:“如今大家都在笑话他,说他傻,那么多年轻漂亮家世良好的男孩子供他选,他却偏偏挑了个比他大二十岁的老男人,而且这老男人既没钱又没背景,还是他的养父。还有人说得更难听,就像承乾爸爸这样,歧视他,说他心理变态,龌龊下作……”   江欢说着,又看看自己的养父:“换了是你,你敢这么做吗?”   江昶被他问住了,半晌,他苦笑:“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我可想象不出来。”   “他和我说过这些的。”   江昶一怔:“谁?”   “沈霆把他和蓝沛的事情,都告诉我了。那天他说了很多……本来我们俩是去喝酒的,放心,我喝的是仿酒。不过,沈霆他大概是喝多了,把掏心窝子的话都和我说了。”   江昶非常好奇,他坐起身看着儿子:“沈霆说了什么?”   “说以前在黑崖星的时候,蓝沛对他有多好,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顾,沈霆说他小时候,有一次跟着蓝沛出野外救援,因为他到处乱跑,结果不小心撞见一只三角犀……蓝沛为了救他,被那只三角犀给咬住了左臂,胳膊差一点就要截肢,到现在蓝沛的左臂做大幅度弯曲时还是不太灵活。”   江昶默默听着,他的内心一阵阵的震撼不已。   “他和我说,他一点都不懊悔和蓝沛系魂,他的亲生父亲根本不在乎他,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就只有蓝沛。他知道现在大家都在嘲笑他们,可是比起和相爱的人在一起的巨大幸福感,外界那点嘲笑微不足道。”   江昶艰难地说:“但是人毕竟生活在社会里,社会毕竟不是真空……”   江欢望着江昶,忽然说:“爸,你知道我最佩服沈霆的是什么?就是他的清醒。”   “清醒?”江昶愕然,“这么多人都说他糊涂……”   江欢摇摇头:“那些说他糊涂的人,才是真的糊涂。沈霆非常清醒,他清醒地知道,什么才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沈霆说得对,如果不能让心爱的人注视着自己,如果不能得到他的心,那么就算得到整个宇宙的财富,人也依然会觉得空虚痛苦,继而困惑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   江昶震惊地望着儿子,他能看出来,江欢是真的被沈霆的话给打动了,甚至好像成了那家伙的信徒。这让他感觉不妙。   江欢虽然智商高,为人处世方面反而不如他那个笨弟弟圆滑,而且很容易钻牛角尖,这是江昶夫妇一直担心的地方。   他挣扎着想了半天,这才迟疑道:“可是小欢,我觉得你应该注意到,沈霆是强迫蓝沛系魂的,蓝沛本身并没有这个意愿……”   “如果蓝沛真的没有这个意愿,他早就死了吧?”江欢打断父亲的话,“如果他们真的没有感情基础,沈霆早就变成噬魂者了吧?”   江昶哑口无言。   江欢继续说:“其实那天晚上,我也见到了蓝沛,他过来接沈霆回家。”   江昶努力笑了笑:“观感如何?”   江欢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优雅,英俊,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确实容易让人产生倾慕之情。虽然好似对人很冷淡,其实内心是温柔的。我看得出来,他爱着沈霆。”   江昶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小欢,我建议你,不要和这两个人太接近。”   江欢愕然望着养父:“为什么?他们难道是坏人吗?”   江昶回答不了儿子的问题。   儿子的这番话,江昶后来告诉了贺承乾,他说得很委婉,只说江欢则是因为钦佩沈霆的魄力,才和他走得那么近。   “什么魄力?把养父变成魂奴的魄力吗?”贺承乾的脸色非常不好看,“江欢这个蠢货,智商高情商低!人家说两句貌似肺腑之言,就把他给收买了!沈霆这么做的动机不是非常明显吗!”   江昶叹了口气:“拉拢不了咱们,就去拉拢咱们的孩子。沈霆真的就这么喜欢往名利场钻?”   “什么往名利场钻……他在给蓝沛铺路。”贺承乾冷冷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从他费尽心思把蓝沛从黑崖星弄回来开始,我就明白这个人的意图了!他想把蓝沛失去的东西还给他,想让蓝沛重新获得和咱俩平起平坐的资格!”   江昶惊诧地望着贺承乾:“你可真能洞悉人心!”   “我是警察,一个魂奴警察,百分之五十的灵魂力以及二十年的从警经验。”贺承乾一脸不屑,“那小子想在我面前耍手段?还太嫩。”   他说完,又阴沉着脸,冷笑了一声:“他是不是忘了?他家蓝医生还有把柄在我们手里。”   江昶心里一动:“你想干嘛?”   “不好意思,众神瞎了眼,我的眼还没瞎。”贺承乾淡淡地说。   江昶皱眉,马上道:“不是吧?你想把那件事翻出来?可是除了沈枞的那段遗言,所有的证据都灰飞烟灭了!季小海死了二十多年了!”   “那又怎么样?”贺承乾抬起冰冷的眼睛,“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蓝沛一步步爬上去,就像他这辈子一点坏事都没做过?我可办不到!”   他停了停,继续道:“就算不能立案,我也会阻拦他!我不会轻易放过蓝沛的!”   虽然心腹秘书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但林襄仍旧不想放弃沈霆,他不傻,如今的年轻人里,很难再找到像沈霆这样灵魂力高、办事能力强、充分理解上司意图、并且交代他的事情总能办得很妥帖的下属了。   更别提沈霆还替他拉近了和江昶的关系。   不管沈霆做得多出格,毕竟和谁系魂是他私人的事情,怎么都危害不到公事上。林襄这么一想,也就想开了。   除此之外,沈霆又在他面前“诚恳致歉”,还说如果这件事引起了林襄的不快,那么他愿意接受大臣的一切责罚。这样的低姿态让林襄非常满意,继而觉得,如果自己在这件事上放沈霆一马,甚至稍稍替他抵挡一些外来的冷言冷语,沈霆肯定会对自己感激不尽。   很划得来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林襄虽然在表面上把沈霆骂了一顿,但是背过身去,他又和旁人说,沈霆对蓝沛感情坚贞,至少人品不坏,政治圈里,多得是抛弃真爱,踩着老婆和岳父肩膀往上爬的势利鬼,那些人又凭什么来笑话沈霆呢?把全副心思用在感情上的人,总比把全副心思用在功名利禄上强。   沈霆这边,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然而蓝沛那边,所需面对的状况却比国会复杂得多。   愈合组内部,有点细碎的声音,但是没人敢当着蓝沛的面表示出来。蓝沛从来就不是那种好说话的上司,如今就算变成魂奴,依旧成天白眼向人,看来丝毫不打算往柔和的方向转变。   但这毕竟是在愈合组内部,医院的其它部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就相当难听了。有人笑他一辈子清高,临了却做了魂奴,还有人猥琐地揣测是蓝沛勾引了沈霆,甚至有人毫不避人地在办公室大谈蓝沛人品有问题,院方应该把他开除……   “医院的规章制度里,并没有禁止员工系魂。你凭什么要求院方开除我?”   办公室里的医生都安静下来,大家震惊地望着突然拉开门,走进来的蓝沛。   说话的那个人是疏导组的主任,是蓝沛的平级,那人坐在椅子里并不起身,还满不在乎地冷笑:“虽然没有禁止系魂,但有对员工品行的要求,如果道德败坏,自然有开除的必要!”   “道德是否败坏,不由你定。”蓝沛毫不畏惧地看看那人,“我和自己的养子系魂,不妨碍任何人,你公器私用,每周把女朋友带进医院给她免费做灵魂力保养并且还在诊疗床上做/爱,可能道德更加败坏。”   一片哗然!   蓝沛还在火上浇油,皮笑肉不笑道:“夜间监控都在安保值班室里,大家已经集体参观过你的老二长度了。像你这样的,真的很适合做A/V男优,我认识一个好棒好棒的A/V公司经理人呢!他满世界寻找老二很大的人,对你而言,这可真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你想不想要他的信息端号码?”   本来是紧张到要打起来的气氛,蓝沛这番话,把所有人都逗得大笑,有些医生笑得直不起腰。   那人气疯了,冲上前就想打蓝沛。谁知一个声音叫道:“住手!”   所有的医生都往后退:“简院长!”   进来的人是副院长简南方,他冷冷看着那个想殴打蓝沛的人:“可以解释一下蓝主任刚刚说的话吗?”   周遭都安静下来,那人脸色白了!   简南方不再看他,他转过身,脸色柔和下来:“蓝主任,我有些事情找你,咱们去我办公室谈好么?”   从疏导组的办公室出来,简南方停下,又看看蓝沛:“学长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简南方就是当年蓝沛在医院带过的学弟。   蓝沛点点头:“他的老二真的很大。”   简南方扶额苦笑:“我不是问的这个。”   蓝沛醒悟过来:“哦,他是每个星期带女友过来,以检修设备为由关掉监控一个小时。”   “学长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简南方在私底下,仍旧像以前那样称呼蓝沛。   “我上次过来加班,想看一下重症病房的监控,结果发现被人关掉了,所以我手动打开了监控……就看见了那一幕。”   简南方脸色很不好:“安保值班室的监控记录还在吧?真是太过分了!这件事我会严肃处理的!”   蓝沛摇头:“用不着太严肃,给个处分,交点罚金也就得了。”   简南方很惊讶:“学长,你想这么轻易放过他吗?”   “他人品虽烂,技术却是一流的。”蓝沛笑了笑,“而且我也不想真的把他赶去A/V界发展。”   简南方哭笑不得。   “学长,你不像以前的你了。”他感慨道,“以前你多么严格啊!人品有亏的人,你是绝对不会留在身边的。”   “我自己也是人品有亏的,”蓝沛淡淡道,“所以不好意思说人家。”   看来系魂对蓝沛的改变确实很大,简南方暗想,以前蓝沛只是态度冷淡,哪里像如今这样没遮没拦的?   他干咳了一声:“学长刚才是开玩笑吧?认识A/V公司的经理人……”   “没开玩笑。”蓝沛摇头,“我真的认识。”   简南方吃惊地瞪着他:“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那家公司在很多成人片的末尾打广告,招募大尺寸的男性,我那天趁着沈霆睡着,给他量了一下,发现他达标了。我闲的没事就给那个经理人发了个信息……”   简南方的脸都绿了!   “放心,我没让沈霆去。虽然那边极力怂恿。”蓝沛耸耸肩,“一周要勃/起超过二十个钟头,工作量太大了,我怕他到最后剩不了多少给我了。”   “……”   后来,简南方写了一篇关于系魂的医学论文,他在其中提出一个新观点,他认为,大比例的系魂容易导致魂奴增加“毫无必要的”探索欲,以及“令人尴尬的”幽默感。 第17章 第 17 章   不久后,是国会奠基三百周年纪念日。   这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对天鹫副星来说,至此这颗星球才正式进入法制社会。今次的纪念日非常重要,不光因为是个整数,还因为,这次要在国会大厅前面的广场,树立一尊雕塑。   就是三百年前,带着同胞逃离母星的那个工程师的雕塑。   人们依然没有找到他确凿的身份姓名,于是只能依据想象,给这位开国元勋立一尊雕像。   “很奇怪是不是?明明是开国元勋,这个国家的奠基人,偏偏什么信息都没有留下来。如果不是江昶的口述,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沈霆和蓝沛说,“神秘到了极点!就连他是个男人这一点,都是大家习惯性的默认——说不定是个女人呢!”   “如果是女性,很容易引起大家的注意,恐怕最后还不会这样销声匿迹。”蓝沛不在意地说,“况且已经过去了三百年,不管他或她究竟是谁,那都不重要了。”   “民众所需要的,只是个符号。”沈霆帮蓝沛整理好衣领,“觉得这身怎么样?”   蓝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再度抗拒起来:“我不想去。”   “为什么又不想去了?”沈霆皱眉看着他,“请柬上写着携眷,你应该陪着我一起去的。”   这次的国会奠基三百年纪念日,有盛大的社交晚会,沈霆也拿到了请柬,他坚持要蓝沛陪着自己一起去。   蓝沛并不是抵触社交,他抵触的,是那两个人。   “我不想见他们。”   “可我更不想让你藏着躲着,不见天日。”沈霆语气相当坚决,“蓝沛,你早晚得见他们,你不可能躲他们一辈子。”   “我并没有答应过你一定要去。”蓝沛烦恼地冲着他嚷,“我只说让我考虑两天!”   “这是个试验场,蓝沛。”沈霆抓着他的肩膀,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上百位嘉宾。如果连这样的场合你都不敢见他们,往后不得不在局促狭窄的场合看见他们,你打算怎么办?随身带着挖掘机吗?”   蓝沛被沈霆说得没词了。   “不会有事的。”沈霆又抱了一下他,“有我在呢。”   那天的酒会,几乎所有名流都到了,蓝沛看见了简南方,这位副院长的魂奴是新罗马市市长之子。   沈霆这个大臣秘书,在这群人里面,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他甚至不如蓝沛出名。因为当他们走进大厅时,绝大多数目光,都忽略了他,直接集中在了蓝沛的身上。   这就是那个销声匿迹了整整二十年的“国家英雄”,这个念头浮现在了每个人的脑海里。   外界对蓝沛的看法非常复杂,有人敬佩他的人品,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品性高洁的人;有人觉得他是个死心眼的傻瓜,白白浪费了二十年的青春在黑崖星上,到底图个啥呢?还有人感慨他爱情忠贞,就为了魂奴的死,把自己流放到那种地方苦熬,也有少数人心思恶毒,认为蓝沛伪善之极,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表演……   但是最近,这各种各样的声音就不约而同汇聚成了一个:居然做了养子的魂奴?太丢脸了!   如果目光这种东西有颜色,那么蓝沛觉得,自己肯定是个人形的大调色盘。   但是今晚,投掷向他的目光似乎不仅打算把他变成调色盘。   蓝沛朝着人群扫了一圈,他认出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一部分是天天出现在新闻里的高官,另一部分则是他在高等学院里打过交道的同窗。   他在那群人里,看见了他最不愿看见的那张脸:贺承乾。   很多人围在贺承乾身边,好些都让蓝沛面熟,他努力在陈旧的记忆里翻找了一番,在其中发现了三个同年生,五个学弟,还有两三个高他一年的学长。   所以,就连当初那个独来独往的贺承乾也有了自己的势力,蓝沛暗想。   但是他没有看见江昶。   “你不打算过去打招呼吧?”沈霆问。   蓝沛摇摇头。   他天性敏锐,做了魂奴之后,只会变得更敏锐。   敌意。浓重的敌意。   ……如果说其他人只是把他变成调色盘,那么贺承乾那伙人,大概是想把他变成标枪靶子。   “蓝医生。”有个中年男子面带微笑朝着他们走过来。   蓝沛认出来,那人是现任总统岑悦。   岑悦没怎么变,依然是那副可以上杂志封面的“好情人”模样,但是气质更加成熟稳重,也许是做了总统,由于职业的关系,曾经的锋利消失了,他变得宽和很多。   “真是好久不见了,”岑悦充满感慨地说,“每次谈起你,钧璧总是很遗憾,他一直想当面和你道谢。”   岑悦的话说得很委婉,蓝沛知道他指的是母星的那件事。   “我并没有做什么。”蓝沛摇头,“真正的功臣是江昶他们。”   岑悦笑起来:“你们全都这样,没有一个肯承认自己的功劳,就像统一了口径。”   他们巧妙地都不提及那个故去的人。   “校长先生呢?”蓝沛依然这样称呼梁钧璧。   “他去白蘅星了,想去看看小倩的孩子。钧璧一早就闹着要过去照看外孙。”岑悦笑道,“我让他再等一段时间,出席了今天的纪念大会再去,他不肯,非要说自己退休了,要放飞自我——一把年纪了,搞不清楚他还要往哪儿飞。”   岑悦的女儿岑倩几年前与恋人系魂,岑倩是魂主,丈夫魂奴是枢机大臣蔡炯的小儿子,岑倩现在是白蘅星的总督,她也是七十八颗殖民星球里,仅有的七位女性总督之一。   正这时,左海洋也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蓝医生。”他的语气充满了感慨。   蓝沛对左海洋的印象比岑悦深得多,当初左海洋临时调去灵魂治疗中心,一里一外俩人暗中配合,营救被诬为噬魂者的江昶……那时候,他们是阵线统一的盟军。   “左院长……不,应该是左议长了。”蓝沛发现自己口误,旋即改口。   左海洋听他这么说,更加感慨,他说:“蓝医生,看见你,我总有一种穿越之感,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蓝沛摇摇头:“我一点都不想回到二十年前。”   沈霆尴尬起来:“议长先生,他不是这个意思……”   左海洋笑起来,他摆摆手:“没关系,我和蓝医生熟得很,你这种新生代不知道,我们是可以随便讲话的。”   岑悦也笑道:“你们系魂才刚一个月?不要在意,大比例系魂都是这样的。我当初讲话更加没谱,人一多,就不管不顾发表演讲,害得钧璧满世界给人赔礼,最后不得不把话筒藏起来。”   左海洋往旁边看了看,冲着贺承乾招了招手:“承乾!”   贺承乾这才不紧不慢往这边走过来。   到了跟前,他先和岑悦他们打了招呼,这才把目光转向蓝沛。   “学长,好久不见。”   声音非常平,毫无波动,毫无喜悦,毫无热情。   蓝沛目光不躲不闪,迎着贺承乾:“真的是好久不见了。承乾,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江昶也很好。”贺承乾笑了笑,“学长回首都星这么久了,按理说我和江昶应该登门拜访的,但是最近学长总是在搬家,我们怕扑了个空。”   话里有刺,蓝沛想,他早知道今天这一场会面不简单。   但他仍旧平和地说:“应该是我和沈霆去看望你们,沈霆他一直想向阿昶道谢。”   “没什么好谢的。”贺承乾笑了笑,“学长想回首都星,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这一切,本来就是学长应得的。”   他算是没把最后的“报应”两个字说出来,蓝沛想。   左海洋也察觉到了这俩人之间古怪的气氛,他打岔道:“怎么江昶没来?”   贺承乾说:“他得晚一些到,小芙下午突然犯了肠胃炎,阿昶不放心,把她送医院去了。”   “是么?要不要紧?”   “没什么大问题。”贺承乾摇头,“完全是精神紧张所致。她姐姐给她做了一套高等学院入学模拟考试的卷子,那孩子做到一半就肠胃炎发作了。”   岑悦笑起来:“我看,这都是被她姐姐给吓得。阿蓉太容易让同龄的孩子产生自卑感了。”   贺承乾淡然笑道:“可不是。孩子太多就良莠不齐。最好是只养一个,以一当十。像蓝学长这样,把唯一的一个培养成精英,后半辈子都可以指望。”   敌意如藏在面包里的针,就连岑悦和左海洋都听出来了。   左海洋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皱了皱眉:“承乾,这样说不太好吧。”   贺承乾一笑:“海洋,你别误会,我这是在夸沈秘书呢。”   沈霆也淡然一笑:“多谢贺局长的夸奖,魂主照顾魂奴一生,原本就是分内之事,我相信市长先生对您的心情也同样是如此。”   岑悦不想再让他们争吵下去,他索性拉过贺承乾:“正好,我有事找你。”   他向那几个点头致歉,这才和贺承乾说起自己的双胞胎儿子去警局实习的事情。   左海洋看了看蓝沛:“蓝医生,承乾他这几年工作压力很大,脾气也变得暴躁了,你不要往心里去,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蓝沛点了点头:“我知道。”   左海洋他们离开,沈霆用力抱了一下蓝沛。   “不要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所以我讨厌他是有理由的!当初阿枞要和他系魂,我就不看好!蓝沛这人,典型的人面兽心!”   贺承乾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和他说话的是他的一个多年密友,也是当初在高等学院一同打子弹球的队友,那人曾经和沈枞来往非常密切,俩人一同参加了好些社团,在很多球类运动里做搭档,被学生们并称为七年级的“双雄”。   沈枞死后,他就把满腔的恨意放在蓝沛身上,认定是蓝沛不负责任,让自己的魂奴枉死。   “他根本就没有悔过之意。”贺承乾淡淡地说,“对一个几乎没有羞耻心的人,咱们还能做什么?”   “至少不能让他这么风光。”那人阴着一张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的玩意儿,烟盒那么大。   “这是什么?”   “屏蔽装置。”那人冷笑了一声,“专门屏蔽魂奴对魂主的感知能力。”   贺承乾吃了一惊,他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星域附属医院分管医疗器械和技术开发的副院长,也是左海洋的亲信。   “还有这种东西?”贺承乾放下酒杯,拿起那个金属仪器看了看,“对我也管用吗?”   “对你没用,你已经系魂二十年了。”那人淡淡地说,“你的心态早就稳定下来了。但是,对蓝沛有用。”   贺承乾心中一动。   “你是不知道,我们医院那些小年轻有多无聊,这就是他们在研究所捣鼓出来的玩意儿。”那人笑笑,“他们拿它到处开玩笑,吓唬那些刚刚系魂不到一年的年轻护士。”   贺承乾抬眼看看他:“你又是哪儿弄来的?”   那人耸耸肩:“没收的。他们把好几个护士吓得大哭,这玩意儿特别缺德,能让魂奴彻底感知不到魂主的存在——就像魂主突然死了。”   “啊?这么厉害的?”   “可不是。所以我按照院里的规章制度,依法没收,然后让他们统统写检查。”   贺承乾摇摇头:“我看你也够无聊的。”   那人咧嘴一笑:“我无不无聊就再说,承乾,你不想试试吗?”   他将那玩意儿塞进贺承乾的衣服口袋,又在上面拍了拍。   “系魂刚刚一个月,而且,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贺承乾,“我真想看看,蓝沛在彻底和魂主隔绝的情况下,会变成什么鬼样子……你猜,他会不会吓得当场大小便?”   贺承乾有点恶心地咧咧嘴,把那玩意儿又掏出来,扔在桌上:“我可不想看蓝沛随地大小便。”   “那就让他稍稍出个糗呗。”那人又把那个金属装置塞进贺承乾的口袋,他一脸漫不经心地说,“我们不杀人不放火,我们就想让混蛋付出一点代价。” 第18章 第 18 章   那晚的酒会很热闹,并且,格局分明。   人群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是以总统岑悦和枢机大臣蔡炯为首的老资格,这群人在前任总统陆离时期,为了对抗前任议长周荃而抱团,已经成为稳固的政治派别。   另一派则是以议长左海洋、警察局长贺承乾以及新芝加哥市长江昶为首的少壮派。这群人登上政治舞台才一二十年,资历没有岑悦那群人老,因此风格更凌厉,更激进。   两个派别之间虽然没有突出的矛盾,但也泾渭分明。   江昶这个人善于藏拙,虽然做了市长二十年,性格锋芒却远远赶不上当年的岑悦,左海洋又因为生父的关系,和那些老人始终都有说不清的牵连。所以最终,少壮派的领头羊就变成了贺承乾——原本他也是当惯了第一名的。   沈霆因为是医疗大臣的秘书,自然划归为“老资历”的那一派。   蓝沛按道理应该被划归为少壮派,同时他又是沈霆的魂奴,于是就成了两方都不肯接纳的孤立人。   沈霆很快就被医疗大臣拉去见熟人了,蓝沛只好端着一杯酒,独自坐在角落里,他慢慢呷着冰冷甘甜的液体,一面打量着四周围热闹的人群。   自己这二十年,到底在干什么?他不由生出困惑,所有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向前奔跑,唯有他,被时代抛弃,像一枚螺丝钉,从原来的机床上意外脱落,任飓风卷着,不由自主飞离故土,最终跌落在不知名的角落,以为遭到遗忘就是他最终的宿命。   偏偏如今又被人给翻出来,然而毕竟是回不去了,于是蓝沛只好像个不合时宜的摆设,无可奈何接受着别人突兀怪异的目光。   蓝沛有点坐不住,他站起身,想去找些吃的,绕过一群人,还没走到柱子那边,他就听见了阵阵轻笑。   “要是我被自己养大的孩子给上了,我肯定得死,羞死了!”   “别这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心里乐意的?”   “哈哈,那倒是。孤零零守了二十年,还以为真的那么节烈呢。临了终于守不下去了呗!”   “所以说还不如趁着青春的尾巴,捞个年轻热乎的肉体陪在身边,未来也不会老景凄凉。”   “哦哦,那他可得伺候好他养子,人家年轻气盛的,不知道他那身子骨扛不扛得住!”   一阵猥琐笑声。   蓝沛听得出那声音,那是他的一个同学,当初甚至关系还不错,因为他灵魂力很高,对方对他非常客气。   刚才,他看见那人站在贺承乾身旁,俨然是“少壮派”骨干的样子,而且那人看蓝沛的眼神,比贺承乾还更鄙夷一些。   小鬼总是比阎王更难缠。   蓝沛站了一会儿,他没再往前走,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残酒。   他忽然觉得这酒真难喝。   抬起头,蓝沛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沈霆的踪迹,沈霆在离他并不远的地方,被医疗大臣给介绍着,和一个脸孔傲慢的中年人在攀谈,那人蓝沛不认识,沈霆的脸也让他觉得很陌生,那是刚刚爬进名利场的小年轻对“老资本”的仰慕,沈霆的那种谦卑微笑里,仿佛生出一根无形的藤蔓,逐渐攀到对方身上……   我什么时候教过他这个了?蓝沛非常困惑,他努力翻查回忆,也不记得曾在沈枞那儿见过这种无形藤蔓。   所以这是无师自通?蓝沛暗想,有些他从没见过、并且一无所知的沈霆,正在暗处生长。   这让蓝沛更不自在,他深吸了口气,努力把想离场的念头压抑下去。   一转过身,他这才发现贺承乾站在身后,正冷冷看着他!   他呆了呆,这才开口:“承乾?有什么事吗?”   贺承乾冷冰冰盯着他:“我觉得,是学长你应该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吧。”   蓝沛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   二十年没见,贺承乾比蓝沛记忆中的模样,成熟了很多。当初,那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四个一有机会就聚在一起,蓝沛还记得那时候的贺承乾,永远都是笑嘻嘻的,偶尔做错了事,被江昶假意训斥,他会嘟囔着把头钻进沙发旮旯里,还拿抱枕把自己给盖着……   每次这种时候,沈枞总会嘻嘻哈哈扑上去,压在贺承乾身上,然后蓝沛就在一旁打圆场。这几乎是四人聚会的经典一幕了。   如果说沈枞像伶俐的牧羊犬,那么贺承乾就像又二又可爱的哈士奇。   那段欢愉的日子,短得惊心动魄,二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哈士奇早就消失无踪,现在蓝沛的面前,只剩下一个面色阴冷,魁伟如山的中年警察。   见蓝沛不回答,贺承乾笑笑:“或许如今学长日子过得太快活了,什么都忘了,也懒得和我讲话了。”   开始了!   蓝沛明白,贺承乾是在挑衅,他想激他,想开战。   但是蓝沛不想开战,一点都不想。   “我并没有忘记什么。”蓝沛声音平淡地说,“我知道你很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学长的气?”贺承乾睁大眼睛,故作诧异,“学长觉得我因为什么事情生气?”   他在逼他,蓝沛听得懂,贺承乾虽然是淡淡微笑着的,但是他盯着蓝沛的那双眼睛,像是不断从目光里飞出尖锐的刀来,要活活把蓝沛给扎透。   奇怪,哪里不对……   蓝沛觉得不舒服,这不舒服不是来自于贺承乾带有敌意的眼光,而是来自于蓝沛自身。   但他说不上是哪里不舒服,这感觉令他非常陌生,不光陌生,而且令他恐慌!   严重的莫名恐慌!   他的心神稳不住了,蓝沛抬起头,向沈霆那边望过去。   一般来说,即便俩人稍有些距离,只要不是隔得太远,沈霆的存在总能让蓝沛安稳下来。   这段时间,蓝沛也探索过自己离开沈霆的极限。比如,当他们共处一室,哪怕蓝沛在厨房,而沈霆在最远的阁楼上,他也能感知到,继而连做出来的菜也特别美味。   但是如果沈霆出门,蓝沛的情绪就会稍微低落,然而沈霆会时不时发来语音和图像信息,这些都能有效帮助蓝沛稳定心情,把他从低谷拉上来。   系魂假结束,俩人都得上班,蓝沛起初担心自己不能适应,他事先录制了很多沈霆的音像信息,随身携带在自己的私人网络上,又把沈霆用过的羊毛围巾揣在兜里。   后来这些东西都没用上。沈霆比他还担心,几乎每个小时都要在信息端那边问问他的情况,他还买了好些蓝沛偏爱的食品和小礼物送到医院来……导致医院的送货窗口一度发生堵塞,气得蓝沛大骂沈霆没事儿找事。   然而那些护士们却不无嫉妒地说,蓝主任的魂主真是太疼爱他了。   不到一个礼拜,蓝沛就烦了,他索性关闭了信息端,免得沈霆骚扰他。   此刻,蓝沛忍着身上的不舒服,抬头看了看沈霆,他目测了一下,彼此距离不到十米。   这点儿距离不会对蓝沛造成影响。   有哪里不对劲!   蓝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沈霆,盯着他和医疗大臣交谈时那张微笑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见”沈霆了!   他感觉不到沈霆的存在了,就仿佛沈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多么荒谬,沈霆明明就站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   “学长在看什么?”贺承乾那鬼魅般的声音再度在蓝沛身后响起,“在找沈秘书?他不就站在那儿吗?”   迎着无形的利刃,蓝沛努力让自己站稳,他费劲地笑了笑,哑声道:“承乾,我们另外再找个时间谈,好么?今天这样的场合,毕竟……”   “学长想和我谈什么?”贺承乾打断他的话,“今天的场合怎么了?这难道不是个最佳的老友聚会的场合吗?还是说,学长心里那些话,很难启齿?”   蓝沛的脸颊僵硬,他的笑容好像收不回来,只好喃喃道:“不是的,我是说,今天阿昶没有来……”   越来越不舒服了!   蓝沛头晕目眩,他的心里一阵阵发空,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感觉不到沈霆的存在?!   他被人活活从中间劈开!有一半的灵魂力不见了!   他只剩下半个自己了!   他快死了!   “为什么你要阿昶来?阿昶在这里的话,你就会多点底气?因为他和你同寝六年,不管怎样他都会帮衬你?”贺承乾说到这儿,又往蓝沛面前逼近了一步,眼神阴森森盯着他,嘴角泛起诡异的微笑,“你们1605四个人,学长就只记得阿昶吗?那你记不记得和阿昶睡对床的那个人?哎呀,他叫什么来着?”   蓝沛的脸色比墙壁还要白,他的眼珠像死了一样瞪着贺承乾!   忽然,他转身拔腿离开,步履甚至有点踉跄!   贺承乾却紧追不放,死死跟在他身后!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是不是忘记了此刻你脚底下的这片土地,有一个人睡在里面,拜你所赐,他孤零零睡了二十年!”   蓝沛全身都在哆嗦,他像是崴了脚,一跛一跛走到长长的餐桌前,仓促地抓住白色的桌布,不停粗喘着,勉强支撑住身体。   贺承乾走过来,他故作关切地搀扶住蓝沛:“学长这是怎么了?记性坏了,身体也变差了吗?”   他把脸凑过来,一字一顿轻声道:“要是沈枞看见学长你这样子,心里该多难受啊!”   说完这话,贺承乾直起身,他非常满意地看见那个名字像一枚见血封喉,直直穿透了蓝沛的心窝!   蓝沛的手指在颤抖,他双手死死抓着雪白的桌布,好像把这柔软的织物当做了唯一的支撑。   然而下一秒,蓝沛却忽然松开了桌布。   他拿过一个空碟子,将桌上的葡萄往盘子里夹,嘴里还喃喃道:“小霆最喜欢吃葡萄,我得给他多拿点……”   贺承乾诧异地看着他:“蓝沛,你其实是没有心肝的对吧?”   蓝沛的手一哆嗦,葡萄落在桌上,但是他很快把葡萄拾起来,继续往盘子里夹东西。   “对了,还有苹果干,这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吃水果干?新鲜的偏偏不要……”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蓝沛,沈枞死了二十年了,你是不是已经把他给忘光了?”   蓝沛的脸颊微微痉挛,他放下手里的碟子,又拿了一个,然后抬头一笑:“承乾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拿,哦对了,我记得你最喜欢烤奶油小圆饼,当初你每次过来,我都得做很多……”   “你已经一点都不愧疚了,是么?蓝沛,你是不是觉得阿枞他死的活该?”   “我记得承乾你好像很喜欢甜食,哦,这个玫瑰千层酥不错,你要不要来一点呢?”   贺承乾更加诧异,他弯下腰,窥视似的盯着蓝沛:“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给我拿吃的?蓝沛,你的脸皮怎么那么厚?你怎么好意思堂而皇之地活下去?”   蓝沛拿着夹子的手,终于垂了下来,他低着头,静静站在那儿,垂着眼睛,脸色浮着不祥的灰,贺承乾看见,他的衣服袖口那儿,轻轻颤抖,镶嵌着黑曜石的袖扣,不停磕碰着雪白的瓷盘子。   “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阿枞的儿子上的床?蓝沛,你不觉得恶心吗?你俩热汗淋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被你们抛在脑后……”   “铮!”   蓝沛手里的金属夹子,在瓷器上磕碰出刺耳的声音!   贺承乾停下来。   蓝沛抬起脸,他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旋即睁开,再度向贺承乾露出一个僵硬而惨淡的微笑。   “承乾,你要不要玫瑰千层酥?”   贺承乾瞪大眼睛,他用一种万分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蓝沛!   他刚要张口,蓝沛身后,有人伸过胳膊,拿掉蓝沛手里的盘子。   “他不会要的。”沈霆淡淡地说,“蓝沛,贺局长不会要你给他的任何食物,像他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怎么会看得起咱们呢?”   沈霆的声音不高,但是,非常清晰,字字如钉。   一瞬间,大厅里安静下来。   贺承乾冷冷道:“小子,你讲话收敛一点。”   “难道我还不够收敛吗?”沈霆故意扬了扬眉毛,“难道局长大人是要我跪着和您讲话吗?”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沈霆他们仨身上!   贺承乾眯缝着眼睛,像老猎手打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狐狸。   “沈秘书,我在和你养父讲话,你这做晚辈的,最好还是不要插嘴。”   “蓝沛是我的魂奴。”沈霆笑了笑,“难道魂奴的事,魂主插不得嘴吗?您的事情,市长先生也插不得嘴吗?”   贺承乾的脸色愈发冰冷:“看来,你养父对你的管教确实很不够。”   沈霆不以为忤,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局长先生您的意思,您觉得蓝沛不该站在这儿,在您心里,有个人比他更有资格出现在您面前,但是容我提醒您一声,局长先生,沈枞死了,他已经死了足足二十年了。”   周围人群,泛起一阵低低的喧哗。   贺承乾盯着沈霆,他忽然冷冷一笑:“就凭你对你生父的这种态度,足以证明蓝沛并没有管教好你。”   沈霆没生气,仍旧淡然笑道:“蓝沛对我的管教很严格,他和您不一样,不爱教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贺承乾哈哈一笑:“就是说,你认为你养父是个非常诚恳的人?”   他忽然欺近,盯着沈霆的眼睛:“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生父是怎么死的?”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岑悦皱了皱眉,他走上前一步,伸手抓住贺承乾的胳膊:“承乾!你在说什么!”   沈枞的死因,多年来一直都是被封锁的,但是贺承乾今天这姿态,明显是非要撕破脸、把真相讲出来不可!   沈霆不躲不闪,平静地看着贺承乾:“你是想说那个抛下蓝沛于不顾、跑去自己前任情人墓前自杀的男人吗?我很感谢他给了我生命,但我也实在犯不着为了撸管撸出来的这点儿精子,一辈子对他感恩戴德。”   一片哗然!   贺承乾勃然大怒!   他挣脱开岑悦,冲上去就想打沈霆,就在这时,有人冲过来,一把抓住了贺承乾的胳膊!   “住手!”   众人定睛一看,来人是江昶。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霆,又看看沈霆身旁惨无人色的蓝沛,这才轻声道:“学长,好久不见了。”   蓝沛那样子,就好像从极度的僵硬中一点点缓过神来,他的脸,苍白得像刷了厚厚一层石灰,好久,眼睛才迟缓地转了一下,他看看江昶,又看看贺承乾。   “阿昶……”   蓝沛低下头,看着盘子里的玫瑰千层酥。   他突然磕磕绊绊地说:“我其实……是想给承乾拿点千层酥。”   蓝沛脸上挤出一个惊慌的笑容,他笨拙地端起那个盘子,往江昶面前送了送,微弱的声音里带着不安和期盼:“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这个,那……你要不要来一点?”   四周围的议论变得嘈杂起来。   沈霆面无表情夺过蓝沛手里的盘子,他哗啦一下,把千层酥倒进垃圾桶。   “他们不会吃你给的东西,他们甚至不希望你活着。”年轻人说到这儿,冷冷一笑,“他们会永远记着那个死人,不管你多么努力去赎罪,不停的自我折磨甚至自我戕害,一转到你身上,他们就会选择性失明:你失去挚爱,痛不欲生?啧啧,这算什么!他们可是死了个不得了的朋友呢!他们看不见你的痛苦和血泪,也看不见你这二十年所过的非人的生活。他们全都是瞎子!不过咱们要宽恕他们,蓝沛,咱们不能怪他们,谁要他们的眼珠子都遗落在了二十年前呢!”   沈霆冷冷扫视了一圈众人,然后他抓起蓝沛的手。   “咱们还是走吧,再留在这儿,我可要吐了!”   说完这些,年轻男人牵着他的爱人,大步流星走出了会场。   一直走出会场,站在国会大厅的台阶上,沈霆这才回身,紧紧抱住蓝沛。   他用力之大,就仿佛要把蓝沛给生生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好久之后,沈霆才松开他。   “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回去的路上,蓝沛轻微地哽咽着,他一个劲儿打哆嗦,那不是在哭,而是饱受了惊吓的不自觉生理反应。   沈霆把他抱在怀里,像是要用这种方式,驱赶刚才他在众人面前承受的痛苦。   “到底是怎么了?”他轻声问,“刚才,你不大对劲……”   “有东西。”   沈霆一怔:“有东西?什么东西?”   “不知道。”蓝沛的口齿有些不灵,“有什么东西把你挡住了……我感觉不到你。”   “感觉不到?”沈霆更惊讶,“我不是一直就在你旁边吗?”   “可我感觉不到你!”蓝沛抬起头,他狼狈不堪地说,“你站在我旁边,你的手拉着我,可是我感觉不到你!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霆愕然!   “那现在呢?!还感觉不到吗?”   “现在恢复过来了。”蓝沛结结巴巴地说,“现在……又感觉到了。”   沈霆想了想:“是一入场就有这感觉吗?我看你和议长总统他们交谈得挺自然呀。”   “不是的。”蓝沛摇摇头,“开头感觉都很好,后来……”   他突然停住了!   沈霆疑惑地看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贺承乾!”蓝沛一把抓住沈霆的手,“小霆,贺承乾身上有东西!仪器,或者别的什么……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沈霆气得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蓝沛却探过身去,紧紧抱住沈霆,他的身上仍旧筛糠一样的抖。   他慌乱得像只刚刚逃离兽夹的兽,魂不附体。   沈霆也抱住他,他不断抚摸着蓝沛,亲吻着他:“不用怕,现在没事了。”   回到家里,沈霆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   蓝沛说,他想吃芒果。   沈霆点点头,从厨房冰箱里拖出一箱子芒果,摆在蓝沛面前。蓝沛拿起芒果,皮都没剥干净就匆忙塞进嘴里,像是饿极了那样大口啃着果肉。   沈霆知道,蓝沛并不是饥饿。   他紧张时,心里难受时,就会想吃芒果,芒果对于蓝沛而言,不仅仅是一种喜欢的水果,更像是某种安慰剂。   蓝沛一连吃了六个芒果,当他伸手去拿第七个的时候,沈霆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手按在蓝沛手上。   “不能再吃了,你的胃会受不了的。”   蓝沛看着他,他的脸上,手上,连同头发梢上,到处都是湿哒哒的芒果汁和细碎的芒果果肉。   蓝沛把手收回来,他的眼神有些呆滞,嘴角还挂着一丝果肉,看上去又狼狈,又疲倦。   “我今天又出现人格解离了。”他痛苦地垂下头,“我控制不住自己……我退行成幼儿了。我的大脑坏了。”   “这不是你的错。”沈霆终于哑声说,“是贺承乾那个混蛋在害你!今天我不该逼着你去的,你放心,这笔债,我说什么都得讨回来!”   “别想了,你不能得罪他们的。”蓝沛轻声说。   “他们没有你重要。”沈霆抱住他,把脸贴着蓝沛的脸,完全不在意沾到黏糊糊的果汁,“为了往上爬,我愿意当个人人嘲笑的马屁精,那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不怕人笑。但是如果你得忍受像今天这样的羞辱,那我宁可不要这一切!”   他说完,又站起身来,拉着蓝沛的手,语气轻快道:“走,去把脸洗干净,就算洗掉今天沾的晦气!” 第19章 第 19 章   蓝沛和沈霆离开之后,酒会上的人,开始嗡嗡的议论起来。   江昶心头堆着怒火,他转身看看贺承乾,还没等他开口,贺承乾突然说:“别烦我。”   说完,他也不看江昶,快步走出会场。   江昶非常吃惊,这是贺承乾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他没脸。   但是江昶没再发作,他向岑悦他们匆忙致歉,这才快步跟着贺承乾离开会场。   那天晚上,夫妇俩一直都没说话,到了家,贺承乾进来屋子,径直往楼上走。   江昶再忍不住:“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说吗?”   贺承乾站住,没有回头,他微微一顿:“对。”   说完,他继续往楼上走,进了卧室。   那晚,江昶没再理贺承乾,他自己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回到卧室拉了被子躺下来。   贺承乾始终坐在窗边,他也不去沐浴,也不换衣服,就那样坐着不动,一声不出。   江昶忍耐到半夜,他终于忍不住,忽地一下坐起身来!   “你到底有完没完!”他冲着贺承乾嚷。   过了很长时间,江昶才听见贺承乾微弱的声音。   “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江昶忍了忍,他这才说:“你不该当众羞辱蓝沛,承乾,你看他今天那样子……他大概是精神上有点什么问题。”   贺承乾低垂着眼帘,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扔在窗台上。   “这是什么?”江昶拾起来看了看。   “屏蔽装置。”贺承乾有点尴尬,“是阿湛给我的……”   “它能屏蔽什么?”   “能让魂奴感知不到魂主。”贺承乾挠挠头,“这玩意儿只对刚系魂的魂奴有效……”   江昶勃然大怒!   “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拿这种东西害人!蓝沛和沈霆系魂才刚刚一个月!你这不是要害死人家吗!”   贺承乾不自在地哼了一声:“他死了吗?我对他做的,不及他对阿枞做的千分之一!”   江昶叹了口气,他把贺承乾拉到床上来,给他脱下外套。   “蓝沛那是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人格发生变化了。阿湛说,最严重的情况下,他会随地大小便。”   江昶恨恨瞪了他一眼:“以后你少和苏湛来往!他尽怂恿你干缺德事!”   “我缺德?”贺承乾冷笑,“好像他蓝沛就是个圣人!”   江昶默然,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沈霆和我说过,蓝沛想自杀,他连毒/药都买好了。承乾,一个折磨了自己二十年,最后受不了想自杀的人,他的内心一定是破碎的,就像被暴风给刮破的窗玻璃,一块好的地方都找不到了。他都成这样了,也不欠你和阿湛再捅一刀。你们又何必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贺承乾这次,难得没有反唇相讥。   江昶叹了口气:“是沈霆把死亡边缘的蓝沛给拉了回来,他虽然救回了蓝沛的人,但不可能那么迅速就治愈蓝沛的心。”   江昶说到这儿,他伏下身来,把脸颊轻轻蹭着贺承乾的额头。   “别再欺负他了,好么?那样做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了。”   江昶的这些话,深深说动了贺承乾。   其实他心里不是不愤怒的,沈霆临走的那一通慷慨激昂,把情势调了个头,原本局面对蓝沛他们很不利,然而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场大发作,竟然为蓝沛博取了不少同情分。   很多人都认为贺承乾做得太过分了,就连左海洋都来问他,为什么要那么苛刻对待昔日同生共死的朋友。   贺承乾很生气,但他明白,不能把沈枞的遗言说出来。   江昶说得对,他不能再对蓝沛做什么了,“除非你有确凿证据,要求警方立案侦查,身为警察局长,这种事情你总比旁人容易得多”,江昶说,可即便他坚持立案,未来也一定会遭到重重阻挠,毕竟,贺承乾也不是没有政敌的。   然而,让贺承乾万没想到的是,他虽然消停了,却有人不肯放过他。   收到那个邮件时,贺承乾特意看了看发件人。他没看错,发件人是沈霆。   他没立即打开邮件,只检查了里面的内容,是个视频。   这小子,是想干嘛?贺承乾起了疑心。   打开邮件,贺承乾发现场景是一个住家模样的客厅里,桌上还摆着两个酒杯。   有两个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上。   一个是沈霆,另一个,贺承乾看清那人的脸,顿时心脏猛然一跳。   那个人是他的长子江欢。   再看桌上的酒瓶,只剩了一半,很显然这已经是酒酣耳热之时了。   江欢弯腰还要去拿酒瓶,沈霆伸手拦住他。   “你今天喝得够多的了。”   江欢笑了笑,把杯子放下来:“我也就在你这儿能喝两杯,回去家里老头子们天天盯着我,连这点儿自由都没有了。”   沈霆很诧异,他松开手:“你这么优秀,市长先生他们还不放心吗?”   江欢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那种轻蔑更像是对着他自己。   “你不知道吗?越优秀,假面越多。”   少年把头低下来,他看着酒杯:“我倒羡慕你,虽然吃了这么多苦头,总算还是心想事成。”   沈霆笑起来:“羡慕我什么?四面楚歌?路人侧目?连林襄都在考虑解聘的事。”   “那又算什么。”江欢不屑地说,“都是些蝇营狗苟之徒。一时风雨打不垮你的。对你而言,蓝医生比这一切加起来更加重要,是不是?”   沈霆淡然笑了笑:“小欢,难道你心里没有一个这样的人吗?”   “有。”江欢说着,深深呼出一口带着醉意的空气,他把身体往后靠在沙发,眼睛瞪着天花板,喃喃道,“但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更没你这样的魄力。”   沈霆看着他,却不说话。   “学长,你当初怕过吗?”江昶突然小声问。   “怕什么?”   “怕放纵自己,最终走到一条死路上……”   沈霆摇摇头:“我从来没怕过,也没质疑过自己。因为我没得选。让我失去蓝沛,那不如干脆杀了我。”   他说着,伸手拍了拍江欢的肩膀,宽慰道:“你不会遇到我这么大的难题。哈哈,又不是人人都会爱上自己的养父。”   江欢没有笑,他突兀地瞪着眼睛,目光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沈霆还在说:“……是不是遇上特别矜持的女孩子?人家不理你?不要泄气,小欢,女孩子都是很矜持的,不要因为一次两次受打击就……”   “不是什么女孩子。”江欢突然打断他。   沈霆一怔:“哦,是男孩子啊。那就更好办了,找机会接近一下,看看人家喜欢什么……”   江欢只是摇头,像喝醉的人那种拨浪鼓似的摇头,神情仿佛是要哭出来。   沈霆试探着问:“对方不喜欢你?还是家里状况很差?灵魂力很低?你爸爸他们不同意?”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江欢把一张似哭似笑的脸对着沈霆,“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有什么不可能呢?”沈霆还在劝,“总不会比我和蓝沛还没可能吧。”   “对,比你和蓝沛还没可能。”江欢好像真的喝醉了,他把脸埋在膝盖上,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沈霆有些不知所措,他把手搁在江欢的肩膀上:“小欢……”   过了半晌,江欢才发出微弱的声音:“学长,爱上自己亲弟弟的人,是不是该遭到天谴?”   沈霆一怔:“什么?”   “我爱的那个人……是纯熙。”   画面中,沈霆不动了。   画面之外,贺承乾也不动了!   视频结束。   贺承乾呆呆坐在局长办公室里,他的脑子彻底停摆,甚至一时想不起刚才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茫茫然之间,他关掉了星域全网,站起身来。   呆愣了两秒之后,贺承乾突然发狂,把桌上的东西一下子扫到了地上!   他咻咻喘息着,双手撑着硬木的办公桌,雷暴般冲天的狂怒从贺承乾的心底冲出来!   他想杀人。   他想宰了沈霆这小子!   但是过了一会儿,理智回来,贺承乾恢复冷静,他明白了,自己需要面对的,是一个非常棘手的情况。   他有把柄落在了沈霆的手上。   沈霆的手里,有了他和江昶最致命的把柄。   贺承乾回到办公桌前,他点开星域全网,向沈霆的私人信息端发起了通讯请求。   不多时,沈霆在那边接受了请求。   全息影像出现在贺承乾面前,沈霆依然一身高雅端洁的政治精英范儿、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坐在办公室里,他满面笑容看着贺承乾。   “局长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贺承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沈霆,你是个人渣。”   沈霆没生气,他微笑着,把身体向后倾了倾,摆了个极为舒适的姿态:“您在上班时间,专程发一个信息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句话吗?”   “我家江欢把你当真正的朋友,而你却利用了他,故意灌醉他,引诱他吐露隐私,趁他不防备偷拍他。”贺承乾微微点头,“我承认我低估了你,你酷肖生父的容貌给我造成了错觉,现在我想起来了,你是被蓝沛养大的,当初蓝沛就做过这种龌龊事情,偷拍你生父各种隐私镜头。你也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沈霆虽然脸色微变,但并未动怒,他依然笑道:“有这个谴责我的功夫,贺局长,你不如考虑一下今晚回去该怎么面对那两个孩子。啧啧,虽然我一向认为爱情这东西是不受拘束的。但是出了这种事,你和市长先生,是不是该反省一下你们往昔的教育呢?”   “废话少说。”贺承乾冷冷打断他,“说吧,你想要什么?”   沈霆这才坐直了身体,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着的十指。   “贺局长,沈枞在临死之前,发了一份邮件给市长先生,那是个视频,约莫十分钟左右。”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贺承乾,“那段视频现在依然保留在市长先生手里,对么?”   贺承乾皮笑肉不笑道:“是又怎么样?沈秘书,你想看看那段视频吗?”   沈霆点了点头:“您承认了就好。我对那段视频没有半点兴趣,但我清楚,那东西对蓝沛造成了危害。我希望,你们能彻底删除那段视频。”   他说着,把手按在桌上,露出一个不带半点威胁的温和笑容。   “局长先生,你看,眼下我们双方的处境很相似,你手里有一个视频,我手里也有一个视频,你那个视频有害于他人,我这个视频,也有害于他人。为了双方共同的利益,我们就把这两个视频一同删掉,这样一来,不会再有害人的东西了,我们依然能维持友好的相处。”   贺承乾冷笑起来:“你拿一个小孩子喝醉了的几句胡话,和一个有杀人嫌疑的罪证相比?”   “喝醉了的胡话?”沈霆朗声笑起来,“如果我把这段视频交给《星域日报》,你觉得八卦记者们会把它当成胡话吗?”   “你敢!”   “贺局长,我们就不要在细枝末节上争论不休了。”沈霆慢言细语地说,“这是个严重丑闻,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一旦我把视频曝光,你和市长先生……不,你们全家老小都会变成坊间八卦狂欢的对象。”   贺承乾良久端详着沈霆,他忽然轻声道:“蓝沛怎么会和你这种无耻之徒系魂?看来传言是真的,他果然是被迫的。蓝沛再差也瞧不上你。你这种下流东西,连沈枞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这句话,正正戳中了沈霆的死穴!   他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   “你可以试试,贺局长。”沈霆露出一个魔鬼般叵测阴森的眼神,“你想当正义使者,你最喜欢打抱不平,你为沈枞的死深深不值。那好啊!为他报仇吧!自己和魂主的前程算什么?儿子的名声算什么?堵上这一切你也要为沈枞伸张正义呀!贺局长,你可得挺住了!可千万别和我说你不敢!”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无比紧张!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能让它当场爆炸!   自己招惹了一个亡命之徒,贺承乾突然想,沈霆这种人,是能做出鱼死网破那种事的。   “我现在不能答复你。”他平静地说,“这件事,我要告知我的魂主。”   听出对方有退让之意,沈霆也点点头,他很懂得见好就收。   “一切都可以谈。”他微微一笑,“我和家父一样,是个乐于助人的人。”   贺承乾再忍不住,他冷冷讥讽:“沈枞可从来没有让我彻夜不安过!”   “那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被人威胁过深爱的人。”沈霆淡淡地说,“贺局长,你相不相信?为了保护蓝沛,我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弃出去。”   那天回到家,贺承乾第一时间把江欢叫到书房,狠狠给了他两个耳光!   江欢被他打得倒在地上,鼻子顿时流出血来!   罕见的是,江昶则静静坐在一旁,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贺承乾也不解释,他直接打开了沈霆寄过来的那个视频。   江欢坐在地上,捂着鼻口的鲜血,目瞪口呆望着视频里的自己!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贺承乾关掉视频,冷冷看着他。   江欢把头深深低下来,好半天,才哑声说:“……没有。”   江昶这时,终于开口:“纯熙知道这件事吗?”   江欢摇摇头。   江昶望着长子,目光复杂:“小欢,到底是为什么?”   他这么一问,江欢忽然有了勇气,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着两个父亲:“爱上一个人,这有原因吗?”   贺承乾火冒三丈!他冲上去狠狠踢了江欢一脚!   江昶赶忙拦住他:“够了!”   “所以,这就是你想做的挑战大家眼球的事?”贺承乾冷笑,“我果然没猜错。八百万人口,无数个生命,你就非要把这么恶心的念头,用在你弟弟身上……”   江欢忽然爬起来,他站直身体,毫不躲闪对着父亲的目光,“这很恶心吗?爱一个人,是恶心的念头吗?”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很恶心,不是所有人都像沈霆那样变态。”贺承乾继续冷笑,“对于纯熙而言,恐怕更恶心!如果让他知道你心里对他抱着的是这种念头,他怕是这辈子再也不愿认你这个哥哥!”   江欢的脸色,死人一样的白!   “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诉他,更不会去骚扰他。”他轻声说,“如果给你们惹了麻烦,我愿意登报和你们脱离亲子关系,从此离开首都星。”   江昶突然上前两步,狠狠一个耳光打在江欢脸上!   这下,连贺承乾都呆了!   江昶从来没有打过孩子,从来就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江欢!   “你是上哪儿学来的这种能耐?!跟着你亲爹学的吗?一捅了篓子就自毁,就叫着拆伙!江欢,你懂不懂什么叫血缘关系?你以为登报发个声明,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吗?你身上的遗传基因,就和你承乾爸爸没半点关系了吗?!”   江欢面色惨青,他捂着半边脸,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江昶心里难受极了,他哑声说:“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江欢,你是不是太能耐了?觉得一切都能自己搞定?不想沾着我们一丝一毫?”   江欢恐慌起来,他从没见过江昶气成这样,他那样子,好像是要流眼泪。   贺承乾用一只胳膊搂住江昶,又转头对儿子冷冷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阿昶爸爸也不想看见你。先回学校去。你什么也不用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好反省!”   江欢低着头,转身出去了。   贺承乾抱住江昶,他能感觉到江昶身上微微的发抖。   “事情会有解决办法的。”他低声说,“阿昶,不要着急。我们能把这件事解决好。”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江昶用手指揪着他的衣服,忽然小声说,“承乾,是咱们两个做错了什么吗?”   贺承乾紧紧抱住他:“不!这不是咱们的错!孩子们大了,不会什么事情都如我们的意。”   “那小欢往后……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贺承乾也回答不上来。 第20章 第 20 章   晚餐的气氛非常糟糕。   贺纯熙已经看见哥哥肿着脸,嘴角流着血,拎着行李从家里出去,他追上去问江欢,江欢也只是含糊地说,自己有事先回学校,贺纯熙还想问个明白,江欢却已经上车了。   贺纯熙很生气,他认定是养父因为琐事打了哥哥,晚餐的时候他嘟嘟囔囔,怪贺承乾不该对江欢那么粗暴。   在以前,贺纯熙也经常这样嘟囔抱怨,贺承乾只是瞪他两眼,或者不动火气地呵斥他两句,但是今天贺承乾却大怒,甚至对贺纯熙说,如果他再敢啰嗦一个字,那就也从这个家滚出去。   贺纯熙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大脾气,他也火了,腾的站起身来!   “走就走!”他哗啦一推桌子,“我回学校去!”   江昶想拉他没拉住,贺纯熙冲上楼,片刻之后就拎着一个大包下来。   敢情他连行李都打包好了!   这下,贺承乾更怒,他指着贺纯熙:“有本事你别找你哥!什么事情都依靠他,从小就赖在你哥哥身上,连鼻涕都得他替你擦!贺纯熙你就是个没用的废物!有本事你自己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做人!”   贺纯熙顿时炸了!   “你今天到底吃错了什么药!骂了哥哥又骂我!我们哪儿得罪你了!我到底哪儿不够堂堂正正了你要这样说我!”   两个小丫头慌了神,贺小芙抓住贺纯熙手里的行李:“二哥!你这是干什么!还有半个月才开学呢!”   “我干什么?我他妈飞越疯人院!”贺纯熙冷笑,“你们两个也要小心!不要被神经病给传染了!”   贺承乾大怒,想去揍他,贺纯熙却飞快地跑掉了。   男孩子都跑了,贺小芙胆怯地看看贺承乾,又看看姐姐,江蓉默不作声把倒地的椅子扶起来,又去给贺承乾倒了杯水。   江昶无可奈何,他冲着贺小芙招了招手:“别站着了,过来继续吃饭。”   两个女孩子这才重新坐下来,贺小芙乖巧地把菜往贺承乾那边推了推。   贺承乾气得脸色煞白,他闷闷道:“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要生他们两个?!儿子就他妈是天生的祸根!还不如一开始就只要女儿!”   那晚,夫妇俩彻夜不眠。   贺承乾想起来还是气得要死,他冷笑着和江昶说:“这就是我的‘优良遗传基因’!当初你还总说我的基因好,我的孩子往后更出色,更不让人发愁——”   “别说了行么。”江昶低声道,“小欢难道就不是我的孩子了?”   贺承乾闭上嘴,他翻了个身。   “小欢和纯熙的事,先缓缓再提,现在咱们该考虑的是,怎么应付沈霆的那个视频。”   “我真想找把刀,砍死那小子!”贺承乾狠狠道。   江昶沉默了好半天,忽然轻声道:“咱们还是妥协吧。”   贺承乾一下子翻身坐起来!   他的胸口起伏不平,连粗重的喘息听着都那么难受。   “……不值得付出这么重的代价啊!”江昶也坐起身,他抱着贺承乾,低声劝道,“这甚至不是咱俩的前程问题,就算咱俩豁出下半辈子不顾,小欢怎么办?纯熙怎么办?纯熙更无辜,还有那俩丫头,真要曝光,就连她们都会受牵连。。”   “我也不是一定要整死蓝沛,阿昶,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谁又不是呢?”江昶叹道,“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由不得我们不低头。”   贺承乾忍耐了半天,这才哑声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去见见蓝沛。”   贺承乾一怔:“见蓝沛?他现在是沈霆的魂奴,魂奴只会对魂主言听计从,你见他有什么用?”   “他是沈霆的养父,怎么说也管教过沈霆。”江昶思索着说,“这件事,我希望能把不良影响降到最低,我觉得我有必要单独见一见蓝沛。”   江昶想见蓝沛的打算,并不容易实现,因为蓝沛不肯见他。   他把请求见面的要求,通过信息端,以文字的形式发给了蓝沛。蓝沛那边,只回复了一个字:不。   江昶想用视频和他谈谈,蓝沛再次拒绝了他。   江昶想亲自跑去灵魂治疗中心,但又担心蓝沛情绪失控,弄得更加不可收拾。   最后江昶和简南方打了个招呼,弄到了蓝沛调休的时间表。   确定蓝沛独自在家的那一天,江昶和贺承乾两个,去了沈霆和蓝沛的家。   原本江昶说他一个人去就行了,蓝沛看见贺承乾恐怕不肯开门,但贺承乾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你这人心软,耳根子更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到时候不知道会答应他什么条件!”贺承乾这样说。   江昶无法,只好带他一块儿。   果然,到了地方,按门铃,里面一开始还传来音乐声,以及哒哒从客厅走过来的脚步声,可是片刻后,脚步声又匆匆往屋里去,音乐也没了!   江昶明白,蓝沛是通过电子猫眼,看见了他们俩。   他又按了按门铃,里面还是没反应。   江昶苦笑:“学长,你就别装家里没人了好么?我们都听见声了。你把音乐关掉也没用了。”   里面还是没反应。   贺承乾不耐烦了,他冲着门里喊:“蓝沛你躲什么躲!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那我们就在这儿坐到天黑!”   江昶责怪道:“你这么凶干嘛?把人吓着怎么办。”   “他有什么好怕的!”贺承乾粗声粗气道,“他不是不承认自己做的亏心事吗!”   这时,门里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江昶赶紧又敲了敲门:“学长!把门开开吧,这样隔着门,左邻右舍看见了更不好的!”   他这句话说了之后,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江昶刚想拉门,却发现门上挂了安全链。   蓝沛站在门里,他露出一只眼睛。   “你们来干什么?”他冷冰冰地问。   江昶有些尴尬:“学长,我……我来看看你的情况,顺便想和你谈谈。”   “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蓝沛充满敌意地盯着贺承乾,“尤其是你的魂奴,我希望你们两口子,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贺承乾闻言大怒:“蓝沛!是不是上次我教训你教训得不够?!”   蓝沛冷笑起来:“怎么?贺承乾,你是想让我报警,投诉你这个警察局长暴力胁迫和骚扰私宅吗?”   “你敢!”   “别以为我做不出来。”蓝沛平静地说,“我能把媒体一起叫过来,就让《星域日报》发个特刊:新芝加哥市市长和警察局长擅闯私宅,当场被捕——我觉得这篇报道一定很好看。”   贺承乾快气炸了,江昶一把按住他:“你别闹!”   蓝沛冷冷看着他们:“趁我还忍得住,都给我滚吧!”   他说完,咣当关上了大门。   贺承乾气得脸发青,他想踹门,但是江昶用力按住他,又再三警告让他克制。   “我们今天是来求他的!你懂不懂!要是再闹,你不如自己先回去!”   “凭什么让我回去!我不走!”   江昶不理他,他再度按门铃,又敲了敲门:“学长,你别这样。我们二十年没见了……”   里面没有动静。   江昶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他轻声说:“学长,就算不是看在沈枞的面子上,就算看在以前我们1605的情分上,你把门打开,好么?”   门再度被蓝沛打开,他静静看着江昶:“正是看在1605的份上,我才没有第一时间报警。江昶,你别得寸进尺。”   江昶用力抓住贺承乾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赔笑道:“学长,之前是承乾他做错了,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搞那种恶作剧……”   “只是恶作剧吗?”蓝沛扬了扬眉毛,“那好呀,想进来的话,贺承乾就在这儿给我脱光,把衣服都脱下来,给我检查。不然我担心他又会带那种缺德玩意儿在身上。”   贺承乾再忍不住:“蓝沛,你要不要脸?”   蓝沛闻言,竟笑了笑:“我没你不要脸,鬼鬼祟祟搞那种东西来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来的,不就是苏湛给你的吗?贺承乾,我劝你大气一点,不就是想害人吗?你大大方方把屏蔽仪拿出来呀!”   贺承乾怒到极点,却笑了:“跟你这种人,我凭什么要大气?那些肯和你讲道义良心的人,被你害得尸骨无存!我再不接受教训,早晚也得死在你手上!”   蓝沛的脸,平静得骇人!   “如果你想对我做什么,就尽管立案,发逮捕令。”他盯着贺承乾,一字一顿道,“我就站这儿等着。贺局长,你有的是权力,你是大人物,而我不过是个穷医生,你有证据,就把我抓进大牢,判我死刑。没有证据,那就别这儿废话,赶紧滚!”   贺承乾往前了一步,他用手抓着门,盯着蓝沛的灰色眼睛,轻声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蓝沛,你是不是真以为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蓝沛没有躲闪,他甚至都没有一丝紧张或者愤怒。   “可能我只是相信法律。”他看着贺承乾,“并且确信即便是警察局长,也得守法。”   空气里,充满了强烈的火/药味!   江昶对贺承乾轻声说:“你先回去。”   贺承乾脸色铁青站在那儿不动。   江昶又重复了一遍:“我叫你先回去。”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但是贺承乾看了他一眼,转头走了。   一直看着贺承乾走进电梯间,江昶这才回过头来。   “学长,现在可以了吗?”   蓝沛看看江昶,他打开安全链,拉开了房门。   “进来吧。”他淡淡地说。   江昶关上门,他默默跟在蓝沛身后,走进屋里。   “我在做清洁,屋里乱得很。”蓝沛没看江昶,他把沙发上的抱枕收起来,“随便坐。”   江昶把带来的一瓶酒放在桌上。   “一点礼物。”   蓝沛看了一眼,是芙蓉三星白兰地。   “我不喝酒。戒了。”他说,“刚戒的。小霆不许我喝酒。”   江昶咧咧嘴:“那就给小霆。我记得他应该是喝酒的。”   蓝沛看了江昶一眼:“我去泡茶。”   “不用了。”江昶坐下来,扬起脸,“学长,我们之间就别再客气了。”   蓝沛沉默片刻,他走回到江昶对面,坐下来。   “找我有什么事?”   江昶疲惫地笑了笑:“学长,你别这么直通通的好么?咱们可是有二十多年没见了。”   江昶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蓝沛:“你看着,比刚回首都星那段时间气色好多了。”   蓝沛抬起眼睛,看看江昶:“你看着就有点儿见老。”   江昶伸手抹了抹脸,他哑声道:“是啊,孩子养多了,操心。”   蓝沛这才笑起来:“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孩子。”   “原本也是不喜欢的。”江昶笑了笑,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生都生出来了,没法塞回到妊娠箱里。”   “可不是。”蓝沛点点头,“他们总是不顾大人的适应力,一下子就长大了。”   江昶仔细打量着他,试探着问:“学长,你现在……已经适应了吗?”   蓝沛摇摇头:“没有。还是常常会忘记自己是个魂奴,好在付款终端总会提醒我。”   江昶苦笑。   “那天晚上……是承乾的错。”他犹豫着,轻声道,“我已经警告过他了。学长,对不起。”   “我能理解。”蓝沛抬起头来,“虽然那天晚上的遭遇令我非常痛苦,但我明白承乾为什么这么做。阿昶,沈枞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是么?”   江昶低下头,他既不出声,也不点头。   “你不用觉得不好启齿。”蓝沛继续道,“我知道我犯了罪,如果承乾真的来抓我,如果法院真的判我坐牢,我不会反抗。到时候,让沈霆来探监就行了。”   蓝沛的语气是如此平淡,江昶心里更加翻滚!   “学长,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蓝沛茫茫然看着虚空,“喜欢一个人却怎么都得不到他,觉得再这么下去和死了没有差别——既然死亡都不害怕了,还在乎采取什么手段呢。阿昶,你不用觉得意外。我骗了你,我在大家面前,伪装了很多年,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江昶挣扎着,哑声道:“不全是你的责任,方磊才是罪魁祸首……”   蓝沛摇摇头:“不需要替我辩解。我知道自己不是东西。毒/药什么的,我也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俩人都沉默下来。   二十年漫长的时间,仿佛变成了突兀的有形之物,不由分说横亘在他们面前,阻塞着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把他们从无话不谈,变成了如今这尴尬的境地。   “学长,过去的事,你已经放下来了吗?”江昶终于还是问。   蓝沛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心无定性,朝三暮四?而且最后还是和阿枞的儿子在一起……”   江昶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学长,我知道系魂是怎么回事,生理上的改变,这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   “对,这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不管我有多想继续爱阿枞。”蓝沛说着,飞快笑了一下:“沈枞活着的时候,我倾尽感情去爱他,为他做一切,只要能让他高兴,我什么代价都不顾。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状态,阿昶你明白吗?我在跪着爱他。我在赎罪,阿枞没错,是我对不起他。他丢下我去自杀,让我生不如死,但我不怪他,我罪有应得。这二十年,我从没有一天停止过爱他,但我实在太累了,我撑不下去了。”   江昶忽然万分的懊悔。   为什么这二十年来,他就是不肯去打探一下蓝沛的情况?哪怕说句话也好啊!   “其实对我来说,自杀还是系魂,都是结束,都是摆脱。形式不同而已。但是小霆不愿让我死。”   江昶努力一笑:“沈霆很爱你。”   蓝沛点了点头:“他是第一个肯这么做的人,我是说……愿意来爱我,愿意来照看我。”   江昶这才艰难地说:“学长,你知不知道,沈霆这两天做了一件事情,他弄到了一样东西,他用这东西来威胁我和贺承乾。”   蓝沛吃了一惊!   “是什么东西?”   “是关于……江欢,我儿子的一点隐私。”江昶的神色更加艰难,“他逼着我们删掉沈枞的遗言影像,否则,就要把小欢的隐私曝出去。”   蓝沛忽然沉默。   看出他的神色,江昶赶紧说:“学长你别误会,我知道,魂主想做的事魂奴是无力阻拦的,尤其你现在,没法像以前那样要求沈霆。我们今天来,也不是逼着你帮忙……”   “我会和他说的。”蓝沛突然说,“我会让小霆毁掉那东西的。”   江昶吃惊地看着他!   “小霆不该那么做,江欢是你的儿子,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也不会让他伤害你的家人。”   江昶的眼泪,险些涌了出来。   他揉了揉眼睛,伸手点开自己的私人网络,找到了沈枞留下的那个影像。   “学长,这就是沈枞临死前发给我的那个视频。”   蓝沛惊愕地看着那个文件,上面显示了时间,发件人,以及时长。   江昶看着他,轻声问:“你还想看吗?”   蓝沛摇摇头。   “我已经不想看了。”   江昶点了点头,他选中那个文件,将它删掉,同时,选择了“文件彻底粉碎”。   蓝沛震惊地看着他:“阿昶!你这是……”   沉睡了二十多年的文件,就此灰飞烟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学长,我手里,再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你的东西了。”   蓝沛望着他,他的嘴唇微微抖了一下,好半天,才哑声道:“阿昶,谢谢你……”   江昶站起身来,他忍着泪,微笑了一下:“1605到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了。学长,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看见,整个寝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未来,你要保重。”   蓝沛的眼睛立即蒙上一层雾气。   走到门口,江昶又回头看看他。   “虽然这么说好像多余,但是学长,阿枞他……依然爱着你。这是他在临死的时候,亲口和我说的。”   送走了江昶,蓝沛回到客厅,他在沙发里坐下来,长久地发着呆。   江昶最后的那句话,不断萦绕在他耳畔。   多么荒谬!   他追求着沈枞的爱,追求了三十年,他始终为了得不到这个人的心而痛苦,痛不欲生乃至于想要带着绝望去死。   现在,他终于得知,自己其实早就得到了。   ……可是他却不想要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有了更好的东西。 第21章 第 21 章   沈霆删掉了江欢的那段酒后自白。   因为蓝沛和他说,江昶跟贺承乾“亲自来家里探望他”,态度很恭敬,甚至还送了一瓶很贵的酒。   江昶还把沈枞留下的那段影像,当着蓝沛的面毁掉了。   沈霆非常满意,他的威胁见效了。   “你把手里的东西也删掉吧。”蓝沛和他说,“我不想你做伤害别人的事。”   沈霆没有和蓝沛说,自己究竟掌握了江欢的什么隐私,他知道,无论蓝沛的人格怎么解离、怎么产生变化,他始终都不会堕落成一个没底线的人。   “从此以后你就安全了。”沈霆抱着蓝沛,柔柔地亲吻着他的嘴唇,“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我太高兴了。蓝沛,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沈霆的亲吻非常柔软,他拥抱着蓝沛的怀抱让他沉溺,沈霆温热的气息令蓝沛迷醉,他没再像以前那样满心抗拒,甚至有些欣喜和享受。他觉得自己在一点点脱胎换骨,进入这场意想不到的幸福里。   沈霆带来的危机解除后,江昶专程去了一趟高等学院。   他是悄悄去的,江昶请了半天假,他和江欢说,自己想好好和他谈谈。   江欢被贺承乾赶出家门,有一个礼拜没和他们联系。他关闭了信息端,把自己锁在寝室里,谁也不见,包括贺纯熙。   目前还在暑假阶段,寝室的同学都还没回来,江欢利用他学生会主席的资格,把寝室门锁调到最高警戒,这下,就连贺纯熙也进不去了,倒霉的贺纯熙当晚只好拎着行李,臊眉耷眼又回了家。   “他到底有什么事情想不开啊!”贺纯熙烦躁地和江昶说,“不就是和老头子吵了一架吗?”   江昶只好说,先不要去烦江欢,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就让他去。   贺纯熙吃惊地盯着生父,突然说:“你们有事瞒着我,是不是?我哥和承乾爸爸不是吵了两句嘴那么简单,肯定发生了什么!”   “这你别问。”江昶板着脸,飞快地说,“趁着还没开学,把你自己的功课补起来!你哥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贺纯熙忽然咧嘴一笑:“我哥他该不会是闹恋爱了吧?”   江昶心里咯噔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总不会是因为他的功课吧。”贺纯熙啧啧道,“闹个恋爱而已,承乾爸爸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他不同意吗?爸!我哥他到底找谁闹恋爱了?透露点消息给我呗!”   江昶心里又气又烦,还有点不知名的苦涩。   他没好气道:“你天天和你哥在一块儿,你难道不知道?”   贺纯熙瞠目结舌,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是啊,真是怪,我怎么没看出他和谁好?奇怪,怎么闹个恋爱还得背着人,居然连我都不知道!”   “那你呢?”江昶突然说,“你自己的感情生活怎么样了?有什么进展?”   “我啊!哈哈!我是光有感情没有生活!”贺承乾打了个哈哈,“我喜欢人家,可人家不喜欢我,没办法!”   江昶一惊!   “你喜欢谁啊!”   “就是那个校花韩妮娜呀!全学院选美大赛第一名!啧啧!大美人!要是她能冲着我笑一笑,我死而无憾了!唉,可是人家的追求者众多,我呢,排着队都排不进前十去。我的妮娜,什么时候才肯看我一眼呢?我的感情生活啊,真是太坎坷了!”   江昶盯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真恨不得拉了江欢过来,亲口质问他:你就喜欢这种没脑子的蠢货二百五?他到底有什么好?   贺纯熙察觉到生父鄙夷的目光,他不在意地摆摆手:“哎呀老爸,你是精英,你们全都是精英堆里的精英!你不懂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烦恼,你们要追求个什么,一伸手就拿到了。我们这种普通人,就只能做做梦啦!”   江昶去高等学院,是在开学的前一天,校园里到处都是来报道的学生,还有今年的新生,好些家长拎着行李陪在一旁。   江昶和儿子找了个人少的树荫,在长椅上坐下来。   江昶把一个打包的便当递给儿子。   “一早上做好的。你这个礼拜都没好好吃东西,你承乾爸爸着急得不得了,早上五点把我叫起来让我给你做便当。鱼啊肉的一个劲儿往里塞,生怕你营养不良。”   江欢垂下眼睛,他接过便当盒,轻声说:“谢谢。”   “沈霆那边,我们也搞定了。他删除了视频。”   江欢的头埋得更低,好半天,他才小声说:“爸,你们都在怪我,是么?”   “也不全是你的错。”江昶抱着胳膊,哼了一声,“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结交过个把人渣朋友呢?下次接受教训就行了。”   江欢的手指,死死抓着便当盒,他用很低的声音说:“我不光是说这个……”   江昶把手覆盖在儿子的手上,让他松开勒得僵硬发白的手指:“别这样。”   江欢抬起头,脸色发白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么痛苦,我和你承乾爸爸看着却帮不上忙,我们也很痛苦。”江昶的声音很柔和,“小欢,我今天不是来骂你的,你用不着先把自己打上五十大板。”   江欢呆呆看着不远处,人来人往的新生堆和他们的父母,有一对母子似乎是从很乡下的星球来的,穿戴都不怎么好,明显过时的衣服,显得格外土气,儿子生涩的脸孔带着不安和好奇,母亲则在一旁不断絮叨。儿子突然就不耐烦了:“不要说了!烦不烦!”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江欢突然轻声说,“爸爸,我想过退学。”   “退学?!”江昶一下子坐起身,“小欢你疯了!全年级第一你要退学?!这绝对不行!”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江欢把迷茫的目光转向养父,“继续和纯熙住在一间寝室里?昨天我想过搬走,我打了换寝室的申请,结果被纯熙发现,他还哭了一场,说我因为生你们的气,连他这个弟弟都不认了。”   江昶的脑子乱纷纷的,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艰难地说:“你就不能……只把纯熙当弟弟吗?”   江欢眼神一黯,却不说话。   江昶叹了口气:“早知道如今,当初,真不该逼着纯熙考高等学院。”   “是我逼着纯熙考高等学院的。”   江欢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把江昶说愣了。   “你怎么逼他了?”   “我和纯熙说,如果他没考上高等学院,那我也不读了,他去哪儿,我去哪儿。纯熙被我吓得,生怕拖累了我,这才拼死拼活考上的高等学院。”   江昶这才明白!   难怪呢,当初纯熙确实是打退堂鼓了,但是后来,不知怎么又奋力念起书来,原来这里面还有江欢的作用。   “承乾爸爸说得对,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以为把自己爱着的人培养得更优秀,就能达到目的,但是人的心是不讲逻辑的,我掌控得了自己的心,也掌控不了纯熙的心。”   江欢说到这儿,他转过脸来,用一张青黄无血色的脸对着江昶。   “这不是世俗眼光的阻碍,爸爸,如果纯熙也爱我,那我根本不会在乎这些,哪怕让你们发火,甚至给你们弄出难以收拾的烂摊子,我也不会放弃。但是,纯熙不爱我。”他用尽力气,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他真的只把我当哥哥。”   强烈的心酸堵在江昶的心口,像一把钝钝的刀,让他呼吸困难。   “我们不想让你承受这种事。”他按着江欢的手,哑声说,“我和你承乾爸爸,都想让你们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江欢点点头:“这不是你们的错。”   江昶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我真不明白,小欢,纯熙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跟个没脑子的二百五似的,又俗气又没能耐。你看看这校园里来来去去的年轻人,哪一个不比他强?”   江欢被他说得笑起来:“爸爸,纯熙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这样说他呢?”   江昶试探着看着儿子:“虽然我这话不好听,但是小欢,你能不能……让自己的念头松开一些?就是说,眼光不要死死系在纯熙一个人身上,人这一辈子,也不是真的只能爱一个人。万一,有比纯熙更可爱的人出现,你能不能,把自己的目光挪一挪呢?”   江欢只是呆呆看着远处,不说话。   江昶点点头:“我知道,这么一说,你不可能立即办到。我只是想给你出点主意。”   “……我也想过了的。”江欢哑声说,“所以我考虑过退学。离开高等学院,离开首都星,也许出去转两年,情况会有所改变。”   江昶赶紧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小欢,你不能因此牺牲自己的前程!年级第一怎么能退学呢!那不值得!”   “那你让我怎么办!”江欢叫起来,“还有三年!爸爸!这三年我怎么熬过去?”   江昶张了张嘴,他哑了。   江欢捂着脸:“不能退学,就先让我休学!休学一年……”   “那就让纯熙退学吧。”   江欢放开手,他愕然地看着江昶!   “既然总得有一个人离开学校,我宁可这个人是纯熙。”江昶飞快挤出一个笑容,“让纯熙退学,反正他也念不下去了,照他现在这个成绩,毕业都很困难,医学院就更难,人家七年毕业,搞不好他得花十年。何必呢?不如及时止损,现在就让他离开学校。”   “可他好不容易才考上的高等学院!”江欢拼命摇头,“不行!那太打击他了,爸爸,纯熙已经很努力了,你知不知道,他每天用在功课上的时间比我多一倍。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成绩不好不是他的错。你们突然来这一出,他会非常受打击的!况且离开高等学院,你让他去哪儿?拼尽血汗读了四年,就这么白费了?”   “那么多职业院校,他爱读哪个读哪个,往后多得是出路。”   “可他的自尊怎么办!爸爸,纯熙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他那么好面子的人,退学这种事他受不了的!”   江昶无言,他只好安慰道:“这件事,我和你承乾爸爸再商量。小欢你不要太着急,先稳住自己,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   说着,江昶站起身来:“过段时间,我要去白蘅星一趟,市政大厅的交流访问。可能得在那边停留一个月。你承乾爸爸在警局那么忙,到时候那俩丫头要是有什么事,你和纯熙就多跑趟腿。”   江欢赶紧点点头:“爸爸你放心,家里的事情就包给我。”   江昶心里难受,但是脸上却露出微笑:“所以你看,我和你承乾爸爸怎么舍得让你离开首都星呢?”   江欢垂落眼帘,没有出声。   晚上,江昶把和儿子的交谈内容,和贺承乾说了。   贺承乾大吃一惊:“你想让纯熙退学?!”   “不然怎么办?”江昶叹了口气,“难道眼睁睁看着小欢退学吗?即便是休学那也不行啊,档案上出现一年的停学记录,会影响他往后的前程……”   “那么纯熙的前程呢?”贺承乾眼神怪怪地看着他,“难道就无所谓了吗?”   “那他也得读得下来才行啊!”江昶烦恼地说,“你还看不出来吗?纯熙念得非常辛苦,可是成绩一直都这么差,我该说是越来越差!他这样子,真的能顺利毕业吗?!如果读个十年八年都毕不了业,结果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今年的成绩明明有了改善……”   “那是因为他哥哥在没日没夜的帮他!你有没有看过小欢做的笔记?他要做两个专业的!平时听课都得听两份!”江昶说到这儿,喘息不匀,脸色疲倦之极,“这对小欢不公平,承乾,纯熙在学校,想跟上功课、顺利毕业,就得像橡皮糖一样黏在小欢身上!这不得要了小欢的命吗!”   “所以你让纯熙退学,难道对纯熙就公平吗?!”贺承乾火了,“他拼死挣扎着才考上了高等学院,辛辛苦苦读了四年,你突然一句‘不念了’就让他退学,你有没有想过纯熙的感受!你怎么能这么偏心眼!”   一听这话,江昶也火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他不走,小欢就得走!两个总得走一个!还不如……”   “两个总得走一个,还不如让那个差劲的走人。”贺承乾的脸色冰冷,“我知道你偏爱小欢,为了小欢,你宁可牺牲纯熙。”   贺承乾一句正中核心,江昶突然说不出话了。   “父母之爱,总是有所偏倚,阿昶,你一直就不大喜欢纯熙,觉得他笨,平庸,没有闪光点,但是这不等于他就必须得为他哥哥作牺牲!”贺承乾说到这儿,粗粗喘了口气,“事情搞成这样,错在江欢!他要是没对他弟弟起什么歪心思,我们犯得着这么折腾吗?!纯熙做错了什么?纯熙什么错都没有!他又凭什么因为他哥哥,承受不该承受的责任?!既然是小欢的错,就该他自己来扛着!他想退学我就给他签字!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最好赶紧给我滚蛋!”   “不行!绝对不行!”江昶一听就急了,“年级第一你让他退学?!你疯了吗!上次年级主任说的话你难道忘了?!小欢是高等学院这十年来,灵魂力最强最出色的学生!”   “那又怎么样呢?”贺承乾冷笑,“不是我赶他走,是他自己要走!灵魂力再高,也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路!”   “所以你干嘛来说我呢?”江昶讽刺地看着贺承乾,“你不也一直不喜欢小欢吗?他爱上纯熙这难道是他想要的吗?就算如此,他动过纯熙一根手指没有?他已经自我克制成这样了,你还想要他怎么办?你就非得把他赶出首都星,赶出你的视线范围,你才开心?!”   这么多年,夫妻俩罕有这么激烈的大吵,一时间俩人都停下来了。   江昶想了良久,这才哑声说:“我没说立即采取行动,我只想找个解决办法,咱们不能让小欢退学,如果可能,我也不想把纯熙赶走。”   贺承乾低着头,想了良久,忽然说:“要不,给小欢弄个交换生的资格?”   江昶一怔!   “我记得高等学院里有这种操作吧?可以去指定的星球,进行一到两个学期的交换学习。”贺承乾看看江昶,“你不正好要去白蘅星吗?他们那边有个考古学院,还挺不错的。院长我记得就是蔡炯的小儿子,要不,就让小欢过去呆一段时间,岑倩也在那儿,她会照顾咱儿子的。”   江昶若有所思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可是纯熙怎么办?没他哥哥,他搞不好门门不及格。”   贺承乾长叹了口气:“那不是天随人愿了吗?如果纯熙受不了,主动提出退学,转去职业院校,问题也就解决了。”   江昶苦笑。   贺承乾哎唷了一声,倒在床上,他活动着僵硬的肩膀。   “咱干嘛要生孩子呢?”他叹道,“如果不要孩子,就咱俩,这些屁事儿就全都没了。”   江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都是因为你,非要生一大堆!我当初一直坚持不要孩子,要是早听我的,现在咱们不知道多逍遥!”   “可是,那也很没劲啊。”贺承乾喃喃道,“光是咱俩,太寂寞了,除了盼着退休再没啥指望了。像现在这样,虽然一天到晚的头疼,毕竟是为自己的孩子忙。”   江昶抱住他,也自言自语:“那俩丫头不会再出这种幺蛾子了吧?”   “不会不会。”贺承乾笑起来,“她们都有喜欢的人了。”   江昶来了精神:“真的?!”   “嗯,是小芙和我说的,阿蓉那个是他们班的班长,挺清秀的,成绩也好。往后肯定和阿蓉一样上高等学院。”   贺承乾很得意,女儿们和他更加亲近,对此,江昶一直有点儿嫉妒。   “那小芙呢?”   “只说有个喜欢的男孩子,但是没和我说是谁。她说,等到往后再看吧,如果初等学院毕业,俩人还能走到一块儿,她会告诉我的。现在她还不想考虑这个,她成绩比阿蓉差,得全副精力应对升学。”   江昶在床上摊开一个大字,他大叹一口气:“看看,还是女孩子好,省心!懂事!当初就都该要女孩子的!” 第22章 第 22 章   江昶临走那天,再三吩咐四个孩子,周末一定要回家来,不要打着和同学出去玩的旗号就不着家。   “我不在家,承乾只会糊弄,不是冷冻便当就是烂面条,家里没人他肯定懒得开伙。周末你们都得回来,好歹让他吃几顿热饭热菜。”   “知道了知道了!”贺纯熙大咧咧地笑道,“我们保证全都回来!回来陪着你男人!既陪吃也陪/睡!不会让他独守空闺的!”   贺小芙从视频里弹出手,做了个拍打贺纯熙的动作:“不要乱说!阿昶爸爸放心,我们周末都要回来,下厨的事情就包在我和我姐身上了!”   贺纯熙啧啧:“你俩做的那东西能吃吗?叫外卖都比你们强!”   贺小芙反唇相讥:“有人倒是很会做饭,但是架不住他懒啊!”   会做饭的是贺纯熙,这小子别的不行,却遗传了江昶厨艺的天赋。   江蓉说:“到时候我们把材料准备好,二哥你直接下锅,这总可以吧?”   贺纯熙这才一脸受用的表情:“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材料也不需要你准备!就你们这种拿量杯装酱油的天才,还是别插手,乖乖等吃吧!”   江昶并不担心那三个,却在全息影像里,把忧虑的目光转向江欢:“小欢,你周末没事吧?”   江欢在信息端那头,勉强抬起头一笑:“没事。爸爸放心,周末我们都会回去的。”   江昶走后的第一个周末,江欢早早从学校回到家里,他这才发现,贺承乾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   他很惊讶:“爸,怎么是你在做饭?”   贺承乾放下手里的菜盆,转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怎么?我做的饭能药死你们啊?”   江欢有点尴尬:“不是的……纯熙都说了他来做饭。”   “翘着腿坐在客厅等儿子回来做饭?你老子我可没那么没出息,哼,我这二十年也不是白活的。”贺承乾看看他,“纯熙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江欢垂了垂眼帘:“下午的年级讨论,我请了假,提前走了……”   贺承乾把准备好的驮蛙肉和新鲜蔬菜扔进厨房机器人大张的金属口内,又调好了设定,让机器把肉做成汆汤丸子,把菜都整理干净。   “去把鸡蛋拿来。”   江欢赶紧去冰箱取了鸡蛋,又拿了小碗把鸡蛋打好。   “昨天晚上,你阿昶爸爸和我说了你做交换生的事。”贺承乾突然说。   江欢一怔,抬头看看贺承乾:“做交换生?”   “你不是不想呆在首都星了吗?”贺承乾哼了一声,“那就去白蘅星,那边的考古学院有交换生的名额,你阿昶爸爸已经帮你弄到了。你先过去念一个学期,但是我提醒你,交换生很辛苦,你在白蘅星学习的同时,还得在线完成高等学院这边的功课。”   贺承乾说到这儿,看看儿子:“不过我相信你这方面不存在问题。”   江欢呆了半晌,这才道:“那纯熙怎么办?”   贺承乾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他抓着炒菜的勺子,打了一下儿子的脑瓜!   “我们这不就是在帮你想办法躲开你弟弟吗!”   江欢捂着脑袋:“可是我走了,他的功课肯定跟不上……”   “那就是他的命了。”贺承乾冷冷道,“你总不能帮他一辈子,纯熙也不该拖累你一辈子。”   江欢眼神忽闪了一下:“我要是走了,纯熙的功课会非常难应付……”   “如果受不了,他就退学去读技术院校。”贺承乾利索地说,“活人不会让尿憋死!”   江欢的脸色有些难看。   贺承乾转身看着他,眼神复杂:“小欢,你不能一辈子栽在你弟弟这儿,我这两个礼拜也想通了,你阿昶爸爸说得对,纯熙这个样子,搞不好没法按时毕业,他要是读个十年八年的,难道你还继续陪着他吗?工作也不找了?驻外的出差也不去了?一辈子就围着你弟弟转?你不想想自己,也得想想我们吧!纯熙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出息了,废掉一个也罢了,两个都废掉,我和你阿昶爸爸不是白养你们了吗!”   江欢把头低下来,一句也不敢反驳。   贺承乾喘了口气:“别这儿站着了,小芙她们快回来了,去客厅吧。”   江欢这才转身出来,刚一出厨房,他抬头看见,弟弟正站在外面。   “站这儿干嘛?”江欢莫名其妙看看他,“想进去做饭?”   贺纯熙呆了呆,突然笑道:“是啊!本来是想去做饭的,但是厨房好像被人给占领了!”   “你要是想帮忙就进去吧……”   “不了,我就不画蛇添足了。”贺纯熙说着,也不正眼看江欢,转身飞快上了楼。   那晚吃过饭后,贺承乾把贺纯熙叫到书房来,说,有事情想问他。   “是什么事啊?”贺纯熙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两个爸爸很少单独找他商量事情,真有什么大事,也会去找他哥哥。   “是关于小芙升学的事。”贺承乾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我和你阿昶爸爸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最好别考高等学院。纯熙,你觉得呢?”   贺纯熙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旋即他又笑道:“我一直都是这个意见啊!就看小芙想不想得通了。”   贺承乾点了点头:“所以我想问问你,纯熙,小芙她比较适合念什么样的技术院校呢?”   他说完,自己也察觉到这问题不太合适,于是贺承乾赶紧补充道:“本来是想问你大哥,但是他和阿蓉都不想让小芙念技术院校,所以我只能来问你……”   贺纯熙点了点头:“那么,爸爸你有没有什么看得上的学校?”   贺承乾赶紧点开面前的星域全网,把他挑选好了的几所职业学校给儿子看。   “我和你阿昶爸爸商量过了,这几所感觉都挺不错的。学校不算太远,最近的就在天鹤星上,来回路程只要七八个小时。”   贺纯熙仔细翻着那些招生页面,他困惑起来:“爸爸,这些学校都是偏重机械技术的,更适合男孩子读,小芙不会感兴趣吧?”   贺承乾“哦”了一声,他赶紧道:“其实现在谈这个还太早,我们也就是随便看看——你觉得呢?纯熙,如果是你的话,要是挑职业院校,你比较喜欢什么类型的?”   那一瞬,贺纯熙的脸隐在灯影之下,有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变化。   “……可是我已经在念高等学院了呀。”他笑了笑,“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贺承乾有点尴尬,他无措地挠了挠头发:“哦,我只是纯好奇,毕竟当初你是打算念职业院校……”   “我不会去读职业院校的。”贺纯熙少有地打断了他的话,“爸爸,我都念到高等学院的五年级了。”   他一字一顿地对贺承乾说:“我没那个打算。”   贺承乾发觉了气氛不对,他赶紧关掉星域全网,又宽慰道:“当然,这我明白。你这四年念下来非常辛苦。”   贺纯熙站起身,他笑了笑:“没事的话,我先回房去睡了。”   贺承乾点了点头。   男孩走到门口,他拉开房门,突然又停住。   “爸爸,哥哥打算去白蘅星做交流生?”   贺承乾一怔:“哦,你哥哥和你说了?嗯,是你阿昶爸爸的建议,他想让你们多见见世面。”   贺纯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也不错,比成天对着我强,想躲都没地方躲。”   他说完,也不顾贺承乾的反应,轻声道了晚安,转身出去了。   晚间十点半,两个女孩子牵着狗从外面回来,贺小芙发现贺纯熙坐在黑咕隆咚的院门口,脚底下有几个烟蒂。   她叫起来:“二哥!你怎么学会抽烟了!”   贺纯熙有气无力地冲她摆摆手:“把你那女高音放低一点,是想让老头子听见了揍我吗?”   江蓉走过来,看看他:“尼古丁有害身体。”   贺纯熙无可奈何站起身:“知道了,大知识分子!”   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转身进了房间。   “二哥心情很不好。”江蓉突然说。   贺小芙吓了一跳,她看看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烟蒂加起来,足足要抽一小时二十分钟。”她指了指湿润土地上的烟蒂,“哦,是一小时四十分钟,花盆底下还有一个。”   贺小芙困惑起来:“二哥这是怎么了?今晚吃饭的时候,也一直不讲话……”   “他们今天的心情都不怎么样。”   “他们?”   “大哥,二哥,还有承乾爸爸。”江蓉简洁地说,“二哥抽了一晚上烟,大哥不肯遛淘淘,连狗零食都没喂。承乾爸爸今天做的晚餐难吃到极点,汆汤丸子里竟然有碎骨,潜意识里充满了恶意的报复。”   贺小芙睁大眼睛:“恶意的报复?他想报复谁?”   “谁知道呢。”江蓉叹了口气,“可能是想报复数学不及格的你……”   “姐姐!”   “进来吧,小心蚊子。”   贺承乾家的鸡飞狗跳,外人不会知晓,就连沈霆也没想过,自己的要挟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他现在除了工作,每天就是腻歪在蓝沛身边,蓝沛也不像最开始那样冷淡了,虽然依旧不够热情,但是偶尔,蓝沛会主动吻他,很轻很浅的一个吻,象征意义大过实质,却能让沈霆心里乐开花。   他隐约察觉,江昶来访后,蓝沛的心境有了明显改变,但是沈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很好奇,忍不住偷偷进入蓝沛的私人网络,翻看蓝沛的浏览记录,结果被蓝沛知道了,他非常生气,怪沈霆不给自己留隐私,蓝沛用茶杯把沈霆的后脑勺敲出一个大包。   但是沈霆不介意,甚至暗戳戳地得意。   因为他发现,那段浏览了两万多次的沈枞的旧影像,最近,没有再增加浏览记录了。   沈霆很快乐,他为此,专门买了一束花送到灵魂治疗中心。   当送花的微型机器人捧着比它那个金属脑袋还要大的花束,四个金属轮咕噜噜从送货渠道进来医院时,沿途,不断引起年轻护士们羡慕的惊呼。   “谁啊!这是给谁的花?好大一束!啧啧!太漂亮了!”   有好奇心强的,就跟在机器人后面,看它究竟会把花送到哪儿去。   机器人根本不在意被围观,它顶着那一大束粉红色的郁金香,依然严肃的、一丝不苟地向前“滚”。正是中午休息的时间,沿途看热闹的护士,呼朋唤友,嘻嘻哈哈跟在机器人后面,纷纷竞猜到底这束花会送到谁手里。   “肯定是求婚用的!老天,这么大一束!而且是天穹星送来的!这花超贵的!”   “没错没错!要是我男朋友哪天送我这么一束……唉,我的命哪有这么好!”   “哎?你们说这花会是送给谁的?”   “难道不是解离组的杜小雅吗?听说她男朋友是岩鹰副总裁的儿子!”   “说不定是修订组的张岚,不是说她男友挺有钱的吗?”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不停,但是机器人却举着花束,一个接着一个滑过她们猜测的对象,坚持不懈、雄赳赳气昂昂继续向前!   大家越来越好奇,跟着的人也越来越多。   正群雌粥粥,却听见一个声音:“咦?你们都堵在这儿干嘛?”   这声音是简南方,护士们一看是副院长,唬得慌忙退让到两边。   来的不光是简南方,他身边陪着的是愈合组主任蓝沛,以及今日到访的国会议长左海洋。   看见副院长和到访的高官,护士们更慌张,大家都不敢出声,却把目光落在那个送花的机器人身上。   简南方也看到了送花的机器人,他笑起来:“这谁的花?”   一个大胆的护士开口道:“不知道,从送货渠道进来的,是验了门卡的。”   左海洋也笑道:“简院长,你们灵魂治疗中心并不是只有灵魂力,看来爱情力也很充沛。”   护士们咯咯咭咭笑起来。   简南方笑道:“好在是午休时间送来的,不然,这么大一束花,叫人都没法安心上班了。”   护士们见上司和客人都没有责怪之意,也都放松下来。   “简院长,我们在竞猜呢!”   “竞猜什么?”   “猜猜这束花到底是送给谁的呗!”   蓝沛哼了一声:“都闲得没事儿干了是么?中午不抓紧时间午休,全挤在这儿,做这种无聊的游戏。下午干活的时候,又没精打采!”   他一发话,护士们都不敢造次了。大家知道,愈合组的这个蓝主任很严肃,工作方面特别严谨认真,一向不喜欢这种嘻嘻哈哈的事情。   左海洋却笑道:“午休时间,大家放松一下也好。不如我们也跟着看看这花到底是送给谁的。”   简南方摩拳擦掌:“好啊!走!跟上去!”   蓝沛翻了个白眼:“真搞不懂你们两个,这有什么好看的?傻瓜才送这么大一束花。”   左海洋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他叹了口气:“蓝医生,你是我见过的最不解风情的人。”   蓝沛却不以为然:“议长先生您应该知道,医生过于解风情,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简南方在前面冲着他们招招手:“快点,机器人要跑了!”   左海洋索性拉了拉蓝沛的胳膊:“走!去看看热闹!”   蓝沛只好跟着他们,也小跑着往前,去追那个机器人。   大家有说有笑跟了一阵子,简南方忽然道:“学长,这花……好像是送到你们科室的。”   果然,送花机器人在愈合组区域的大门外停了下来。   它伸出小小的金属胳膊,用送货卡再次刷了一下终端,然后发出机械的声音:“客户号:104524。花卉种类:天穹特等粉红郁金香。客户名单:灵魂治疗中心,愈合组,愈合组主任,蓝沛。”   走廊里,在短暂的宁静之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有护士叫道:“蓝主任!是你的花!”   蓝沛不由愕然,他喃喃道:“谁这么神经病……”   左海洋推了他一把:“快去!看看是谁给你的花!”   众目睽睽之下,蓝沛只好走过去,他伸出手,微型机器人也探出一根细细的银蛇一样的东西,飞快点了一下蓝沛的手指。   “确认,指定DNA为,愈合组主任蓝沛。”机器人继续用机械的声音说:“接下来,播放客户留言。”   下一秒,沈霆的全息影像弹了出来!   是在国会特有的圆桌大会议室里拍的,仿佛是刚刚结束某个会议的样子,远处还能看见几个文书人员在低声交谈。   “是我送的花。”沈霆冲着镜头微微一笑,“粉色郁金香。还记得吗?以前帮你打扫办公室,我把各种花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不多,每天一朵,但是我每天都换。你从来没有问过一句,好像我就算把大王花摆在你桌上,你都懒得管。只有这种花,你问了一句,你说,为什么送我这个?”   走廊里,大家都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静静看着沈霆的留言。   “我以为你不会关注我的小动作,我知道,就算陨石从天而降,砸中你的办公室,就连那种可能性,也高过你突然心血来潮,去查一下我每天送你的那些花,它们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因为在你心里,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闲得无聊的人才会去关注什么花语,跟中二少女似的。”   沈霆穿了一套熨帖的黑西服,他个头本来就高,衣服更衬得年轻男人身材矫健,倜傥非常。他懒懒靠在国会大圆桌旁,眼睛里闪着温柔的笑意,面孔清俊无俦,如阳光下的美玉,令人不敢直视。   “……所以当你突然问我,为什么要送你粉色郁金香时,我慌得心脏病都要发作了,整整一个暑假,我用积攒了半年的零花钱给你送花,一朵接着一朵,可是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它们,就任由它们不断盛开再不断凋谢,好像不管它们有多美,多么热烈,都与你无关。”   四周安静得恍若无人。   蓝沛怔怔看着沈霆的全息影像,他到现在,才想起那个鲜花不断的夏天……   “我以为你终于发觉了,终于明白了我的心意。我正要开口,谁知你却打开个人网,然后你对我说:‘是不是没钱了?想找我要零用钱就直说,以后不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从哪个宇宙得出的这个结论:送花是为了要零用钱。”   护士们发出嗤嗤的笑声,还有人在小声议论。   “那朵花成了我的心结,蓝沛,那句没有说出来的话,这么多年,一直卡在我心里。”沈霆说到这儿,他站直身体,注视着镜头,“粉红郁金香真的不是代表没钱,它代表的是永恒的爱。我对你的爱。蓝沛,我爱你。”   全息影像结束了,蓝沛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护士们的目光里不乏艳羡。   “去拿花吧。”左海洋故意说,“不知道是哪个傻瓜送这么大一束。”   简南方也帮腔:“可不是嘛,不知道是哪个傻瓜呢。”   等赞叹的众人都散去了,蓝沛捧着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将花束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碧绿的叶子,粉红的花瓣,浓艳娇嫩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蓝沛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柔嫩的花瓣。   他忽然觉得心底一阵阵发软。   “……傻瓜。”他终于轻声说,“傻瓜蓝沛,傻瓜沈霆。” 第23章 第 23 章   那晚,蓝沛抱着那一大束郁金香回到家里。沈霆看见了,不由笑道:“干嘛抱回来?就放在办公室里不好吗?”   “放办公室里会被人偷走的。虽然只是花,我也不想随便被人拿。”   沈霆惊讶:“真的有人会偷花吗?”   “当然!”蓝沛说起来就有点生气,“我去巡了一趟病房,才一个小时不到,回来花就少了好几朵!”   沈霆笑道:“谁下的手?”   “还不是那些小年轻?刚毕业进来没几个月,不懂规矩,哼,竟然偷到我头上来了。”蓝沛悻悻道,“我看见他们鬼鬼祟祟站在办公室门口……肯定是偷我的花去勾搭那些漂亮的小护士!我就知道他们在打这个主意!”   “怎么不公开监控?”   “何必呢。”蓝沛摇摇头,“为了几朵花,事情不大,还显得我心胸狭窄。”   他说完,又瞪了沈霆一眼:“下次不准买这么贵的花!”   蓝沛怔了怔,他听懂了,蓝沛说的不是“以后”而是“下次”。   这说明,他其实是很高兴自己送花给他的。   蓝沛不自在地瞥了他一眼,故意皱眉道:“笑什么?像个花痴。”   沈霆一下子扑在他身上,他紧紧搂住蓝沛,使劲儿亲他。   “我就是个花痴,成天只对着你一个人发痴……”   这一次,蓝沛没嫌烦,也没找茬推开他。   “小霆,你当时是不是很难过?”蓝沛忽然轻声问。   沈霆一怔:“当时?”   “就是……那年夏天,不断送我那些花……”   沈霆把头靠在蓝沛肩膀上,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是很难过。不止是花,我用过很多办法,很多很多……就差没在你面前直接说出来了。”   “比如说?”   沈霆把脸埋下来,贴着他的脖颈慢慢摩擦着,又轻轻吻着蓝沛耳后的那一小片柔软肌肤,这让蓝沛身上有点不自在,沈霆温热湿润的呼吸刺激到了他颈后的敏感点,但是蓝沛决定忍住。   “你还记不记得你丢过一枚牙刷?才买了没一个礼拜,有一天早上就是找不到了。”   蓝沛想起来了。   “是我拿走了。”沈霆笑了笑,“第二天我带回首都星了。”   “你拿牙刷干嘛?自己不会去买吗?”   “因为那是你用过的。”   牙刷弄丢的事情,蓝沛到现在还记得,一大早起来找不到牙刷,这确实非常令人冒火,更让他生气的是沈霆还在旁边添油加醋,说他不该在晚上开着卫生间的窗子,肯定是小偷钻进来偷走了。   谁会去偷一根用过的牙刷?!   那次蓝沛和沈霆吵了一架,确切地说是他借题发挥,把沈霆狠狠骂了一通,骂他在医院里捣乱,弄丢药物,上学期某门功课考得不如人意,那么简单的题还会搞错,还有,不该和医院里的护士开玩笑,许诺带她们去首都星……   沈霆被他骂哭了,最后男孩子是哭着去的太空港,导/火索只是蓝沛早上找不到牙刷。   “你这个人,脾气真的很坏。”沈霆忍着笑,“任何一点事情不如意就会发火,就算不骂人,也是一整天黑着脸,让人看着就害怕。”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偷走那根牙刷?”   沈霆笑起来:“我偷走的不光是牙刷,还有很多东西呢。”   他这么说,蓝沛才渐渐想起,自己是丢过不少东西,牙刷,领带,衬衣,水杯……   几乎都是在沈霆返校之前丢的。   他一直觉得诡异,甚至怀疑是不是什么恋物癖小偷弄错了房间,因为隔壁左右住的都是单身女性。   这么多年来,蓝沛竟然一丁点儿都没往沈霆身上怀疑过。   “我一直等着你‘破案’,亲手抓住我。”沈霆细细吻着他,又轻声说,“我想等你抓住我的时候,把一切和你坦白……可你根本不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牙刷丢了就再买一根,衬衣没了就再拿一件,年复一年,年复一年。后来我总算明白了:你根本不关心外界。你的心里,除了过去那些事,什么都塞不进去。蓝沛,你知道我有多灰心吗?你像一面灰墙,哪怕我撞得头破血流,也听不见一丝回音。我甚至疑心,哪天我把房子烧了,你也不会问我为什么放火。”   蓝沛一时被他说得无言。   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这二十年来,始终囿于过去的伤痛,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根本没有留意外界,没有关注过他人……虽然他很用心地抚养沈霆,也尽力给他爱和照顾,但事实上,其中“尽责”的成分明显更大一些。   他这样子,既对不起死去的沈枞,也对不起自己。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蓝沛忽然轻声问,“为什么你不早早放弃?像这样,和一个没有心肝的活死人比耐性,又有什么意义?”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沈霆笑道,“其实真正的打击一直就没有出现,想到这一点,我已经很开心了。”   “什么是真正的打击?”   “你爱上了别人,当着我的面,和人家去过新的生活。”沈霆叹了口气,“你看,这么可怕的事情从来没出现过,连苗头都没露过,所以我怎么可能放弃你?”   他嘿嘿一笑:“反正别人也得不到你,早晚,你还是我的。”   那晚,蓝沛难得有兴致,教了沈霆他一直想学的烟熏肉焙盘菜,以前沈霆也想学下厨,但是蓝沛都不肯教他,他懒得教,他连自己都懒得在厨房呆太久,沈枞死后,蓝沛了无生趣,心灰意冷,对生活的细节也草率起来,下厨的兴趣降到了最低,要不是考虑到沈霆需要营养,他会把一日三餐都推给外卖。   然而系魂之后,蓝沛发觉自己有了改变,他又开始喜欢厨房了。仿佛压抑了多年的天性重新得到生长。   那天他仔细教了沈霆焙盘菜的做法,又告诉了他许多做菜的小窍门。   “为什么要学这些?”结束时,蓝沛不经意地问,“有我在不就行了?”   沈霆心里很高兴他这么说,但是脸上尽量不表现出来。   “这是取得平等的第一步。”他认真地说。   蓝沛笑起来:“会做焙盘菜就平等了?”   还没等沈霆说话,信息端亮了,蓝沛点开一看,发信息的人是简南方。   蓝沛很诧异,已经晚上九点了,简南方又是个公私极为分明的人,私人时间他是绝对不会无聊到来打搅下属的。   蓝沛索性点开来。   “简院长。”   简南方出现在信息端的那一头,他的脸色有些严肃,蓝沛看见了背景墙,那是院长办公室。蓝沛记得今天下班时,他是和简南方一同离开医院的。   就是说,简南方大半夜的又被人叫回到医院了。   蓝沛顿时紧张起来,难道是医院出事了?!   “很抱歉,学长,这么晚了还来打搅你,不过我想,这个事情还是尽早通知到你,接下来每个组都会调整进度,你们这些主任越早知道越好做安排。”   “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医院方面……”   “不是医院的事。”简南方摇摇头,“是白蘅星出了事。那边突然爆发病毒,情况相当糟,已经引起了大面积的暴/乱——总督岑倩死了。”   蓝沛的脑子,嗡的一声!   “……更糟糕的是,江昶还在白蘅星做公事访问。”   “他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目前市长下落不明。”   蓝沛的脑子更乱,他用力想了想,这才道:“病毒导致灵魂力变异?有噬魂者出现了?”   “没错。所以事情才和咱们有关。”简南方疲倦地抹了抹脸,“我刚刚接到国会方面的通知,恐怕我们得临时组织一只救援小组,跟着平暴军队一同赶赴白蘅星。”   蓝沛点点头:“我明白了,明天我会早点去医院。”   “好的,一切等明天开会,咱们再细谈。”简南方说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出大乱子了。”   蓝沛关闭了信息端,他愣了好半天,这才发现沈霆不在厨房里。   他走出厨房,看见沈霆正在客厅和医疗大臣林襄用信息端交谈。   “……是的,我知道了,大臣请放心,今晚我会把紧急预案做出来,明天一早,您就可以交到国会去。”   林襄点点头:“今晚很多人都得加班了,接下来我还得去一趟总统府……总统刚刚得知噩耗。”   蓝沛心里一紧,他想起简南方的话。   岑倩死了。   他和岑悦交情不算深,和梁钧璧也没说过几次话,最多的来往是为了营救江昶的那次。   但是岑倩的死亡仍旧让蓝沛震撼!   到底白蘅星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快的时间内,总督就暴毙了?   还有,江昶下落不明……   蓝沛心里乱糟糟的。   如果江昶出事,那么,贺承乾也完了。   他回首都星才几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天晚上,蓝沛怎么都睡不着,他知道沈霆也没睡,那家伙还在考虑明天交给林襄的预案。   对沈霆而言,这只是突如其来的加班,仅此而已。   但是对蓝沛而言,这是灾难,和他有关系的灾难。   “怎么了?睡不着吗?”沈霆翻过身,搂住蓝沛。   蓝沛轻轻叹了口气:“总督暴毙,市长失踪,下落不明,想来也是凶多吉少……阿昶的小女儿今年才十岁。他们的四个孩子都没成年。”   沈霆沉默片刻,这才说:“过两天我去问问江欢,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白蘅星怎么会出这种事?”蓝沛仍旧喃喃,“要不是已经发生在眼前,我怎么都不会相信。”   也难怪蓝沛无法相信,白蘅星和爪哇巨犰星或者黑崖星那种荒僻边缘星球不同,它是个接近首都星的富庶星球。   天鹫副星首都星周围,一共有四个直辖星球:苍翔星、天鹤星、翠钻星和白蘅星。其中白蘅星是最早成为首都星殖民地的星球。   可想而知,这种事发生在白蘅星上,将会引起多大的民心震荡:如果连靠近首都星的直辖星球都会出这么大的事,那么还有哪儿是安全的?   “政府大概还是会封闭消息,管制新闻报道,航线可能也得暂时中断了。”沈霆说,“然后派军队尽快过去灭火,恢复正常秩序,否则大家早晚得知道。”   对于普通人来说,白蘅星是个很美的星球,植被多,气候温和,而且有很多古迹:三百年前,天鹫副星的先祖们开拓殖民领土时,第一站去的就是那儿,他们在白蘅星留下了很多早年的痕迹,所以白蘅星上,有一个专门的考古学院。   考古这个行业,在二十年前还只是个非常偏门的领域,因为天鹫副星的传统不喜欢关注过去,对祖先啊前人功绩什么的,兴趣始终不大,他们更关注当下和未来。   是在江昶他们从母星回来之后,天鹫副星才掀起了追溯从前的热潮。之后的二十年间,考古人员不断发现相关史迹,比如,他们找到了当初从母星逃过来的三艘舰船之一,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考古工作者仍旧在舰船的内部,发现了一些零散的日记,以及刻在舱壁内的刻痕,留下的网络日记都是残缺不全的,但它们基本验证了江昶的所言。   那艘被找到的舰船,恰恰就在白蘅星上。考古学家认为,这艘舰船在完成了把那群预备人傀带离母星的任务之后,也参与了开辟殖民星球的工作。   只是不知道为何,最终却陨落在白蘅星的丛林深处。   夜色已深,在首都星上,绝大多数天鹫副星的公民对此毫不知情,他们依旧酣然入梦,唯有极少数的家庭,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击碎,彻夜难眠。   望着信息端那边,不断啜泣的年轻男子,岑悦轻轻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阿锦你就不要太难过了,目前那边还很乱,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岑悦说到这儿,声音已经非常嘶哑,“小媚那孩子……如果能找回来更好,如果真的找不回来……”   信息端那边,男人捂着脸失声痛哭。   “找不回来,也只能认命了。”梁钧璧在一边,轻声道,“阿锦,接受现实,做好最充分的准备,军队和医疗人员很快就要到了。”   蔡锦用力忍住哭泣,他点了点头:“父亲大人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坚持下去的。”   结束了信息端通讯,岑悦弯下腰来,抱住梁钧璧。   他听见梁钧璧困惑的声音:“阿悦,我是不是活得太久了?我不该活这么久……”   “不要胡说!”岑悦立即打断他的话,“小倩出事,不是你的责任!”   梁钧璧扬起痛苦的脸,他迷惘地看着岑悦:“如果我早点死掉,也就用不着亲眼看见这种事。”   岑悦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他哑声说:“钧璧,咱们往好的方面想……孩子的下落还不知道,也许小媚还活着。”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嗓子已经哽咽住了。   就在一个钟头之前,他在总统府亲眼从信息端看见了女儿伤痕累累的尸体。她被一群噬魂者用暴力砍杀,就连尸体都是丈夫蔡锦冒着九死一生抢回来的。   但是岑倩还不到一岁的女儿小媚,却在总督府的暴/乱中失踪。   人到暮年,爱女突然死亡,岑悦几乎被打击得要垮了。   但是他强撑着不让自己垮掉,他知道,梁钧璧会比他更扛不住这样的打击。   “事情还没有完,钧璧,小媚和阿昶都还没有找到。”他用力抓着自己魂主的胳膊,“至少,咱们得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咱们得让小倩死得明明白白!”   很快,大致的消息就传送回了首都星。   事情的起因,是考古学院的一只考古小分队忽然失踪。   这支小分队一共七人,都是高等学院毕业,然后进入白蘅星考古学院研究所继续进修的精英,他们在一次偶然中,得知白蘅星南半球的一块大陆上,由伐木工人发现了散落的遗迹。考古小分队得到院长蔡锦的批准后,去了南半球。结果出发不到半个月,联系就中断了。   蔡锦非常着急,这七个人是考古学院的精英,他不能任凭他们消失在南部密林里。蔡锦请求星球驻地军队给予支持。驻地军队的指挥权正好就在他妻子岑倩手里,于是一个由百人组成的搜救队,第一时间赶去了南半球的事发地点。   搜救队苦苦搜寻了一个星期,终于找到了失踪的考古人员。   七个人,只剩下四个,那三个已经死了,而且死状惨烈,令人不忍目睹。即便是活着的四个,也都在濒死状态,几乎无法和人交流。   搜救队立即把活着的四名考古人员送进医院,起初医院方面以为这四个人只是因为受伤感染加上炎热缺水,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不管给这四个人如何输液补水,水分都无法停留在他们的身体里。注射进去的液体,很快就被排出来,哪怕在极低温的状态下,病人仍旧持续大量出汗,远远超出了正常出汗的水平,他们的周身皮肤布满细密水珠,补充进去的数百毫升生理盐水,不过半个小时就全部排了出来,床单被褥也湿得透透的。   院方紧张起来,谁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病,且不说到底为什么水分会这么迅速从皮肤排出来,就这样止不住的失水,很快这四个人就会因为身体缺水而死。   院方赶紧组织会诊,同时也把病情报向首都星的星域附属医院,但,终究是来不及了。还没等医生们找到病因,四个人就有三个活活干死了。   剩下的最后一个,奄奄一息,医生们只好拼尽全力抢救他,同时不停给他的身体补水。   而蔡锦连夜从北半球的考古学院赶过去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深受刺激,非常伤心,懊恼自己不该批准这个小分队来南半球考古。就在那天晚上,仅剩的这名考古人员,也开始出现生命垂危的征兆,也许是回光返照,这名因为身体各处干枯而扭曲不似人形的考古人员,竟然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蔡锦发觉之后,一个箭步冲到病床跟前,他弯下腰去,用耳朵贴着那个考古人员的嘴唇,想听清楚他的临终遗言。但是那垂死之人的声音太小,蔡锦反复聆听,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终于,嘴唇最后的蠕动也停下来了,生命监视仪器显示,病人停止了心跳。   蔡锦失望极了,他甚至有几分失态,身体匍匐着跌跪下去,上身倒在病人身上,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呜咽。   旁边的大夫非常不忍,伸手用了两次力,都没能把蔡锦搀扶起来。   就在这时,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病床上,那具陷在湿漉漉床单里的尸体,忽然迅速发黑!据目睹者说,其实是尸体的周身出现黑点!黑点一开始只有芝麻大小,然后迅速扩大,变得像黄豆那么大,再一会儿,就变得像铜钱那么大!   众人正惊诧不已,就听嗡的一声!从尸体里飞出一大群黄蜂!还没等人们回过神,蜂群铺天盖地朝着他们飞过来,不少人发出惨叫,他们被蜂群给蛰伤了!   医院顿时大乱,有人忙着封闭病房,有人忙着扑杀蜂群,只有少数人惊恐地发现,床上那具尸体,血肉只剩下干瘪的几丝,挂在累累白骨上。   蔡锦运气不错,两个医生拼命将他护出病房,蜂群没有蛰伤他。但是他带去的那些下属秘书们,都倒了霉,几乎没有人不被蜜蜂蛰伤的。好在只是蛰伤,都不太严重。   这群人在医院草草处理了伤口,蔡锦非常着急,次日就带着那具白骨和下属们回到了北半球的考古学院,这件事太奇怪了,他必须第一时间上报首都星。   就在蔡锦回到考古学院的当晚,病毒突然大面积爆发,中毒的人瞬间变成了噬魂者,疯狂攻击他人,吸收灵魂力……而被杀死的噬魂者,一部分人的尸体再次出现黑点,过程和最后死掉的那个考古人员,一模一样。   变成噬魂者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是被那种从尸体里孵化出来的蜜蜂蛰伤过的。   不过短短两三天,白蘅星首府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第24章 第 24 章   首都星国会,圆桌大会议室。   所有的大臣都到了,殖民星球总督和领导者也全部在线,只有一个窗口是空着的。   那是白蘅星的总督窗口。   岑悦坐在总统的位置上,他依然神色平静地向与会人员介绍着情况。   “……到目前为止,白蘅星的太空港已全部关闭,下达紧急关闭命令的是白蘅星总督岑倩,时间是暴/乱发生当晚的十一时三十五分。这是她在关闭太空港的同时,发到首都星总统府的一段语音。”   说着,岑悦点开那段语音信息,那是一个女性在非常嘈杂的背景下,用一种极为仓促却十分清晰的嗓音说的一句话。   “总统先生,请绝对!绝对!不许白蘅星的任何一个人离开这颗星球!不要相信……”   就这么一句,戛然而止,后面再度被嘈杂淹没。音频总共不到十秒钟。   所有的人都默然,很多人的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他们都认得这个声音,这是岑倩的声音,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给自己的养父发了这样一段诡异的语音。所有的殖民星球总督都由总统亲自任命,也就是说,他们既是父女,也是上下级。   ……而这,竟然是岑悦听见的来自女儿的最后一句话。   “岑倩在关闭了白蘅星太空港之后的一个小时内被杀。”岑悦继续平静地说,“我在接到这段语音后,立即通知了首都星以及所有殖民星球,让他们拒绝来自白蘅星的任何一艘船,包括胶囊舱。目前这个命令已经在天鹫副星全部星域执行,包括白蘅星本身也接收到了。”   很多人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枢机大臣蔡炯,他的儿子蔡锦还在白蘅星上,岑悦的这个做法,等于是把危在旦夕的魂奴女婿也关在了安全门外。   但是蔡炯脸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仿佛他认同岑悦的做法。   “我们并不知道那种在尸体里孵化的黄蜂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携带的又是何种病毒,所以目前幸存的白蘅星居民,都尽量躲在封闭的家中,现在的白蘅星,维持着只进不出的状态,没人能保证从那儿出来的人或者物品足够安全。”岑悦停了停,“所以接下来,派遣去往白蘅星的平暴部队以及医疗队,也将配备大量保护措施。同时,我申请国会批准我前往白蘅星。”   这最后一句话,犹如一滴水掉进热油锅,所有的人都叫起来!   “不行!这绝对不行!”医疗大臣林襄第一个嚷道,“太危险了!总统您不能去!”   “白蘅星已经是个围城了!总统您没有必要前往!有军队和医生去就足够了!”   “您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没有用啊!而且万一您再出事,校长先生怎么办?他经受不起这么大的打击!”   目前在任的大臣和总督们,绝大多数都是梁钧璧任职校长期间的高等学院毕业生,因此他们对梁钧璧依然保持着过去的称呼。   七嘴八舌中,他们听见岑悦的声音:“死的是我的女儿,丢的是我的外孙,失踪的是我交往了二十年的朋友,为什么我不能去?”   这一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很多人的神色愈发不忍,但岑悦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开口劝。   唯独枢机大臣蔡炯,这时候缓缓开口:“请总统先生不要把私人感情放进公事里。”   这话,别人说都不合适,只有蔡炯能说。   岑悦突然毫无预兆的暴怒:“我也是个人呐!”   圆桌会议大厅,顿时安静下来。   岑悦呼吸急促,他的眼圈绯红,声音变得沙哑:“让我在这种时候保持冷静,我做不到!我是人,不是机器!”   一直没有开口的议长左海洋,此刻忽然道:“那么,我去吧。我代替总统先生前往白蘅星。”   医疗大臣林襄迟疑道:“议长,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这么大的事,不能光派军队和医生们赶赴险境。当官儿的,也得有一两个出头才行啊。”左海洋潇洒地笑了笑,“总统先生不能去,我听说校长先生昨天身体不适,已经去星域附属医院就诊过了,我劝您最好还是留在首都星,陪着他,同时也可以坐镇大局。枢机大臣您也不能去,阿锦的父亲这段时间一直病重,您要是离开首都星,于病人的病体不利。我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合适。反正我是个光棍,真出了事,也不会害别人。”   左海洋的魂奴在七年前,因为一场医疗事故过世。   那之后,左海洋一直独身,本来按照他的灵魂力和家世,找一个继任魂奴不是难事,但是左海洋拒绝了那些好心提亲的人。他说自己身体里还有死去魂奴的灵魂力,这样子再系魂,对那个晚来的不公平。   很多人都说左海洋眼界太高,太挑剔。因为他不仅没有再系魂,甚至也没有找新的男友,儿女们各自成家之后,左海洋始终独居。   没想到,事到如今,这倒成了他前往白蘅星的最好理由。   林襄哑声道:“议长,还是换我去吧。你不能去,如果陆离总统在天有灵,他也不会忍心……”   左海洋哈哈一笑:“有什么好不忍心的?我又不是没给他生孙子。要是我躲起来,他才会在地底下跳脚呢。”   去往白蘅星绝不是什么好事,说得不吉利一点,那就是找死。可是身为议长的左海洋却主动申请前往,就这一点而言,他确实有陆离的血缘。   于是,在左海洋的一意坚持下,去往白蘅星的名单上,多了他的名字。   那晚结束会议,夜已经非常深了,岑悦拖着一身疲倦回到家里,刚进门没多一会儿,信息端就亮了,他打开看了看,是蔡炯。   “干嘛?”他没好气道,“还想追到我家里来数落我?”   “开门。”蔡炯说。   岑悦一愣:“什么?”   “我叫你开门。”蔡炯继续道,“我现在站在你家门口。”   岑悦吃了一惊,赶紧奔去门口,打开大门,蔡炯果然站在门口,他身上还是白天开会的那一套,看来是连家都没回,直接过来了。   “这么晚,跑过来干什么?”岑悦非常吃惊。   “有要紧的事想和你说。”蔡炯毫不客气地走进屋里。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很近,蔡炯和其他大臣始终保持距离,包括梁钧璧面前,他也会注意说话分寸。但是和岑悦这个总统,蔡炯却很随便。因为理论上,总统也是个中立的角色。尤其两人做了姻亲之后来往更密切。   然而像这样大半夜的突然造访,还是头一次。   岑悦一脸疲倦道:“已经是凌晨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不行,我觉得最好是尽快和你谈一谈。”蔡炯走进客厅,又看看岑悦,“小倩他爸呢?”   岑悦听见这称呼,不由心口微痛,但他尽量忍住,低声道:“他的情绪有些不稳,昨天送去医院做了检查,今天医生过来,给他注射了一些安神的药物,他已经睡下了。”   蔡炯点点头:“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永远都是天底下最惨的事情。”   岑悦被他说得心中剧痛不已。   岑倩死了,身为岑倩魂奴的蔡锦,也不可能活得太久。   此刻,他们两家必须承担一样的打击。   “至少……阿锦眼下还活着。”岑悦轻声说,他自己也明白这说法没什么安慰效果。   没想到,岑悦这句话之后,蔡炯的脸色变了一下,好半天之后,他忽然轻声说:“也许,我的命运和你一样。”   岑悦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蔡炯没有回答他,却说:“在我开口之前,能不能先把星域全网关上?所有网络,都暂时关闭一下。”   岑悦听懂了,蔡炯要和他谈非常机密的事,他点点头,关闭了家中的星域全网,然后把客厅的房门也关上了。   “好了,现在屋里就剩你和我了,而且没有网络。”岑悦看着他,“你想和我说什么?”   蔡炯沉默了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来,岑悦吃惊地发现,他的眼圈微红。这是岑悦从来没见过的事。   “岑悦,我怀疑……阿锦已经死了。”   蔡炯几乎是和岑悦同一时间接到的噩耗,那时候他不在家中,却在灵魂治疗中心,蔡炯的魂奴卫湘这两年身体非常虚弱,卫湘的灵魂力本来就低,一过中年,更是完全仰仗他那个灵魂力强大的魂主给予支撑——如果不是和蔡炯这种顶级强悍的人系魂,如果卫湘找了个普通人,他的寿命早就到头了。   魂奴的生命质量,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和魂主的感情,尤其那些灵魂力弱的魂奴,更是如此。   蔡炯深爱着自己的魂奴,哪怕卫湘这两年三天两头的住院,他也始终陪伴在身边。最近这五年,蔡炯把自身事务减少到最低,国会的事情,他能推就推,剩下的时间就一心一意陪着他家的机修工。原本蔡炯想卸任枢机大臣,一来他做得非常称职,国会方面一再挽留。二来梁钧璧刚刚离任,新任议长左海洋连椅子都还没坐热,蔡炯认为自己有责任继续呆在国会,至少让左海洋把议长的位置坐稳再说。   接到消息,他正在病房里陪着卫湘,蔡炯看见秘书从信息端发的紧急消息,起身去了病房外面,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他才回到病房。   “出事了?”卫湘抬头看着他,他很敏感,从魂主的表情上就能感觉到出了很严重的事。   蔡炯犹豫了片刻,这才道:“是白蘅星那边。你先别害怕,阿锦没事。”   他停了停:“是小倩出事了。”   卫湘的脸色顿时煞白。   魂主出事,魂奴还能好到哪儿去呢?   蔡炯把白蘅星暴/乱的事用最简单的语言和卫湘说了说,他不敢说得太细,卫湘身体虚弱,情绪一旦过于激动,容易大量消耗他的灵魂力。   卫湘倒还稳得住,只是在听见孙女小媚失踪后,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蔡炯赶紧抱住他,低声安慰道:“儿女自有儿女的命,咱们操不了那么多心。”   这本来是天鹫副星惯常的思维,但是蔡炯知道,这话不能说服卫湘,他和卫湘的三个儿子,蔡麒,蔡麟和蔡锦,卫湘一直最疼爱小儿子。   蔡麒现在在国会,是执军大臣的首席助理,蔡麟在岩鹰集团做高级工程师,目前也在首都星。三个孩子都是魂奴,其中蔡锦的灵魂力最弱,当年蔡炯两口子把他当心肝宝贝,后来添的两个蔡炯亲生的女儿,蔡炯反而没有像对小儿子那样过度的溺爱。   溺爱下成长起来的蔡锦,没有变成讨人嫌的纨绔,他不仅聪明,而且十分善解人意。就是因为他这份酷肖其父的温柔,岑倩才爱上了他。   两家结亲后,蔡炯非常高兴,卫湘却比他更高兴。这些年来,卫湘因为三个亲生孩子灵魂力都很低,心里非常发愁,甚至强忍着严重的社交障碍,拉着蔡炯东跑西颠,到处巴结那些高官豪富,一心想给孩子们找个好亲家。   这方面,卫湘的思维很市侩,目光也过于狭隘,不识大体。蔡炯虽然不认同,但是他很爱卫湘,所以卫湘这些不好的品质,他也一并包容下来,哪怕按照他在国会一等一的地位,其实不该拉下身份,上门巴结人家,尤其身为党鞭这类角色,和哪一方太近都不利于蔡炯。但是如果蔡炯不肯,卫湘就会失控大哭,说他不把孩子的未来放在心上,于是蔡炯就只好厚着脸皮,陪着他到处拉关系说媒。   然而蔡麒和蔡麟都不肯听卫湘的,他们深受养父熏陶,气质上和蔡炯非常接近,热爱自由,秉性高洁。他们从心底里不屑于生父的蝇营狗苟。   俩人都是自己找的爱人,魂主也都是家境平平、灵魂力算不上拔尖的普通人,二儿子蔡麟还笑话卫湘,说他自己中了豪彩,就误以为这种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爹,你那个麻雀一样的脑仁,能不能有点儿更开阔的思维?”   两个儿子找到了心中真爱,而且感情甚笃,这让蔡炯非常高兴,他一点都不介意亲家是普通人家。然而卫湘却失望透顶,甚至连儿子们的婚礼都没出席。他觉得孩子这辈子算完了,身为魂奴,如果不能和灵魂力顶级的强大魂主系魂,往后还有啥指望呢?   可想而知,当蔡锦和岑倩系魂后,卫湘有多高兴,孩子们总算是有一个“攀上了高官”。卫湘这种近乎轻狂的得意劲儿,令蔡炯十分费解,两家结亲,充其量也不过是门当户对,卫湘值当高兴成这样吗?他干嘛把自己看得这么低呢?   然而细细一想,蔡炯就明白了,这是因为卫湘内心非常自卑,哪怕做了枢机大臣的魂奴,这个机修工仍旧觉得自己“不配”,继而觉得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配。   想通这些之后,蔡炯心里有些难过,于是他也更加疼爱卫湘了。   所以某种程度上,小儿子阿锦是寄托了卫湘的希望在身上的。   然而偏偏就是这个寄托了希望的孩子,如今,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那天晚上,蔡炯在医院不断安慰卫湘,又说已经和长子提过了,蔡麒会从执军大臣那儿尽量多弄些消息来。   正这时,国会那边发来消息,说,蔡锦在白蘅星想和家里人说话。   事发后,所有从白蘅星过来的信息,立即受到了严密管制,必须先通过安全部门的审核,然后在国安的监视下,才能与其它星球连接信息端。   也就是说,此刻的谈话是没有隐私可言的,国安部的所有仪器,可能还包括活人,都在监视这份通话内容。   蔡炯没有反对。   信息端建立起来,蔡锦的图像立即出现在蔡炯和卫湘面前。   “爸爸……”   他刚说了两个字,顿时就哽咽住了,只是捂着脸啜泣。   蔡炯马上说:“阿锦,先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蔡锦只好忍住哭泣,把白蘅星的暴/乱又和蔡炯说了一遍,也许是顾及到卫湘在旁边,他不敢说得太详细,只大致说了岑倩的死,又说了总督府被噬魂者占领的事。   “那小媚她……”蔡炯忍着痛苦,轻声问。   “找不到了……”蔡锦呜咽道,“房间是空的,床上还有玩具,奶瓶也不见了,保姆机器人的能源块被砸坏了。”   蔡锦停下来,房间很安静,只能听见他细微的哽咽。   就在这时,蔡炯旁边的卫湘,突然问:“我给小媚买的玩具小马,还在吗?”   蔡炯一怔,他扭头看看卫湘,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问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卫湘给孙女买的玩具小马,是一款高档玩具,它的高度比真实的小马驹还要矮一点,适合婴幼儿骑着玩,而且仿真度非常高,灵活的四肢和头部,看上去就像真正的马,玩具小马的材料异常柔软,最适合婴儿娇嫩的皮肤,小马还会说话,能够敏锐觉察幼儿的情绪,及时给予合适的安慰。   玩具小马不是一般的贵,当初蔡炯还说,孙女才几个月,玩这种玩具是不是太早了,至少该等到她三岁以后再买。   卫湘却不同意,他说,岑倩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如果婆家公公送给孩子的玩具太掉档次,会被她瞧不起,所以他一定得买个最贵的。   蔡炯当时还摇头苦笑,他了解岑倩,那女孩根本就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嫁给蔡锦也不是因为丈夫的出身。   但是卫湘就这么固执,他自己势利,就觉得天下人都势利。   此刻他突然问起玩具小马,蔡炯很诧异,人都死了,孩子都丢了,他怎么还惦记着一个玩具?   蔡锦似乎也愣住了,他喃喃道:“可能还在婴儿房里吧……我没留意过。”   卫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被监视的谈话不方便说太多,蔡炯最后忍着悲痛,又嘱咐了儿子几句,就关闭了信息端。   蔡炯怕卫湘太伤心,于是抱着他,轻声道:“我让小臻小苓过来陪你,好不好?”   卫臻卫苓是蔡炯的亲生女儿,她们眼下都是高等学院的七年生。   谁知,卫湘没有回答他,他沉思了片刻,忽然推开蔡炯,打开信息端,把刚才蔡锦的那段视频再度点开播放。   蔡炯愕然,他赶紧阻拦:“别看了!事已至此,阿湘,你就……”   “让我看完!”卫湘忽然少见的,厉声说。   蔡炯顿时不动了。   卫湘把那段不到五分钟的视频又看了一遍,他甚至将图像放大,仔细盯着画面里的儿子。   蔡炯愈发诧异,他也跟着又看了看全息影像里的小儿子。蔡锦的头发有点凌乱,脸上有血痕,衣领扣子掉了两个,胳膊上缠着纱布,确实很像一场大乱之后的模样。   卫湘连续看了两遍,然后,他不声不响关上了信息端。   蔡炯心里七上八下,他觉得卫湘此刻的样子看上去很陌生,像是极度的惊恐又像是强忍着崩溃。   “到底怎么了?”他俯身抱住自己的魂奴,“阿湘,你到底……”   “这个人,不是阿锦!”卫湘突然颤声道,“蔡炯,这个人……不是咱们的儿子!” 第25章 第 25 章   深夜,坐在客厅里,岑悦猛然听见蔡炯这一句,他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为什么?”他颤声问,“为什么阿湘要这么说?”   “我当时也问了,他说,儿子的反应不对劲。”   卫湘和蔡炯说,从信息端连接一开始,他就感觉不对,那时候还只是某种直觉,他就觉得出现在眼前的小儿子,看上去怪怪的。   “哪里怪了?”   “他没有哭。”   蔡炯愕然:“谁说没哭?他哭了呀,一开始他不是一直都在哭吗?”   “他眼里没有眼泪。”卫湘小声说,他一个劲儿眨眼睛,像是在谈论一个绝对机密,“你把视频画面放大,蔡炯,你仔细看他的眼角,是干的!他的哭是假的!”   蔡炯被魂奴说得一阵恶寒!   但同时他又争辩道:“也许是因为太难过了,有时候人是哭不出来的……”   “阿锦是那种哭不出来的人吗?”卫湘打断他,“阿锦根本就是个眼泪包呀!”   这话,说得蔡炯也哑然。   蔡锦从小性情柔弱,遇上一点事情就哭个没完,后来长大成年,这脾气依然没改。蔡炯还记得孙女小媚出生,蔡锦从白蘅星发来信息,话都没说就开始哭,吓得蔡炯和卫湘还以为婴儿出了事,死在妊娠箱里了。   “……他根本就是个忍不住情绪的人。他不该这么镇定!”卫湘哆哆嗦嗦地说,“这不对!蔡炯,阿锦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蔡炯挣扎着说:“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在被监视,而且眼下又是他一个人撑着大局,所以他必须收敛情绪?”   “所以我用玩具小马的事去试探他。”卫湘哑声说,“小媚超爱那匹玩具小马,每天晚上阿锦都把她抱在小马上面,玩半个小时小媚才肯去睡觉,阿锦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孩子多喜欢这匹小马……可是你看看他刚才的态度!”   蔡炯终于意识到卫湘所言的严重性了!   这的确不应该是蔡锦的反应,如果按照以前,就算一开始强忍悲痛,装做镇定,但是当卫湘提到玩具小马时,蔡锦一定会失控大哭。妻子死了,孩子也失踪了,这么大的事,换做原先,蔡锦早就哭得昏天黑地,根本无力和人交流……   更别提,刚才他谈起总督府的暴/乱,虽然语带哽咽,但逐字逐句说得清清楚楚,一点含混错乱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人不是阿锦!真的不是!”卫湘死死抓着蔡炯的手,他哆嗦得牙齿都在磕碰,“我没有证据,可是直觉告诉我他不是!阿锦是我的儿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岑悦听蔡炯讲述到这儿,脸色也很诡异:“可是,信息端是用灵魂力接通的,如果不是蔡锦,怎么打得开他的信息端?!”   蔡炯沉默良久,突然轻声道:“当年,犰鸟也打开了周荃的信息端。”   这一句话,说得岑悦头皮都麻了!   “可是犰鸟已经……”   岑悦说到这儿,停住了,他终于想起来,唯一残留着犰鸟灵魂力的江昶,也神秘失踪了。   蔡炯用力捏了捏眉心,他哑声道:“事情越来越复杂,阿锦的事,我没敢和任何人说,但是我觉得你和钧璧应该知道。岑悦,我甚至怀疑……”   他说到这儿,忽然停住。   岑悦看着他:“怀疑什么?”   蔡炯盯着岑悦的眼睛,仿佛在竭力的挣扎,最终,他艰难地说:“我怀疑小倩的死,和阿锦有关。”   岑悦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马上说:“不可能!他们俩那么相爱,阿锦不会做出这种事!”   “所以阿湘的怀疑是有道理的。”蔡炯哑声道,“或许真正的蔡锦……早就死了。”   白蘅星暴/乱的事,很快就传遍整个星域,虽然媒体按照政府要求,尽量不加以渲染,虽然政府也一再承诺,立即派遣军队和医生前往救援,但普通百姓仍旧人心惶惶。   当然,更紧张的是医生们,他们要面对的是更大的考验。   灵魂治疗中心,所有部门的主任医生和几个副院长都在座,院长把简要的情况和医生们交代了一下,又传达了国会的要求。   “这次我们将和星域附属医院一同行动,两边各派二十名医护人员。另外,也将从其它三个直辖星球调配帮手。”   他念了这次去白蘅星的名单,其中负责病毒研究的简南方和另一个负责紧急救援的副院长都要参加,七个部门的主任,被点名了三个。   没去的四个,两名是女性(一个眼下有哺乳期的幼儿要照顾,另一个的丈夫魂奴正生病住院),剩下的两名男性中,一个年龄较大,德高望重并且身体虚弱,另一个就是蓝沛。   他系魂才两个月,又是魂奴,这种情况下,也没人会让他去。   蓝沛心绪相当复杂,他这还是第一次,被当众明确划归到“弱者”的行列——如果当初留在首都星没走,如果他没和沈霆系魂,那么这次的名单里一定有他。   事前,沈霆叫他别担心,他说就算蓝沛被列在名单上,他也会想办法找人疏通,把他换下来。   沈霆这种颇为自私的说法,让蓝沛很不悦,他说:“我是个医生。”   “我又没说你不是。”沈霆亲昵地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你为国家已经贡献了二十年好时光了,很足够了。也该把功劳场让给人家了。”   散会之后,蓝沛心事重重回到办公室,虽然得以安全地留在大后方,但是蓝沛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他仍旧挂念着失踪的江昶。   他始终记得江昶上次说的那句话:“1605到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廖靖死了都快三十年了,沈枞也死了二十多年了。   现在,江昶也失踪了。   如果江昶真的出事,那么1605,就只剩下他蓝沛一个人了。   蓝沛有些不敢往那个方面去想。   从十四岁到二十岁,1605那间寝室记载了他一整个青春时代,虽然里面有那么多令他悲痛、令他不愿回首的往事,但是,正因为承载了过多的泪与痛苦,它才会比其它平淡的时光,更加让蓝沛牢记在心中。   如果只剩他一个人……   蓝沛想不下去了,他翻了翻院长提到的人员名单,这才发现,星域附属医院的苏湛也名列其中。   蓝沛一开始有点诧异,苏湛是负责技术开发的副院长,按理说这次他完全没必要去。但是转念一想,蓝沛就明白了,苏湛和贺承乾是铁交情,现在江昶出事,贺承乾的生命也岌岌可危,苏湛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蓝沛犹豫了半天,还是把信息端连到了星域附属医院。   不多时,苏湛在那边打开信息端。   “有什么事?”态度很冰冷,丝毫没有对学长的礼貌。   蓝沛也懒得和他客气,直接说:“我想了解一下承乾的情况。”   苏湛冷笑了一声:“想了解承乾的情况,找我干嘛?”   蓝沛平静地看着他:“用不着和我拿腔作调的,上次是你得罪我,弄些缺德玩意儿怂恿承乾来害我。我不追究,你就该有所收敛。”   苏湛愈发冷笑:“怎么?蓝沛,你以为我怕了你?”   “你的害怕不值一文钱。”蓝沛有点厌烦地说,“我只是来打听承乾的情况的,你不说,我找别人也是一样。”   他等了一会儿,见苏湛不出声,蓝沛正要关掉信息端,却突然听见苏湛说:“阿昶还活着。”   蓝沛心里一惊:“你能肯定?!”   “不是我肯定,是承乾肯定。”苏湛不耐烦地说,“你忘了吗?他和你一样,是百分之五十的魂奴。”   蓝沛默然了片刻,这才低声道:“他现在状况还好么?”   “能好到哪里去?”苏湛说到这儿,终于把倨傲的表情给放下来了,“四个孩子,两个还在念初等学院,万一阿昶出事,他顶多再支撑半年。”   信息端两边,同时安静下来。   “我听他说,打算卖房子。”苏湛又哑声说。   蓝沛一惊!   “卖房子?!怎么会想到那儿去?!”   “不然你叫他怎么办?难道把四个孩子全部送寄养中心?两个大的还有三年才能毕业,小欢可以靠奖学金,纯熙肯定没指望,光是学费,这一年年的就支撑不起。”苏湛伸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劝过他,不让他卖房子,我说我们这些朋友都接济一下,肯定熬得过去的。但是承乾不肯,他说他这辈子没受过别人接济,他的孩子也不能受人接济。往后他和阿昶不在了,房子卖掉,正好省了每年昂贵的保养费用。兄妹四个搬到近大气层的地方,找个便宜点的小公寓,再加上现有的积蓄,这笔钱足够让最小的孩子念完高等学院。”   蓝沛听得心里又酸又苦,他的话都没过脑子,直接就从嘴里说出来了:“不能让他卖房子,孩子的问题,我们来解决。”   苏湛万分吃惊地盯着他!   “……四个孩子也不都是他的,还有阿昶的。凭什么他说卖房子就卖房子?!”蓝沛的言辞罕见的激动,“好好的日子眨眼间一落千丈,四个孩子心里会怎么想?他是想给他们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吗?突然从地面宅搬去贫民窟,同学知道了会怎么说?朋友会怎么看待他们?这种挫折是小孩子经受得住的吗?就算阿昶在这里,他也不会答应!”   苏湛张了张嘴:“可是……”   “你也别这儿和我磨唧了,去劝承乾,不要让他卖房子。”蓝沛果断地说,“孩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再不济,还可以求助相关的基金会——这总不算受人接济了吧?”   苏湛点点头:“好吧。我会尽量劝他。当然最好这一趟能把阿昶给找回来。”   结束了通话,蓝沛用手撑着额头,他反复想了想,又找了沈霆,问他有没有和江欢联系过。   “没联系上。”沈霆摊了摊手,“他把我拉黑了。我写了道歉信,可是……他不理我。”   于是蓝沛索性找沈霆要了江欢的信息端号码。   信息端在待机灯闪了好几下之后,才接通。   江欢出现在蓝沛面前。   “蓝医生?”   江欢穿着家常的衣服,身后背景看得出来,是在家居环境里,蓝沛明白了,江欢临时请假回了家。   ……恐怕四个孩子现在都在贺承乾身边。   蓝沛犹豫片刻,才轻声开口:“沈霆说找不到你,我这才找他要了你的信息端号码。小欢,你承乾爸爸现在怎么样?”   江欢的眼睛有点红肿,蓝沛一问,他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才说:“承乾爸爸打算去白蘅星,眼下他正在做准备。”   蓝沛已经料到贺承乾会参与行动,他点了点头:“你们几个……还好吧?”   江欢抽了抽鼻子,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们都没事,过两天,把承乾爸爸送走,我们就各自回学校去。”   蓝沛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小欢,如果万一……爸爸们回不来,你和纯熙生活上有为难的地方,要记得和我说。还有,学费和生活费方面……”   “蓝医生,您不用费心了。”江欢突然打断他的话,“我和纯熙打算退学。”   这一句话,如一声惊雷,几乎要把蓝沛从椅子里震起来了!   “退学?!那怎么行!那是高等学院!你们两个疯了吗!多少人拼死努力都考不上的地方……”   “如果这次,承乾爸爸能把阿昶爸爸带回来,当然一切都好。万一带不回来……”江欢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他重新直起腰,“我们得依靠自己!”   “胡闹!这太胡闹了!”蓝沛连连摇头,“小欢,你是优等生,纯熙是医科生,都读到五年级了你们要退学?!你们退了学能干什么啊!”   “能去打工呗。”江欢故作轻松道,“高等学院肄业生,其实也是个挺不错的名头。我和纯熙都商量好了,我们俩退学找工作,往后小芙和阿蓉就能安心念书。反正我和纯熙都不想念了……”   “绝对不可以!听见没有!绝对不可以!”蓝沛厉声打断他的话,“我不许你们两个退学!”   江欢一时怔住了:“蓝医生……”   蓝沛喘了口气,这才道:“我这,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你阿昶爸爸。他和我在高等学院同寝住了六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眼看着他的孩子失学。尤其小欢你,我更不能看着一个第一名主动退学!”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飞快地说:“学费的事,我来解决。你和纯熙不要瞎操心!只要专心念书就行了!”   江欢吃惊地瞪大眼睛:“蓝医生你在说什么呀!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不就是三年的学费吗?”蓝沛笑了笑,“我虽然不是富豪,这钱还是出得起的。当然了,我只负责到你们毕业,等你和纯熙找到工作,我可就不管了。”   又安慰了江欢几句,蓝沛关上信息端,他开始估算高等学院的学费,对了还有俩闺女,初等学院的学费倒是不贵,又有国家补贴,但是孩子们生活方面也不能太苛着……   沈霆应该会同意吧?蓝沛暗想,又有点烦恼,本来那两百万积蓄是他自己的,他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现在倒好,他想做点善事,还得经过魂主的同意,真有够麻烦!   蓝沛打定主意,沈霆如果不肯给,他软磨硬泡也得把钱要到手!   正琢磨着,却看见信息端的灯在闪,蓝沛定睛一看,竟然是贺承乾!   他赶紧打开,还没等他开口,贺承乾怒气冲冲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   “我劝你,少打我儿子的主意!”   一开口,就是这样火/药似的呛死人。   蓝沛也火了,他冷冷道:“我打了你儿子什么主意?”   贺承乾冷笑:“见人危难,赶紧装出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怎么?蓝沛,你沽名钓誉二十年还不够,还要把手伸到我家里来?!”   蓝沛这下,真是被他说得火冒三丈!   “贺承乾,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我和江欢说的那些,不过是看在阿昶的面子上,我帮也不是帮你,而是帮阿昶!孩子是你的,也是江昶的!凭什么由你做主卖房子退学,把他们的生活搞得一塌糊涂?!”   “孩子是江昶的,也是我的,唯独和你没半点关系。”贺承乾冷冷道,“你和你的魂主儿子到底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心里清楚!我贺承乾的孩子,就算上街当乞丐,也不要你蓝沛一分钱!”   还没等蓝沛骂出来,贺承乾就关掉了信息端,他再一看,那家伙竟然把他拉黑了!   蓝沛气得险些吐血!   他当初,就不该协助他们俩系魂!他就该让贺承乾当个噬魂者当到死!   那一边,关掉了信息端,贺承乾还嫌不够,他又把蓝沛的信息端拉黑,然后将通讯记录全部删除。   做完了这一切,贺承乾才觉得爽了。   他气哼哼地关掉全网,转头把热腾腾的骨头汤倒在瓷盆里,让机器人把它端出去。   餐桌上,四个孩子端正坐着,谁也没动手拿筷子,都翘首以盼等着他。   贺承乾摘掉围裙,拉了椅子坐下来。   “吃吧!”他把手一挥,“难吃也得给我忍着!说不定以后就吃不到了。”   “爸爸!”贺小芙叫了一声,险些哭出来。   贺承乾用手指着她,瞪着眼睛道:“不许哭。眼泪攒着以后再用。”   四个孩子这才默默吃起饭来。   贺承乾拿了筷子,他看着满桌的菜,却觉得着实难以下咽。   ……自己的手艺还是太差了,他暗想,一点卖相都没有。早知道还不如让贺纯熙来做呢。   实在没有食欲,贺承乾只好把筷子又放下,他清了清嗓子。   “正好,趁着你们四个都在,我把事儿先说了。你们吃你们的,我说我的。”   他停了停:“国会已经定了出发日期,就在三天以后。但是你们四个,明天就给我回学校去。”   他这一句,四个孩子都叫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让我们上学?!”   “不管到什么时候,你们也得给我去上学!都守在这儿有什么意义?再守三天,能把我守得发芽开花是怎么的?”   贺纯熙在嗓子里嘀咕着:“反正我们也没心思上课……”   “没心思上课也得坐在学校里。”贺承乾淡淡地说,“起初都是不习惯的,时间长了,三年五年的……不习惯也得习惯。”   江蓉听他越说越不吉利,不由打断他:“爸,你别说了。”   贺承乾稍微振作了一下,才又道:“未雨绸缪,说点难听的也有必要。万一我和你们阿昶爸爸都回不来,有几个要求,我希望你们四个牢牢记住。”   他这么一说,孩子们都放下了筷子,认真聆听。   “首先,绝对,不允许退学。一个也不许。”贺承乾扫视了一圈孩子们,“小欢纯熙我就不说了,你们俩老老实实给我念到毕业,不许出幺蛾子。阿蓉是想上高等学院的,这我知道。小芙呢,要是实在不愿念书,就找个喜欢的职业院校读一读,关键是,出来以后能养活自己。明白吗?”   贺小芙垂着眼睛,不敢看贺承乾,她怕一动,眼泪就掉下来了。   贺承乾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担心学费和生活费的问题。家里积蓄虽然不少,但是如果连续好几年没有进账,你们四个坐吃山空是早晚的结局。我考虑过了,到时候,你们就把这房子卖了。”   四个孩子的脸色全都变了!   但是他们一个也不敢出声!   贺承乾看他们这样,心里愈发的酸楚难当,但他竭力撑住,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了笑:“没了我和你们阿昶爸爸,这座房子会变成一个沉重的负担,不说年审的管理费,单说前前后后的保养,几个机器人的维修,你们四个就支撑不起。倒不如卖掉,搬去高层区。这样一来,这笔钱能够供你们四个支撑好几年,恐怕等阿蓉她们找到工作都还用不完呢!”   说到这儿,贺承乾忽然收敛笑容,用锐利的目光把四个孩子扫视了一遍,他沉声道:“你们四个,都给我听好了!到时候,不许接受亲友的资助!听见了吗?不许拿人家一分钱!贺承乾和江昶的孩子,永远不接受他人的施舍!记住了吗!”   “记住了!”   贺承乾满意地点点头,他低头又看了看桌上黑糊糊的饭菜,叹了口气:“算了,你们先吃吧,我去洗澡。”   等他走了,江欢放下筷子,他看看那三个。   “我不同意卖房子。”   贺纯熙马上说:“我也不同意!”   贺小芙哽咽着说:“我也不同意……这是咱们的家,我一生下来就在这里了,不能把它给别人。”   江蓉冷静地说:“那么,就达成一致了。不卖房子。”   江欢又说:“我不念书了。我要去找工作。”   贺纯熙立即道:“我也不念了。”   “我要念。”江蓉依然冷静地说,“就算贷款我也要念高等学院,否则往后很难赚大钱。你们放心,我花不了很多钱,我能拿到奖学金,当年阿昶爸爸就是这么过来的。”   江欢点点头:“好,那么我和纯熙供你读高等学院,这就完全支撑得过来了。小芙呢?要念高等学院吗?”   贺小芙飞快摇头。   “那就好办了,职业院校的学费都不贵,有些专业,国家还给补贴。”   江蓉说:“毕业之后,我会连本带息把借的钱还给你们。并且我建议大哥不要退学,你只需办暂时休学就行了。”   贺纯熙点头:“是个办法。等阿蓉毕业了,大哥可以继续回去读。”   “到时候再说吧。总之,我们不听承乾爸爸的!”   “对!不听他的!”   “我们自己能坚持下来!我们不卖房子!”   “对!不卖房子!我们就守在这里!让他干瞪眼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魂奴真是一点地位都没有啊…… 第26章 第 26 章   那天晚上,蓝沛从一进家门,就显得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沈霆看出来了,他有点紧张,赶紧问:“去白蘅星的名单公布了?里面有你?”   蓝沛摇摇头:“没有。”   沈霆这才松了口气,他抱住蓝沛,笑道:“那你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不是有事情求我?”   谁知,蓝沛却点点头:“是。确实有事情要和你说。”   沈霆有点得意:“难得你也有求我的一天!说吧,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蓝沛说。   沈霆笑道:“好,答应你。说吧。”   蓝沛又犹豫了一下,这才道:“我和院长主动申请了。小霆,我想去白蘅星。”   沈霆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了!   “你想去白蘅星?!你疯了!你是去找死吗蓝沛!你还是想自杀!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自杀!”   蓝沛早料到沈霆会激动,他赶紧分辩:“我不是要自杀!没那回事!”   “那你为什么要去白蘅星?!那儿已经遍地是死人了你知不知道!那儿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我又不是一个人没遮没拦的跑过去。小霆,我是和大家一起去,同去的还有那么多医生,还有军队……”   “不行!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去白蘅星!”沈霆脸涨得通红,他起身就点开了星域全网,“我这就和林襄说!我让他找你们院长!这就把你替换下来!”   蓝沛急了:“小霆你别这么做……”   沈霆怒到极点,不管不顾把蓝沛一推,他的胳膊肘正好撞在蓝沛脸上!   蓝沛倒退两步,伸手一捂,鼻子流出热乎乎的血。   沈霆吓坏了,他赶紧去找止血药棉,又一个劲儿颤声道:“对不起!蓝沛,我不是故意的……”   蓝沛却摆了摆手,他用药棉捂住流血的鼻子,抬头看着沈霆。   “小霆,让我去白蘅星,算我求你。”   沈霆把手里的药棉狠狠往桌上一摔!   “到底是为什么!”他嘶声道,“为什么你非要去送死!蓝沛,我们系魂才两个月!”   “我不是想去送死。”蓝沛低声道,“我得去救阿昶……你不明白,小霆,我不能眼看着江昶在那种地方送命。”   “难道在你心里,我还不如你的老同学重要吗!”沈霆叫到后来,嗓子也哑了,“我怎么办?蓝沛,你想过我没有?!万一你出事……我怎么办!”   蓝沛脸上泛起愁云,他回答不上来,就是因为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今天一天,他才会如此的为难。   沈霆深吸了口气,他的脸变得冰冷坚硬:“我不同意。我是你的魂主,蓝沛,我不会让你去白蘅星的!”   那天晚上,不管蓝沛怎么解释,沈霆就是不肯松口,他甚至说,明天一早他就去灵魂治疗中心,逼着院长取消蓝沛的申请资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霆冷笑着说,“你想做点儿伟大的事,你想在大家面前当个好人,你总觉得自己个坏人,你拼命想洗刷过去的污点……”   “胡说什么!”蓝沛皱眉打断他,“没那么复杂,我只是想帮帮阿昶,他是我二十多年的朋友!”   “那又怎么样!你难道欠他的吗!就算是二十年的朋友,那又怎么样!你要为了他去送命吗?!”   蓝沛无言良久,这才轻声说:“小霆,你不明白,1605对我而言,非常重要。我在1605住了六年,那是我最重要的回忆,我不能让这座寝室最终只剩下我一个人。那太可悲了。”   “很可悲吗?”沈霆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住了几年的寝室,你在1605住了六年?我还在1431住了七年呢!如果1431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高兴得要唱歌!”   “小霆!”   “有什么不对吗!同学而已!为什么你要对二十年没见面的同学抱有那么深的感情!”   “因为,那是我的过去。”蓝沛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光彩夺目的还是羞于见人的,那都是我的过去。1605四个人,廖靖和沈枞已经死了,如果江昶再消失,那么,我的过去也就跟着消失了。”   蓝沛都把话说到这一步了,沈霆终于没有再反驳他。   好半天之后,他才嘶声道:“那我怎么办?”   蓝沛无法回答他,他只是紧紧抱住沈霆。   “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沈霆忽然哽咽起来,“如果真的出了事,蓝沛,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蓝沛想说,军队和医生们都会配备最高等级的防护服,而且这么多人一起去,出事的可能性很低……但是他明白,这些沈霆肯定听不进去   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沈霆,只好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沈霆被那些橡胶工人的孩子给欺负,笑话他“没爹没妈”,他跑回医院抱着蓝沛大哭一样。   关键时刻,自己总是只能给出这样单薄的安慰,蓝沛暗想,他这辈子自诩强大,但在真正需要强悍的时候,却往往如此软弱无力……   到最后,他只好开了个拙劣的玩笑:“其实还是有好处的,想想看,到时候我回来了,说不定能当上副院长,当上院长都有可能呢!这得省我多少力啊!”   沈霆红着眼睛,不说话。   蓝沛悄悄叹了口气,他把沈霆抱在怀里,吻着他的额头。   “让我去吧。我留在医院心里也不安,真要到了白蘅星,我尽量躲在大家后面,尽量呆在安全的地方,好不好?我答应你,小霆,我不会冒险的。”   沈霆依然不出声,但是蓝沛感觉得到,他同意了。   到了临出发的前一天,贺承乾忽然在警局接到左海洋的命令,让他即刻到国会来一趟。   “有一个紧急会议需要你参加。”   他到了地方一看,在场的不光是左海洋,还有岑悦和蔡炯,以及简南方、苏湛和另一个人。   他的目光落在简南方身后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是蓝沛。   贺承乾顿时沉下脸来,但是此刻总统和枢机大臣都在,他肯定不能当场翻脸,只好压住火气,先进屋来。   左海洋走过去,锁上会议室的门。   “人到齐了。”他看看岑悦,“总统先生,可以开始了。”   岑悦点点头,起身关掉了房间的星域全网。   贺承乾有些好奇,但他也不敢问,赶紧在苏湛身边坐下来。   蔡炯先开口:“临出发之前,把各位叫过来,是有些机密要和你们说。目前,此事就先扩散到各位这一层,至于回去之后,要不要告诉你们的下属,请各位掂量着办。”   贺承乾有点紧张:“大臣,是什么机密?”   蔡炯停了停,才道:“各位明天出发,两天之后就抵达白蘅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迎接你们的应该是白蘅星考古学院的院长蔡锦。我希望各位到时候……”   他停在这儿,仿佛接下来的话,非常难说出口。   但是片刻之后,蔡炯还是说:“我希望各位,对他保持高度警惕,不要轻易相信他说的话。”   蔡炯这么一说,会议室里除了岑悦,个个都露出万分惊诧的神色!   左海洋道:“大臣,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蔡炯的声音微微嘶哑:“因为我和总统先生都怀疑,真正的蔡锦,已经死了。”   于是,蔡炯把那晚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面前这几个人,他一点都没有掩饰,把那晚自己和卫湘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贺承乾他们几个听得心惊肉跳。   简南方仍旧不放心,他追问道:“或许蔡锦真的是因为悲伤过度,很难哭出来,至于玩具,他可能一时没放在心上……”   岑悦没说话,他拿出一个金属仪器摆在大家面前,然后,点开开关。   仪器发出声音,是岑倩最后的那段留言。几个人听了,脸上都是不忍的神色。   贺承乾轻轻咳嗽了一声:“总统先生……”   “仔细听。”岑悦突然打断他,“仔细听她的最后一句话,最后一个音。”   他又播放了一遍,岑倩急促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总统先生,请绝对!绝对!不许白蘅星的任何一个人离开这颗星球!不要相信……   苏湛忽然咦了一声:“她没说完,不要相信四个字后面好像还有一个字。”   岑悦点了点头:“我专门找技术部门分析过了,他们说,去掉嘈杂的背景,单纯从残留的语音分析,岑倩本来要发的是一个塞擦音。”   “塞擦音?!”   “蔡。”蔡炯突然说,“她本来要说的下一个字是蔡,蔡锦的蔡。”   贺承乾觉得,脊背一阵阵发冷!   “不要相信……蔡锦?!”   蔡炯点点头:“小倩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会议室里,气氛异常压抑。   如果岑倩想说的是,“不要相信蔡锦”,那么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更可怕的是,为什么她没能说完?!   蔡炯抬起眼睛,他平静地看着众人:“我和岑悦都怀疑,岑倩是被蔡锦所杀。”   屋里静得仿佛无人一般!   简南方结结巴巴地说:“那这个……这个蔡锦到底是……”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蓝沛在一旁,忽然开口:“这种借用身体的状态令人似曾相识。”   岑悦马上说:“蓝医生,你想到了什么?”   蓝沛犹豫片刻,这才道:“我也只是猜测,如果真正的蔡锦死了,那么眼前这一个,很像当年周荃议长的蜕变状态。”   岑悦看看贺承乾:“你觉得呢?”   贺承乾冷冷看了蓝沛一眼:“周荃蜕变是因为体内有犰鸟也就是母星大囚莲树的灵魂力。可是母星已经覆灭,大囚莲树也早就死了。”   “犰鸟死了吗?”   贺承乾顿时大怒,腾地站起身:“蓝沛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和阿昶?!”   左海洋用力一拍桌子:“承乾你干什么!总统和大臣都还在这儿呢!”   蔡炯这时候开口道:“不管眼下这个蔡锦到底是死是活,是真是假,我相信,总督的死亡,和他脱不开干系。各位,过两天到了白蘅星,你们一要小心他,二也要尽快找到证据,如果证明岑倩的死亡真的和他有关,你们要立即逮捕他!如果确有必要,就地正/法,也可以。”   这话,谁也不敢接茬,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岑悦和蔡炯没呆多久就离开了,他们都有病人要照顾。   两个“德高望重”的离场了,会议室的气氛顿时松下来。苏湛叹了口气:“这让我们怎么办?到那儿,先找个由头把蔡锦拘禁起来?”   “很难。”左海洋摇头,“没有证据,我们没法拘禁他。”   贺承乾却把目光转向蓝沛,他手一指:“简南方,他为什么在这儿?!”   简南方为难道:“蓝医生也是去白蘅星的医疗人员……”   “凭什么要让他去!”贺承乾火大,“这不是让我们腹背受敌吗!”   左海洋皱眉道:“承乾,说话别这么难听!什么叫腹背受敌?蓝医生是我们的敌人吗?”   蓝沛淡淡道:“我们这次去的是一个多处暴/乱、植被丰富的星球。这次的医疗队伍里,几乎没人有过野外救援的经验,绝大部分医生甚至这辈子没离开过首都星。我觉得,凭着我二十年的野外急救经验,能够给大家省很多力。”   贺承乾冷笑:“是吗?你有那么好啊?”   蓝沛不耐烦道:“用不着自作多情,我又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救阿昶。至于你是死是活,我可不放在心上!”   苏湛在一旁做手势打断他们:“你们就别吵了!大敌当前还闹内讧,真是佩服你们两个!”   蓝沛站起身来:“要闹内讧的不是我,是某个不知好歹的警察局长。”   贺承乾气疯了,跳起来就想揍蓝沛,左海洋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往后拉!   “你有完没完!”他忍不住呵斥贺承乾,“人家系魂才两个月,就冒着生命危险参加救援,你给点儿好态度行不行!”   蓝沛不咸不淡道:“我不需要什么好态度,只希望到时候不要腹背受敌才好。对了苏湛,有个事情拜托你。”   苏湛一怔:“什么事?”   “就是上次你在宴会上,给贺承乾的那个屏蔽仪,他后来拿来害我的那个。”蓝沛说,“那玩意儿,还在你手上吗?”   左海洋诧异地看看苏湛:“你拿什么东西害蓝医生?”   苏湛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尴尬地张了张嘴:“……承乾没还给我。”   贺承乾没好气道:“那玩意儿扔我家里呢。怎么?蓝沛你那天晚上没玩够?”   蓝沛瞥了他一眼,又转头对苏湛道:“那东西,能批量生产吗?”   苏湛呆了呆:“批量生产?你要多少?”   “我也说不准,我甚至不敢肯定能奏效。”蓝沛皱眉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为以防万一,你赶紧让他们做二十个。临走的时候全都带上。”   他说到这儿,往门口走:“各位,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要做很多准备,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互喷唾沫星子上。”   蓝沛走了,贺承乾气急败坏冲着简南方吼:“谁让他去的?!像这种居心不良的医生,你们医院就该开除他!”   左海洋无可奈何:“承乾!你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处处针对蓝医生!”   贺承乾忍了又忍,才道:“我厌恶这个人我有充分的理由!海洋,我劝你别总是护着他,这种人,护不得!早晚你会吃大亏的!”   出发那天晚上,沈霆异常沉默,无论蓝沛和他交待什么事,他都只默然点头,哪怕需要作答,也只用最简单的词句。   蓝沛知道他心里很难过,蓝沛自己虽然不后悔这个决定,但是看沈霆这个样子,他心中仍旧产生了愧意。   直到晚间就寝,沈霆才默默抱住蓝沛,他仍旧不出一声,但是他胸口撕裂般的情绪,蓝沛清楚感觉得到。   他想来想去,无法可想,索性主动亲吻沈霆,同时示意他和自己亲热。   沈霆起初有些不情愿,但是没过多一会儿,就被蓝沛挑逗出热情,他刚想像往常那样让蓝沛背对着他,但是蓝沛却拦住他。   “就这样。”他轻声说,望着沈霆的眼睛。   沈霆的心,砰的一跳!   这是蓝沛头一次肯正面对着他!   那晚沈霆非常激动,结束之后,他紧紧抱着蓝沛,久久不肯入睡。   他一激动,有些在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就不过脑子地冲了出来:“蓝沛,你觉得我刚才的表现,是不是……还行?”   所谓的还行,是看和谁比,而这种事对蓝沛来说,他沈霆还能和谁比呢?   沈霆话已出口,又有点后悔,他突然强烈的羞愧,想把话收回来。   “至少你从头到尾都没什么问题。”蓝沛突然说,“我见过更糟的。”   沈霆一怔:“怎么个更糟法?”   蓝沛不出声。   沈霆笑起来:“谁啊?以前在学校的炮/友?”   “不。”蓝沛停了停,“是我自己。”   沈霆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他小声问,“你以前……身体出过问题?”   过了一会儿,蓝沛才点点头:“心理原因导致的。负疚感太重。”   沈霆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他想了好半天,才试探着问:“那你和他……”   “借助工具。”蓝沛低声道,“你查过我以前的购物记录对吧?”   沈霆想起来了,他在蓝沛过去的网络账户上看见过,是一款叫极乐世界的性/爱工具,当时沈霆还对着这份购物记录酸了很久。   “我们想过很多办法……但是没用。我始终还是……”   蓝沛的声音变得滞涩,他说到了自己最难以启齿的隐秘。   “他知道我爱面子,所以总在外人面前把我夸得很厉害,说我让他下不来床什么的。他从来没怪过我,总和我说他不介意这个,说他以前和季小海次数也不多,他对性不怎么感兴趣……他太善良了,想尽办法安慰我,可是他越安慰我,我就越抬不起头——我这到底算什么呢?我还是个男人吗?”   这是蓝沛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泄露过一个字的隐私,而今晚竟然说出来,恐怕也是因为,此次去往白蘅星,可能有去无回。   到了这种时候,蓝沛也不想再隐瞒了。   有那么一瞬,沈霆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好像打破了什么,仿佛原先铁板一块、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东西,被他不小心打裂了一条缝。   这让他自己都跟着莫名恐慌起来!   他一把抱住蓝沛:“对不起!蓝沛你别想了,别再想了!我不问了!一个字也不问了!”   “我和他,从头到尾就是个错误。”蓝沛低声说,“是我罪有应得。”   次日一早,蓝沛收拾了行李,赶赴首都星太空港,在那儿,已经有好几艘舰船停泊,军队和医疗人员正在排队登船。   蓝沛和简南方在同一艘战舰上,左海洋和贺承乾也在这艘战舰上,今天贺承乾倒是没和蓝沛闹,只冷冷盯了他一眼,那家伙就转过头去了。   而就在即将开船时,蓝沛竟然在人群里,看见了沈霆!   他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等到看清楚那张脸时,蓝沛赶紧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陪你一起去白蘅星。”沈霆郑重地看着他,又点开战舰上的星域全网,将一份硕大的公文指给蓝沛看,“我和医疗大臣申请去白蘅星参与救援,大臣批准了。”   蓝沛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胡闹!你什么都不行,跑去干什么!”   沈霆却微微一笑:“我虽然什么都不行,但是我可以给你打下手。蓝沛,我不会离开你的,我早就说过了,这辈子,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第27章 第 27 章   沈霆突然加入救援的队伍,蓝沛很生气,他自己可以去冒险,但不愿意让沈霆冒这个风险。   然而人都已经上了舰船了,批准的手续也拿到了,他也不能把人赶下船去。   “去和议长大人打个招呼吧。”蓝沛无可奈何道。   于是沈霆跟着蓝沛去见了左海洋。   左海洋非常吃惊,等他看了林襄的那份批准就更吃惊。   “大臣没和你闹吗?”他问沈霆。   “闹了。”沈霆咯咯笑起来,“差点把茶壶扣我头上,说他是个专职擦屁股的,还说我是他失散多年的祖宗爷爷……我这么点儿年纪,怎么可能是他爷爷呢?大臣好像被我气疯了,乱说话。”   蓝沛在旁边直摇头。   左海洋也笑,他料到林襄不会那么轻易放自己秘书上舰船,恐怕是沈霆死乞白赖,磨得他没法子了,林襄才批准了申请。   “那么,你就跟在蓝医生身边吧。”左海洋忍笑道,“就当舰船上多装了一个能源块。”   沈霆高兴地抱了一下蓝沛:“能源块报道!”   蓝沛带着沈霆回到自己的客舱,关上门,他这才皱眉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就这样想的呗。”沈霆吊儿郎当往床上一躺,“给你帮忙,当你的助手和能源块。跟在你身边,至少比远距离通讯管用吧?再说了,你有野外救援经验,我也有呀!我四岁就出任务了呢!你们那些院长副院长的,成天坐在办公室里养尊处优,哼,活到四十岁也没见过一只三角犀!”   蓝沛被他说得彻底没脾气了,只好叮嘱他,不要擅自行动,凡事都得听指挥。   从首都星到白蘅星,旅途需要两天时间。这两天当然不是干坐在客舱里等过去,所有的人都在积极备战,开小型会议,商议营救方案,尤其蓝沛非常忙碌,因为他得培训医护人员野外救援技巧。   如蓝沛所言,这次去白蘅星的医生们,都是常年呆在首都星甚至这辈子都没出过新芝加哥市的。大部分人只知道如何跟仪器打交道,虽然有丰富的灵魂医学知识,熟知各种病毒,但是真要让他们陡然遇见一头三角犀迎面冲过来,这些专家教授的,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那些熟悉野外营救的医护人员,常年呆在前线,对灵魂医学和病毒领域又毫无研究。所以像蓝沛这样二者兼得的,非常罕见。   中午大家挤在一块儿用餐,这是战舰,没那么多优雅高级的条件,饭菜都是军备口粮,统一发放,一人一份。蓝沛一边吃饭,一边继续向那些医生们传授野外求生的技巧,比如怎么获取干净饮水,怎么躲避野兽……他一边说,旁边的沈霆就在自己的餐盘里挑挑拣拣,把蓝沛喜欢吃的食物挑出来,放进他的餐盘里,又把蓝沛不喜欢吃的菜拈过来给自己。   他一块鱼、一块肉的扔来扔去,终于把蓝沛给弄烦了。他停下讲授,低头皱眉看看蓝沛:“你在干嘛?”   “挑食。”沈霆笑眯眯地看着他。   有医生发出低低的笑声。   蓝沛无可奈何,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吃饭不许挑食!”   “好……”沈霆拖长声音说着,又把一块蓝沛喜欢吃的奶油烤蘑菇放进他的餐盘里。   苏湛远远看着这一幕,忽然喉头哽住,心底一酸,他端着餐盘,起身走到更远处,背着人群坐下来。   正食不下咽,有人端着餐盘在他身边坐下,苏湛抬头一看,是左海洋。   “议长……”   “干嘛一个人躲在这儿?”左海洋看看他餐盘里,几乎没动的饭菜,“怎么?觉得不好吃?”   苏湛笑了笑,低下头:“不是饭菜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哑声说:“那孩子……太像阿枞了。”   苏湛是左海洋以前在星域附属医院的心腹,这男人天生一脸泛黄病容,眼角往下耷拉,眉毛耷拉得更厉害,加上嘴角耷拉的厚嘴唇,整张脸看上去都在往下垮,极具“丧病”之感。   苏湛这个人,能力方面很强,为人也不算差,只一点,也不知是爹妈给的容貌给糟了,还是与生俱来的气质改不了,总之,只要你和这个人粗粗打个照面,立即就会落下“此人很阴险、心怀叵测”的不良印象。   其实苏湛的本质还是挺不错的,人也谈不上多坏,左海洋很欣赏他,这才一步步把他提拔到副院长的位置。   当初在高等学院,他和沈枞并称赛场双雄,也是因为俩人气质迥异,如光影随行。沈枞是那种霁月光风、活泼敞亮的性格,而苏湛却阴沉多疑、一天到晚乌云罩脸。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如白天和黑夜那样对比鲜明。   偏偏沈枞和苏湛关系挺不错,毕竟在球场上要想合作好,彼此得有很深的了解,沈枞一直觉得苏湛为人很可靠,虽然俩人性格不同,所走的人生路也不同,但这不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但是后来沈枞和蓝沛系魂,俩人的来往就减少了,根源在于,苏湛敏锐觉察到这桩婚姻里出了问题。   虽然沈枞在别人面前总是笑嘻嘻的,说起蓝沛也永远是他对自己有多好,自己的婚姻生活有多幸福……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湛总觉得沈枞的那种微笑,藏着一丝不自然。这种觉察,是苏湛从千万次和沈枞在赛场上配合得来的直觉。   他起初觉得是自己太多疑,过分的敏感。但是没多久,这个猜测就被证实了,有一次俩人在外头喝酒喝多了,半醉中,沈枞突然问苏湛“市面上哪一种增强性功能的药物比较有效”。   苏湛大吃一惊,他以为是沈枞身体出了毛病,沈枞却说不是的,是蓝沛。   苏湛更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事会出在蓝沛身上。但是沈枞刚说了个开头就后悔了,后面他一个劲儿搪塞,只说蓝沛是偶尔力不从心,灵魂治疗中心的工作太繁忙,蓝沛纯粹是累的。   那之后,沈枞就巧妙地减少了和苏湛见面的次数。   苏湛觉察到好友的疏远,心里非常不舒服,其实他也知道沈枞为什么疏远他,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大的事被他给知道了,换了是他苏湛自己,也恨不得改头换面跑到殖民星去才好。   但是苏湛没生沈枞的气,却把愤怒转移到蓝沛身上,他认为蓝沛所谓的“力不从心”,其根源是不爱沈枞。   对着深爱的人,怎么可能硬不起来?!   后来,沈枞突然自尽在季小海的墓前,更证实了苏湛的猜测:一定是因为蓝沛不够爱沈枞,才让沈枞绝望,转而到前任墓前寻死。   苏湛不爱结交,朋友也不多,沈枞是他最好的朋友。好友的离世,给了他很深的打击,当初苏湛足足有一个礼拜没法上班。   此刻,他看见沈霆守在蓝沛身边,无论是容貌身高还是那一头银发,无一处不像沈枞,连一颦一笑都极为神似,就仿佛过去的时光,不由分说轰的一声回到了他眼前。   他看得出来,沈霆深爱着蓝沛,就像当初他也看得出来,沈枞深爱着蓝沛。   蓝沛仍旧是原来那个蓝沛,但是守在他身边的人,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了。   ……无论多么像,也不是了。   此刻,左海洋看心腹下属两眼通红的样子,知道他想起了死去的朋友。   “你呢,和承乾一样,深陷过去不可自拔。”左海洋用筷子指了指苏湛,“过去的事就该让它过去,死死抓着不放,那是没出息的表现。”   苏湛一听这话,恨恨道:“议长,你用不着替蓝沛说话!”   左海洋诧异:“你从哪个字听出我在替他说话了?阿湛,你有没有想过,依照沈枞的脾气,他究竟是乐于见到如今这一幕,还是更乐于见到蓝沛一个人形同枯槁、形影相吊?你那个最好的朋友,他的心肠有那么歹毒吗?”   这一句话,顿时把苏湛给说愣了!   左海洋摇了摇头:“白瞎了这么好的脑瓜!”   “议长!”   “快吃饭!下午还要开会。”   苏湛低头猛扒了两口饭,他想了想,还是不服气。   “议长你自己还不是停在过去?”他硬邦邦地说,“小惠她爸,没了也有七年了。”   他们相识多年,左海洋性格随和,苏湛讲话一向非常随便。   被苏湛呛了一句,左海洋神色淡定,他端起手边的仿单一麦芽威士忌,喝了一口,这才淡淡道:“我这不叫停在过去,我只是还没找着路。”   仿酒是一种饮料,有酒的味道但不含酒精,是嗜酒人士在不能喝酒的情况下,通常会采用的代替品。   左海洋的魂奴过世后,他就染上了酒瘾,后来花很大力气才戒掉。   舰船上的各项学习和会议,一直持续到晚间才停下来,因为是在备战,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各自草草洗漱就回房休息,只有少数精力过分旺盛的年轻人,还在战舰底层的子弹球室玩球。沈霆也在其中,他和蓝沛说他玩到八点半就回来,结果八点四十了也没见人影。   蓝沛一个人在客舱里躺不住,他满脑子都是明天的课程,大脑皮层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最后蓝沛索性起身穿了衣服,从客舱出来。   舰船上很安静,只有机器人在一层层静静巡视。   战舰上自然是没有酒吧也没有夜总会的,蓝沛想看看星星,走到观景台跟前,却看见一个人坐在那儿,手边还摆着一瓶酒,细长的瓶身插在冰篮里。   “哦,蓝医生也睡不着吗?”左海洋发现是他,笑着问。   蓝沛点点头:“议长,这么晚您怎么还没回房间?”   “回去也是一个人躺着数羊。”左海洋说,“倒不如坐在这儿数星星有趣。”   蓝沛在他身边坐下。左海洋拿了个空杯子,示意他:“要吗?”   蓝沛本想拒绝,但仔细一看,那是一瓶“仿酒”,于是他接过杯子:“那就来一点儿吧。”   左海洋给他倒了半杯仿朗姆酒。   俩人默默喝了一会儿酒。   蓝沛忽然道:“上舰船的时候,我看见议长您的行李里面,有一个超大的箱子——里面怕不是装满了仿酒吧?”   左海洋笑起来:“被你猜到了。”   蓝沛颇觉好笑:“您这是把家底都给扛来了吗?”   “做好回不去的打算呗。”左海洋不在意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蓝沛侧过脸,细细打量左海洋,他笑道:“容我说句冒犯的话,议长,您刚才那种气质真的很像陆离总统。”   左海洋淡然一笑:“算不上冒犯,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故作神秘凑过来,低声道:“告诉你吧,其实我烦透了那个老小孩。”   蓝沛忍笑道:“我听阿昶说过,你们俩打过架。”   “嗯,那时候血气方刚啊!高等学院都还没毕业。要是他和我养父一样,看上去一把岁数,那也罢了,尊老敬老嘛——偏偏又不是,怎么看都和我一样大,还总为了锅碗瓢盆的屁事儿数落我,年级第一的人,在家里被嫌弃得像垃圾桶里捡来的。”左海洋说着,低头笑了笑,“后来,小惠她爸总是说我,越长越像我爸。样子像,脾气也像,为不了一点鸡毛蒜皮就在家数落孩子。他说这是基因里的遗传。”   左海洋提到他死去的魂奴,气氛就变得有点不同。   他们两个经历过一样的惨剧:好端端的,深爱的魂奴突然就死了。   咔嚓一声,人生从此断成了两截。   蓝沛犹豫了一下,才道:“议长,小惠她爸爸,到底……”   他问出来,旋即又后悔。   他和左海洋连朋友都谈不上,打听这种事,算不算交浅言深呢?   人家会不高兴的吧?   半天没听见左海洋回答,蓝沛愈发后悔,他本想换个话题,却听见了左海洋的声音。   “……他那天去医院,甚至都没和我说。他以为是个小手术,上午进去,下午就出来,赶在我下班前就能结束。”左海洋呆呆盯着黑暗的太空里,璀璨却冰冷的群星,过了好半天,才低声道,“结果我那天参与抢救他……一直没能下班。”   他说到这儿,深吸了口气,振作了一下,又对蓝沛笑道:“觉得怎么样?这种仿酒很少有人喜欢,都说它太冲。”   蓝沛低头看看杯子里的酒:“不觉得冲,味道反而不够。比真正的朗姆酒还是差远了。”   左海洋有点诧异:“蓝医生也喝酒?”   蓝沛笑道:“原本是喝的,后来有些上瘾,不知不觉堆了一屋子的酒瓶,被小霆发现了。他担心我,就不准我喝了。”   左海洋哑然失笑:“怎么连这也一样?我也是被他们逼着戒了酒。”   “哦?小惠他们吗?”   “不光,还有总统先生和校长,两个人跑到我家来,像土匪一样,把我藏的酒全都翻出来,一瓶瓶都给倒马桶里了。我跪在地上,抱着他们的大腿哭也没用。”   蓝沛错愕,他噗嗤笑起来:“这么严重?”   “可不是。”左海洋摇摇头,“太霸道了,那是我整整一年的积攒。当初我爹和左军爸爸都没这么管过我。后来我说我戒酒了,他们还不信,每个礼拜要过来巡查,犄角旮旯都翻一遍。”   想来,左海洋的酒瘾多半是很严重,蓝沛暗想,要不然,岑悦和梁钧璧不会下此狠手。   这么说,魂奴的死给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蓝沛?”   蓝沛一回头,却是沈霆,他快步走过来,一脸埋怨:“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这儿来了?害得我到处找。”   他又礼貌地向左海洋问了晚安。   蓝沛放下酒杯:“你自己说八点半回来,快九点了也没见人影。”   沈霆有些不好意思:“我那不是玩球给玩忘了嘛。议长先生,这么晚了,你们还坐这儿看星星啊?”   左海洋笑道:“喝点东西聊点旧事。是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客舱了。”   蓝沛道:“议长您不回去吗?”   左海洋冲他举了举酒瓶:“得把它喝完。”   蓝沛笑道:“好吧。”   俩人向左海洋道了别,沈霆迫不及待一下子趴到蓝沛的背上:“跟你说!我们赢了诶!赢了他们三个球!”   蓝沛诧异道:“你和谁呀?谁赢了?”   “就是星域附属医院那个赵什么什么……哎?叫什么来着?”   蓝沛颇觉好笑:“打了一晚上球,不知道人家叫什么。瞧瞧你这脑子。”   “哎呀反正就是我们赢了!厉不厉害!蓝沛,我厉不厉害!”   “好好好,你厉害,厉害死了,搭档叫什么都不知道……”   左海洋听着这些渐渐远去的谈话,他望着像玩具熊一样趴在蓝沛背上的沈霆,脸上还带着微笑,心里,却慢慢沁出一丝酸楚。   回到观景台的椅子里,左海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四下里,重新陷入宁静,他望着战舰外闪烁的星星,想起自己曾经也像沈霆这样,像个玩具熊一样趴在某个人的背上……   左海洋心中悲伤,痛入骨髓,不可抑止。   回到客舱,沈霆又问蓝沛,刚才和左海洋在说什么。   “瞎聊,没啥主题。”蓝沛停了停,“后来,就免不了说到他魂奴过世的事。”   沈霆哦了一声:“好几年前的事了。挺可怜的,设备突然出了故障……就在星域附属医院。当时他还是院长呢。”   “处罚了当事医生吗?”   “没有。据说不是医生的责任,纯粹是设备障碍,几个方面的因素凑到一起了,你想想,星域附属医院一年要做多少台手术,要使用多少台手术机器人?从来没出过这种事,非常罕见的意外,百万分之一……偏偏落在了院长的魂奴身上。”沈霆叹了口气,“当然,如果一定要追究当事医生的责任,肯定能找到理由,哪块石头敲不出缝?但是左海洋没这么做。”   蓝沛忽然万分难过。   找不到责任人,比罪魁现摆在面前更痛苦,那是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最后只能恨自己,恨自己不知情,恨自己不能未卜先知做点预防,甚至恨自己那天为什么不把人锁在家里,不准他出门……   人痛恨起自己来,总是花样百出,毫不留情,恨不能将自己剔骨挖心。   蓝沛懂那种滋味。   “所以我猜测,后来他离开星域附属医院,进了国会,还是有这件事的刺激在里面。”沈霆慢慢地说,“当了半辈子的医生,救了无数条人命,最后,眼见着深爱的人,支离破碎躺在面前,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换了是我,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看见‘星域附属医院’这六个字。”   蓝沛被他说得难过极了,他紧紧抱住沈霆,几乎不能呼吸。   “怎么了?”沈霆察觉到他的异样,他吻了吻蓝沛,“是我不好,不该和你说这些。”   不,并不是的,蓝沛在心里说。   他忽然发觉,原来自己是如此走运,没有在那条无比凄惨的道路上继续下去,因为他的生命里有沈霆。   是这个人,救了他。 第28章 第 28 章   两天后,军队和医疗人员抵达了白蘅星。   每个人全副武装,舱门打开的同时,一层透明又非常坚韧的薄膜,迅速把他们罩了起来。   这种薄膜的开关在手腕处,一秒钟就可以从头到脚笼罩全身皮肤,并且这种特制的薄膜适应野外工作,不怕火烧,刀刃也划不开,如有必要可以关闭换气装置,隔绝外界的有毒空气,但是里面配备的氧气并不多,只够支撑五分钟。   这样一来,那种能把人变成噬魂者的黄蜂,也就无处下嘴了。   蔡锦没有来太空港迎接,他通过星域全网向左海洋道歉,因为外面太危险,他和幸存的人都留在考古学院里。   军队立即接管了太空港,左海洋等人登上仍在自动运营的城港超音速快巴,去了考古学院。   进入考古学院,经过了三道严密的消毒,左海洋他们才见到了蔡锦,他看上去非常憔悴,两只胳膊上都是纱布,腿也是一跛一跛的。   他开口只说了一句“议长先生……”   就哽咽不成声。   整个考古学院加上总督府的人员,幸存的不超过五十个,他们在惊恐中煎熬了一个多礼拜,这才盼来了首都星的援救。   左海洋简单地安慰了他两句,又询问了总督府的情况。   “那边已经没有活人了。”蔡锦声音嘶哑难听,“能逃的都逃到这边来了……可能还有噬魂者在那边流窜。”   蓝沛一直在旁倾听,这时,他突然问:“总督的遗体在何处?”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他,沈霆有点不安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但是蓝沛毫不动容:“是在这儿,还是在总督府?”   “在这儿。”蔡锦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在地下室保存着。正好,今天议长和各位大人都到了,那就举行入馆仪式……”   “蔡院长,我觉得有必要给总督遗体做法医鉴定。”   蓝沛这句话说出来,屋里更安静了!   蔡锦瞪大眼睛,他直愣愣看着蓝沛:“你是谁?”   这话问得很不客气,蓝沛也没不悦,他简洁地说:“灵魂治疗中心愈合组主任蓝沛。”   他说完,又转头看着贺承乾:“贺局长,你们警方这次有法医随行吗?”   贺承乾摇头。   蓝沛说:“那么就让我来代替进行这份工作吧。”   蔡锦错愕:“总督是被噬魂者所杀,这还有什么好鉴定的?!她的遗体马上要入馆了,你还打算把她切开来检查吗?!”   “不至于进行全面解剖。但至少该由专业人员看一眼。”蓝沛仍旧坚持他的意见。   在场其余人有些无措,沈霆原本想劝阻蓝沛,但他发现左海洋毫无不悦的迹象,就有点明白了:这怕是他们商量好的。   蔡锦脸色煞白,他忽然点开面前的星域全网,放大了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画面里,几个明显的噬魂者正在围攻一个女子,说是围攻其实都算不上,不如说在抱着她不停撕咬……惊呼声夹杂惨叫声几乎震破了观众的耳膜,很多人不忍地闭上眼睛。   “小倩!!”撕心裂肺的呼喊,是蔡锦。下一个镜头,蔡锦和另外几个人抓着铁棒冲进噬魂者堆里,他们拼死将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岑倩给救了回来。   监控画面停下来,蔡锦关掉了全息影像。   他冷冷盯着蓝沛:“你还是坚持要做法医鉴定吗?”   蓝沛从始至终,没有闭上眼睛,也没有挪开目光。   此刻,他平静地看着蔡锦:“是的。这是必须的程序。”   蔡锦转过脸来,看看左海洋:“议长先生的意见呢?”   左海洋一脸为难地搓了搓手:“阿锦,你就让蓝医生到地下室去看一眼,很快的,填个报告单而已,不碍事……”   那态度就仿佛,他是专程前来和稀泥的。   蔡锦点了点头:“好吧。”   沈霆说:“我和蓝沛一起去。”   蔡锦阴着脸道:“这位先生也有医生资质吗?”   沈霆一愣:“没有……”   “那你有什么资格去检查总督遗体?!”   沈霆没话好说了。   简南方马上打圆场:“我和蓝主任一起去……”   “用不着。”蓝沛摆手,“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跟着蔡锦坐下行电梯来到考古学院的地下室,一路上,蔡锦一言不发,只用一双冰冷无比的眼睛盯着蓝沛。   “蔡院长,刚才我看监控画面,起初影像是不稳定的。”蓝沛毫不在意似的问,“监控是出了什么事吗?”   蔡锦盯着蓝沛,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噬魂者大爆发的同时,有病毒入侵白蘅星的星域全网,后来由首都星总部的工程师远程处理好了——这些我都写在报告书里了。蓝主任没有看过吗?”   蓝沛点点头:“就是说,有数小时的时间,白蘅星的星域全网是坏掉的?监控也看不到了?什么样的病毒能做到这一点?”   “你该去问星域全网的工程师。”蔡锦冷冷道,“我只是个学历史的。”   俩人下到地下室,岑倩的尸体低温保存在冰棺里。蔡锦亲自把冰棺打开,蓝沛弯下腰,仔细检查岑倩的尸体。   除了脸部经过清洗,看上去还是完好无损之外,岑倩的尸身到处都是伤痕,她的左小臂有一处,甚至被啃噬出了白骨……   蓝沛没有抬头,但是直觉告诉他,蔡锦在盯着他。奇怪的是,蔡锦的目光盯在蓝沛后脖颈的某一点。   如果是个普通人,恐怕难以察觉,但是蓝沛对他人目光一向敏锐,如今做了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对四周围的攻击敌意更是敏锐到极点。   奇怪,为什么要盯着自己的后脖颈呢?   蓝沛飞快思索着,他的目光落在岑倩裸/露的胸口处,忽然一沉。   那一瞬,他全明白了。   直起腰,蓝沛把尸体的衣服穿好,又把冰棺重新盖上。   “检查完了?”蔡锦阴沉沉的声音在不大的地下室回荡,“结论是?”   “总督死于噬魂者的攻击。”蓝沛飞快地说,“有几处咬伤在咽喉部位,是致命伤。”   他隐约觉得,蔡锦那张惨白泛黄的脸上,有一丝古怪的、类似于微笑的表情。   但是地下室的光线太暗,或许是他看错了。   “好吧,既然没什么问题,那么下午就进行入馆仪式。”考古学院的院长说到这儿,脸上又恢复了真切的悲戚,“我可怜的妻子……”   仿佛播放的影片突然卡住,旋即恢复播放,演员们又开始各就各位,顺畅地念起台词来。   从地下室回到地面,蓝沛向左海洋他们报告了尸检结果。   下午的入馆仪式非常简单,因为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军队要去处理依然游荡的噬魂者,病毒专家和这次随行的昆虫专家,要分析那种独特的黄蜂。而左海洋和贺承乾这些人,还得寻找江昶和小媚的下落。   直至天黑,左海洋才拖着一身疲倦回到临时的住处。   他刚洗了澡准备睡,却听见有人敲门,打开来一看,是蓝沛。   “有事?”   “没事。”蓝沛一笑,“过来找议长先生喝酒。”   左海洋很诧异,蓝沛在他印象中是个冷淡的人,不喜欢和人结交,像今晚这样找上门来要酒喝,就太稀罕了。   他笑道:“我哪有什么酒,只有仿酒。”   蓝沛说:“就是要喝仿酒。”   他的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左海洋看着蓝沛的眼睛,顿时明白了。   他慌忙把蓝沛让进屋里,又去拿了一瓶Johnnie Walker   “这个,蓝医生喝吗?”   蓝沛点点头:“都可以的。”他又笑笑,“小霆盯着我,片刻不得空,想喝口酒都得躲着他。”   左海洋听懂了,蓝沛说的不是沈霆,而是说,星域全网有问题,他们时刻在被监控着。   于是找了杯子,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喝酒当然得闲聊,聊的对象却是蓝沛的上司简南方,蓝沛装出十分热衷八卦的样子,向左海洋问东问西,问简南方的魂奴和他的感情怎么样,又问简南方的岳父新开罗市长和亲家的关系……   闲聊间,左海洋就看见蓝沛将一只手指伸进酒杯里,沾了酒液,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蓝沛的另一只手盖在酒杯上,他的胳膊正好挡在那两个字上面,从那个角度,只有左海洋看得见那两个字。   下一秒,蓝沛迅速擦去桌上的两个字。   “哦,你们简院长当初系魂的时候,两边其实都不满意。”左海洋笑了笑,“简南方的父亲嫌弃对方是个纨绔,啥都不会只会花钱,高等学院念了一年就嫌累退了学,这不等于找了个废物蛋吗?”   蓝沛饶有兴趣地向左海洋这边凑了凑:“哦?那市长先生那边呢?”   他的手仿佛无意识地搁在桌上,但沾了酒的指尖,迅速又划了两个字。   左海洋不禁浑身一凛!   但他旋即又满不在乎地笑道:“那边也不满意你们简院长,嫌他是个书呆子,不解风情,自家孩子从小吃喝玩乐娇惯坏了,怕他做了魂奴受委屈。哦,说起来,当初简南方念书的时候,和蓝主任你的成绩差很远吗?”   “不,差距不大。”蓝沛说到这儿,停了停,忽然伸手拿过旁边的冰锥,将锥子尖端亮给左海洋看,“差不多就这么大。”   左海洋久久凝视着那细细的冰锥尖端。   他沉默良久,哑声道:“这么说,根源其实在夫妇之间?”   蓝沛点点头:“对。外人不管嘴上多么热闹,都没起什么实质作用。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左海洋忽然站起身,他拍了拍蓝沛的肩,笑道:“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不然小霆又来找我要人了。”   然后,他仿佛是带着笑意叮嘱:“往后,别在背后说人八卦,尤其小心,不要被当事人听见。”   蓝沛点点头:“议长放心。”   与此同时,蔡锦独自坐在院长办公室里,   他静静看着面前这一幕,左海洋满脸堆笑,把蓝沛送出自己的房间。   蔡锦的脸,有一种异常诡异的干枯之感。然后,他低下头,慢慢解开手臂上缠着的纱布。   纱布底下的皮肤,毫无伤痕,但是非常奇怪,却有着一圈圈绿色的印记。那些印记仿佛在缓慢生长,想扩展到他全身。   蔡锦面无表情盯着那绿色的印记,然后,重新用纱布一层层缠好胳膊。   他的时间不太多了,得趁着绿色还没占满全身,赶紧行动。   不然,一旦侵蚀到脸上,他就瞒不住了。   蓝沛回到房间,沈霆正一脸怨气坐在床上等着他。   “跑哪儿去了?大半夜的还不回房间。”   “哦,找左海洋喝酒去了。”蓝沛随口说。   沈霆瞪大眼睛:“蓝沛,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魂奴?不是说了叫你戒酒的吗!”   蓝沛皱了皱眉:“嚷嚷什么?喝的是仿酒。”   沈霆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嘴凑上去:“给我检查一下,看有没有酒精!”   他深深吻着蓝沛,俩人顺势就往床上倒,蓝沛忽然推开他:“等一下!”   他起身,关掉了房间的星域全网。   沈霆笑起来:“不会吧?难道你以为有人会偷窥咱们做/爱?”   蓝沛神色忽然冷淡下来:“我就是要让他认为咱们是在做/爱。”   沈霆一怔:“谁?”   蓝沛微微侧过脸,瞧着他,低声道:“蔡锦。”   沈霆身上一寒,也旋即压低了声音:“你觉得他在用全网监视咱们?”   “而且还想杀我。”   沈霆一下子坐起身,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蓝沛却忽然翻过身抱住他,把嘴唇凑到沈霆的耳畔,用极低的声音道:“总督的死,恐怕与蔡锦脱不开干系。”   沈霆轻轻一抖,他也小声道:“你怎么知道?”   “虽然咽喉处确实有咬伤,但尸体上有个非常奇怪的窟窿,不起眼,绿豆那么大,如果不仔细检查,很可能就忽略过去了。”   “在什么地方?”   蓝沛紧紧贴着沈霆,他伸出手指,在沈霆的心脏部位戳了一下:“这里。小霆,你说,噬魂者如何在总督的胸口刺出这么小的一个洞来呢?我怀疑总督的心脏被刺穿了……”   沈霆听得又惊又寒!   “……星域全网多半被他做了手脚。”蓝沛继续贴着沈霆的耳朵,小声道,“很有可能,噬魂者攻击的只是总督的尸体。但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毕竟没有做详细的尸检。”   沈霆紧紧抱着蓝沛,他小声问:“你告诉左海洋了?”   蓝沛点点头。   沈霆忍着颤抖,轻声道:“就算不能确定,至少蔡锦一定有疑点!现在咱们这一大帮子人,算是掉进贼窝里了。接下来你不要离开我,就跟在我身边,不然我没法保护你。”   蓝沛狠狠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我需要你保护吗?!”   沈霆笑道:“好吧,我说反了。是我需要你来保护,可不可以?”   蓝沛推了他一把:“趁早离我远点儿!谁像我这样一天24小时被魂主跟在身边的?你有没有看见人家都在笑话我?!丢人!”   “别这么说嘛……”   沈霆凑上去,手就往蓝沛的衣襟底下摸,蓝沛推开他,起身要去打开星域全网,沈霆却一把拦住他。   “干嘛?”蓝沛不解。   “咱俩有这么快吗?”沈霆似笑非笑看着他,“这才多大点儿功夫?前戏都还没完呢。”   蓝沛翻了个白眼,伸手把星域全网打开:“那就让他们当你早泄好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接下来的重要任务是收复总督府。之前因为无力抵抗,尚存的人员全部撤离到考古学院,按照蔡锦的说法,如今的总督府里除了死人就是噬魂者,俨然是个小型地狱。   “事发当天,江昶在什么地方?”左海洋问。   蔡锦犹豫了一下,才道:“市长就下榻在总督府内,事发当晚他在房间休息,噬魂者出现没多久,总督就通知了市长先生,随行人员也进入了戒备状态……但是很快噬魂者大爆发,总督府里一片混乱,再加上星域全网出了故障,等到修好了之后,我四处联系市长未果,这才发觉市长已经失踪了。”   总督府的第一遍清扫,是由军方派出军用机甲,整整扫荡了一天。这是一座非常大的官邸,建筑风格仿古地球时代的西班牙大宅。一共五层,房间虽多,却远比不上那种蜂巢一样的高层万人公寓,之所以使用军用机甲都得扫荡一天,是因为处理噬魂者这件事,太棘手了。   出发前,军方就这次特殊的噬魂者事件做了准备,为了防止“杀死之后,尸体变成蜂群”的恶劣结果,他们制作了一种特殊的“捕杀罩”,这种由金属制作的罩子能够自如收缩,当它罩住噬魂者时,首先会分析灵魂力,确认对方的身份,同时测量对方的灵魂力水平。如果确认是噬魂者,就注射有毒物质令其死亡,紧接着,在金属罩内密封焚烧。   这么一来,噬魂者的尸体就来不及变成蜂群。   然而理论永远是美好的,等到实践环节又出现了问题:有一部分噬魂者的尸体,在焚烧中,竟然出现了猛烈自爆。   ……自爆导致三台军用机甲破损,一名机甲士重伤。   更诡异的是,最初顺利处理了几名噬魂者后,剩余的噬魂者迅速有所察觉,仿佛这些不死不活的非人,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感应,除了自爆,它们还发展出好几种出人意料的对应方法,要么是忽然全身化作细丝状飞散开,要么是断裂成块状物,还有的竟然皮开肉绽,弄出一滩粘稠恶臭的液体……这样一来,罩也罩不住,烧也没法烧,机甲士拿这种变态玩意儿无可奈何,只好在上面喷洒大量消毒水。   就这样磕磕绊绊的折腾了一天,总算是把总督府里的活死人给消灭光了。   再次进入的是军用机器人,它们四处喷洒消毒气雾,检查各个房间角落里有没有那种杀人黄蜂。   两次清扫结束,总督府在理论上,算是安全了。   接下来就是活人进入了,目的是:找寻江昶和小媚遗留的线索,以及,检测噬魂者尸体留下的痕迹。   到现在为止,他们没能活捉一个噬魂者,那种致命的黄蜂,他们也没有捕捉到。唯一能提供研究线索的,就是那些以诡异方式死亡的噬魂者尸体,那甚至都谈不上什么尸体了,它们不是变成丝丝缕缕的灰线粘在墙上,就是化作腐臭的脓血,伴着强烈的消毒水滩在总督府的地板上……   这是第一现场,他们必须进去看一看。   进入总督府的是灵魂力最高的一批,这里是危险的战场,谈不上官阶高低,包括左海洋也身先士卒。   蓝沛和贺承乾却不在名单上,他们被要求呆在安全区待命,但是俩人都提出了激烈的抗议。   “我要去找阿昶,我要亲自去看他失踪的地方!”这是贺承乾的理由。   “凭什么不让我去?!我的灵魂力难道比谁低吗?”蓝沛也很愤怒,“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做了魂奴就成了软蛋了,是不是?!如果拿灵魂力做标准,那我也有资格进入官邸!”   他甚至要求不和沈霆分在一组。“我不是离开魂主就变成废物的那种人!”   左海洋被这两个魂奴给吵得没办法,只好答应让他们加入。   于是,蓝沛和简南方还有另外几个医生在一组,沈霆则被分在了贺承乾所在的小组里。   自从上了舰船,贺承乾就没再说那些难听的话,这次听见沈霆和他分在一组,贺承乾也只是瞥了沈霆一眼。   但是等到先锋队进入了总督府,沈霆却忽然小跑着,笑嘻嘻凑到贺承乾跟前:“贺局长,有件事求你。”   贺承乾冷冷看着他:“想干嘛?”   “和你换一个房间。”沈霆指了指,“让我搜查东区前面两间,局长大人您去西区。”   贺承乾静静看着他:“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啦!”沈霆觍着脸,嬉皮笑脸道,“蓝沛也在东区,我想和他离得近一点儿。您也知道,他系魂才刚两个月……”   贺承乾冷笑:“刚才分配任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偏偏到进来官邸又临时提这种要求!”   “那不是当着大家的面,会让蓝沛不好意思嘛。”沈霆竟像没脸没皮似的,又指了指对面,“两边隔着空中走廊,相距太远了,我怕蓝沛万一有什么事……”   贺承乾懒得再听他絮叨,转身往西区那边走。沈霆还在他身后道谢:“多谢局长大人成全,对了,进房间的时候小点声,免得让某些居心不良的人发觉。”   贺承乾陡然转过身,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这时候,绝大多数人都已经上楼去了,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他们俩。   沈霆仍旧笑笑的:“就是字面意思。”   他的笑容里颇有深意,但没再解释。   蓝沛所负责的是东区四楼最顶头的两间,分别是总督秘书办公室和临时会客室。临时会客室里没什么东西,只有翻倒在地的柜子,以及一地的碎瓷片。   蓝沛仔细审视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这才关上门,去了第二间。   一进门,迎面墙上一个超大的黑色印迹,让蓝沛的心脏突突一跳!   那是个人形的痕迹,仿佛一个活人被狠狠拍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蓝沛走近了细细的看,原来黑色的痕迹是由无数细如丝的灰线构成,那灰线很有些像严重的雨季里,墙壁上生出的霉点。   之前他看过军用机甲记录下来的视频,这个噬魂者在即将被金属罩给扣住时,突然化作了无数灰线……   所以,这黑色痕迹就是当初那个化了灰的噬魂者。   蓝沛虽然身上罩着那种透明薄膜,但他也不敢轻易用手去碰那痕迹,他掏出工具,想把这灰迹擦一点下来,带回实验室。   就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那些灰线忽然往墙里钻!就像活了一样!   蓝沛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灰线是会动的!它们仿佛某种快速生长的菌丝,顷刻间就钻进了墙壁的深处!   正目瞪口呆,蓝沛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他转过身一看,有两个人走进屋里来。   蓝沛认识,那俩都是蔡锦的手下,是幸存的考古学院学生,因为灵魂力比较高,所以这次也一并加入了搜索队。   “两位,有事么?”蓝沛问出这句话,才感觉不对。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古怪,脸孔看上去非常僵硬死板,一动不动的眼珠里,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蓝沛不由往后退了半步。   糟糕,他暗想,进入官邸的先锋队没有配备武器,因为已经扫荡了两次,外面又有军队在重重把守,所以大家把警惕给放下来了。   ……却没想到先锋队自身会出问题!   他刚想打开报警系统,其中一个男人,突然伸出手。   那只抬起来的手,指尖部分变得又细又长,仿佛藤蔓一样不断生长!顷刻间就长出两三米长!   蓝沛冷汗都下来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长长的“手”,一下子套住蓝沛的脖子!   蓝沛慌了神,他抓住那套在他脖子上的“手”,拼命想把它掰下来,但是没有用,“手”死死勒着他的脖子,力道之大,让蓝沛连叫喊都发不出!   同时蓝沛惊悚地发现,勒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并不是人类肢体的触觉,那东西远比人的手掌更加坚硬也更加冰冷,如果一定要形容……对了,像树根!   好像生怕他挣脱,另一个人也举起一只手,那只手迅速变长变细,它们像绳索,一道道缠住蓝沛的身体,捆住他的胳膊,让他无法挣扎。   严重的窒息感,让蓝沛眼前一阵阵发黑,那勒着他脖子的东西是如此用力,蓝沛觉得自己的气管都快让它掐断了。   就在这时,门被大力推开,有人冲进屋来,狠狠一刀砍在那生长出的“手”上!   是沈霆!   被砍断了“手”的年轻男子发出嘶哑古怪的惨叫,斩断的地方并未流血,只是无力地垂了下来,滴下几滴诡异的绿色液体。   沈霆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刀,他三两下砍掉捆住蓝沛的东西,又扯掉他脖子上的干枯肢体扔在地上,那东西完全不像被剁掉的手,看上去,却让人想起死去已久的蛇。   “你没事吧?!”沈霆慌忙问。   蓝沛站立不稳,他抓着沈霆的胳膊,大口喘息着,然而一抬头,蓝沛忽然惊恐地叫起来!   “小霆!他们……”   沈霆仓促回头,他这才愕然发现,那两个人身上在冒烟!   “这……这到底搞什么鬼!”他也吃惊大叫,“天哪!蓝沛!他们在自燃!”   那两个人真的在自燃,就见火苗从他们的身体里窜出来,仿佛他们自身是极为干燥的易燃物,如冬季野外堆放的干柴!   更可怕的是,那俩人一边自燃,一边还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很快就点燃了窗帘和地毯!   沈霆抓着蓝沛的手想往外冲,然而门不知何时被锁上了。   门窗锁死,报警器失灵,灭火系统毫无反应……就连星域全网也打不开了。   沈霆冲到窗前,他拼命踹落地窗,但是防弹玻璃硬如磐石,竟连丝毫的裂纹都没有。   火焰越来越大,屋里充满了浓烟,两个燃烧的人站在屋子中间,他们似乎已经动不了了,于是就只能以“人形火把”的模样戳在那儿,   蓝沛的心,一个劲儿往下沉!   他和沈霆身上都有那种军方发的透明薄膜,薄膜防火,然而威胁他们的不是火焰却是浓烟,房间是密闭的,金属门连底部的缝隙都没有。他们为了保命,只能关闭换气系统。   薄膜内部微型装置提供的氧气,只够支撑五分钟。   蓝沛的背后全是冷汗,他喘息愈发困难,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氧气在迅速消耗,屋里浓烟越来越大,地板烫得鞋底都发黏。四下里,火焰呼呼燃烧着,到处都是浓烟,俩人无处可逃,蓝沛只得把沈霆拉到办公桌底下,暂时避开明火——然而办公桌也是柚木的,早晚都得被点着。   ……甚至没有人知道这间屋子着了火。   蓝沛越来越绝望,他将沈霆抱在怀里,用身体压住他。熊熊烈焰近在咫尺,他除了帮沈霆挡住火焰,再做不了别的。   就连这样的单薄遮挡,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在他身体下方的沈霆,扬着脸看着他。   房间里,到处都是火,他们听得见书桌被烧得哔哔作响,还有旁边装饰柜咔嚓倒地的可怕声音……   他们就要被烧死在这间屋子里了。   但是蓝沛无暇顾及。他只是低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沈霆。   就在这时,蓝沛忽然感觉薄膜内部,涌进了空气!   他仔细一看,沈霆竟然把换气装置打开了,然而他不是在将氧气向外释放,却启动了紧急救援模式,从沈霆的装置内伸出细细的管子,将他自己的氧气输送给了蓝沛。   “你疯了!”蓝沛差点大叫出声!   他刚想关闭换气装置,沈霆却一把按住他的手。   沈霆什么都没说,他也说不出来了,他望着蓝沛,脸上只留了一丝微笑的模样。   沈霆的氧气很快就用完了,他的脸开始发紫,嘴无力地一张一合,那是窒息的征兆。   蓝沛弯下腰,紧紧抱住他。   蓝沛身上,连接灵魂力的装置有细微的提醒:剩余氧气只能支撑3分钟,请尽快逃生!   他无法逃生,也不会丢下沈霆去逃生。   这三分钟,是沈霆拿自己的命匀给他的。   就在这时,蓝沛忽然感觉到强烈震颤!下一秒,他听见窗外传来巨响!蓝沛猛然回头,他看见,有人从楼上悬了绳子下来,正在用一把金属钻猛击窗玻璃!   蓝沛跳起来,他冲过去,狠狠用身体撞击落地窗!   内外合力,就听咔嚓一声巨响,落地窗终于碎了!   “……蓝医生!往下跳!外头有安全网!”是左海洋的声音。   蓝沛一把抱起沈霆,他三两步冲到破裂的窗口,纵身一跃!   俩人重重跌在楼下的安全网里。   刚一落地,蓝沛迫不及待撕开沈霆身上的薄膜,他拼命按压沈霆的胸口,不断给他做人工呼吸,几番努力,终于恢复了沈霆的呼吸。   沈霆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蓝沛埋下身去,他紧紧抱住沈霆,一时竟哽咽得不能出声。   救援人员立即把俩人送回考古学院的医疗室。   蓝沛的脖颈和四肢都有擦伤,但并不严重。沈霆在输了一会儿氧气之后,也逐渐恢复过来。   蓝沛一直守在病床跟前,此刻见他睁开眼睛,不由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那样做!”   沈霆脸色异样的苍白,他无力地微笑着,向蓝沛伸出手。   “亲我,蓝沛,亲我……”他眼巴巴地看着蓝沛,小声的,极为虚弱地呢喃。   蓝沛本来被他气炸了肺,打算狠狠痛骂他一番,可是一听见沈霆这声微弱地呼唤,蓝沛就再也骂不动了,他只觉心中酥软无比,除了俯下身来,亲吻那张渴求的嘴唇,蓝沛再也做不了别的。   那不是多么热烈的亲吻,沈霆刚从死亡边缘回来,甚至没有力气回吻蓝沛,然而蓝沛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化了,就化在这缠绵的亲吻里。   他永远记得,当时沈霆的那种眼神,他们在鬼门关前盘旋,生死一线,可是沈霆望向他的那种眼神,依然充满了痴恋,仿佛周遭一切都无所谓了,无论是火焰还是致命的浓烟,就好像这样死在蓝沛怀里,他都是无比快乐的。   正依偎着相互安慰,外面传来敲门声,蓝沛起身打开病房的门,是左海洋,他身后还跟着贺承乾以及苏湛等人。   蓝沛将眉头紧锁、面沉似水的议长一行人让进病房来。   左海洋先问了他们俩的伤情,然后他才说:“蓝医生,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刚才我们在全网上呼叫你们,却没有回答。后来发现门也被锁上了,要不是承乾心细,察觉金属门烧得滚烫,我们甚至不知道里面着了火。”   于是蓝沛将今天房间里的遇险,一五一十说给他们听。   左海洋听说那两个人发生自燃,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怎么可能!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烧起来?!”   蓝沛疲倦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原因。而且那种肢体的异变,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状态……恐怕那两个人,早就不是他们了。”   贺承乾却突然问:“沈秘书,你的刀是哪儿来的?”   “我所检查的是三楼的陈列室。”沈霆说,“那把刀是装饰物,挂在墙上的,我顺手拿来防身用……”   “那把刀开了刃你知道吗?装饰用的武器按照规定,应该都是封了刀刃的。”   沈霆无奈:“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着急想找个武器,于是就挑了那把刀——它被开了刃,肯定不是我造成的吧?我也没那个权限呀。”   左海洋和贺承乾互相看了一眼。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楼上蓝沛出事的?”贺承乾又问。   “感觉。纯感觉。自己的魂奴出了事,魂主都能感觉到。”   “那么,沈秘书,你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时,碰到谁了吗?”   贺承乾这个问题很古怪,蓝沛不由看了沈霆一眼。   沈霆一愣,他点点头:“我遇到了隔壁的赵彤,就是星域附属医院的那个,确切地说,是他忽然莫名其妙进来我的房间,我当时着急上楼去看蓝沛的情况,也没听清楚他嘴里嘟嘟囔囔说的什么,我说你让一下,我出去有点事。但他死活拦着我,于是我就推了他一把……”   贺承乾的眼神有几分诡异:“你推了赵医生一把?你确定?”   沈霆终于听出味道来,他扬了扬眉毛:“赵医生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问,贺承乾与左海洋对视了一眼。   “赵医生死了。”左海洋终于说,“沈秘书,就现场监控来看,你有很大的嫌疑。” 第30章 第 30 章   星域附属医院的赵彤,是个和沈霆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灵魂力很高,颇得副院长苏湛的赏识。   他就死在沈霆检查过的那个陈列室里,死因不明,目前医生们普遍得出了心脏突发疾病的结论。   再看房间监控视频,赵彤是在沈霆那一下大力的推搡之后,倒地身亡的——那时沈霆已经跑出去了,他根本不知道赵彤死了。   沈霆听到这儿,只抬了抬眉毛:“我的攻击力有那么强吗?一掌就把一个好好的心脏给打坏了?我记得赵医生的灵魂力也并不比我低多少吧。”   他的态度依然平静,丝毫看不出饱受惊吓的迹象。   左海洋不禁皱起眉头:“沈秘书,你看上去似乎并不吃惊。”   “我只是确定,赵彤不是我杀的。”沈霆淡淡地说,“我那一掌仅仅是把人推开,我急着上楼救蓝沛,请问,在这种紧急状态下,我有那个闲心杀人吗?况且杀的还是和我毫无恩怨的友人。”   来白蘅星的路上,沈霆和那群年轻医生一起玩子弹球,赵彤正好是他的搭档,俩人一见如故。   但是沈霆的辩解不足以证明他的清白,因为赵彤在他的一推之下,莫名其妙的死亡,他摆脱不了嫌疑,沈霆旋即从病房被押解到审讯室,他因为体虚,走不动路,还是两个军警把他架出的病房。   蓝沛懵了,他一个劲儿说:“这不可能!不可能!小霆不会杀人!喂,你们不准带走他!”   一个褐发军警勃然大怒!   “干什么!议长在跟前,你是想帮嫌疑犯越狱吗!”   蓝沛也大怒,“沈霆是清白的!你凭什么说他是嫌疑犯!你们以什么理由扣押公民!”   “你再不让开,我们就以妨碍公务的理由把你也扣押起来!”   那军警抓着蓝沛的领子就想把他往外推,沈霆这下淡定不下去了:“别动蓝沛!你再敢动他一下试试!”   贺承乾眼明手快,双手牢牢扣住沈霆,将他往后拖:“冷静一点!别跟着乱掺和!”   眼看着那军警要冲蓝沛动手,左海洋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蓝沛面前,他伸手将那褐发军警狠狠一推!   “军队是过来协作的!不是来闹事的!”他指着那几个,厉声道,“你们再胡来,就统统关禁闭室!”   议长发话,那几个军警再不敢出声。   左海洋把蓝沛拉到自己身后,他喘了口气。   “先把沈秘书带走,贺局长,你安排几个人,注意安全。”   贺承乾点点头,他知道左海洋的意思,调查真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也得防止沈霆在被关押时遭人暗算。   沈霆被押走了,蓝沛还想去追,左海洋赶紧按住他:“蓝医生!不要冲动!”   “沈霆不可能杀人!”蓝沛抓住左海洋的胳膊,他气得脸发青,“议长!这是陷害!”   蓝沛太激动,脖子上被勒出的伤痕,此刻又开始丝丝渗血,他一脖子血的样子,看上去甚是吓人,左海洋一时于心不忍,他按住蓝沛的肩膀,好言相劝让他先坐下来,自己又去找苏湛要了药物。   坐在病床跟前,左海洋一边给蓝沛脖子上的伤口上药,一边慢言细语道:“事情会水落石出的。蓝医生,你别着急,承乾已经和我承诺过了,他会保住沈秘书的清白。”   蓝沛吃惊地看着左海洋:“这是贺承乾说的?”   左海洋放下药,他很认真地点点头:“他确定沈秘书是被陷害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承乾哪里来的把握。但既然连他都肯相信沈秘书,蓝医生,你真的不用太担心。”   蓝沛低下头,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问:“议长,赵医生的遗体还在吗?”   左海洋点点头:“保存在考古学院地下室。”   “我想参与尸检。”蓝沛抬头看着左海洋,“请务必让我亲眼看见被害人。”   沈霆被带进审讯室,贺承乾找了自己的心腹,嘱咐他们守在外面,他亲自进了审讯室。   关上门,贺承乾看了看坐在桌前的沈霆。   年轻人的脸色不太好,因为是从病床上直接拉过来的,所以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嘴唇也有些泛青,但是神情还算镇定。   贺承乾走到他面前,坐下来,他双手交握,看着面前的沈霆。   “在询问案情相关的问题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沈秘书你。”   “请讲。”   “为什么在进入官邸之后,你要和我交换搜索的房间?”   沈霆笑了笑:“理由不是当时就和你说了吗?我想离蓝沛近一点。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对了。”   “那为什么不在任务分配环节就提出申请?”   “不是说了吗?蓝沛听见了会不好意思。那家伙啊,一害臊就会做各种奇怪的事情……”   “你在说谎。”贺承乾盯着沈霆的眼睛,“你到现在还不肯信任我,或者是,不肯信任此刻的环境。但是沈秘书,现在有一条人命和你有关,为了自己的清白,你最好把实话都说出来。”   沈霆低着头,他脸上的神情没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贺局长,市长先生还活着吗?”   贺承乾一怔:“你是问阿昶?仅就我个人的感觉,他确实还活着。”   “你猜他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敢露面?”   贺承乾死死盯着沈霆!   他忽然站起身来,关掉了房间里的星域全网。   沈霆一怔:“贺局长,审讯室内关掉监控这是违法的……”   “没关系,军方的特殊监控开着。”贺承乾说,“临走的时候,执军大臣亲自用他的DNA验证的密码。往后回了首都星,我直接把监控内容递交到国会就行了。”   沈霆听了这话,神色才松懈下来。   “我看见蔡锦和赵彤有过交谈。”他终于说。   贺承乾神色一动:“什么时候?!”   “就在议长分配完任务的时候。”沈霆犹豫片刻,“当时大家刚刚接了任务,因为还在考古学院里,在安全区,所以军用薄膜都没打开。临出发前,做准备的那五分钟里,我看见蔡锦和赵彤在走廊上说话。”   贺承乾皱了皱眉:“就这?”   “贺局长,赵彤根本不认识蔡锦,俩人之前毫无交集,但是当时他们交谈甚欢……不,我该说,交谈甚欢的是蔡锦,赵彤看上去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身为晚辈,就算莫名其妙他也只能陪着。”   沈霆说到这儿,抬起胳膊:“然后,我看见蔡锦做了这样一个动作,他把手放在赵彤的后脖颈上。”   贺承乾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看上去就是个很平常的动作,像很亲热地把胳膊搭在学弟的肩膀上。”沈霆说到这儿,停了停,“我当时站得很远,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感觉,赵彤的脸色有点不大对。”   “脸色不大对?”   “愕然,或者茫然……总之看着哪里不对,但我又说不上来。”沈霆说,“他们没交谈多久,蔡锦就走了,他没有参与先锋队嘛。等他走了,我追上赵彤,我问他,蔡锦和他说了什么。”   “他怎么回答?”   “他没有回答。”沈霆摇头,“只冷冷看了我一眼,没搭理我就走了,像不认识我。这很奇怪,贺局长,你知道吗?我和赵彤在来时的舰船上,打了好几场子弹球,他是个挺不错的人,性格热情——就在议长让我们集合之前,他还和我唠叨说军用口粮吃得快要吐了,让我想办法帮他弄点儿新鲜烤肉……贺局长,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个人在二十分钟之后就不肯搭理我了呢?”   贺承乾站起身来,他抱着胳膊,在屋里走了两步,然后停下来。   “沈秘书,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实锤。”   沈霆点点头:“确实,这都是普通的生活细节,我所能依凭的也只有不靠谱的直觉。当时议长宣布搜查任务,赵彤分配的房间,刚好在局长先生你的房间隔壁。”   贺承乾一扬眉毛:“所以你提出换房间,是为了我?”   沈霆却暧昧地龇牙一笑:“主要还是想离蓝沛近一点。如果你原本就被分在西区,说不定我就不管这闲事了。”   贺承乾的神色变得复杂。   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直起身来:“你先在这儿呆两天吧。放心,外头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事。”   沈霆懒懒道:“我从来不担心自己。不过贺局长,我家那位现在没人管,你多给照看着点。”   贺承乾淡淡地说:“别瞎操心了,议长看着他呢。”   沈霆把身子往椅子里吊儿郎当一靠,他哀叹了一声:“自己的魂奴,却得求人家照看,议长可别委屈了我家蓝沛才好。”   贺承乾回头,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也就你把蓝沛当个宝。我真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好?”   沈霆微微一笑,眉眼里含着一丝男人才会有的得意快活。   “蓝沛的好处,妙不可言,只可惜你想听我也不能讲。唉,我真担心别人会喜欢上他!把蓝沛放在别人那儿,就好像把我的心脏吊在外头一样。一想到世间竟有这种忧患,我就恨不得打个笼子把蓝沛关起来。”   贺承乾讽刺他:“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以你家蓝医生讨人嫌的程度,你这辈子也不会有情敌。”   与此同时,对赵彤的尸检也在考古学院地下室进行。   参与尸检的是四个人:简南方,苏湛,左海洋和蓝沛。   “就目前粗略的检查来看,确实是突发心脏病。”简南方叹了口气,“周身没有创伤,也不像中毒。目前环境无法做近一步的解剖,除非运回首都星……”   苏湛问:“那么算是过失杀人?”   “根本不是!”蓝沛激烈地否定,“照着胸口推了一掌,就把人给打死了?!你有这么大能耐吗?”   苏湛皱眉道:“学长,你别急着替沈霆辩解,我又没说他是故意……”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苏湛也来了气:“那你说是为什么?!好好的,被你家沈秘书推了一掌,倒在地上就死了。难道你敢说这和沈霆毫无干系吗!”   左海洋皱眉道:“在遗体跟前吵架,你们还是医生吗?”   他一发话,那三个都不吭声了。   蓝沛盯着面前的死者,他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飘忽不定,他很想抓住那东西,蓝沛隐约觉得,那个东西和这桩案子有很大的关系……   这时,他听简南方说:“蔡锦院长刚才还问我,尸体是就地火化还是送回首都星……”   等一下!   蓝沛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火花,他想起上一次,他站在这儿,检查总督岑倩的尸体时,在他身后,蔡锦的目光给他的那种奇怪感觉……   “帮个忙。”他突然说,“把尸体翻过来。”   简南方一怔:“学长……”   “我要看看他的背后。”蓝沛说。   于是三个人把尸体翻了过来。简南方说:“背后我也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   蓝沛充耳不闻,他低下头,一面回忆着那天站在这儿的那种感觉,一面万分仔细地查看尸体的脖颈部分。   “出过血!”他忽然指着赵彤的后脖颈说。   那三个闻言,慌忙凑过来。   那是个非常非常细小的出血点,细得几乎看不清,像蚊虫叮咬的痕迹,但是比那个还要浅。   苏湛愕然:“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伤?”   蓝沛却没搭理他,他索性拿了手术刀,划开了赵彤后脖颈的皮肤和肌肉。   藏在里面的东西,让四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根黑色的,像木刺一样细细长长的东西,直戳进赵彤的后脑!   蓝沛用镊子,一点点将那根木刺拔了出来。   黑色的木刺长度不到十公分,非常细,细而且硬,按照这个长度,木刺能够直入赵彤的脑下部,然后像吹蜡烛那样,让心脏停止跳动。   苏湛的瞳孔猛烈收缩!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么看来,是这根木刺杀了赵彤。”左海洋盯着那枚黑色木刺,“沈霆推搡的是赵彤的前胸。赵彤的死,和沈霆没有关系。”   “但这不对呀!”简南方困惑道,“如果在见到沈霆之前,这根木刺就已经在赵彤身体里,那么他早就死了,怎么能和沈霆说话?!”   蓝沛盯着那根木刺,他慢慢道:“也许在进入沈霆的房间之前,木刺没这么长……”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蓝沛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简南方,“差点掐死我的那个考古学院的学生,他的手指就会快速生长。”   左海洋万分严肃地看着蓝沛:“蓝医生,你是怎么知道赵彤的后颈有这个东西?”   蓝沛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地下室里,弥漫着古怪的气氛。好半天,蓝沛才道:“因为,我差点被人用同样的手法杀掉了。”   简南方震惊地看着他:“谁?!”   “我想,就是杀死赵彤的凶手。”蓝沛谨慎地说,“至于更多的,抱歉,我现在不能讲。”   左海洋面色恢复如常,他点了点头:“咱们先上去,贺局长那边大概也审问出了一些东西。”   因为赵彤的死亡,左海洋要求军方立即接管考古学院,此次案情涉及到考古学院的两名学员,包括蔡锦在内的幸存者,也包括这次的救援人员,所有人一视同仁,全部隔离起来,由军方严密监视,接受审查。   贺承乾将沈霆所说的,告诉了左海洋,当左海洋听见蔡锦曾经在赵彤出发前夕,用手抚摸他的后脖颈时,脸色顿时变了。   “蔡锦人呢?”   “已经被隔离关押了。”贺承乾说,“他看上去挺顺从,甚至都没有问原因。”   左海洋皱眉道:“如果他真的是凶手……承乾,蔡锦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承乾思索着,慢慢道:“有件事我一直在思考:我能确定,阿昶到现在还活着,但他始终不肯露面。为什么呢?我个人怀疑,他正在被追杀,一旦露面,肯定性命难保。阿昶一定知道真相,至少也知道些不利于蔡锦的信息。如果这次,沈霆没有和我更换房间,那么导致赵彤死亡的人就是我了。更要命的是,那把刀开过刃,而且我也不会像沈霆那样急于离开——凶器,嫌犯,尸体。简直万事俱备。没有沈霆,楼上蓝沛死于烈焰,无人救援。缺了蓝沛,尸检也就不可能查到赵彤死亡的真相。到那时,我铁证如山进了监狱……这种情况下,阿昶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会露面的。”   左海洋吃惊地看着他,好半天,他才道:“这么说,是沈霆把危机给扭转了过来。”   贺承乾点了点头:“我欠那小子一个天大的人情。”   然后他又不自在地嘟囔:“连带着他家的老宝贝儿,两份人情。”   左海洋一怔:“谁?”   “蓝沛。”贺承乾耸耸肩,“沈霆爱他爱得跟什么似的,哼,当年就算是阿枞,也没到他这一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31章 第 31 章   等到俩人去询问蓝沛时,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审讯室是单独的一间,只有这个房间不使用普通星域全网,而是用军方秘网,因此质询也是一个个轮着来。   左海洋在蓝沛对面桌前坐下来,他语气温和地说:“蓝医生,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蓝沛将他那天给总督做尸检的过程,悉数讲了出来,包括蔡锦奇怪的目光。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落在我的后脖颈。”蓝沛说,“我当时,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但是能感到强烈的敌意——现在看来,恐怕他是想以相同的手法杀我,就像杀赵彤那样。如果我当时就把总督的死因大张旗鼓说出来,必然难逃一死。”   贺承乾抱着胳膊,站在左海洋旁边,他淡淡地说:“如果他这么仓促动手,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怀疑,就算我们几个一时看不出来,沈霆也肯定有所察觉,所以我猜,当时蔡锦也松了口气。”   左海洋很困惑:“到底他是如何做到的呢?把木刺插入赵彤的颈部,又不会引起对方强烈的反应……某些药物可以迅速麻痹中枢神经,这倒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但是可以自主行动这个,确实太奇怪了,倒像是变成某种傀儡了……”   “比如人傀?”蓝沛突然说。   贺承乾和左海洋对视了一眼,俩人都不寒而栗!   左海洋问:“这儿真正见过人傀的只有你俩,你们觉得赵彤那样子像吗?”   蓝沛摇摇头:“议长,人傀看上去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就算是我和承乾,我们也没法第一时间用肉眼分辨出来。”   贺承乾点点头:“至于最低等的由邱叶控制的人傀军,除了阿昶,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左海洋叹了口气:“这么说,除了检测他们的灵魂力之外,再没别的办法了……”   蓝沛心中一动!   “还有一个办法。”他突然说。   “什么办法?”   “就是来之前,我交代苏湛制作的那二十个屏蔽仪。”蓝沛说,“如果真的是人傀,屏蔽仪恐怕会产生效果。”   左海洋眼睛一亮!   “这是个办法。”他站起身,“我这就去找苏湛!”   “议长,等一下。”蓝沛叫住他,“我还没说完。”   他停了停,才又道:“如果真的是人傀,贸然刺激它们,恐怕会有相当程度的危险。”   左海洋扬了扬眉毛:“为什么这么说?”   “就拿那两个自燃的考古学院人员来说,他们的变异,仿佛是某种植物,但是植物怎么可能生长得那么快?那个房间里,留在墙壁上变成灰线的噬魂者遗体,又分明是活的。更别提那些化成细丝状,以及化成液体的……这些东西让你们想到了什么?”   “昆虫。”贺承乾说,“那种一拍就成泥的肉虫子。”   “孢子植物。”左海洋说,“霉菌。”   蓝沛皱眉道,“那些灰点究竟是动物,还是某种植物呢?什么东西可以钻进墙壁?”   房间里的三个人安静下来。   左海洋突然说:“承乾,让大家把军用薄膜穿好,我们必须尽快把这群混蛋逼出真面目!”   “在那之前,咱们首先得探探蔡锦的底。”贺承乾掰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发出轻轻的声响,他冷冷道,“我可不想让这么个披着人皮的怪物,继续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蔡锦看见左海洋和贺承乾走进房间,不由一愣。   左海洋和贺承乾都打开了军用薄膜。   旋即,他笑了笑:“你们这是干什么?”   贺承乾不客气地坐下来,他淡淡道:“以防万一。”   蔡锦抬了抬眉毛:“两位觉得我很危险?”   左海洋和贺承乾对视了一眼,他平静地说:“蔡院长,我们现在,怀疑你与总督的死亡有关。”   蔡锦顿时脸色煞白!   “左海洋!你这么讲话,有什么证据!”   贺承乾在一旁淡淡道:“总督并非死于噬魂者的嘴下,她是死于心脏穿孔——导致她死亡的东西,和导致赵彤死亡的东西,是同一类。”   蔡锦更怒:“信口雌黄!我知道了,是那个蓝医生在诬告我!赵彤的死和他的魂主有关,他就倒打一耙,想拉我下水!”   蓝沛却一推门进来:“我是否在诬告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贺承乾错愕:“你进来干嘛?蓝沛,房间开着屏蔽仪呢!”   蓝沛摆了摆手:“一会儿的事,不要紧。议长,面前这个人,我们可以确定他不是蔡锦了。”   三个人都呆住了!   蔡锦不怒反笑:“我不是蔡锦?这位蓝医生,你在开什么玩笑?”   “如果你真的是蔡锦,为什么当初接到消息,带队去南半球的那只队伍里,除了你之外其余人全部感染了病毒?”蓝沛盯着面前的蔡锦,“另外,蔡院长,我刚刚重新看过了那名最后死亡的考古队员的监控录像,我记得他临死之前,你以极为接近的距离,用耳朵贴在他的嘴唇旁边。”   蔡锦冷笑:“然后呢?就因为我和死者近距离接触,我就被感染了?”   蓝沛也不说话,直接点开面前的网络,他将截取的监控画面放大。   蔡锦急于想听见考古队员的遗言,他把身体弯得很低,当考古队员确认死亡时,他的身体陡然往下一沉,上身倒在病人身上。   蔡锦咳了一声:“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学生死亡,我当时……有点失态。”   “所以你如此的失态,以至于一个比你强壮很多的男人,搀扶了两次都没能把你扶起来?难道他不是一只手就能把你拎起来扔出窗外去的吗?”蓝沛将那帧画面放大,推到蔡锦面前,“蔡院长,你的灵魂力非常弱,大概只比学生时代的江昶强一指甲盖。而且你是个身体瘦削轻盈的小个子。请问,旁边这个将近两米高、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的医生,为什么搀了你两次都没把你搀起来?”   蔡锦冷冷盯着蓝沛:“抓着这种细枝末节,你到底想证明什么?”   “我想证明的是,当时,你已经死了。”蓝沛平静地看着蔡锦,“不,也许我该说,是真正的蔡锦已经死了。他跪倒在病床上的时候,躯体极度僵硬,呈蜡屈状,无法活动,所以旁边那个壮汉接连两次都没能把他‘掰’直。”   蓝沛说到这儿,向前走了一步,他牢牢盯着蔡锦,轻声道:“所以,阁下究竟是谁呢?”   话音刚落,左海洋突然一把抱住蓝沛,将他用力往后拖!   “小心!!”   只见一根长长的树枝一样的东西,突兀地从蔡锦脸上长出来!那东西的顶端,尖得像把刺刀!   它直直朝着蓝沛刚才所站的位置刺过去,如果不是左海洋那一下子,蓝沛一定会被它刺穿!   一击不中,尖刺变得更粗壮,像条鞭子朝两边甩过去!   贺承乾和左海洋同时跃起!仓啷一声,俩人从办公桌下面,抽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刀!   贺承乾狠狠一刀砍在那根树枝上,将它一剁两断!然而更多的粗枝从蔡锦的身体里冒出来!它们如蛇弯曲着,在房间里狂乱飞舞,枝条速度太快,饶是贺承乾腾挪跳跃疾如子弹,后背还是被它狠狠抽了一鞭子!   “嘶!……”他疼得一哆嗦,毕竟很多年没吃过这种皮肉苦了。   左海洋索性冲到蔡锦跟前,凌厉一刀,刀锋从蔡锦头部直劈下去,将他整个劈成两半!   想象中的鲜血四溅没有发生,蔡锦的身体晃了两下,竟然就那么分开两半,跌在地上!   ……仿佛左海洋在劈柴。   “我操,这啥玩意儿!”贺承乾愕然看着地上两个“半个”蔡锦,他可以断定,那一定不是人类!   “别松懈,它们还在动!”左海洋用刀尖指着被劈开的“蔡锦”,就在他说话的同时,“蔡锦”的诡异尸体开始变成一块块的,块状物又变成细丝,没过多久它们就像活了一样,拼命往地板底下钻!   蓝沛心里一沉,他想起上次在墙壁上看见的灰线。   “不妙,”他低声道,“搞不好这玩意儿要放大招……”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定,就听轰的一声巨响!   从地板上冒出无数尖锐的枝丫!险些把三个人捅成人串!   “我操/我操!”贺承乾大喊着,上蹿下跳,灵活闪躲,同时拼命砍着那些树枝,但是树枝的生长速度太快了,洪水般迅疾,眨眼功夫就爬满了墙壁,同时还在不断生长、变粗,最大的树枝暴胀到后来,几乎有一头牛那么粗!   “糟糕!它们想封门!”左海洋叫起来,“承乾!快!”   俩人一通劈砍,然而树枝显然比他们速度更快,没过一会儿,就把房间大门给封住了,它们越来越密,整个房间变成了一座“树屋”,只剩下中间的办公桌还撑着一点空间。   左海洋放下刀,他四下里望了望:“承乾,别砍了,没用的。”   的确,房间四壁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它们全都被碗口粗的树枝给包裹住了。办公室的门也看不见了,无数根粗大的树枝横在上面,就这种阻挡的程度,俩人拿刀砍上一天,也不一定能砍出一个洞来。   贺承乾有些泄气,但是手里的刀,仍旧不肯停下来:“不行,非得砍出一条路来!”   左海洋苦笑:“就算出去了,外头也不比里面强,你没听见走廊上人声鼎沸的?恐怕是出事了。”   “那也得离开这个房间!”贺承乾伸手一指蓝沛,“屋里装着屏蔽仪,这家伙呆在这儿,时间长了会疯的。”   左海洋一怔,他转过脸看看蓝沛:“蓝医生,你还好吧?”   蓝沛没有武器,他没处可躲,只能坐在办公桌上。   此刻被左海洋突然一问,蓝沛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半天,才哑声道:“还行。”   贺承乾头也不回地砍着那些树枝,他大声道:“蓝沛你可得挺住了!别被感觉给欺骗,咱仨困在这么小的地方,你再闹个精神失常什么的,谁都救不了你。”   左海洋放下手里的刀,他拍了拍蓝沛的肩膀,温言安慰道:“蓝医生,屏蔽仪制造出来的只是假象……”   蓝沛被他这一拍,身上却哆嗦起来,他把鞋子脱掉,蜷缩起身体,用胳膊圈住自己的双腿。   “我觉得很难受。”他的声音在发抖,“承乾,小霆……是不是死了?”   贺承乾狠狠一刀砍在一根树枝上:“说什么呢!沈霆没死!他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别瞎想!”   “可我觉得他死了!”   “那是屏蔽仪在欺骗你!”贺承乾大声说,“蓝沛,你动动脑子!半个小时之前你还见过沈霆!”   “但我感觉不到他了!”蓝沛的脸色愈发苍白,“承乾……承乾,他是不是死了?你是不是瞒着我?”   “都说了他没死!”贺承乾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别东想西想!定下心!”   左海洋心有不忍,他赶紧道:“承乾,你别这么粗暴,蓝医生感觉不到沈秘书,他肯定是害怕的。”   说完,他又转头对蓝沛道:“蓝医生,沈霆真的没事,我可以保证……”   但是蓝沛却不看他,他抬起头,眼神里布满惊恐:“可我真的感觉不到他了!承乾,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蓝沛的声音听上去简直是要哭出来了。   贺承乾放下刀,他回头看了看蓝沛,竟然叹了口气:“又开始了。”   “开始什么了?”左海洋还不解。   “人格解离。”贺承乾伸手指了指蓝沛,“上次他就这毛病。海洋你忘了吗?上次国会的宴会……蓝沛的人格一发生解离,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像小孩似的。”   左海洋也意识到了,蓝沛此刻,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端严冷静的姿态,他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的膝盖,轻轻打着嗝,从头到脚写着三个字:吓坏了。   “承乾,承乾……咱们该怎么办才好?小霆一定死了,一定是的!”   “你就别咒那熊孩子了成吗?”贺承乾没好气地把刀一戳,“瞧你这份出息!”   左海洋更加不忍,他不由安慰道:“蓝医生,没关系的,沈霆不会有事!”   岂料,蓝沛侧过脸来,他万分惊恐地看了一眼左海洋,却像躲着他,把身体挪到距离左海洋更远的桌子那边。   “承乾?承乾?”他小声的,充满不安地叫道,“这个男人我不认识,可他总是和我讲话……”   左海洋目瞪口呆,贺承乾捧腹大笑!   “都跟你说了,人格解离,思维退行成幼儿,他的记忆没剩多少了。”贺承乾又指了指自己:“那你认识我吗?”   蓝沛迟疑地点点头:“你是贺承乾。”   贺承乾有点得意地冲着左海洋飞了个媚眼:“瞧,难得他还记得我,大概是拿我当他的主心骨了。”   左海洋无可奈何:“他吓坏了,承乾,你别逗他。”   贺承乾却来了兴致,树也不砍了,又扒在桌上,探着身子问蓝沛:“除了我的名字,你还记得什么?”   蓝沛迟疑道:“你的成绩很好,是年级第一。”   “还有呢?”   “你到毕业也没找到男朋友,好些人说你有隐疾……”   贺承乾气得撸袖子要揍他!   “混蛋!谁造的谣!”   左海洋赶紧拦住他:“喂,别动手!”   蓝沛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左海洋,他又小声对贺承乾说:“承乾,这个男的,他为什么又不和我讲话了?”   贺承乾噗嗤笑起来,左海洋也无可奈何笑道:“你不是刚刚还嫌我话多吗?”   “我没那么说。”蓝沛看了他一眼,有点不安地垂落眼帘,小声小气道:“我只是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   左海洋一笑,他大大方方伸出手来:“那就再认识一下吧。我叫左海洋。”   蓝沛犹豫地看着他那只伸出来的手,终究没有去握,他蚊子哼哼似的:“……我叫蓝沛。”   贺承乾没好气道:“真不错,好歹没把自己名字给忘了。”   左海洋也不介意,他放下手来,笑道:“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我了吗?”   他这么一说,蓝沛迟疑地看着他:“我好像是在哪儿见过你……我感觉,你是个魂主,对吧?”   “是啊。”   “那你的魂奴呢?怎么没带来?你把他一人丢家里,多不好啊。”   贺承乾赶紧低声道:“蓝沛,别乱打听人家的事!”   左海洋冲着他摆摆手:“没关系的。”   他又转过脸来,温和地望着蓝沛:“我的魂奴已经死了。”   蓝沛仿佛是吃了一惊!   然后他伸出手来,将那只手搁在左海洋的手背上,蓝沛满眼悲戚地瞧着他,慢慢道:“那你多可怜啊!”   左海洋的心,漫过一层滚水!   从来就没有人这样说过他。   魂奴死后,很多人都安慰过他,但是大家说得最多的也是“你还年轻,再找一个完全来得及,我这儿有优秀的人选”,再或者,像梁钧璧那批老前辈就会说“打起精神来!别陷在哀伤里不可自拔,那是懦夫的行径!”   就连他的孩子们,也都说“逝者已逝,爸爸你就别想了,再找一个吧!”   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蓝沛这样亲口和他说:“你好可怜啊!”   左海洋只觉得喉头哽住,哽得难受,半晌,他才哑声道:“是啊,我真可怜。”   蓝沛又试探着,握着左海洋的手,小声问:“你是不是很想他?”   左海洋几乎是含着泪,笑道,“你怎么知道?”   蓝沛点了点头,他又往左海洋那边挪了挪,慢言细语道:“你要这样想。你惦记他一天,他就存在一天,等往后哪天,连你都不惦记他了,那他就真的不见了。”   这话,说得左海洋一时竟痴了。   贺承乾愈发不安,他索性抓起刀来:“你们在这儿絮叨些什么呀!有这功夫,还不如把门砍开!”   他冲到门口,又奋力砍了几下树枝,但是没多久贺承乾就沮丧地停下来。   “卷刃了。”他抬起刀口看了看,恨恨把刀往旁边一扔,“妈的,这下真是出不去了。”   蓝沛愈发惊恐,他前后摇晃着身体,像是要从办公桌上摔下去。   “承乾,阿昶去哪儿了?他为什么还不来救咱们?”   这话,像是一块巨石堵在了贺承乾的胸口!   也许是太沮丧了,他一时口不择言:“他死了!”   蓝沛脸色顿时煞白!   “阿昶死了?!”   左海洋一把扶住蓝沛,又皱眉呵斥贺承乾:“你积点口德行不行!乱说什么!”   贺承乾挠挠后脑勺:“好吧我说错了,阿昶没死,蓝沛……喂!蓝沛!你别哭啊!你哭个什么呀!”   “廖靖死了,沈枞死了,现在阿昶也死了!”蓝沛捂着脸,失声痛哭,“1605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贺承乾被他哭得手忙脚乱,一个劲儿拿袖子给蓝沛擦眼泪。   “阿昶他没死!是我乱说的!蓝沛你也有点儿骨气行不行!我真他妈服了你了!这么大个人,怎么小孩儿似的说哭就哭?!”   他们正乱作一团,就听见轰的一声炮响!   三人同时回头,这才看见墙壁豁出一个大洞!洞外头,两个军官抬着一架小型等离子炮!   “议长!承乾!快!”简南方在外头冲着他们大叫,“洞口又要长上了!快出来!”   的确,等离子炮轰出来的洞有半面墙那么大,然而断裂的树枝仍旧飞快生长,苏湛带着一群当兵的,正手持利刃不断砍着枝条,在他们竭力的维护下,洞口才没有立即长上。   左海洋他们仨费了好大的功夫,总算是钻出办公室。   “蓝沛!”   迎面,沈霆跳过走廊上遍地横生的枝丫,跌跌撞撞朝他们奔过来,他到跟前,一把抱住蓝沛!   “你没事吧!怎么哭成这样?”   “人格发生解离了。”左海洋飞快地说,“再加上贺承乾开了个玩笑……”   沈霆勃然大怒,冲着贺承乾吼:“乱开什么玩笑!上次祸害得还不够吗!你看把蓝沛给吓得!”   “少他妈冲着老子发邪火!明明是你家老宝贝儿泪腺发达!”贺承乾粗鲁地推了他一把,“赶紧下楼,不然我们会被锁在这栋楼里!”   电梯早就没法用了,窗子也看不到了,一群人只好跟着军队的等离子炮往下走,借着炮火轰出来的狭窄通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从楼里撤了出来。   等跑出楼道,来到前方的空地上,所有的人,望着面前考古学院那座行政大楼,目瞪口呆!   那已经不再是一座楼了。   迅速生长的繁茂植物,覆盖在大楼的每一寸地方,将它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绿色怪物。 第32章 第 32 章   后来左海洋才得知,就在他和贺承乾审问蔡锦的过程中,其余被关押的白蘅星人员,同一时间变身,过程和蔡锦如出一辙,就好像是被按下了机关,他们跟着蔡锦一起,变成了浑身树枝的怪物。   有几个军人受了伤,好在那些人的变身程度远不及蔡锦,大家这才逃了出来。军队方面迅速做出反应,他们发现刀砍火烧皆不奏效,只好抬出小型等离子炮。   军方带队的一个上校和左海洋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冒险进入任何建筑物,大家干脆在混凝土的地面上露营。   “这下可好,死光了。”苏湛往吊床上一躺,无可奈何道,“连个审问对象都没有了。”   左海洋把简易帐篷撑好,又看着简南方打开了景观设置,他说:“基本款就行了,别弄那么复杂。”   简南方却笑道:“那怎么行?议长,什么时候咱也不能放弃对生活细节的追求啊!”   苏湛趴在吊床上,嗤了一声:“你当谁都跟你家裁缝似的,睡觉都得睡在有流苏的大床上?”   简南方的魂奴是个著名的时装设计师,苏湛这群人,狗嘴吐不出象牙,就变成了“简南方家的那个裁缝”。   简南方仍旧笑:“我家裁缝怎么了?越是在困苦的阶段,越是不能马虎对待生活。”   不多时,简南方调好了景观设置,墙壁和窗口以及窗外的素馨花全都出现了,那素馨花还是粉粉嫩嫩的颜色。左海洋苦笑:“咱们刚被一群花花草草给追杀,命都差点丢了,你这儿又给弄出一把花来……”   简南方顿时醒悟,赶紧更换了设置,将窗景改成都市咖啡厅外的车水马龙。这种高档的军用帐篷带着自动设置系统,能够让帐篷里的人产生住在房间里的错觉。   全都安排好了,左海洋这才道:“蔡锦真的死了吗?”   苏湛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他赶紧坐起来:“议长!你别吓我!”   “我不是故意吓你们。但是,变成树木的蔡锦并没有死。”左海洋拉开帐篷,手指了指对面那栋绿色的大厦,“他还在那儿。”   贺承乾盘腿坐在地上,他抱着胳膊,突然道:“我想去找阿昶。”   简南方一怔:“你想去哪儿找他啊?我们现在没有线索。”   “他一定还活着。”贺承乾烦恼地捶了一下地面,“但是到现在还不肯露面,这说明敌人仍在威胁他。我想去总督府再找找。”   苏湛大惊:“你疯了?!总督府现在都成什么鬼样子了你还去找?能找到什么呀!”   贺承乾低着头,不说话。   左海洋看出贺承乾态度坚决,他想了想:“这样吧,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就陪你去。”   贺承乾刚要拒绝,却听门外传来蓝沛的声音:“议长。”   左海洋赶紧起身,拉开帐篷的门:“蓝医生?快请进来。”   蓝沛面带局促走进帐篷,他看看苏湛,还有坐在地上的贺承乾,脸上的局促更严重。   他转过身来,低着头,对着左海洋低声道:“议长,我是来道歉的。”   左海洋一怔,却笑了:“道歉?有什么好道歉的?”   “刚才我出言不逊……”   左海洋摇摇头:“你没什么出言不逊的地方。蓝医生,用不着道歉。”   贺承乾咧嘴笑起来,他走到蓝沛面前,凑过去用鼻子嗅了嗅:“缓过劲来了?哦,又吃了很多芒果对吧?”   蓝沛一记冷冷的眼刀扔过去:“关你什么事!”   贺承乾也不恼,他哈哈一笑:“刚才还承乾承乾叫个不停,恨不得让我抱着你。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唉,变成大人了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你看看,哭得我袖子都湿透了。”   苏湛嗤嗤笑起来。   蓝沛的脸色愈发又青又白,他脸颊肌肉僵硬地绷着,突然冷笑:“咒自己魂主死的魂奴,天底下也就你贺承乾这一个了!”   贺承乾的脸色也变了,他腾地跳起来:“不是你在我耳朵边上哭哭啼啼,我能心烦成那样吗!”   左海洋见他们又要吵起来,他赶紧拉着蓝沛:“蓝医生,咱们出去说。”   他又伸手一指贺承乾,厉声道:“安分一点!别闹!”   左海洋把蓝沛拉出去了,贺承乾一肚子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用力太猛,把自己给砸得龇牙咧嘴。   苏湛哼了一声,磨着牙,心中的不甘让那张耷拉脸愈发显得耷拉:“议长对谁都保持距离,偏偏对蓝沛,怎么就这么护着?连承乾你都被比下去了。那家伙到底是哪儿入了议长的法眼?”   简南方叹道:“怪不得议长,承乾说话也太没遮拦了。”   贺承乾更怒:“简南方!你到底是我的同寝还是蓝沛的同寝!不帮着我说话,帮着他!吃里扒外!”   说完,他又喃喃骂道:“下次再让我逮住蓝沛人格解离,非得好好让他吃一番苦头不可!”   帐篷外头,左海洋将蓝沛拉到一边,又安慰他:“承乾说话一向口没遮拦,以前阿昶在旁边还能拦着点儿,现在阿昶不在,就由着他瞎说。蓝医生,你不要放在心上。”   蓝沛脸色依然很糟糕,但他竭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   “议长,我今天……”   左海洋看着他,却笑起来:“我还担心你从此会躲着我呢。蓝医生,不要忘了,我也是个医生。医生面对症状时,不会有更多的想法,那只是症状而已。”   左海洋这番话,语气平淡温和,蓝沛不禁惭愧起来。   是的,左海洋也是个医生,他不会不知道人格解离是怎么回事,蓝沛担心他想太多,其实就等于,无视了左海洋的医德和职业素养。   想到这儿,蓝沛肃然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送走了蓝沛,左海洋看了看他远去的背影,摇摇头:“真不如变成小孩儿更可爱呢。”   回到帐篷里,左海洋看看贺承乾,那家伙抱着胳膊,坐在地上,还是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他不禁笑起来:“还在生气呀?人家都变成小孩儿了,你就让让他呗!”   贺承乾一听,更火大,他握着拳头,咚咚捶地!   “凭什么变成小孩儿就得我让着他!哦,变成小孩儿就有道理了?下次我也变成小孩儿好了!谁怕谁呀!我哭起来声儿比他大!”   简南方和苏湛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撞在一起。   左海洋却好奇道:“芒果是怎么回事?”   “是那家伙的镇定剂。”贺承乾没好气道,“心情不愉快了,吃芒果;和人掐架了,吃芒果;太紧张了,吃芒果;被吓着了,也要吃芒果。这是我听沈枞说的,他家常年备着一箱子星壤芒果,蓝沛只要心里一难受,就坐在冰箱跟前,不管不顾地开吃,有时候一晚上能吃一整箱。”   左海洋不禁也笑,他没想到蓝沛那种看上去刻板又冷淡的人,竟然有这种不为人知的怪癖。   虽然简南方和苏湛极力劝阻,贺承乾仍旧执意要去总督府查找线索。左海洋倒是没怎么劝他,只说,自己与他同去。   “机器人进去了一遍,军用机甲也进去了一遍,活人进去了第三遍。现在应该安全了。”左海洋说,“如果只是探查阿昶住的那几间屋子,我们半天就能搞定。”   苏湛苦劝无效,只好说,人数太少,左海洋他们得再带几个。   这个消息很快就被蓝沛得知,他主动要求前往。   贺承乾愕然:“你跟去干嘛?”   “是去找阿昶的下落,我当然不能回避。”蓝沛义正词严道,“这就是我来白蘅星的目的。”   贺承乾悻悻道:“你不怕再被那些树杈们给锁在总督府里?”   他这么一说,蓝沛想了想,忽然道:“你知道我怎么想?我觉得如果我是那些树杈,我会认为这是一个你自投罗网的最佳机会。”   贺承乾不由看了他一眼:“你是说它们等在总督府里,伺机杀我?”   “杀恐怕是不会杀的。”蓝沛摇头,“真把你杀了,阿昶索性破釜沉舟,万一他手里有杀手锏呢?那样对树杈们更不利。最好的办法是把你捉住,变成人质。所以你非要去总督府这个行动,可以说蠢得够水平,至少是星域级别的。”   左海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俩,他忽然觉得蓝沛毒舌起来,比平日冷若冰霜有意思多了。   贺承乾有些恼怒:“你骂谁呢!哦,那按照你的意思,我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大本营,然后找百来十个当兵的把我看起来吗!”   “虽然我认为那确实是更合理的安排。但是看来你是坚决不肯的。”蓝沛耸了耸肩,“既然你非要自投罗网,我也只好舍命相陪——先说好,我这不是为了你。”   “本来也没谁请你去!!”   “我当然是要去的。”蓝沛淡淡地说,“以和阿昶的熟悉程度而言,这里除了你,就是我了。”   苏湛听着不顺耳,他哼了一声,冷冷道:“难道别人就不熟悉阿昶吗?简南方和他还是同一个初等学院毕业的呢!”   蓝沛转头看看他:“那么,你们知道阿昶睡觉前,一定要把袜子头对头折叠起来吗?”   “……”   左海洋忍俊不禁:“阿昶这是什么毛病?”   贺承乾郁闷道:“那是阿昶的宗教。”   “什么宗教?袜子教?”   左海洋这一问,屋里的人笑得东倒西歪。   贺承乾苦笑:“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但是如果不这么做,阿昶就会特别抓狂,万一哪天临睡前太匆忙,袜子叠反了,他就觉得第二天必定倒大霉。”   蓝沛淡淡道:“很简单,这是寄养中心的要求。阿昶幼年遇上的是个非常冷酷的保育师,如果袜子不头对头的折叠好,放在枕头底下,一旦检查被发现,他就会被体罚。”   屋里的人,都安静下来。   左海洋非常震惊:“连承乾都不知道的事,为什么蓝医生你知道?”   蓝沛犹豫了片刻,才道:“阿昶在梦里被吓得哭醒过,沈枞听见了他说的梦话,这是阿枞告诉我的。”   屋里更安静了。   贺承乾站起身来:“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你们谁爱跟着就跟着吧!”   结果是,沈霆蓝沛和左海洋三个人陪着贺承乾一起去。   事先左海洋调来了五台军用机甲,又迁来一台小型等离子炮备用。安全措施全部做好了,四个人这才出发。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清洗扫荡,总督府里显得格外安静破败,几人从正门大厅进去,他们都穿着军用薄膜衣,也随身携带着锋利的刀具,以防那些树杈们突然发难。电梯早就不能用了,他们只能一层层爬楼。按照地图指点,四个人走进江昶和下属们下榻的地方。   套房很大,在满地狼藉和破损的装饰品里,依稀能看出昔日奢华的装修,有江昶自己用的卧室和客厅,也有书房。隔壁则是随行的助理们住的地方。   贺承乾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他轻声说:“阿昶那晚就睡在这里。”   他伸手掀起枕头,果不其然,底下压着一双头对着头折叠的袜子。   左海洋打开衣柜,仔细检查了一下:“阿昶是很匆忙离开的,衣服都在,或许连换洗的都没拿。”   沈霆却拿起搭在床头的一件东西,咦了一声:“怎么会有这个在这儿?”   那是一件粉色的童装,尺码非常小,是婴儿穿的。   “应该是小媚的衣服。”贺承乾说,“阿昶和我说过,没事的时候,岑倩经常抱着孩子过来找他闲聊,小媚喜欢听阿昶讲故事,有时候要赖在阿昶这儿很晚才回去。”   “为什么连玩具都在这里?”蓝沛指了指卧室角落里,那匹粉红色的玩具小马,“这东西难道不应该放在总督的卧室那边吗?”   几个人一起走过去,左海洋摸了摸那匹马:“‘小红马菲菲’。超贵的仿真玩具,ACO岩鹰出品,我家当初也有一个,花了我三个月的薪水。”   “总督的薪水是很高的。”沈霆开玩笑道,“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贵的玩具,总督夫妇相当疼爱小孩。”   贺承乾哼了一声:“哼!都是惯孩子家长!没底线!不懂教育!我家就不买这种东西!”   左海洋不以为忤,却笑起来:“可不是,阿昶光是给你买战舰手办都快破产了,哪还有钱给孩子买玩具?”   “所以为什么它在这里?”蓝沛仍旧皱着眉头,“孩子的玩具,尤其是昂贵的大型玩具,不是应该放在她自己的婴儿房里吗?这不对头。”   那几个不约而同看了蓝沛一眼。   蓝沛又问:“议长先生,您家也有这匹小马,我能问您一下,这匹马有哪些功能吗?”   左海洋揉了揉眉心:“那可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小惠才三岁……我只记得这匹马能讲故事,唱歌,播放幼儿全息动画,《菲菲漫游宇宙》什么的,以及和孩子进行简单的交流。这玩意儿智能化非常高,特别善于安抚孩子的情绪。我家那台还是菲菲一代,这一台估计是菲菲五代了,肯定更加智能。”   “它能带着孩子离开房间吗?”   左海洋点点头:“能,它能像真正的马一样奔跑,也很稳定,两边还能升起护罩把孩子保护在里面。速度虽然没有车那么快,但是也比一般人跑得快。我记得当年小惠骑着它,绕着房子一圈圈地跑,我为了追上她,累个贼死。”   贺承乾突然问:“它能自动定位目标吗?就是说,指定它去哪儿,它就能带着孩子去哪儿?”   左海洋面色严肃起来:“它确实有这个功能——你们的意思是,那天晚上小媚是骑着这匹马来找的阿昶?!”   “小媚自己肯定办不到这一点。”蓝沛脸色冰冷道,“应该是有人为了保护小媚,把孩子放在小马上,让她骑着小马来找阿昶——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这么昂贵的玩具,竟然摆在即将启程的客人的卧室里。小媚才半岁,为了孩子的安全,玩具小马也不该离开婴儿房到处乱窜。”   贺承乾的牙齿轻轻磕碰:“你的意思是,蔡锦……在追杀自己的孩子?”   “只是推测。我的推测是,蔡锦杀妻之后凶相毕露,如果孩子就在他跟前,肯定必死无疑。但是岑倩抢先了一步,她将孩子放在小马上,让小媚来找阿昶。”   蓝沛向后退了两步,又指了指地板:“你们看。”   之前因为机甲士和机器人进来过,把地板弄得到处都是机甲碾压的深深痕迹,再加上屋里很多东西翻倒在地,狼藉一片,所以一开始他们都没注意到。但是此刻蓝沛伸手一指,所有人都看见了!   就在卧室床前不远,地板上有一排整整齐齐的窟窿!   细数之下,差不多二三十个,每一个都有大拇指粗细,就好像地板是被什么给凿穿了!   “是树杈?!”贺承乾脸色一变,“蔡锦攻击过阿昶!”   沈霆忽然轻声到:“议长,既然是儿童玩具,那么它应该具备监控功能吧?”   贺承乾心中一动,他蹲下身去,弯腰探查小马的腹部,果然,他在小马的腹部发现了开关装置。   “一般都是使用遥控功能,如果遥控坏掉的话,就只能手动。”左海洋指了指贺承乾,“有一个拆卸修理的开关在小马的肚子上,做成了钥匙形状。”   贺承乾捣鼓了半天,他直起身来:“不行。需要灵魂力的认证,我不匹配。”   “认证的是谁的灵魂力?!”   “岑倩的。”   那仨面面相觑。岑倩已经死了,她的灵魂力早就消失了,也就是说这台玩具小马成了死物,没法打开了。   左海洋果断地说:“不管怎么样,咱们先把这匹马抬回去!就算客户的灵魂力消失,我们还可以找岩鹰集团!他们有工程师,一定有别的办法!”   蓝沛点点头:“这倒是条路。”   就在这时,屋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那是一种非常低沉的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是什么沉重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滚过来。   左海洋忽然脸色一变:“糟糕!快!快撤!”   “那这匹马……”贺承乾话音未落,就听见轰的一声!   无数坚硬的荆棘,像漫天长鞭,从地板,墙壁,窗户……从一切方向朝他们刺过来! 第33章 第 33 章   饶是四个人全都手握利刃,也被惊得一身冷汗!   腾挪跳跃之间,只听见一声爆裂的巨响!   数不清的黑色荆条从那匹粉红玩具小马身上穿过去,瞬间把它击成了碎片!   “混蛋!!”贺承乾气得大叫!   现在四个人明白了,这匹马是真的有问题,不然树杈们不会这样急于摧毁它。   “议长!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沈霆一边躲避越来越粗的带刺荆条,一边喊。   “撤退!”左海洋叫道,“从这个房间出去!”   “出去?!不行!”贺承乾恼恨大叫,“我不出去!我还要找线索……”   左海洋气得嗓音都劈叉了,“还看不出来吗!它们想杀人!树杈瞄准了我们的心脏!你还呆在这儿,是等着送死吗!”   左海洋说得没错,这次暴击,可比上次审问蔡锦时厉害多了,树枝又硬又直朝他们飞过来,如枪林箭雨,尖端仿佛长了眼睛,全都瞄准了他们的左胸口。沈霆一个不留神,就被一根树枝狠狠打在前胸,要不是军用薄膜挡着,那一下子一定抽得他血肉横飞!   四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尽管如此,奋力拼杀了一段时间,也都焦躁起来。   左海洋再次高声厉喝:“快走!都出去!承乾别看了!”   贺承乾发狠似的,又恨恨剁了一刀,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地上的玩具小马碎片,这才朝着门口奔过去。   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沈霆一声惨叫:“蓝沛!!”   贺承乾和左海洋被眼前一幕惊呆了:只见无数细长的柳条,海潮般向蓝沛扑过来,它们不像植物,倒像是蜘蛛吐丝,拼命往蓝沛身上缠绕,顷刻间就将蓝沛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剩下那三个,不要命地劈砍着枝条,然而树枝缠绕的速度太快了,又韧性十足,一开始蓝沛还能挣扎着斩断一部分,但很快他就被裹住,完全看不见了……   树枝们就像蜘蛛拖猎物般,将裹成一大团的蓝沛咕咚一声拖下了楼!   沈霆惨叫着,疯了一样追砍着树枝,他也不顾身后左海洋的喊声,跟着那个硕大的绿色“蚕蛹”,跌跌撞撞冲下楼去。   左海洋脸色惨白,他转头对贺承乾说:“这不行,光靠我们三个,夺不回蓝医生的!我们得联系军队,让等离子炮进来!”   贺承乾却充耳不闻,他不断砍开那些缠绕的树枝,跟着沈霆往楼下跑。   “喂!承乾!”左海洋想喊住他。   “不能跟丢他们俩!”贺承乾的声音还在,人却已经冲下楼去了。   左海洋咬咬牙,只好跟着冲了下去。   他们这趟进来总督府,贺承乾是重点看护对象,其余三人时刻都在警惕他周围的动静。   ……却没料到被树枝绑架的人,竟然是蓝沛。   左海洋刚刚冲到下一层,就听见一声轻微的爆炸。旋即,他听见了沈霆的喊叫:“蓝沛!议长!贺局长!蓝沛在这儿!”   左海洋心中一惊,他慌忙砍断不停涌上来的枝丫,循着沈霆的喊声,冲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地上,都是断裂的枝条,蓝沛身上的军用薄膜没了,他脸上手上还有血痕,手中的刀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左海洋这才想起来,军用薄膜有一个终极保护功能,当它被限制在极压迫的状态下,比如被岩石压住了,薄膜就会自爆,以爆炸的冲击力将岩石弹开。   很显然,蓝沛启动了自爆,将裹住他的枝条给炸断了。   沈霆冲上去,一把抱住他。   这时贺承乾也冲进屋来,左海洋看见他,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四个人一个也没少。”   瘫坐在地上,被沈霆搂着哽咽不已的蓝沛,脸色忽然变得极为古怪!   他看着门口,轻声说:“……但是多了一个。”   左海洋闻言,转头往门口一看。   门外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蓝沛。   ……一个一模一样的蓝沛!   左海洋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霆陡然跳起来!   他呆呆看着门外的那个,又看看屋里地上的这个,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承乾也傻了:“怎么会有两个蓝沛?!”   门外的那个蓝沛,手里也没有刀,但是身上依然套着军用薄膜。   他愕然望着地上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半晌,才道:“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是假的。”   地上的蓝沛马上站起身:“你才是假的!小霆,这个是树枝变成的!”   贺承乾问:“哪个是真的?沈霆,你认得出来吗?”   沈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迟疑道:“两个人身上都有蓝沛的灵魂力……”   左海洋皱眉,心想麻烦了,连魂主都辨认不出来。   两个蓝沛,真的是一模一样,嗓音口音,身高体型,系魂之后恢复了大半的青春面容,灰色的眼睛,以及雪白中已经出现了一缕一缕淡金色的垂肩短发……左海洋甚至怀疑,就算用全息扫描,俩人出来的结果也肯定是一模一样的。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门口的那个:“蓝医生……呃,我是说门口这个,你是怎么从树枝里逃出来的?”   “我把树枝砍断了。”门口的蓝沛淡淡地说,“但是最后刀也断了,我把它扔掉了。”   地上的蓝沛站起身,他也淡淡道:“被裹得这么紧,手臂都伸不开,怎么可能用刀就自己挣脱了?议长,我是启动军用薄膜自爆系统才逃生成功的,是沈霆亲眼看见的。你们别信他的假话。”   贺承乾摸着下巴,他喃喃道:“这可麻烦了,俩人分辨不出真假来。海洋,怎么办?把他们都带回营地,做灵魂力鉴别?”   左海洋很怀疑做灵魂力鉴别能管用,但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他刚要点头,沈霆却阻拦道:“等一下。”   他走到两个蓝沛之间,又看看左海洋:“不能就这么把他们都带回营地,天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更大的阴谋。议长,贺局长,再加上我,我们三个已经足够熟悉蓝沛了。我建议先在这儿甄别一下真假。”   门口穿着军用薄膜的蓝沛,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想怎么甄别?”   地上没穿军用薄膜的蓝沛,抱着胳膊,也冷冷道:“三言两语的,真能甄别出来?弄错了怎么办?”   “在不能肯定的情况下,我们不会轻易做出处理。”左海洋很快认同了沈霆的建议,“那么这样吧,就以提问的方式,从贺承乾开始。”   两个蓝沛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贺承乾的身上。   贺承乾一手拄着刀,另一只手挠了挠后脑勺,他咧咧嘴,为难道:“一时之间让我甄别……还真是有点困难。对了。”   他抬起头来:“问一个陈年的旧事。蓝学长,在我毕业前夕,有一次我带了个同学来1605向你打听就业方面的问题。这个同学是谁?以及,当时在场的还有谁?”   门口的蓝沛微微皱起眉头:“这也太久远了,不能给点儿提示吗?我真的想不起来。”   贺承乾点点头:“好吧,提示就是当时我和沈枞下三维国际象棋输了,他以为他的棋艺大涨是因为和你系魂,你当时否定了这个说法。你说,系魂不可能让棋艺增长,是我让着阿枞。”   蓝沛低头沉吟好半天,才迟疑地说:“我记得不大清了……好像来打听就业情况的是简南方,当时在场的应该有廖靖和江昶。”   没穿军用薄膜的那个蓝沛冷笑起来:“来的确实是简南方,但是当时廖靖已经死了,在场的只有沈枞。而江昶不在客厅,他那天晚上就出来倒了杯水,后来一直呆在卧室里没出来——你全都答错了。”   左海洋和沈霆都把目光转向贺承乾,后者耸耸肩:“第二个说的是对的。”   门口的蓝沛顿时不悦:“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鸡毛蒜皮的细节,我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   没穿军用薄膜的蓝沛淡淡道:“廖靖的死,这是件大事。你记不清楚,因为你是个假的。”   左海洋抬手止住他们的争执。   “我来问第二个问题。”左海洋努力想了想,“相比起承乾和沈秘书,我对蓝医生你大概是最不熟悉的。那么这样吧,来白蘅星的路上,我们在舰船上喝的那瓶仿酒,是什么酒?”   门口的蓝沛想了想:“好像口味是朗姆酒。”   “品种呢?”   门口的蓝沛一脸歉意:“这个我还真没注意,我喝酒的年岁不多,对酒了解也少……”   “是强香朗姆酒。”另一个蓝沛立即道,“仿的是古地球时代的酋长牌,酋长Antiguo。”   左海洋沉默片刻:“第二个蓝沛说的是准确的。”   门口的蓝沛一脸愕然:“议长!我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呀!那天我在你身边只坐了不到二十分钟,怎么可能连酒的品牌都弄得那么清楚!我又不是多年的酒鬼!”   另一个蓝沛冷笑:“照你这么说,总不可能把细节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的我,是假的吧?那天晚上又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穿着军用薄膜的蓝沛不由大怒!   “天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手段了解到的这些!连本来就不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你才更加可疑!”   没穿军用薄膜的蓝沛耸耸肩:“贼喊捉贼。”   贺承乾无奈:“毒舌的能耐倒是旗鼓相当。”   左海洋也无奈,他看看沈霆:“就剩下你了,沈秘书,如果连你都鉴别不出来,我们只能把两个蓝医生都带回大本营了。”   沈霆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走到地板中央,盘腿坐下来,将手握住刀柄。   沈霆抬起头,面向着两个蓝沛。   “我只有一个问题。蓝沛,你爱我吗?”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左海洋不由看了一眼贺承乾,后者略带神秘意味的眼神里,掩藏着种种八卦的“不可说”。   两个蓝沛似乎都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就连他们的神色都是如出一辙,全都是微微惊愕,又有些不悦。   沈霆扬着脸看着他们:“怎么样?谁先回答?”   门口穿着军用薄膜的蓝沛,紧紧抿着薄如一线的绯色嘴唇,仿佛打定主意不开口。   没穿军用薄膜的蓝沛,此刻却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回答,就会被小霆你当做赝品吗?”   沈霆道:“我肯定会有这种考虑。”   没穿军用薄膜的蓝沛慢慢点头:“那好吧。”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是小霆,我爱你。”   贺承乾冷笑:“这不是废话吗?有魂奴不爱魂主的吗?”   “当然有啊。”没穿军用薄膜的蓝沛抬起眼帘,看着沈霆,“一开始,我是恨你的。我恨你剥夺了我爱阿枞的权利,还逼得我对自己的养子产生感情……但是现在,你说是魂奴的身份发生作用也罢,是因为我们经过了那么多生关死劫也罢,我想,我终究还是爱你的。”   沈霆点了点头,他又转过脸去,看着门口穿军用薄膜的蓝沛:“那你呢?”   这一个蓝沛脸色相当难看,嘴唇依然紧紧咬着,他突然说:“我不会爱你的!决不会!从系魂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诉过你了!如果你仅仅因为这一点,就判定我是个假的,那么沈霆,你也实在不值得这么多年我在你身上所费的心血!”   贺承乾和左海洋愕然地相互望了望,他们万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   竟然有魂奴当众宣布,他决不会爱自己的魂主?   真稀罕!   不,简直是违背了自然规律!   沈霆点了点头:“那么,我已经知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了。”   他放下手里的刀,站起身来,朝着屋里没穿军用薄膜的蓝沛走过去。   沈霆伸出双臂,笑容满面道:“蓝沛!我总算找到你了!”   左海洋却有些不安:“沈秘书,你真的断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霆搂抱住那个蓝沛的手臂,轻轻一用力!   就听咔嚓一声!   他拧断了那个蓝沛的脖子!   左海洋险些大叫!   再一看,那个蓝沛身上一软,倒在地上,全身一块块的发黑,转瞬间变成了一大堆枯枝!   沈霆回过身来,他的手里还抓着一根长长的树枝,那枝头呈弯钩形,像放大的鸟爪,尖端显得非常锋利。   “他想杀我。”沈霆哼了一声,“刚才这玩意儿对准了我的脖子。”   左海洋大大松了口气:“原来你知道哪个是真的。”   门口的蓝沛轻轻哼了一声,把脸扭过去。   沈霆淡然一笑:“我当然知道,因为蓝沛不爱我。”   屋里的气氛,忽然凝滞了一下。   左海洋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打圆场。蓝沛却冷冷道:“也许你该问些更像样的问题!”   “又有什么关系呢?”沈霆懒懒一笑,“反正假的被我鉴别出来了。”   贺承乾却没好气道:“算了,还是先回大本营吧。这鬼地方简直呆不得!”   他提了刀就往外走,蓝沛却一把拉住他:“等等!玩具小马怎么办?”   贺承乾一脸气恼:“都碎成渣了!还能怎么办!找个簸箕把它们扫回去吗?!”   他嘟囔着往外走,蓝沛脸色一变,不知为何,他凝神盯着贺承乾的后背。   左海洋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蓝医生?”   猝不及防,蓝沛一把夺过左海洋手中的刀,狠狠朝着贺承乾的后背砍过去!   这一下变故,把左海洋和沈霆都给吓呆了!   沈霆失声大叫:“蓝沛你干什么!”   “这是个假的!咱们被骗了!”蓝沛厉声道,“这个人不是贺承乾!”   随着蓝沛的喊声,三人面前的那个贺承乾忽然身形扭曲,身上的军用薄膜嘭的一声消失,一阵白乎乎的水雾扑面而来!   沈霆眼疾手快,凌厉一刀,从冒牌贺承乾的头顶砍下去!   就听咔嚓一声,那个“贺承乾”被他一刀砍成两爿,变为黑色的木块,咣当跌在地上!   左海洋愕然看着面前的变故!   “蓝医生,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承乾?!”   “他身上的军用薄膜不正常,我刚才用手去拉他的时候,那薄膜像某种粘液,在我手上粘了一下,真正的军用薄膜是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蓝沛迅速地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议长!承乾一定被绑架了!”   左海洋回过神来,他立即道:“这个假的一直跟着我跑过来,我亲眼看见他下楼的,想必真的还在那个房间里!”   三人拔腿就往楼上跑!   冲进刚才江昶的那间卧室,左海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见房间正中,一人高的黑色蚕蛹状物体,戳在那儿!那不是真正的蚕蛹,而是无数紧裹起来的黑色枝条!   沈霆和左海洋上前砍断了那些枝条,一个人从里面跌了出来。   是贺承乾。   左海洋一把扶起他。   贺承乾面色苍白,他拉开军用薄膜,喘息了半天,这才虚弱地说:“你们总算来了……”   原来,他根本就没能下楼,左海洋跑下去的时候,贺承乾已经被房间里的枝条给勒住了。他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树枝把自己缠绕成一个大茧子。   贺承乾很快感觉到,树枝想把自己带走,它们想把他传送到别的地方,贺承乾挣脱无效,忽然灵机一动,他想起军用薄膜还有一个功能,它能让穿着薄膜的人固定在原处,这样就不会被暴风或者流沙给卷走。   贺承乾用脚死死踩着地面,军用薄膜将他固定在地板上,而那些树枝就死死缠着他,一个劲儿想把他从房间里带走。   “……后来它们把换气孔堵上了,想逼着我关掉军用薄膜。”贺承乾微弱地喘了口气,“我只能打开备用氧气……谢天谢地,你们再晚来一会儿,我肯定窒息了。”   沈霆扶额叹道:“所以刚才那个参与甄别的贺局长也是假的!咱们全都上当了!”   左海洋也点头:“所以树杈们的真正目标,确实是贺承乾,刚才绑架蓝医生根本就是声东击西!如果不是蓝医生警觉,谁也不知道承乾就在楼上,到时候咱们被那个假的给诓回大本营,麻烦就大了。”   贺承乾莫名其妙:“参与甄别什么?”   “甄别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蓝沛飞快地说,“回去详细告诉你!咱们不能再留在这儿了!”   贺承乾点点头,支撑着站起身来,他摊开掌心:“重要的东西拿到了,咱们可以走了。”   那是一块亮闪闪的芯片。 第34章 第 34 章   那枚芯片被带回大本营,左海洋即刻用军用网络密道联系了岩鹰集团,对方答曰,只要有芯片就好办,他们能够解开客户加密。   两天之后,岩鹰集团发来通知,他们解除了岑倩灵魂力的加密。   芯片里记载的内容,是将近一个月的监视状况,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监视婴儿小媚的活动,这些都没什么价值。唯有最后的半个小时,记录下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视频一开始有些颠簸,很快镜头稳定下来,大家都能看见,玩具小马在往前奔跑。小马的背上,婴儿小媚趴着,好像还在熟睡。   镜头里,小马的奔跑路线非常清晰,它在从总督的住处往江昶下榻的地方跑。约莫七八分钟后,玩具小马停在了江昶房间门口。   “小客人来啦!小客人来啦!”玩具小马发出柔和悦耳的声音。   门打开了,江昶穿着睡衣从屋里出来。   贺承乾不由屏住呼吸!   江昶发现了小马身上的婴儿,他咦了一声,弯腰看了看:“小媚,怎么你一个人过来了?”   半岁的婴儿还不会说话,小媚睁开眼睛,咿咿呀呀地叫。   江昶皱起眉头,他让玩具小马进来屋里,又仔细查了查小马身上的网络:“奇怪,网络怎么接不上了?”   婴儿开始啜泣,江昶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江昶抱着孩子去开门,门外赫然出现的是蔡锦!   观看视频的几个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江昶说:“咦?阿锦是你啊!我正想问你呢,网络怎么突然中断了?”   蔡锦一脸微笑的模样:“好像网络出了点故障。”   江昶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迟疑:“是么。还有,小媚刚才坐着玩具小马……”   “哈哈,那是小倩在开玩笑,她是想吓唬吓唬孩子。”蔡锦伸出手来,“市长先生,把孩子还给我吧。”   就在这时,江昶怀中的小媚,突然爆发出尖利的哭声!   不光是哭,婴儿还一个劲儿往江昶怀里缩,就连观看视频的几个人都看出来了:孩子在躲避她的父亲!   江昶似乎察觉到不对,他没把孩子还给蔡锦,却往后倒退了一步。   “大半夜的,拿孩子开玩笑?”江昶迟疑地说,“这可不像小倩会做的事情!”   蔡锦脸上微笑不变,语气却焦躁起来:“把孩子还给我!”   江昶更加警觉!他又往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床跟前。   “蔡锦!你怎么了?!”他叫道,“小倩呢!我要和她通话!”   蔡锦啧啧两声,他摇摇头:“真可惜。您再也不能和岑倩通话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婴儿的哭声。   江昶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蔡锦!”   蔡锦仍旧笑眯眯看着他,就在一瞬间,轰隆一声,无数坚硬的枝条拔地而起!   它们穿透了地板,尖端对准江昶,笔直刺了过去!   看视频的贺承乾,啊的一声叫起来!   江昶怀里抱着婴儿,后背就是床和墙壁,躲都没处躲,情急之下他把婴儿护在胸口,转过身去,用背对着汹汹袭来的尖锐枝条!   扑的一声,数根枝条刺中江昶的肩!   贺承乾的心,猛然一缩!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刺中江昶的枝条,忽然发出咯咯声,听起来像某种惨叫,它很快就由绿变灰,断裂开来,啪的落在地上!   其余原本要攻击江昶的荆条,全都停住。   蔡锦怔住了,看视频的左海洋他们也怔住了。   荆棘一样的细长枝条,仿佛是被施了咒语,它们定在半空,锐利如针的尖端,在空气里轻微的摇摆,好像游移不定,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去袭击面前这个抱孩子的男人。   蔡锦发出困惑的声音:“怎么会这样?奇怪……怎么会遇上同类?”   抱着孩子的江昶,此刻,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肩头仍旧渗着血。   “同类?谁他妈和你是同类?”江昶突然冷笑起来,“不过是个叛逃的废物魂奴,竟然跑到这儿腥风血雨起来了!”   观看视频的一群人,都懵了,谁也没看懂这到底算哪门子的剧情发展。   贺承乾却一把抓住左海洋的胳膊!   “这个人……不是阿昶!”他的牙齿发出咯咯的轻响,“海洋,这个人……这个人是犰鸟!”   紧接着下一秒,江昶抱着婴儿小媚,突然纵身一跃,从开着的窗子跳了出去!   枝条们哗的一声齐转弯,也向窗口扑过去!   “算了!”蔡锦叫了一声,“别追了。”   枝条们停在窗口,有几根仿佛不甘心,还向外探了探,把细长的尖端在夜风里摇晃了一下。   蔡锦走到窗前,他漫不经心用手拨弄了一下枝条:“甭看了,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们。”   枝条似乎有点委屈,在蔡锦的手指上缠绕了两圈。   说完,他又凝神看着窗外的夜色,蔡锦摸了摸下巴:“有趣,居然能遇到一个故土之人。”   紧接着,蔡锦转身离去。   有效信息到此为止。   看完了视频,众人面面相觑。   “你真的确定那个是犰鸟?”左海洋问。   贺承乾点头:“一定是他没错的!那种表情,那种语气,除了犰鸟不会是别人!”   简南方却皱眉道:“就算是犰鸟,为什么树杈们不攻击他?”   蓝沛说:“蔡锦不是说了吗?树杈们发现了同类。”   苏湛愕然:“难道阿昶也是树杈变的?怎么可能!”   左海洋却突然道:“承乾,犰鸟上次冒出来,是什么时候?”   “上次?”贺承乾茫然道,“那真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小欢他们都还没出生。对了,就是在小欢他们出生之前,有一次阿昶生病,犰鸟这家伙就趁机冒出来了,还骗我去妊娠中心定了两个妊娠箱。那俩小子就是这么诞生的。”   简南方吃惊道:“那得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吧?这么多年,它从来没冒出来过?”   贺承乾摇头:“没有。”   苏湛突然问:“所谓的故土之人,是什么意思?”   贺承乾慢慢道:“犰鸟确切地说,并不是天鹫副星的公民,它来自于母星,是大囚莲树的产物……”   “也就是说,这个上身到蔡锦身上的怪物,也是母星来的?!”   左海洋突然道:“各位,你们还记得这次的瘟疫起源是什么?”   简南方沉声道:“是一组神秘失踪的考古学院学生。”   左海洋神色有些复杂:“我怀疑整个事件,和那次考古对象有关。看来我们得把目光转向近期的考古研究了。”   考古学院近年来的研究,主要是针对当初从母星逃离的那群先祖,尤其,那三艘战舰的其中之一,就坠落在白蘅星的南半球。   而这次考古小组得到的信息是,有南半球国家公园的守林员,在密林深处捡到了一个破损的信息处理器。   处理器的样式很陈旧,但是居然还能读出信息来,那个好奇的守林员找了自己在星域全网当工程师的熟人,解读出了一些碎片。没有声音,只有时断时续的图像,从图像里看见,有一个金发男性正驾驶着那艘坠落在白蘅星的战舰。   这图像的发现令整个考古学院震惊,这是他们第一次找到确凿的痕迹:不管这个金发男人到底是谁,至少,他曾经在那艘陨落的战舰上!   这个人,一定是三百年前的某个先祖!   考古学院组成考古小组,奔赴南半球,就是为了去那所国家公园寻找更多的遗留物。   而这就是这场灾难的肇始。   那天下午,左海洋反复翻看着到手的考古资料,他慢慢说:“我怀疑,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南半球。”   贺承乾靠在椅子里,他皱着眉:“我更想知道的是,阿昶去了哪里?他逃走后,蔡锦好像也没打算追他,为什么呢?因为觉得追不上?还有,那些植物为什么不攻击他?”   就在这时,公务信息端响了,左海洋打开信息端,发消息的是白蘅星的警察总长,他说,在星域全网的监控中,似乎发现了江昶的下落。   贺承乾一下子从椅子里弹了起来!   “他人在哪儿?!”   “这个……还不能肯定。”那边的警察总长拿手帕擦着脑门上的汗,“监控捕捉到的画面都不在一个地方……市长先生的移动速度太快了。”   移动速度?   左海洋和贺承乾对视了一眼。   “再加上南半球无人区面积太大,无人区是没有星域全网的,这次捕捉到的三个有效监控,都在无人区的边缘。”警察总长说着,把监控弹出来,给那俩看。   镜头里看得到,是一片茫茫密林,突然有人从树上跳下来,脸孔在监控中一晃而过,但是旋即,人影就奔向更远处……   贺承乾差点扑了上去,那人就是江昶!   三个镜头全都如此,只是一晃而过,仅仅能看出那是江昶,并且也能看见,他背上背着一个婴儿。   “一定是小媚!”左海洋声音发颤,“小媚还活着!”   贺承乾的声儿都变了:“阿昶他到底在哪里?!”   那位警察总长苦着脸道:“我们也不知道,就只有这三次监控记录,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市长先生的前进方向。”   他将一张地图弹出来,用手划出线路图给左海洋他们看。   “他一直在向南,向南深入腹地。再往里走全都是原始森林,没有人烟,更没有星域全网。”警察总长告诉他们,“市长先生的行进速度非常非常快,而且看上去似乎是有目的地的。只是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儿。”   结束了通讯,贺承乾站起身来:“我要去南半球。”   “承乾!”   “阿昶就在那儿!我要去找他!”贺承乾说,“而且你还看不出来吗?蔡锦不想阿昶去南半球,甚至也不希望我们去,不然他不会捣鬼把我们拖延在这儿。南边一定有问题!”   左海洋被贺承乾深深说动了,当晚,他就与军方商议,决定改变方向,前往南半球。   并不是所有人都跟去南半球,这一趟来白蘅星,原本就已经是冒险行动了,去南半球则更是险上加险,那儿大部分是无人区,为了维护星球原貌,不让人类的贪婪染指其中,就连星域全网都没架设,因此这一趟,搞不好真的有去无回。   左海洋本来想让蓝沛和沈霆留在大本营,但是蓝沛不肯。   “我就是来寻找阿昶下落的。不是来凑人数的。议长,请不要因为我是个魂奴就轻视我。”   蓝沛的话说得很直白,左海洋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有几分尴尬,上次在总督府,沈霆亲口承认蓝沛不爱他,当时在场的就只有左海洋,真正的贺承乾被绑在楼上,他不可能听见这些。   回来以后,蓝沛有意无意回避左海洋,左海洋很敏感,察觉到了,心里不由遗憾,他对蓝沛有好感,对沈霆的观感也挺不错,现在却无端知道了人家俩人的私密。   沈霆到底有什么不好?左海洋在心里琢磨,蓝沛何必死死守着故人不放呢?这不是让沈霆痛苦,蓝沛自己也痛苦吗?   他自己依然怀念死去的魂奴,却总希望别人能放开过去,尽早着眼于新的生活,新的感情。   基于这个想法,左海洋总想找机会和蓝沛谈谈,但又觉得自己太八卦了。   于是这次,借着蓝沛申请要去南半球的事,左海洋就点了点头:“好吧,既然蓝医生你这么坚持,那就和我们一起去吧。出发的时间定在明天早上。在这期间,请尽量做好个人的安排。”   左海洋停了停,又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一趟非常危险,咱们很可能真的回不来了,刚才阿湛还开玩笑让我们每个人留遗书,他来汇总,再让他家小桐保存进国家档案馆。蓝医生,你有什么没处理完的私人事务,记得抓紧时间处理,可千万别留遗憾啊!”   左海洋话里的意思并不明显,但是蓝沛听懂了。   从总督府回来,蓝沛的心绪就变得乱糟糟的。他始终记得沈霆的那句话:“蓝沛不爱我。”   短短一句话,像根针一样扎在他心里。   但是沈霆说错了什么?难道不是他,当着外人的面,亲口否认自己爱沈霆吗?沈霆接纳了这个事实,这有什么不对?   蓝沛心里烦透了,他想和沈霆道歉,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虽然我确实不爱你,但我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这种话不是伤口上撒盐吗?!   尤其沈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回来之后依然和他亲爱,举止毫无芥蒂,这更让蓝沛烦恼——   所以他是真的不在乎?不在乎自己不爱他?   蓝沛心事重重回到帐篷里,他呆呆坐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冲出帐篷。   苏湛正和手下的几个医生商量明天出发的事,蓝沛一掀帐篷进来。   “有事?”苏湛有点诧异。   蓝沛看了他一眼,又看看那俩医生,他迟疑片刻,点点头:“嗯,有点事找你……”   苏湛看出来了,他起身跟着蓝沛出来帐篷:“什么事啊搞得这么神秘?”   “借我一个屏蔽仪。”蓝沛朝他伸手。   二十个屏蔽仪都在苏湛那儿保管着,他一听蓝沛提出这种要求,吃了一惊!   “你要这玩意儿干嘛?去捉那些人傀?太危险了!”   “不是的!”蓝沛的语气罕见有点焦虑,“你先借我一个就行了!明早就还给你!”   苏湛摸着头,更诧异:“整个团队没有一年之内的魂奴,这玩意儿只对你有用,你拿它干什么呀?”   “哪那么多废话!”蓝沛有点生气,“学长找你要点东西都不给?!有没有一点尊老爱幼的观念?!”   尊老爱幼……   苏湛想吐槽说你只比我大一岁,老个屁呀!   他没奈何,只好转头进了帐篷,不多时拿着一个封好了的屏蔽仪出来。   蓝沛接过来,又看看苏湛:“别告诉任何人,否则诅咒你嘴上长疔!”   把屏蔽仪揣在怀里,蓝沛鬼鬼祟祟回到自己的帐篷。沈霆正在收拾明天出发的行李,见蓝沛回来,他笑嘻嘻指了指地上的箱子。   “塞了十个芒果,肯定够你吃的了!”   蓝沛低头看看箱子,突然问:“等会儿要去打子弹球?”   “是啊!最后一晚了,得玩个痛快!去了南方恐怕就没法玩了。”   “还是和那几个当兵的?”   “对啊!”   沈霆有个能耐就是特别擅长拉帮结派,虽然上次因为赵彤的死,他和军方起过冲突,但是过后不久,蓝沛竟然看见他和当初那几个推搡他的军警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对此,沈霆的解释是:“本来就没什么深仇大恨,多认识几个朋友,往后有助于我仕途的发展,这几个如果能活着回首都星,往后都会是军界的精英。”   蓝沛无语,他生性就不是爱结交的人,从来没想过要靠私人交情给自己的职业发展助力。包括沈枞,虽然有点自来熟的毛病,但是沈枞的那种结交非常随意,并没有更深的意图在里面。   反观沈霆这热衷钻营的样子……真不知他到底随了谁。   蓝沛想到这儿,又问:“几点回来?”   沈霆看了一眼手表:“八点左右吧,我尽快。”   “八点半回来。”蓝沛说,“回来以后记得立即锁上帐篷。”   沈霆有些意外,他笑道:“怎么了?这么郑重其事的……”   “八点半回来,决不能再晚了。”蓝沛盯着沈霆的眼睛,又强调了一遍,“回来之后,立即锁上帐篷。记住了吗?”   蓝沛的语气很郑重,虽然不明就里,沈霆也收起笑容,他点点头:“我记住了。”   沈霆那晚玩球玩得十分心不在焉,他一连输了好几分。   蓝沛那个古怪的要求让他困惑,难道说敌人要来偷袭?不可能,这么大的事,别人都不知道,怎么蓝沛偏偏知道了?就算他知道了,也应该立即通知左海洋他们。   不是敌人偷袭,那又是什么事呢?   沈霆揣着一肚子疑惑,坚持到晚上八点半,他在军用虚拟球场那儿把自己洗干净,这才往住处走。   在帐篷门口认证了DNA,沈霆钻进帐篷,转身就按照蓝沛的吩咐,锁上了帐篷门。   帐篷上锁,不仅隔音而且还防止晃动,这么一来,无论帐篷里的人在干什么,外面是一点动静都听不见也看不见的。   帐篷里开着夜间设置,虚拟的窗外悬着一轮明净雪月,含苞的梅枝悄悄探出窗口……十分有意境但是光线幽暗,只能模模糊糊看清内部轮廓。   蓝沛没在床上,他趴在窗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轮月亮。   沈霆好奇地走过去,弯下腰:“看什么呢?”   “月亮。”蓝沛轻声说。   沈霆觉得他看上去有点不太对,但又一时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他笑起来,“而且还是个假的。”   “那也比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强。”蓝沛很不高兴地抬起头,“就算是假的,它也可以陪着我!不像你!这么晚才回来!”   沈霆愕然:“不是你说让我八点半回来的吗?”   “我没说!没说!”蓝沛突然叫起来,“那不是我说的!”   沈霆傻了。   就在这时,他瞥见了桌上的东西,沈霆吓得叫起来:“谁把屏蔽仪放在这儿?!”   他抓过屏蔽仪,赶紧关掉了上面的开关。   沈霆一把抱住蓝沛:“你没事吧?!到底是谁这么恶作剧!”   可这不对呀,沈霆暗想,刚才他是用DNA打开的帐篷,这间帐篷除了自己和蓝沛,谁都进不来,蓝沛明明就在帐篷里守着,谁会把屏蔽仪塞进来呢?   但是很快,沈霆就想不下去了,因为蓝沛开始吻他。   非常热烈的吻,连带着身体都变得燥热不安,沈霆的脑子逐渐变得混沌,本能开始占据上风。在丧失理智前的最后一秒,他忽然想,到底是谁把屏蔽仪塞进帐篷的?   ……明天他得包个厚厚的大红包,好好谢谢人家。   沈霆愉快极了。   今晚的蓝沛,让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沈霆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个精灵一样迷人的蓝沛了,没想到今晚美梦又重现。   他把蓝沛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决不能失去的宝贝,他不断吻着蓝沛的面颊,还有嘴唇,絮絮叨叨和他说自己有多爱他,在他身边自己有多幸福。今晚蓝沛也没像平时那样,摆出一副“别吵了我要睡觉”的冷淡面孔,沈霆说一句,他就吻沈霆一下,眼睛弯弯如月,特别开心。这么一来,就把沈霆鼓励得更加激动,恨不得这辈子就这样抱着蓝沛,不要分开。   “到底是谁把屏蔽仪塞进来的?”他喃喃道,“我要好好谢谢他。”   “我知道是谁。”蓝沛忽然悄声说,“是那个傻瓜。”   沈霆愕然,他直起身:“哪个傻瓜?叫什么名字?”   “蓝沛。”蓝沛说。   沈霆哭笑不得:“果然是人格解离了……蓝沛,你是说,是你自己把屏蔽仪拿进来的?”   蓝沛摇摇头:“不是我,是蓝沛。”   沈霆更笑:“你不是蓝沛?那你是谁?”   蓝沛悄声说:“我是蓝沛的本我。”   “……”   真好,沈霆心想,居然还能分清楚本我自我超我,看来上学念的那点儿东西还没忘。   于是他故意道:“那么,蓝沛干什么要把屏蔽仪拿进来呢?”   “因为不拿进来,我就出不来。”蓝沛眼睛瞧着他,眼神勾着一抹多情,“我不出来,那个傻瓜就一辈子都不能讲实话。”   沈霆诧异:“讲什么实话?”   然后,他清清楚楚听见蓝沛说:“小霆,蓝沛那个傻瓜,他心里是爱你的。”   那一刻,沈霆觉得自己的听觉受损了,他的耳朵一定出了毛病!   他的嗓音发抖:“真的吗?”   “真的。”   沈霆突然想哭。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听不见这句话了,他也做好了准备,此生都不能得到蓝沛的爱情。   蓝沛抱住他,把沈霆按在自己的胸口。他就这么紧紧贴着沈霆,听沈霆的胸膛发出剧烈的心跳声。   那声音大得不像话,仿佛要传染到蓝沛自己身上来。   “是真的吗?”沈霆不相信似的,又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是真的。”蓝沛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发,他凝视着沈霆,宁和暗淡的夜色里,蓝沛那双灰色的眸子,比秋天的山涧还要干净,还要温柔。   “但是他自己不肯讲。”他又轻言慢语道,“蓝沛他讲不出来,你就算把他捆起来用刀逼着他,他也讲不出来。”   “他为什么讲不出来?”沈霆仿佛也痴了,跟着蓝沛使用第三人称。   “因为他害怕。”蓝沛望着沈霆,“他怕极了,怕得一个字也不能讲,也不能让你知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霆睁大眼睛:“他怕什么?”   蓝沛静静望着他,他眼睛里含着一种光,明亮却毫不刺目,像温润的珠宝发出的那种光,带着强烈的悲悯之感。   “他怕失去你。”蓝沛轻声说,“他已经失去过一个了,整整痛苦了二十年。他受了很重的打击,已经不敢再爱了。”   沈霆用力抱住蓝沛,他强忍住澎湃的心潮,把它们压在胸口,他不敢出声,怕一出声就会哽咽,怕吓到蓝沛。   “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沈霆哑声说着,伸手拿过旁边的衣服,在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递给蓝沛。   “是什么?”   沈霆没说话,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戒指。   就是当初在系魂中心,工作人员发给他们的那两只戒指,蓝沛的那只被他当场扔进了垃圾桶,后来蓝沛心有悔意,但是看沈霆也没有戴过他那一枚,只当沈霆依然在记恨,蓝沛虽然懊悔,也拉不下脸来提这件事……   “我把它找回来了。”沈霆忍笑,轻声道,“求人家工作人员翻了两个小时的垃圾桶,才找回来的。”   他捉住蓝沛的手,把那枚戒指给蓝沛戴上,然后,又戴上他自己的那一枚。   “你帮我告诉蓝沛,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不会的。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爱他,我不会离开他。”   蓝沛看着他,他轻轻点头:“我会把你说的告诉他,我会让他再试试。” 第35章 第 35 章   第二天一早,蓝沛将那个屏蔽仪还给了苏湛。   苏湛一脸的好奇:“用完了?”   蓝沛点点头。   “抓到人傀了?”   “都跟你说了不是为了抓人傀!”蓝沛不耐烦地说,“我都没离开营地我上哪儿抓去?”   “那你昨晚拿这玩意儿到底干嘛了?”   蓝沛脸绷得紧紧的,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健身。”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笑,蓝沛回头一看,是沈霆。   苏湛愈发困惑,他低头看看手里的屏蔽仪:“这玩意儿还能用来健身?怎么使用?”   “一边开着一边健身!”蓝沛飞快地扔下一句就想走。   苏湛好奇心大盛:“效果好不好?有没有副作用?哎哎你别走啊!我还没问完呢!”   沈霆笑得前仰后合。   苏湛看着蓝沛飞速逃走的背影,喃喃道:“什么不得了的还不肯和我说,到时候我给那些刚系魂的魂奴一人发一个,让他们都学学怎么健身,不是挺好的嘛!哼,小气鬼!”   蓝沛几乎是以光速逃回自己的帐篷。   他蹲下来,一面收拾出发的行李,一面暗暗诅咒苏湛多话,恨不得他嘴上长个大烂疮,让那家伙再没法讲话!   蓝沛正想着,沈霆一掀帐篷门帘进来,他笑嘻嘻地从后面抱住蓝沛:“昨晚健身效果怎么样啊?”   蓝沛狠狠瞪了他一眼:“少来烦我!”   这一次,沈霆不再像上回那样,轻易就被他恢复原样的冷淡给击退,他不松手,还把脸使劲儿往蓝沛的脖子上蹭:“我昨晚高兴死了!蓝沛我太爱你了!要不我去找苏湛买一个屏蔽仪,就放咱家里,往后咱们每个月来这么一次好不好?不!每周一次!”   蓝沛被他蹭在后脖子的敏感点上,他忍不住叫得声儿都变了:“滚开!滚开!不许碰我!”   沈霆听出来了,他更乐了,索性就这么抱着蓝沛,往地上一倒,顺势在地上打起滚来。   刚好这时,帐篷被人掀开:“蓝医生,你们准备好了没?”   进来的是左海洋,他一眼看见这一幕,顿时尴尬起来,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放下帐篷帘子。   蓝沛又气又羞,用胳膊肘狠狠撞了沈霆一下:“都被人看见了!”   沈霆一点不在乎,还笑嘻嘻道:“看见就看见。”   他索性抬头朝着帐篷外头嚷:“议长,再给我们十分钟!我要和蓝沛亲热完!”   蓝沛恨不得一把掐死沈霆!   他听见左海洋在外头干咳了一声:“一刻钟后在营地中心集合,你们……呃,不用着急,慢慢来。”   然后脚步声走远。   沈霆抱着蓝沛,嘴凑到他耳畔,轻声道:“你听,议长都叫咱俩慢慢来……”   “慢慢来个屁!”蓝沛怒道,“丢脸都丢到外太空了!”   “我才不怕丢脸。”沈霆闭上眼睛,贴着蓝沛的心口,“什么都没有你更重要。”   这一句话,让蓝沛安静了下来。   他抱住沈霆,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头发。   “小霆……”   沈霆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蓝沛又低低唤了他一声:“小霆。”   沈霆抓住蓝沛的手指,握在胸口,他睁开眼睛看着蓝沛,沈霆的眼神,温柔得像从夜色里走出来的小鹿。   “不用担心。”他悄声说,“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了。”   结果那天集合,沈霆他们来得最迟,贺承乾有点不满,扫了蓝沛一眼:“干嘛去了?拖拖拉拉!”   蓝沛平静地说:“健身。”   沈霆噗嗤笑起来!   苏湛一脸惊诧:“昨晚练了一晚上还没练够啊?!你身上酸不酸?”   沈霆忍笑忍得眼泪都出来了。   去往南半球的特遣小队是乘坐军方飞行器过去的,途中需要三个钟头。   飞行器内是并排的座位,一起飞,沈霆就嚷嚷着说困,他抱着蓝沛,把头枕在他肩上打瞌睡。蓝沛没有睡意,他的脸贴着沈霆的头发,心里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昨晚的事。   经过昨晚那一幕,蓝沛和沈霆之间,最后的那一点隔阂也被取消了。   曾经像一座山一样横亘在他与沈霆之间的阻碍,被沈霆这个“愚公”一点点搬开,没人相信他能成功,蓝沛也不信。   但是沈霆成功了。   那个假冒蓝沛的树杈人说得对,在这么多次的生死相携之后,蓝沛如果还能不动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蓝沛那颗曾经只有死人居住的空如坟墓的心,如今,终于迎来了新的“住户”。   想到这儿,蓝沛的心顿时柔软下来,像春日阳光下新发的嫩叶,连细嫩的花骨朵都要冒出来了。他歪过头去,轻轻吻了一下沈霆的额角。沈霆像是感觉到了,他没有醒,只把蓝沛抱得更紧。   转过脸来,蓝沛看见和他并排只隔着细细走廊的左海洋,正在全网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议长在写什么?”蓝沛小声问。   左海洋停下来,笑道:“遗书。”   蓝沛吓了一跳:“还真写啊?”   左海洋更笑:“写着玩儿呗。”   他又看看蓝沛:“蓝医生不打算写遗书?”   蓝沛摇摇头:“写了也没人看。”   左海洋点了点头:“你和沈秘书是同生共死的。你们不需要遗书。”   他又有些怅然地看了看舷窗外面的云:“……我也觉得写这种东西没意思。又没人要看。”   这最后半句,让蓝沛心中微微一动。   他极少看见左海洋在外人面前,流露出这种落寞索然的神色。   左海洋容貌酷肖其父,黑色短发,漂亮的湛蓝眼睛,但是和常年保持少年模样的陆离不同,左海洋将自己的容貌保持在四十岁上下。   这位议长先生的丰姿俊美是有年龄感的,尤其那双蓝眼睛,比蓝沛记忆里陆离的蓝眼睛要深沉得多,像深蓝海水盖上了一片墨色的云,于是从灵动飞扬,转为了柔和悠远。   虽然彼此谈不上有多熟,但是这次回到首都星,蓝沛还是感觉到了左海洋的变化。   二十年前,左海洋留在他心里的印象是恣意放达的,他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江昶因为杀了方磊被囚禁,左海洋突然调到灵魂治疗中心,参与会议时的样子。   ……人人都正襟危坐、气氛凝重的场合,唯独他,一眉高一眉低地歪在椅子里,坐没坐相,就连讲起话来都是一口一个狗屁,能把对头噎死。   然而如今的左海洋,不知什么缘故,失去了那份随性不羁,虽然依旧温和而真诚,但是人却变得严肃多了,别说坐没坐相,就连独自一人时,行为举止都非常收敛,仿佛随时准备入镜,让人挑不出一点儿刺。   一般人认为,这才像个议长的样子——哪有国会议长把两只脚翘到桌上的道理?   然而蓝沛却暗暗感到失望,继而有些忧伤。   他更喜欢那个坐没坐相、满嘴跑火车的左海洋,远胜过如今这个完美得挑不出错的议长。   当然他也不是不明白,为什么左海洋会变成如今这样,一来是职业需要,议长这顶沉重的帽子,让他不得不修改本性。   二来,也一定和他失去了魂奴有关。   蓝沛想到这儿,心里愈发难过。   于是他柔声道:“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真要出了事,孩子们是想看见遗书的。”   蓝沛说完,又觉得这种话更不吉利,他不由尴尬。   左海洋轻声笑起来:“我家那两个,才不会对遗书这种东西感兴趣。只惟愿他们不要手脚太快、把家里所有东西都折现换钱,万一没死成,等回去一看,连把椅子都没给我剩下来,那才是真的惨了。”   前排的苏湛听见了这话,他突然瓮声瓮气地说:“议长,再找一个吧。就算不系魂,做个伴儿也好啊!”   “你闭嘴。”左海洋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个!”   苏湛反而来了精神,他转过头来,挺认真地看着左海洋:“我是说真的!真的呀!咱们医院今年进来了两个特别漂亮的男学生!今年的应届生有一百多号,别的都一般般,就这俩冒尖。樊锐他们想给牵线,我都拦着的!我跟他们说,先给议长留着,让议长挑!”   左海洋默默看着他,突然道:“苏湛,你改行当老鸨了?”   简南方在苏湛旁边,发出闷闷的笑声。   苏湛恨铁不成钢地说:“真的非常优秀呀!灵魂力也都很高!就是一个性格开朗一点,一个性格沉稳一点,就看议长你喜欢哪种了。”   本来闭目养神的贺承乾,此刻没睁眼,却突然开口道:“苏湛你脑子有病啊?议长是那种挑外貌的人吗?”   “我当然是挑外貌的。”左海洋一脸无辜道,“承乾,你总不会以为我喜欢丑八怪吧?”   贺承乾睁开眼睛,他恨恨看了左海洋一眼:“那等回去以后,就让苏湛给你做个媒好了!”   左海洋笑道:“我又没说只挑容貌。我不要小孩儿,自己养了两个就够了,再领家里来一个,都不知道拿人家怎么办。”   苏湛嘀咕道:“不要小孩儿,那就只有和你一样死了魂奴的魂主了,两个老苦瓜攮子凑一对,有什么好?”   简南方听他说得不像话,赶紧嘘了苏湛一声。   左海洋倒也没生气,他淡淡道:“有什么不好呢?我能明白人家,人家也能明白我。”   机舱里,暂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嗡嗡的低沉机械声。   这是特等舱,只有他们几个,其余人都在别处。   “那种人不适合你。”贺承乾突然沉声道,“那不是消除痛苦,那是增加痛苦。和那样的人相处,你是过不好日子的。”   “我过不过得好日子,你怎么知道?”左海洋的语气更淡了。   所有的人都听出来,他生气了。   简南方叹了口气:“你们真有闲心,讨论这种问题。承乾你也是,要么像阿湛这样,拿出人选来,要么就别多嘴——真是的,难道议长怎么过日子,还得你来教吗?”   贺承乾懒懒道:“我倒是有人选啊,他不要。”   “你有什么人选?”   “我儿子江欢。”   蓝沛感觉到,怀里的沈霆轻轻动了一下。   左海洋笑骂:“占我便宜是吧?想做我的老丈人?滚!”   “小欢有什么不好?是长得不漂亮还是人品不优秀还是灵魂力不够高?你上哪儿找这种挑无可挑的孩子?再说了你也不算老,这个年龄正好展开第二春。”贺承乾伸手一指蓝沛,“你看,人家这第二春过得多滋润!”   蓝沛冷冷道:“贺承乾,你又嘴贱了?”   “承乾你给我闭嘴。”左海洋说完,停了停,才又轻声道,“人和人的命运不同。有的人,这一生很晚才开始,有的人,却很早就结束了。”   蓝沛听懂了。   他知道左海洋说的是他和自己。   飞行器抵达南半球白蘅星驻军基地,基地负责的一个上校和左海洋大致谈了谈他们要搜寻的目的地。   “这样大范围的搜寻,非常艰难,我建议咱们分为两队,从东南两个方向往目标包抄。”那个上校和左海洋说,“除此之外,在进入无人区之前,你们恐怕还得做一些训练方面的准备。”   左海洋赶紧道:“除了我和几个医生,其他人原本就是警察和军人,如果是体力方面的训练,那没什么必要……”   那个上校笑起来:“并非是体力方面的训练。议长,这次我们进入无人区,是没法坐飞行器的,因为密林遮挡,也不能开着车进去。我们必须借助天麟。”   天麟是一种外形像马的生物,但是它比马多了一个功能,飞行。   天麟的两只翅膀平时收在身体两侧,因为羽毛和丰沛的鬃毛遮挡,猛一眼看不出来,天麟的骨骼里含有碳纤维,所以异常坚韧有力。   天麟是白蘅星的特有产物,曾有好事者运送几匹天麟去首都星展览,谁知离开白蘅星后,天麟既不肯飞翔,也不肯奔跑,因为宪法里有对殖民星珍贵动植物的保护,买它们的商人不能虐待它们,天麟好像一早就拿准了这些直立行走的没毛家伙不敢把它们怎么样,所以从一开始被捕捉,到后来送到首都星,始终没有焦躁的迹象,就连反抗都没有。   来了首都星之后,这几匹天麟每天就趴在展览馆的玻璃屋子里吃饲料,吃完了就睡,睡醒了再吃,很快就变得比臃肿的驽马还难看……最后,胖成了球的天麟被愤怒的动物保护组织给解救,送回了白蘅星。   ……回程的路上,人们似乎听见了天麟们发出的讽刺笑声。   那件事之后,很多人怀疑天麟的智慧程度并不比人类低。   早期白蘅星的原住民把天麟当做他们的神,形象也成了族群的图腾。后来白蘅星成了天鹫副星的殖民星球,大量军队派了过去。对白蘅星的驻军而言,天麟是他们的伙伴,白蘅星植被众多,尤其南半球,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那是连星域全网都没有的无人区,大型飞行器进不去,车也开不进去,只能依靠天麟。也因此,白蘅星的驻军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就是训练天麟与人类配合行动。   统管天麟训练的是个少校,名叫李善麟,亮堂堂的大脑门,两道粗如毛虫的浓眉,眼下刚过而立,头发却出现了稀疏的迹象。李善麟瘦瘦小小像一颗蹦豆,但是行动极为干练。他家从祖父那一代就在白蘅星当兵,他自嘲说,因为母亲非常喜欢天麟,所以孩子出生后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歪打正着,结果我就跑来管理天麟。”   左海洋他们抵达驻军基地的第二天,一大早,李善麟就把他们带到了天麟训练场。   “是要挑选天麟准备进入无人区吗?”贺承乾问。   岂料李善麟摇摇头:“不是你们挑选天麟,而是让天麟来挑选你们。”   这话,让贺承乾觉得好笑:“天麟来挑我们?坐骑来挑选主人?”   李善麟没笑,脸色却严肃起来:“贺局长,天麟并非牲口,而是伙伴和战友。”   左海洋点点头:“这一点我知道,昨天你们林上校已经提醒过我了。承乾,我们必须有尊重的心态。”   李善麟这才缓和了脸色:“天麟也是智慧生物,它们不比我们人类差,如果不喜欢又硬要合作,到时候搞不好人仰马翻,那就适得其反了。”   他说到这儿,又笑道:“而且天麟和咱们一样,是有魂主与魂奴的。”   于是到了训练场,李善麟让左海洋他们一字排开,每个人之间隔开一步的距离。   蓝沛抬起眼睛,他看见在前面五十米的地方,一大群天麟正停在那儿,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们这群新来的人。   这是他们头一次见到天麟,包括左海洋,以前也只是听说过这种生物。   原来天麟竟然是五颜六色的!   最多的是天蓝色,有的是一身纯天蓝的毛,还有的是蓝色带着白色斑点,也有粉色的,还有火红和橙色,有两匹纯白,也有一匹黑色。   最独特的,是站在最前面的那匹天麟。   它的个头最高大,浑身上下的毛是淡紫色的,一点杂色都没有。璀璨阳光下照着,就像一匹紫色的绸缎,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少校,这就是基地全部的天麟吗?”左海洋问。   李善麟摇摇头:“这只是今天过来的天麟。”   “这是什么意思?还有没来的?”   “对。天麟不住在基地,它们有自己的栖息地,都在那后面的高山上,方圆数百公里都是它们的家园。”李善麟指了指身后郁郁葱葱的山峦,“天麟和人类是一种协作的关系,当人类有需要时,它们才会下山来,至于下来多少匹,是哪些天麟来驻军基地……这些都不是我们人类说了算。”   贺承乾愕然:“那它们怎么知道今天来多少人?”   李善麟笑了笑:“它们知道的。我已经把你们的信息告知它们的首领了。”   所以天麟确实是一种智慧生物,左海洋想。   人是一字排开,天麟们却簇簇拥拥挤在一起,它们发出低低的鼻音,脑袋相互碰着,耳朵一动一动的,好像是在商量什么。   “我怎么觉得像在相亲?”苏湛突然说,“就像个大型相亲会!”   左海洋忍笑道:“你还别说,真有点儿像。”   贺承乾有点焦躁:“就算相亲也得先聊两句吧?哦,咱们就这儿傻等着?”   李善麟慢条斯理道:“天麟很聪明,能够判断人的气场,它们会挑选合适自己的伙伴,贺局长,您肯定弄不清那匹黑色的和那匹紫色的有什么区别,但是天麟却能一眼看出您和议长的区别。这比咱们盲目地挑选它们,可要强多了。”   说话之间,有一匹天麟摇摇晃晃从队伍里走出来,那是一匹橙色的天麟,看个头并不算高大。它仿佛有点犹豫,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族群。   那匹紫色的天麟发出低低的鼻音,好像是长辈在鼓励它。   李善麟笑起来:“这是阿橘,我们这儿最年轻的一匹天麟,去年刚刚出生,看来它的好奇心最强,已经挑到自己喜欢的了。”   橙色的年轻天麟“阿橘”慢慢朝着人群走过来,所有人目不转睛盯着它,大家都很好奇它到底看中了谁。   只见阿橘走到沈霆面前,它扬起头,将脑袋轻轻放在沈霆的肩膀上,打了个小小的响鼻。   “挺般配的。”左海洋点点头,“最年轻的选了最年轻的。果然还是年轻人感情更直接。”   沈霆很高兴地摸了摸阿橘的脑袋,又问李善麟:“少校,阿橘是公的还是母的?”   “母的。”李善麟故意道,“它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匹橘色天麟,而且长得非常漂亮。”   沈霆错愕:“有区别吗?我怎么看它们全都长一个样?”   李善麟笑道:“不同种族对美丑的概念不一样,你看,阿橘的耳朵很尖,尖尖的小小的,天麟以此为美,要是耳朵又圆又扁像把蒲扇,那就是天麟概念里的丑陋——就因为阿橘这么漂亮,很多年轻的天麟都在追求它。”   “哇噢!”沈霆笑起来,“我可真够荣幸的。但是少校,这不妨碍它找男朋友吧?”   李善麟也笑起来:“除非你长长久久地呆在驻军基地,那样恐怕会妨碍到阿橘觅偶,但是只要你离开一个月,阿橘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沈霆愕然:“天麟是这么一种水性杨花的生物吗?!才走了一个月它就不记得我了?!”   “天麟是忠诚的生物,和我们的魂奴对魂主一样。”李善麟解释道,“阿橘还很年轻,年轻的天麟都是这样,交往广泛,和年轻人一样心无定性,直到真正定下伴侣,像我们人类系魂那样,它们就不会再改变心意了。”   沈霆埋下头去和蓝沛嘀咕:“又不是所有的年轻人都这样!”   紧接着又有好几匹天麟走出来,它们各自走向了喜欢的人类——那都是灵魂治疗中心和星域附属医院的医生们,看来医生比军人更受天麟的欢迎。   简南方得到的是一匹天蓝色的天麟,苏湛的天麟是火红色,搞笑的是,这匹名叫阿炎的公天麟,耳朵又圆又扁,大如扇面,拿李善麟的话来说,这就是“极丑”——就因为它这么丑,到现在也没找到伴侣。   这其中,那匹纯黑色的天麟始终站在伙伴群之外,别的天麟凑在一起哼哼唧唧,它也一声不响站在外头,像是打定主意,不想和任何人商量。   李善麟叹了口气:“这家伙是个老大难,名字叫墨团儿,已经快十岁了,还没找到伴侣,脾气也不好,有追求它的天麟,一凑近它就上嘴咬人家,平时很少和人类合作——真不知首领把它带下山来是干嘛,每次带下山然后又带回去,就好像只是来看个热闹。”   谁知就在这时,这匹黑色天麟忽然朝着人群走过来。   李善麟吃了一惊:“哦!这可太罕见了!墨团儿居然也有看中的人选!”   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盯着那匹朝着人类这边走来的黑色天麟,不光是人类,就连天麟那边也都安静下来,它们抬着头,目光齐齐盯着墨团儿,神色与人类一样的好奇。   墨团儿一直走到左海洋和贺承乾面前,它看了看两个人,好像有点难以选择,但是最终,墨团儿把脑袋搁在了贺承乾的肩膀上。   人群发出哄堂大笑。   贺承乾有点尴尬,他伸手摸摸墨团儿的脑门:“这个……呃,墨团儿先生,你确定是找的我?”   李善麟笑道:“天麟是不会弄错的,贺局长,墨团儿看上的人就是你。”   “脾气不好,张嘴就咬。”简南方打趣道,“这倒有点儿像承乾。”   “少废话!”贺承乾瞪了他一眼,又把那头墨黑的天麟仔细看了看,他点点头,很满意,“就你了。”   蓝沛得到的是一匹纯白的天麟,眼神非常的温顺可爱。李善麟说它叫“落羽”。   “落羽是首领的妻子。”   “谁是天麟首领?”蓝沛又问。   李善麟指了指那匹最高大的紫色天麟。   “通常首领是不下场的。”李善麟说,“它只会带着足够多的天麟下山,挑选完毕之后,再带着剩余的天麟回山。等到任务结束,我把天麟集中在这儿,它们自己就回去了。”   沈霆问:“少校,有天麟不喜欢的人类吗?”   李善麟叹了口气:“当然有。那可是相当丢面子的事,天麟是能辨别好坏气场的,而且它们性格很温顺,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捉去首都星了对吧。所以你想想,这人得差到什么程度,才会没有任何天麟愿意和他合作?前两年曾经有一个士兵,连番两次都没有天麟挑他,最后他只好转去机械兵团,后来我听说那人因为盗窃被开除了。”   李善麟的话音未落,大家把目光集中在左海洋身上!   所有的人都有天麟伙伴了,就剩下他了。   左海洋摸了摸鼻子,自嘲道:“难道我有那么差吗?”   李善麟醒悟过来,他赶紧说:“不会的!议长,您再等等,这不是还有好几匹天麟没挑主人吗?首领也还没走呢。”   就在这时,那匹紫色的天麟首领,竟然迈步朝着人群走过来!   李善麟发出低低的惊呼:“不会吧?!”   大家屏气凝神,盯着那匹紫色天麟,看着它一直走到左海洋面前,然而,天麟首领没有像其它天麟那样,把头搁在人的肩膀上,它只是微微低下头,用嘴轻轻撞了一下左海洋的胸口。   李善麟惊讶得声音都发抖了:“我都有十年没见到首领出马了!”   左海洋也很震惊,他伸手摸了摸天麟首领的鬃毛,笑道:“少校,首领有名字吗?”   李善麟摇头:“首领没有名字……”   “好吧,那我就叫它‘番薯’。”左海洋摸了摸天麟首领的脑门,“番薯,你好吗?”   李善麟大惊失色:“不可以的!不能乱开玩笑!议长,它听得懂!首领一旦生气,会把所有天麟都带走的!”   然而天麟首领并没有生气,它只朝着左海洋喷了个响鼻,又转过身来,用前蹄轻轻踩了李善麟一脚。   李善麟:“……”   贺承乾凑过来,挤眉弄眼道:“人家是叫你别在议长跟前讲它的坏话。” 第36章 第 36 章   天麟挑选主人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进入了真正的训练阶段:互相磨合。   天麟虽然善解人意,无奈这群人连马都没骑过,就连爬上天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别提还得让天麟驮着在天空飞翔。   第一个被天麟驮着飞上天的人是沈霆,橘色天麟飞得极快,像一道橙色闪电,沈霆一开始有些害怕,但是后来他紧紧搂着天麟的脖子,看着越来越远的地面,耳边呼呼风响,又觉得格外好玩。   蓝沛的落羽性情稳重,它是一直到蓝沛能够坐稳,奔跑起来一点都不晃动,这才慢慢展开翅膀,一点点把蓝沛带上天空,那种温柔的脾性,倒像是母亲引导孩子。   这其中,最让人惊叹的是左海洋的那匹首领天麟,因为它光是展开翅膀,长度几乎是阿橘的两倍。   最好玩的却是贺承乾和墨团儿,那匹黑色天麟在飞上天空之后,就开始翻着花样的“作”,有时候甚至四脚朝天的飞,活像只长了翅膀的乌龟。吓得贺承乾惨叫连连,要不是身上扣着安全锁,他早从天上摔下来了。   天麟落地之后,贺承乾气坏了,指着墨团儿的鼻子破口大骂,墨团儿也不甘示弱,张嘴就咬贺承乾的衣服,直到把他的衣服咬得大洞连小洞这才罢休。   简南方笑道:“真是什么人配什么马,挑匹天麟也这么随他。”   苏湛点头:“可不是嘛。当初他和阿昶也是这么掐着掐着,最后走到一块儿去的。”   沈霆虽然很喜欢阿橘,但是心里依然有些不甘。午间休息时,他一脸郁闷地蹭到蓝沛跟前,小声嘀咕:“凭什么你的天麟和左海洋的是一对?咱俩才应该是一对呀!”   “乱说什么。”蓝沛白了他一眼,“简南方的天麟和李善麟的那匹,不也是一对吗?这有什么关系!”   他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你看,你的阿橘还在眼巴巴瞧着你呢,你可别流露出不喜欢她的意思来。不然天麟会伤心的。”   沈霆赶紧跳起来,他把自己的天麟牵到蓝沛跟前,又摸着阿橘的头,语重心长道:“阿橘,这个是我男人,你喜欢我,也要喜欢他才行!”   阿橘凑到蓝沛跟前,它嗅了嗅蓝沛身上的味道,却又走回到沈霆身后,把头转过去,那意思它不喜欢蓝沛,只喜欢沈霆。   蓝沛摇头:“人家喜欢你就够了,不要勉强人家非得喜欢我。”   李善麟走过来,他笑道:“蓝医生身上有落羽的味道,阿橘就不高兴了。”   沈霆诧异:“为什么?阿橘不喜欢落羽吗?”   “嗯,阿橘喜欢首领,你没看它一天到晚缠在首领身边吗?但是首领已经有妻子了。”李善麟指了指左海洋身边,那两匹情长意浓的天麟夫妇,“天麟和咱们一样,定了伴侣就终生不会再改,生死相随。所以首领不会接受阿橘,没把它赶走,是看在它年龄还小的份上。”   沈霆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天麟:“你啊,再找一个吧,就别乱掺和人家夫妻的感情了。喏,我看阿炎就不错,火红火红的,翅膀也不小,飞起来比火烈鸟还漂亮呢!要不你考虑考虑?”   阿橘听说沈霆要把它许配给“最丑”的阿炎,气得蹄子一个劲儿刨地!   蓝沛不禁笑道:“你怎么能把最漂亮的小姐说给最丑的老光棍?阿橘会恨死你的。”   苏湛一听,大怒:“我的天麟哪儿丑了?!耳朵大怎么了!耳朵大能扇风!夏天凉快!”   两天之后,全体人员整装出发。   队伍分为两队,向东的一队因为路途更为艰险,所以高灵魂力的都在那一队里,两队人马都在搜寻江昶的下落,因为监控拍到的他的踪迹太过诡异,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南。最终,大家会在指定地点汇合,那儿就是守林员捡到仪器的地方。   贺承乾、苏湛以及简南方都在向东的队伍里。   左海洋和蓝沛以及另外一群年轻医生,在向南的队伍里。   沈霆和蓝沛这次得分开,沈霆非常不放心,他想和蓝沛在一块儿,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沈霆灵魂力很强,而向南的队伍除了左海洋这个坐镇的高官,其余都是体力弱一等的医护,他总不能厚着脸皮,硬挤在里面。   沈霆一脸担忧、婆婆妈妈的叮嘱个不停,把蓝沛也弄烦了。   “不会有问题的。总共的路程不超过十天,这么点时间我坚持不下来?我有那么差吗!”   “咱们可从来没分开这么久过呢。”沈霆嘟囔着,“而且连星域全网都没有……”   但他们仍旧是有联络工具的,驻军基地给他们配备了简单的通话仪器,就安装在天麟的身上。   左海洋听见了沈霆的嘀咕,他笑道:“沈秘书,你放心好了,我会确保蓝医生的安全。”   苏湛在一旁哼了一声:“议长给你的魂奴作保镖,小子,你面子很大啊!”   虽然得到左海洋的保证,沈霆仍旧不放心,临走之前,他悄悄找到左海洋,给了他三个芒果。   “万一有什么事,议长就把它们给蓝沛——当然,最好是用不上。”   左海洋接过芒果,他忍笑道:“真的管用?”   “比镇定剂管用。”沈霆挤了挤眼睛,“止痛安神,有助睡眠,但是记得要慎用。”   左海洋一怔:“慎用?难道还有副作用吗?”   “有的。”沈霆一本正经道,“给他芒果的人,会在蓝沛心中提升好感度,你会在短时期内得到一个特别赏心悦目的蓝沛。但是这个好感度需要不断用芒果来维持,芒果吃多了可是会拉肚子的。”   出发那天,天气很好,蓝沛骑着他那匹天麟落羽,跟在左海洋身后,在崎岖山路上前行。   如果不是身负重任,如果不是江昶下落不明,这感觉甚至有点儿像集体郊游。   天麟的嗅觉非常灵敏,它们能敏锐觉察到遗留的人类的气息,再加上贺承乾将江昶的衣物给它们全都闻过一遍,如果江昶真的有经过,天麟一定能够察觉到。   天麟虽然能飞,但是绝大多数时间仍旧像马匹一样前进,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探险人员身上佩戴着金属探测器,如果丛林里真的有当初先祖们留下的古董,他们也能因此发现。   “护林员真的能走到这么深的地方来吗?”蓝沛抬头看了看远处郁郁葱葱的层林,绿色的海洋一望无际,这让他不由想起母星了。   “护林员不像我们这样徒步跋涉。”左海洋说,“他们乘坐特制的小型飞行器,主要是观察森林火险的。”   说完,他又转头看看蓝沛:“蓝医生,累吗?”   蓝沛被他问得有些不悦,他说:“议长,我在这样的丛林里,最长曾经跋涉过一个月。”   左海洋知道自己问多了,他笑起来:“好吧,我这种成天坐办公室的,不该质疑你这个老兵。”   蓝沛这才淡然一笑:“我也谈不上是什么老兵,这都是被医疗资源缺乏给逼的。”   左海洋想了想,忽然问:“蓝医生,你在黑崖星任分院院长,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是在议长您离开医院的那年。”蓝沛说,“恐怕是您进国会之后的事情了。”   左海洋点了点头:“难怪呢。回来以后,感觉还习惯吗?”   “不太习惯。”蓝沛老实承认,“在黑崖星那边,什么事都得我自己去做,回来这边,什么事都是下个命令就行了,显得我有点多余。”   左海洋笑起来,他回头看看蓝沛:“黑崖星那边,什么事都得院长亲自做吗?”   “嗯,就连精密仪器都得我来保管,让那些粗手粗脚的家伙碰坏了,连扣三个月的薪水都不够赔偿的。医疗用品的账目也得我来核对,不然就会乱买,本来就穷,得精打细算才行,病人资料也得我亲自来做,小霆有时候帮帮忙。手术机器人都是便宜货,只能做非常简单的手术,稍微精密一点的就不敢交给它们。还有一次,急救车的氧气设备坏了,我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修好……”   左海洋听得要抓狂:“为什么连这种事都得院长亲自去做?!”   “因为人手不够啊。”蓝沛笑起来,“也有能顶用的,矮子里拔将军,挑了半年挑出一两个来,什么都得手把手地教,一培养就得培养个三四年,才刚刚上得来台面,就不声不响地跑了,那天我一个人做了六台手术,最后差点酿成事故。小霆那个傻孩子,气不过,在信息端上骂人家忘恩负义,结果人家说,本来就是拿黑崖星当跳板——跳板都没那么差的。”   左海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如果让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呆在黑崖星的。”   这话突如其来,而且也有点不合适。蓝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左海洋自己也意识到了,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又回头看看蓝沛:“蓝医生,我很佩服你。”   蓝沛一怔,却笑道:“佩服我?我有什么好佩服的?”   “如果换了是我,肯定没法在黑崖星上呆下去。”左海洋笑了笑,“就算把我空投在那儿,我肯定也会在信息端上到处找人帮忙。”   “那有什么不好?”蓝沛笑道,“比孤立无援强多了。”   过了一会儿,左海洋突然问:“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什么样?”   蓝沛低下头,纯白的天麟“落羽”在山间道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发出哒哒的蹄声。天麟雪白的蹄子不断踏着地上碎金的阳光,像走在漂浮的冰面上。   “连着做了三台手术,病人都死了。是我刚进医院没多久的事。主要是延误了病情,再加上先前采取了不当的治疗措施。当然,我不够熟练的技术也是原因之一,至少我不该那么托大,明知成功可能性低,还大包大揽下来。”   左海洋一声不响,静静听着,包括那些跟在蓝沛身后的年轻医生们,也停止了闲聊,一并认真听着。   蓝沛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结束了最后一台手术,他累得几乎站不起来,只能蹲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   他的心中,充满了沮丧。   明明是救得过来的,他想,不该有这么可怕的死亡率呀!如果是在首都星,如果是在灵魂治疗中心,病人一定能活下来!   “我那时候,还太年轻,从小到大我都在首都星生活,从高等学院毕业就进了灵魂治疗中心,”蓝沛的语气带着点自嘲,“我还以为,天鹫副星全星域的医院,都像灵魂治疗中心那样,十年才出现一例手术失败。”   他停了停,神色恍惚,又带着点茫然,然后,蓝沛轻轻一笑:“结果来了黑崖星的分院,一晚上就死了三个。”   那天晚上,正当年轻的蓝沛蹲在地上,抱着头自怨自艾时,病人家属走过来了。   “手术前,我就劝过他们,我说黑崖星的条件真的太差了,还是让病人去首都星的医院吧,实在不行就去直辖星球的医院,那样希望也更大一些。但是他们都不肯,那种病情如果要做空间跃迁,需要特殊的急救舱,费用非常高,三个病人家里都很穷,拿不出那么多钱。他们像中了邪似的信任我,就因为当时的院长和他们说,我是从首都星来的,是灵魂治疗中心的主任。”   蓝沛还以为,病人手术死亡,家属们会愤怒爆发,冲上来把他这个主刀医生揍一顿。但是,没有。   “他们排成一排,给我鞠了个躬。”   蓝沛说到这儿,停下来。   更深的沉默,弥漫在他身后那些年轻医生周围。   “那是我在黑崖星上,最糟糕的一个晚上。”蓝沛故意让语气轻松起来,“那之后就开始慢慢走上坡路了。”   “蓝医生,我真的很佩服你。”左海洋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非常真诚。   那天晚上,大家就在野外露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帐篷,他们把帐篷围起来,在中间点燃了篝火,以驱赶山间的寒气。   这期间,蓝沛又教他们如何保护篝火不熄灭,如何高效地烤熟食物,如何把帐篷安置在安全的位置……   比起蓝沛的老练,左海洋这群人活像从没出过家门的小朋友。   左海洋笑道:“我现在,有点庆幸和蓝医生一队了。”   其他队员也纷纷点头称是。   蓝沛也笑道:“小霆也会这些的。他四五岁开始,就跟着我到野外急救了。”   左海洋好奇道:“四五岁能干什么?走都走不稳。”   “小霆早熟,什么事教他一遍他就会了。而且叮嘱他不乱跑,他真的就不会乱跑。”蓝沛说着,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医院,黑崖星早年治安不是太好。”   这么多年,父子俩是怎么相依为命走过来的呢?左海洋忽然想,难怪沈霆会对蓝沛钟情,他们从来就只有他们彼此,一直都是如此,在那种艰苦的四面为敌的环境下,他们必须拼命支撑对方才行。   两匹天麟在左海洋身边耳鬓厮磨,发出温柔的鼻音,左海洋慢慢抚摸着天麟首领柔滑的皮毛,他望着守在篝火边,依次给众人添开水的蓝沛,一时有些出神。   蓝沛比左海洋年轻好几岁,二十年前,他留给左海洋的印象很单调:就是个冰冷的不爱讲话也不喜欢笑的医生,仅此而已。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左海洋的印象又有了改观,他发现,蓝沛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尤其那双灰色的眼睛,温柔永远深藏在平静之下。不管什么时候你看见他,心里都会觉得很舒服,像暴烈的夏日里,偶尔吹过来的一阵清风。   左海洋知道苏湛那几个心里不服气,认为自己偏向蓝沛,左海洋不否认这一点,甚至相当泰然。   他是偏向蓝沛,可以说是喜欢蓝沛,他喜欢蓝沛的那种气质,干净而且优雅,有时候看他低头整理衣服,就像一只鹤在整理自己的羽毛。   今天在路上,他听蓝沛讲了那么多在黑崖星的过往,这让左海洋深受震撼。他知道内心受伤是怎么回事,他和蓝沛同样是突然失去爱侣,同样是痛不欲生,但是左海洋觉得蓝沛比自己坚强。   这些年来,他总是在逃避,逃避过去的伤痛,然而蓝沛不逃避。   这个男人像只受了伤的鹤,找到溪水,忍着剧痛,仔细洗刷沾了血的羽毛,就算受伤这么重,他也不会任凭自己颓在泥里,一蹶不振。   左海洋的内心忽然升起强烈的渴慕。   他想成为蓝沛这样的人。   白天跋涉了一天,大家都非常累,左海洋却说他睡不着,索性让他来值第一班。   众人都睡下了,左海洋走到自己的天麟身边,落羽没有在主人蓝沛那儿,却和丈夫依偎在一起。左海洋蹲下身来,摸了摸落羽洁白的皮毛,落羽睁开晶莹的大眼睛,温柔地看着他。   这时,左海洋看见落羽身上的通讯器在亮,他伸手按开了通讯器。那边立即传来一个声音:“蓝沛?”   是沈霆,声音细细的,大概是在夜间不方便打搅其他人。   左海洋有点尴尬,他起身想去叫蓝沛,但发现蓝沛的帐篷锁上了,这说明他已经睡了。   沈霆在那边又轻轻喊了一声:“蓝沛?”   “呃……”左海洋刚刚应了一声,沈霆就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睡了呢。”   左海洋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今天过得怎么样?路上累不累?嘿嘿,有没有想我呢?”沈霆的声音很低,充满柔情,“我很想你。”   左海洋无声地叹了口气。   “你们那边怎么样?他们对你好吗?左海洋有没有让你多干活儿?要是他欺负你,你要告诉我。”   左海洋揉着额头,他叹道:“沈秘书,我没欺负过蓝医生。”   那边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左海洋心中暗笑,他又道:“蓝医生已经睡了,需要我把他叫起来吗?”   那边咳了一声,声音恢复平静:“哦,不必了。刚才很不好意思,议长,对不起。”   “没关系。”左海洋说完,又恶作剧地加了一句,“要我帮你转达一个晚安吻给蓝医生吗?早安吻也可以呀!”   “不用了。”沈霆的声音有点气恼,“议长晚安!”   “晚安。”左海洋忍笑,关掉了通讯器。   他抬起头,落羽依然睁着大眼睛,望着他。   “他们俩可真要好,对么?”左海洋轻轻抚摸着落羽的头。   不知什么缘故,他心中的忧伤更甚。 第37章 第 37 章   第二天的跋涉,比第一天更累,他们走到了很高的山峦上了。   山路崎岖,旁边就是刀劈斧削的万丈悬崖,这儿到处都是参天大树,数不清的藤蔓盘缠在树木之间,有的甚至有碗口粗,密密纠结活像藤桥,远远望去,密林里云烟蒙翳,简直看不清哪里有道路。   好在天麟早就熟悉了这样的环境,它们的步伐依然稳健轻快,毫不在意脚边上就是千仞绝壁。蓝沛却看着这密林皱起眉头,这些弯曲的树枝,让他想起那个变成了树木的蔡锦……   把考古学院整个行政大楼吞噬了的,不就是这样的树枝吗?   正出神时,蓝沛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有绿如蛇一样的东西,倏地窜上了他那匹天麟的腿!   落羽发出恢恢的惊叫!   蓝沛大惊,他竭力想稳住天麟,但是那绿蛇一样的细杈急速生长,就像上次在楼道里包裹他一样,顷刻间缠上了天麟的四条腿!   落羽受惊之下,展开翅膀就想飞,可是翅膀刚一伸展,如潮的细条就纠缠上它的翅膀,它们用力裹住天麟,连人带马就想往旁边的悬崖上拽!   蓝沛死死抱着落羽的脖子,依稀中他听见天麟们发出的嘶叫,还有左海洋的叫声:“蓝医生!……”   但是后面的他没听见,落羽站立不稳,朝着悬崖摔了下去!   在坠落的那一瞬,蓝沛突然想,我完了。   然而才刚刚坠了两三秒,他的身体突然遭遇了极大的撞击,不,并没有落地,而是撞在了半空的什么东西上!   蓝沛睁眼一看,竟然是骑着天麟首领的左海洋!   原来天麟首领见妻子坠崖,竟不顾一切带着主人飞冲下悬崖,它以更快的速度冲到了落羽之下,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爱侣和蓝沛!   “蓝医生!抓紧!”蓝沛听见左海洋的嘶声大叫。   但是下坠的趋势,也只被天麟首领阻拦了几秒钟而已,很快它就扛不住了:它得承载落羽的重量,还有两个大活人!   两匹天麟加上两个人,又开始往下坠,坠落的过程中,天麟首领不断鸣叫,用身体把妻子往上顶,想缓和下落的冲势。在它们头顶,另外几头天麟盘旋着,鸣叫着,想下来救它们。   偏偏就在这时,蓝沛看见落羽身上的藤蔓,像长了眼睛一样,往左海洋那匹天麟首领身上爬!很快就爬满了它半扇翅膀!   蓝沛的心都凉了!   他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靠着天麟首领的一双翅膀在支撑!现在这些邪恶的藤蔓竟然在侵蚀天麟首领的翅膀……   就在这时,蓝沛忽然感觉身体下面的落羽在用力晃动,那种晃动的姿态,就仿佛落羽在拼命想把他给晃下去!   蓝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落羽如果想丢下他自救,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毕竟保护自己是第一位……   想到这儿,他索性松开手,不再抓着落羽的脖子不放。然而没想到,落羽并没有把他晃下去,却将身体一侧,咕咚一声将蓝沛扔在了天麟首领的背上!   要不是左海洋一把抓住蓝沛,他差点就从天麟身上滚下去了!   “不好!落羽!你想干什么……”   左海洋的叫喊还没完,就见落羽奋力把身体一翻,无数根藤蔓在两匹天麟之间断裂开来!   下一秒,就见被捆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的落羽天麟,挣脱开丈夫的援助,朝着深谷急坠而去……   左海洋和蓝沛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他们都惊呆了!   落羽挣脱离去,本来攀上天麟首领半面翅膀的藤蔓,纷纷断开,天麟首领顿时展开它那两扇巨大的翅膀,朝着谷底飞驰而去!   下坠的速度太可怕了,狂风像刀子一样割着蓝沛的脸,他的胳膊被左海洋死死抓着,他听得见左海洋的喊叫:“抓紧鬃毛!蓝医生!抓紧鬃毛!”   但是蓝沛的位置不正,他是被落羽倾斜着扔在天麟首领背上的,现在一半身体都吊在外头,要不是左海洋死命抓着他的胳膊,他肯定滑下去了!   紧接着,他听见咚的一声巨响。   蓝沛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知道,那是落羽坠地的声响。   还没等他回过神,天麟首领带着他和左海洋也坠到了地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蓝沛五脏六腑剧烈疼痛!   他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沛悠悠醒过来。   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尤其左腿,疼得钻心入骨。   蓝沛缓缓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   “醒了?”有人俯身过来查看。   是左海洋。   蓝沛又闭了一下眼睛,这才睁开:“议长……”   “先别动。”左海洋低声道,“你的腿断了,身上也有好几处受了伤。”   蓝沛挣扎着支起身体,他喘息着,低声问:“议长,天麟怎么样了?”   左海洋没出声,他转过身来,指了指洞口。   微弱的幽光之下,蓝沛看得见,两匹天麟倒在洞口的地上,睁着毫无光彩的大眼睛。   它们都死了。   蓝沛浑身发冷!   “议长!为什么天麟首领也死了?我记得它明明是安全着落……”   “是殉情。”左海洋低声道,“落羽是摔死的,首领发现妻子死了,不停嘶鸣了一个钟头,自己也一头撞死了。”   蓝沛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左海洋平静地看着他,“天麟死了,安置在它们身上的生物能通讯器也失灵了。”   蓝沛发着抖,磕磕巴巴地说:“就是说……”   “就是说,我们和大部队失联了。”左海洋说,“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这里是深谷的谷底,无限辽远的万重深山里,左海洋抬头望了望头顶,氤氲雾气遮蔽在半山腰,只能看见一大片深重的墨绿。   他看看一脸晕乎乎还没搞清状况的蓝沛,又默默看了看那两匹天麟的尸体。   “我先去把它们处理一下。”   左海洋把天麟的尸体拖到密林深处,又费尽千辛万苦,挖了个大坑,将它们埋了。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山洞跟前,燃起了一堆篝火。   “附近有水源,我用仪器测过了,是干净的。”他低声道,“粮食什么的,咱们就只能先吃随身携带的军粮,如果不够,我再去打些猎物。”   蓝沛望着左海洋,那个男人低着头,盯着篝火,却不肯抬头看他。   “议长,对不起。”他终于说。   左海洋抬起头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用道歉。蓝医生,这不是你的责任。”   蓝沛没有再说话,他看得出,虽然左海洋神色平静,但是这男人眼神闪烁不定,脸色异样的憔悴,声音也低哑得不行,这说明他正在经受剧烈的痛苦。   他知道原因,左海洋目睹了落羽的尸体,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天麟自杀殉情……这过于刺激的一幕,一定勾起了他个人的痛苦回忆。   蓝沛想坐起身来,但是他稍微一动,断腿就钻心的疼。   “你不要起来了。”左海洋伸手扶住他,让他重新躺下来,“我们先在这儿耽搁几天,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发。”   蓝沛很不安:“议长,你用不着去打猎,那太危险了。我每天少吃一点,等腿能动了,咱们一块儿行动。”   左海洋听他这么说,苍白的脸上这才泛起淡淡的微笑。   “我有那么没用吗?连只兔子都抓不到?”他故意语气轻松地说,“蓝医生,你不用节省粮食,别的我不行,难道连吃的东西都找不到吗?那我这个议长也太次了。”   果不其然,临近傍晚,他扛着一头年幼的鹿一样的生物回来了。   蓝沛看看左海洋,他噗嗤笑起来。   左海洋全身上下都是泥,连头发都被泥巴糊成一大团。   “……掉进泥坑里了。”左海洋有点不好意思,“有一头野猪似的玩意儿追我,没地方逃。”   他知道蓝沛性喜洁净,自己又脏又臭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于是左海洋放下猎物,和蓝沛说,他去附近的水源洗澡。   等到左海洋洗干净回来,他惊讶地发现,猎物已经被熟练的剥皮切肉,分割好了。   蓝沛坐在炙烤着肉块的篝火前,笑眯眯看着他。   那天晚上,吃饱了香喷喷的烤肉,两个人的精神状态才算恢复过来。   左海洋把篝火燃在洞口附近,他让蓝沛睡里面,自己则睡在靠近洞口的地方。   蓝沛睡不着,他轻轻翻了个身,身体底下的干叶子发出簌簌的轻响。那是左海洋找来的很大的蒲葵叶子,在火上烤得热乎乎的,再让蓝沛垫在身体底下,免得潮气入侵。   他们的帐篷集中在一头天麟身上,这次摔下来,连露营的地方都没有,左海洋当时背着晕厥的蓝沛,找到了这个山洞,作为暂时的栖息之地。   蓝沛望着左海洋的背影,他知道左海洋并没有睡。   “议长,他们恐怕很难找到我们了吧?”蓝沛终于还是轻声说。   过了一会儿,左海洋翻过身来,他望着蓝沛的目光非常柔和:“不用太担心。他们肯定立即通知驻军基地了。”   好像生怕蓝沛不信,左海洋又加了一句:“他们总不能任凭一国的议长死在这种荒野地方。那多丢面子啊!”   蓝沛知道,左海洋是拿话安慰他。   他们和大部队断了联系,天麟死了,蓝沛和沈霆连通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和魂主彻底隔绝,超过一个月,蓝沛的生命就岌岌可危了。   蓝沛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条断腿,现在腿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疼了,但是伤病的痊愈,非常消耗灵魂力,他本来就和沈霆隔绝,这么一来,恐怕连一个月都撑不下来。   “……议长,如果我死了,你不要停,继续向前走。”蓝沛轻声说,“只要走到集合地点附近,他们肯定能找到你。”   左海洋皱了皱眉头,他坐起身来,脸色异常严肃,沉声道:“蓝医生,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蓝沛慌忙也坐起身来:“议长,你别误会……”   “那就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我就算背,也要把你背出这片丛林。”   他停了停,才又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也要体谅一下沈秘书的心情,他决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你。魂主和你们魂奴是不一样的。”   蓝沛看着左海洋,他张了张嘴:“……议长,我也做过魂主。”   左海洋有点尴尬:“抱歉。我忘了。”   蓝沛摇摇头:“整个星域,有过这种经历的恐怕只有我一个。”   左海洋忽然好奇:“蓝医生,你还记得做魂主的滋味吗?”   “当然记得。”蓝沛笑道,“比做魂奴有底气多了。而且也不会像魂奴这样,一天到晚想着对方,停也停不下来。”   左海洋怔了怔,突然问:“蓝医生,你在想着沈秘书吗?”   蓝沛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嗯了一声。   左海洋看他这样子,心底无端地翻涌出一股酸涩。   他早就留意到蓝沛指间的那枚婚戒,之前左海洋确定他从没在蓝沛手上看见过这玩意儿,包括沈霆也没有。但是出发那天,婚戒就出现在了蓝沛二人的手上。   ……所以,是真正确定感情了,是么?左海洋突然想。   系魂两个月,才确定彼此的感情,这俩人之间,究竟出现过多少周折?   他努力笑了笑:“放心,沈秘书也一样在想着你。昨晚你都睡了,他还在通讯机上找你。”   蓝沛一怔:“是吗?”   “嗯,他很惦记你,生怕你受我的欺负。”左海洋故意说,“我向他保证过了,决不欺负你。”   蓝沛的脸都烧起来了!   “那小子就喜欢胡思乱想。”他喃喃道,“以前在黑崖星,小霆就总是怪我,被人欺负了不知道反击。其实成年人哪来那么强的报复心?又不是小孩子吵嘴,忙着补漏还忙不过来呢。”   左海洋忽然道:“我家小惠她爸也说过一样的话。”   “是么?”   左海洋低下头,有点羞涩地笑了笑,篝火在他蔚蓝如海的眼睛里,明灭闪动。   “他总说我,别像个麦芒似的,成天找针尖去对。‘你不当麦芒,针尖不就找不到你了吗?’他每次这么说,我都嫌他没骨气,觉得这是魂奴的惰性。现在想来,并不是他没骨气,是我以前太好事了,从小家里宠着,仗着父母背景强大,从来不肯让人一步,为了争那口闲气,不知做了多少蠢事。所以后来自己反省,就慢慢把这点毛病改过来了。”   蓝沛极少听见左海洋谈起死去的魂奴,上次是他主动询问,左海洋才简略地提了一句。那是唯一的一次。后来,无论是大家一起聊天还是单独俩人的场合,左海洋再没提过。他也知道,左海洋这是不愿总把自己的伤心事挂在嘴边上,免得人家嫌烦……以前蓝沛也是这样,从不在人前提及沈枞,简直仿佛沈枞不曾存在。   他们俩都是非常内敛的人,内敛而且骄傲,自尊心太强了。   想来,在过于优秀的父母跟前长大的孩子,全都是这个样子。   但是蓝沛也明白,这样并不好。一味把伤口往心底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只会让它始终溃烂流血,怎么都无法愈合。   ……倒不如学习那些祥林嫂,逢人就说,把伤口敞在太阳底下,反而好得快一些。   他想到这儿,就忍不住道:“议长,苏湛说的也没有错。您不要觉得人生就这么结束了。”   左海洋非常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蓝医生,你也被苏湛他们收买了吗?”   蓝沛苦笑:“怎么会。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议长如今这样,总不能称之为幸福吧?”   左海洋把脸转向篝火,火焰热腾腾烤着,烤得他脸发干,火光太明亮,以至于蓝沛看不清他的神色。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一个沈霆在身边。”   左海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把蓝沛说得发窘。   左海洋自觉失言,他又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不喜欢那样的交往:以驱散孤独为目的,或为了结婚而结婚。我图人家的青春靓丽,人家图我的家世地位和灵魂力,彼此在这样的基础上达成协议——蓝医生,你不觉得这像做生意吗?”   蓝沛无言叹息,他说:“我并没有劝议长您和不合心意的人结合。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人总会有看着顺眼的,心里有好感的,对不对?”   左海洋低下头来,他用一根细小的枯枝,轻轻划着潮湿的地面。   “我和小惠她爸,从十五岁就在一起。我从没在他之外交往过别的人。除了他,其余对我而言都只是普通朋友。如今就算打着亲密的目标去交往,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   蓝沛一阵没来由的伤感,左海洋这些话,活像是在说旧日的他和沈枞。   “那么,您不妨问问小惠她爸。”   左海洋诧异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就是说,让他来帮您一把。”蓝沛温言劝慰他,“虽然他已经过世了,但是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到现在议长您还念念不忘,这说明他依然活在您心里。所以下次,如果真的遇到了感觉不错的人,议长,您可以在心里问一问他。”   左海洋愕然望着蓝沛:“怎么问?”   “夜深人静的时候,您就在心里问问小惠的爸爸。比如说,可以这样问,‘你觉得今天聚会里遇到的这个年轻人,他怎么样?’议长,您和小惠的爸爸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您应该了如指掌才对。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又养儿育女的,恐怕他说上句,你就能知道下句。”   蓝沛说到这儿,笑了笑:“如果小惠的爸爸回答说:这个不行,我不喜欢他,不要和他交往。那么,就算了。既然是他讨厌的,恐怕也不适合您。但是也可能他会说:这个看上去还不错,先交往看看吧。既然小惠的爸爸是这个意见,议长,您可以听从于他。”   左海洋深受震撼!   蓝沛又说:“议长,我相信小惠她爸爸一定是为您好的。他不可能狭隘偏激到阻拦您获得幸福。所以您完全可以将裁决权交给他,不要一味拒绝新的机会。”   左海洋看着蓝沛,他慢慢道:“如果是别人和我说这些,我肯定会生气。但既然是蓝医生你和我说这些,我想,你是认真的。”   蓝沛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道:“……其实,这是阿枞教我的。”   左海洋一怔:“是么?你是说沈枞?”   蓝沛点点头:“刚刚系魂那段时间,我成天往公共墓地跑,一天到晚守在阿枞的墓碑跟前,我是去忏悔的。那阵子我总想,要不要想个什么法子,把自己弄死算了。我觉得对不起阿枞,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左海洋默默听着,他觉得蓝沛说的,仿佛是他的心路历程。   “最后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阿枞骂我……”   “他骂你?”   蓝沛点点头:“他说,他根本就不想让我陪着他死,他骂我死脑子不开窍。他还说,木已成舟,我为什么还要后悔呢,老老实实的接受现实就是了。”   蓝沛说着,笑起来:“阿枞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把我害死了,还想把我儿子害得去坐牢吗?我们父子俩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蓝沛,你简直是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混蛋!’我被他这么一骂,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左海洋也笑起来。   蓝沛慢慢收敛笑容,他垂落眼帘,轻声道:“那是阿枞死后,我第一次梦见他。这么多年,不管我怎么渴望,他从没有进我的梦里来过。”   黑暗的夜,火焰裹挟起的温暖气流,在狭小的山洞里慢慢迂回,夜色温柔而宁静,这让左海洋有几分出神。   蓝沛看看他,试探道:“苏湛说的那两个,说不定真的很不错呢,要不然,议长就去见个面吧。”   左海洋回过神,他摇摇头:“对付小孩子,我终究还是不太在行。再等等看吧,要是能遇到出色的老光棍,我就考虑考虑。”   他往篝火里又扔了两根枯树枝,这才温声道:“睡吧,明天如果你的腿能动了,咱们就继续赶路。” 第38章 第 38 章   次日,左海洋给蓝沛的伤腿做了个简单的夹板,又给他做了一副拐杖,这样蓝沛就能慢慢往前走了。   他们不能守在这儿等人来救,如此一望无际的苍莽群山,他们就窝在这个小小的点,一动不动,这太难被发觉了。按照蓝沛的意见,他们最好继续往目标方向前进,因为出发前,大家已经达成协议,就算中途遇到意外,落了单,也尽量按照方位仪的指点,往集合地点赶。   一路上,左海洋始终尽心照顾着蓝沛,蓝沛的腿上还有伤,顶多走半天就支撑不下去了,剩下的半天,左海洋就背着他前进。遇上路况非常差,泥泞或者水洼什么的,左海洋也不许他下地。   蓝沛非常羞愧,他坚持要自己走,但是左海洋不让。   “万一愈合不当,骨头长歪了,那你的腿就瘸了。”左海洋说,“我带个瘸子在路上,不是更吃亏吗?”   这一路,蓝沛因为身上有伤,大小事情几乎都是左海洋在做,他知道蓝沛怕脏,所以每天都把蓝沛换下的衣服拿去洗干净,再在火上烤干,蓝沛的日常行李包,在落羽下坠的途中早不知飞哪儿去了,他只有身上带着的一点口粮和一把军刀。左海洋的行李包也摔得稀烂,好多东西都摔得找不着了。他只捡回来少量医药用品、一个净水器和一个方位仪,剩下的就是一套换洗衣服。   因此这期间,蓝沛就穿左海洋的衣服,而左海洋自己,则罩着湿衣服在身上,他总说他的灵魂力强,轻易不会生病,蓝沛如果穿得不暖和,更容易病倒,“到时候蓝医生你又病又瘸的,我可惨了。”   包括他们吃的东西也都是左海洋沿途猎捕来的小动物,他劝蓝沛把军用口粮留着,因为实在也不知道他们得在这蛮荒世界跋涉多久。   “这倒好,我干脆别当什么狗屁议长了,就当个自给自足的猎户算了。”左海洋开玩笑道,“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他们绝口不提希望渺茫的未来,更不去仔细思考,如果一个月过去了,沈霆还找不到他们,蓝沛又该怎么活下去。   蓝沛问:“议长不想呆在国会里吗?”   左海洋低着头往前走,过了一会儿,他才嗯了一声。   “其实我自己,没什么意愿从政。”他淡淡地说,“但是身为陆离之子,从政是我逃不过的命运。”   蓝沛觉得左海洋这番话里,藏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无奈。   他只好说:“那是因为陆离总统太伟大了。我记得上次评选建国以来最出色的总统,他是第二位,票数仅次于开国总统金子岳。陆离总统在民众心中地位非常高,是一座丰碑。”   左海洋笑了笑:“什么丰碑?不过是以死相拼出的名。我宁可他排到最后一位,平平安安退下来。这样还能多陪我两年。”   天鹫副星建国至今,一共有二十三个总统,开国总统金子岳在任期间突然病逝,还有三个也是病死在任上,另外有两名是被刺身亡,一名死于太空事故。剩下的,就是任期满了,平平安安退的休。   唯独陆离,是因为魂主暴毙,自己灵魂力耗竭而死。   之所以民众如此推崇他,很大原因是他最后的那场宣战演讲,深深震撼了大家的心。   蓝沛想了想,问:“所以议长不愿呆在国会,是还想留在医院里?”   左海洋飞快地笑了一下,他摇摇头:“其实医院我也呆不下去了。”   “怎么呢?”   有好一会儿,左海洋没说话,正当蓝沛心有惴惴,担心自己问错了问题,他这才听见左海洋说:“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阿远死了以后,我染上酒瘾……这你知道的,是被岑悦那些人给逼着戒掉的,比脱层皮还痛苦。”   蓝沛默默听着,他忽然察觉到,左海洋把“小惠她爸”这个称呼,换成了“阿远”。   “……酒虽然戒了,我还是打不起精神来,我一直想离职,但是离职之后做什么,我也没什么概念,我和小惠还有小俊他们商量,我说我打算离职。两个孩子都反对,小惠说我要是真的离了职,那就彻底废了。”   山林里很安静,树梢偶尔有鸟鸣,刚刚落了大雨,地上非常泥泞,左海洋背着蓝沛,慢慢往前走。   “后来有一次,我在街上看见一个人,那人的侧脸像极了阿远。我着了魔似的跟着人家,盯着人家看个不停。但是人家有伴儿,俩人进餐厅,我也跟着进餐厅,俩人进商店,我也跟着进商店。”左海洋说到这儿,笑了笑,“人家吓坏了,以为我要行凶,就报了警。”   蓝沛哭笑不得:“真送警局去了?”   左海洋点点头:“警方通知了小惠,当时她在出差,也吓坏了,只好请岑悦去捞我。那天刚好承乾也在警局里,总统和警察局长这一露面,把报警的两口子给吓得不轻,可想而知,人家哪儿还敢追究?只能撤案走人。”   左海洋抬起头来,望了望远处蓝汪汪的天空,那天空澄澈透明,辽远得像个梦。   “那天,岑悦把我从警局接出来,回家的路上,他把我大骂了一顿。后来岑悦就说,既然我不想呆在医院,那就出来。别留在那种救命的地方害人。他说他和校长都商量好了,让我进国会来,他看着我。这也是很多大臣的意见,大家都想让我进国会。”   背了一路,左海洋也有点累了,他找了棵高大茂盛的黄桷兰,在树下一块干燥的地上,把蓝沛放下来,又从背着的水壶里,倒了水给蓝沛喝。   俩人歇了一阵,蓝沛忍不住又问:“议长,如果不呆在国会,你想干什么呢?”   左海洋抬头,望了望头顶那高大的树冠,黄桷兰正在花季,洁白的花蕾在绿叶从中悄悄绽放,那柔软莹洁的细长白花瓣,散发着迷人的芳香,精致美丽的花瓣边缘,抹着一层淡淡暖暖的可爱柔光。这让左海洋想起死去的天麟落羽。   “我想周游宇宙,然后……写写诗。”   蓝沛很吃惊:“议长还会写诗?”   左海洋鬼鬼祟祟冲着他笑:“这个秘密告诉你,蓝医生,你可别告诉人家。我从小就喜欢写诗,上学那会儿每天尽琢磨这个,左军爸爸的室友,那个邱叶,不是个著名的诗人吗?我超级崇拜他!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像他那样,当个诗人。”   蓝沛被他说得也来了劲儿,他赶紧坐起身:“议长写的诗,发表在什么刊物上?我能看看吗?”   左海洋哈哈一笑:“你看不着。我写的诗全都很蹩脚,一篇都发表不出去,退稿信快把我的邮箱给塞爆了。”   蓝沛愕然。   “从一开始,我爸就和我说了,他说傻儿子,你天生就在诗歌这方面缺根弦,别费那脑细胞了,你写的那些烂诗,我听着晚上都要做噩梦。”   蓝沛无言,他喃喃道:“陆离总统怎么能这么说你呢?”   左海洋感慨道:“就是啊!所以后来我不找他了,我去找左军爸爸,我把我的诗念给他听,他每次都说好。我爸讽刺他,说左军爸爸一点儿文艺细胞都没有,问他李白是谁,他说李白是翠钻星的首任总督——人家总督明明叫黎白好不好!就这种水平,居然有胆子评价诗歌,我爸说我这是让色盲评价水彩画。”   蓝沛忍笑不已。   “后来我也知道我爸说的是真的了。”左海洋叹了口气,“有一次我写了篇好长好长的诗,是讲古地球时代第一次太空战争的,我自己得意得要命。我特意把那篇长诗念给左军爸爸听,结果念到一半,他就睡着了。”   蓝沛终于笑出来:“真的有那么糟吗?”   左海洋也笑了笑:“可不是嘛,那次真把我气哭了。自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把我写的诗给人看了。除了阿远……他总是鼓励我,说,也许下一篇就能发表。”   左海洋停了停,才哑声道:“他到死,也没看见我的诗歌发表。”   左海洋是个出色的医生,念书的时候,蓝沛就听说过,左海洋是他们那一届的年级第一——这是难以想象的困难,因为医科生的科目难度很大,分数扣得比其它专业都更狠,医科院老师的口头禅是:现在扣得狠一点,到时候病人就少死一个在你们手里。   当年蓝沛就是医科生里的第一名,但在年级总分排名里,他却只能排到第三。而像沈霆这样的,真的是特别刻苦,把所有社交时间都挤出来念书……然而左海洋根本没怎么刻苦,据说是拿大把的时间在校园里当社交明星。   后来左海洋进了星域附属医院,因为能力卓绝,不到三十岁就当了副院长,四十一岁又升任总院长。这也是星域附属医院历史上极罕见的,通常都是年过五旬,资历深厚,才有资格做总院长。   即便后来离开医院,去了国会,蓝沛也听沈霆说,左海洋这个议长是众望所归,大家都希望他能在这个位置上,长长久久地坐下去。   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好,却偏偏要在他最不擅长的诗歌方面较劲。   ……大概一帆风顺的人,总喜欢找点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让自己碰碰壁,借此感受一下现实。   俩人在深谷里穿行了四五天,沿途左海洋做了各种记号,只要搜寻人员看见,一定会认出来,继而知道他们去往的方向。   然而他们走了这么久,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搜救的迹象。   第四天,他们走出了峡谷,一条略宽的河流挡在了他们面前。再往前,则是小片的平原,过去之后又是茫茫群山和森林。   左海洋花了半天功夫,做了个木筏,他让蓝沛坐在木筏上面,自己则牵着木筏的绳子,徒步跋涉下水。   过程十分惊险,水流湍急,差不多到了左海洋的胸口。有好几次他被水冲得差点松了手,被浪给卷走。   蓝沛急得要命,好几次都想从木筏上下来,但是左海洋厉声喝止他:“不许下来!听见没有!我没让你下来,你就给我老实呆在上面!”   最后,左海洋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把木筏拖到了对岸。   上岸之后,他倒在地上,像濒死之人那样大口喘气。   蓝沛不敢让断腿用力,他慢慢爬到左海洋跟前,低头看看他。   左海洋仰面呈大字型躺着,他闭着眼睛,喃喃道:“当初,可没人和我说过当议长还得做这种事啊……”   蓝沛本来满心的不安,听他这句话,却不由笑起来。   左海洋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笑得揉眼睛的蓝沛,心里竟然涌出一种久违了的,少年般的快活。   没人和他说过,当议长还得饿着肚子、拖着木筏过大河,要是早知道会这样,那他……   他还是会来当这个议长。   要是不当议长,他和蓝沛就只能维持在二十年前,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点头之交”上,除了简单的寒暄和礼貌性的恭维,蓝沛甚至连笑都不会对他多笑一下。   左海洋一想到,曾经有那种可能性,心里就不由难过。   还好,他当了议长。   俩人休息够了,继续向前方的平原进发,没走多久,一大片红艳艳的野生花田出现在他们面前。   俩人不由停下来。   花田非常大,一眼望不到边,无数鲜红的花朵在微风里摇曳,红得近乎刺目。   美得令人屏息。   “怎么办?”蓝沛看看左海洋。   左海洋皱起眉头:“这可有点麻烦了,没法绕路,我们只能从花田穿过去。”   “能穿过去吗?”蓝沛有些担忧,面前的花田泛滥无边,放眼望去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它们占领了。   左海洋却干脆往花田里走:“不穿过去也不行了吧?没关系,大河都过了,这只是很多花而已。”   是的,很多花。   那是无数鲜红的罂粟花。   蓝沛只得跟着左海洋,一瘸一拐往花田里面走。   等到走进去了,俩人不由暗暗叫苦。原来花一旦多起来,比河水泛滥还吓人。不管你从哪个方向看,都是花,无数鲜红的罂粟铺展在他们面前,从脚下一直铺到天边……   花的海洋几乎把他们俩人给淹没在里面。   “我怎么有一种窒息感?”蓝沛喃喃道,“花也能淹死人吗?”   左海洋眉头紧锁:“这不是好事情。蓝医生,这些是罂粟,它们有毒。”   很快,蓝沛也察觉到了,花田正散发着一种甜腻腻的芬芳,并不刺鼻,但却久久缭绕不去。   “议长,要不要把军用薄膜打开?”蓝沛说,“这味儿不大对。”   左海洋也紧张起来:“军用薄膜只能维持五分钟,咱们在五分钟之内走不出花田的。这儿确实不大对劲,咱们得尽快出去。”   蓝沛瘸着腿,被左海洋拽着,跌跌撞撞往前跑,后来左海洋索性把蓝沛背在背上。   跑了一阵子,蓝沛抬头四顾,突然他大叫:“议长!停下!”   左海洋停下来,他放下蓝沛,晕头转向地问:“怎……怎么了?”   “你在绕圈!”蓝沛无比紧张地指着地上,果不其然,左海洋这才发现,自己踩踏出的花田小径,是一个完整的圆形!   “可我确实按照方位仪在往前跑啊!”   蓝沛的额头渗出冷汗:“……咱们被骗了,如果不是方位仪出了问题,那就是……”   他没说下去,看了看脚下,蓝沛的鞋底踩到了花根的一点点凸起。   那是雪白的兽骨。   俩人望着面前无边无际的花海,顿时不寒而栗!   荒原极安静,连风都听不见,火红花瓣无声摇动,看上去美丽又安详,毫无危险。   是啊,这样脆弱而微小的植物,一脚就能踩烂为泥,又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呢?就如同假日公园里,那些令游客们赏心悦目的鲜花——然而不是花圃里那十几朵花,而是成千上万,一望无垠的花。它们甜蜜地簇拥着花田里的两个人,每一朵花都在散发着无声的呢喃:睡吧,睡吧,就此睡过去……   如果一直出不去,会怎样?这个恐惧的念头陡然冒出来,蓝沛打了个寒噤!   汗水顺着睫毛滴入左海洋的眼睛,他胡乱擦了擦汗,一屁股坐下来,用手扇着风,喘着粗气道:“先歇一会儿吧。”   蓝沛却惊慌道:“不行的!议长,这花田有毒,在这儿睡过去了,咱们就全完了!”   左海洋一个激灵,他一下子跳起来!   “蓝医生,把刀给我!”他大声道,伸手拿过蓝沛背上的军刀。   左海洋拔出刀鞘,用刀刃狠狠划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他疼得龇了一下牙。但是接下来,左海洋半点不敢耽搁,他背起蓝沛,继续朝着前方奔跑!   也许疼痛刺激了脑神经,这一次他们没再跑圈,笔直的小路被左海洋毫不留情踏了出来,途中他只要感到犯困,就让蓝沛在他胳膊上划一刀。   “再来一刀……用力一点!蓝医生,划得狠一点!”   蓝沛被左海洋弄得身上也是斑斑血迹,他十分不忍,下刀的时候手都在抖。但蓝沛知道必须这么做,不然他们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丧失行动力,最终睡死在这片花田里。   跑到后来,左海洋实在上不来气了,他噗通跪倒在地上,差点把蓝沛从背上摔下来!   蓝沛赶紧跪地扶着他:“议长,咱们先休息一会儿。”   左海洋脸色煞白,额头全是汗,他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每喘一口气,他都觉得格外费劲,就好像浑身上下,每个汗毛孔都受到了催眠。   糟糕,越来越困了……   蓝沛忽然松开他。   “议长,你一个人往前跑吧。我留在这儿。”   左海洋挣扎着,摇摇晃晃站起身,他嘶声大骂:“我是那种人吗?!我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让你等死吗?!再敢说这种话,我大耳光抽你!”   他说完,也顾不上蓝沛的反应,再度背起蓝沛,跌跌撞撞往前跑。   跑着跑着,左海洋忽然觉得不大对劲,背后的蓝沛一声都不响。   他正疑惑,却听见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海洋……”   左海洋的心脏,咚的一下剧烈跳动!   他停下来,转过身来,看见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那是他死去的魂奴。   “阿远?!”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自己死去的魂奴?左海洋在脑子里凌乱地想,刚刚他背着的不是蓝沛吗?不是灵魂治疗中心的蓝医生吗?   什么时候,蓝沛变成了阿远?……   左海洋呆呆看着面前,死了多年的魂奴。   阿远还是出事那天,那张惨白无血的灰扑扑的脸,他蹙着细细的眉毛,望向左海洋的双眼,充满了忧伤和哀怨。   “……不认得我了?”他轻声道,“还是说,有了新欢,就忘记了旧爱?”   左海洋的指尖都在发抖!   “阿远,阿远……”他哑声念着,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自己的魂奴。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拼命挣扎,仿佛要挣脱他的怀抱。这让左海洋一时间,心如死灰。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他跪在地上,大声责问,同时止不住泪流满面,“你当时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怎么这么狠心?!”   阿远仿佛是被他给说得怔住了,他不再挣扎,左海洋趁机一把抱住他,他浑身发着抖,不断亲吻抚摸着怀里的人,同时激烈喘息着,左海洋埋下头来,疯狂地吻着阿远,仿佛要把这几年自己饱受的相思之苦全都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甚至恨不得将他揉搓进自己的身体里。   要是就这样死去,那该多好,左海洋模模糊糊地想,就这样,慢慢睡过去,幸福地死在这儿,就他和阿远两个人,骨头挨着骨头,肉堆着肉,慢慢腐烂,分解,消失,最后再从深黑的泥土里钻出来,变成两株相依相偎,永生永世都在一起的罂粟花……   然而就在这时,怀中的阿远一把推开他,他一脸凶狠,朝着左海洋举起了刀!   那一刀,狠狠划在左海洋的肩头!   极致的疼痛让左海洋脑子突然停顿!   他捂着肩头的伤口,怔怔看着面前的人。   那不是他的魂奴阿远。   那是蓝沛。   蓝沛手里依然举着刀,他虚弱地喘息着,面如死灰。   “议长……”   刚说完这两个字,军刀从蓝沛的手里跌落,他晕了过去。 第39章 第 39 章   左海洋背着蓝沛,不要命地朝着花田外面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花朵渐渐变少,红色变得稀疏,绿色的青草和低矮的褐色灌木,重新出现在左海洋的眼前。然而左海洋不敢停下来,他冲出了花田,依然向前狂命奔跑,一直跑得再也动不了,肺部像有火在灼烧,疼痛难忍,左海洋这才停下来。   花田在他的视角内,微缩成了一小片红红的远景,四周围的空气重新变得清新干净,那种甜腻腻的芬芳消失了,左海洋闻到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蓝沛,他依然在昏迷,呼吸微弱,面如金纸。   左海洋明白,罂粟花的毒素侵入了蓝沛的身体,蓝沛受伤,又和魂主隔绝,眼下灵魂力比他弱得多,恐怕无力抵挡那么强烈的侵蚀。   左海洋瑟瑟发抖着,他弯下腰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刚才,他被致幻的花香给迷惑了,误将蓝沛当做了自己的魂奴……   要不是蓝沛及时给他那一刀,天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禽兽行为来。   他简直不敢想象,等会儿蓝沛醒过来,他该怎么面对人家……   把人家当自己老婆,又亲又抱又摸又揉——蓝沛可能巴不得失忆才好吧?   左海洋羞愧得快疯了!   他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然而过了两个小时,蓝沛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这下左海洋着起急来。他不敢再耽搁,趁着天还算明亮,再度背起蓝沛往前走。   万幸的是,天黑之前他又找到了一个山洞,左海洋把仍旧在昏迷的蓝沛放下来,又生了篝火,烤了点食物自己吃了。   天完全黑了,蓝沛还没醒,左海洋犯愁地守着他,心想蓝沛会不会就这么睡过去呢?   白天他又是过大河又是闯花田,累得精疲力竭,现在守着安静的洞穴口,被篝火暖烘烘的一烤,左海洋很快支撑不住,头一歪就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左海洋朦胧感觉有人推他,他奋力睁开瞌睡的眼睛,却看见,蓝沛正坐在自己面前。   左海洋顿时大喜!   “蓝医生你醒过来了?!可把我吓坏了!”   他正抒发饱受惊吓之后的感想,却见蓝沛朝着他伸出一只手。   “哦哦!饿了是吧?”左海洋赶紧跳起来,从篝火底下翻出烤得热乎乎的干粮,他把干粮往蓝沛面前一递,“给!还热着呢!”   岂料蓝沛一抬手,打掉了干粮!   “我不要这个!”蓝沛气哼哼地说。   左海洋愕然望着蓝沛:“那你要什么?”   “芒果!”蓝沛很不高兴地说,“我要吃芒果!”   左海洋皱了皱眉,他隐约觉得,蓝沛的状态不大对劲。但是既然人家要求,他也不能回绝,于是左海洋就把背在身上的三个芒果拿出来,撕掉了保鲜外膜,递了一个给蓝沛。   蓝沛抓过来,剥了皮,三下五除二把一个芒果吃光了。   “还要!”他又朝左海洋伸出手。   “你吃得也太快了。”左海洋嘟囔着,只好又拿了一个。   吃完第二个,蓝沛又伸手:“还要!”   左海洋愕然:“就剩一个了……”   “还要!”蓝沛一脸气恼地盯着他,又把沾着果汁的手往他脸上甩,“给我!”   左海洋默默掏出最后一个芒果,递给了蓝沛。   果不其然,风卷残云吃掉了第三个,蓝沛再度向左海洋伸出手:“还要……”   “没有了。”左海洋没好气道,“就只有三个,你都吃了!”   蓝沛不错眼地盯着他,忽然扑过来,就往左海洋身上乱扒!   左海洋哭笑不得,他索性跳起来,把身上的东西全都解开给他看:“真的没有了!都给你了!”   他现在明白了,蓝沛因为灵魂力降得太低,再度出现人格解离。   左海洋又是好笑,又是担忧。这才四五天的功夫,蓝沛就出现人格解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而,此刻容不得他思考这个问题,蓝沛见没有芒果了,他失望地收回手,就在左海洋的注视之下,蓝沛像个小孩儿一样……舔起手指头来!   左海洋目瞪口呆,他看着专心致志、一根接着一根舔手指的蓝沛,试探着问:“你不嫌脏啊?细菌会进肚子里去的!”   蓝沛不理他,仍旧一板一眼地舔着手指头,好像那点儿残留的芒果芬芳,他全部都要舔进肚子里去,才能作罢。   左海洋叹了口气,他真看不下去了,索性找来消毒毛巾,抓过蓝沛的手,给他仔细擦干净。   蓝沛仍旧不死心,又问:“真的没有芒果了?”   “没有了。”左海洋拖长声儿道,“我裤子都脱给你看了,你还不相信吗?”   蓝沛怀疑地盯着他的裤子:“你刚才没脱裤子。”   “……”   左海洋赶紧后退了一步,他指着跃跃欲试、妄图上前扒他裤子的蓝沛:“呆着你的!不许过来!”   蓝沛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   左海洋只好用力前后拍着自己的裤子,拍得屁股啪啪作响。   “你自己看看,这像是有芒果的样子吗?”   因为白天又是渡河又是奔跑出汗,裤子一直就是半湿不干的,此刻贴着左海洋的身体,把曲线也勾勒出来了。   蓝沛直勾勾盯着他的裆部,用手指了指。   左海洋气得脸都红了:“瞎看什么!这怎么可能是芒果!这玩意儿你没有吗!”   蓝沛不高兴地撇撇嘴,缩回身体,这才放弃了扒裤子的企图。   左海洋摇了摇头,他又捡起地上的干粮,递给蓝沛,温和劝道:“吃吧,还热着呢。”   蓝沛不太感兴趣地接过干粮,随随便便啃了一口。   “我想吃芒果。”他哼哼唧唧地抱怨,“我不吃这个。”   “没有芒果了。”左海洋耐心劝他,“芒果又不饱肚子,还是吃干粮划算。”   “多吃点芒果,不就饱肚子了?”   左海洋笑起来:“最多吃过多少个?”   “二十个。”   “我去!你拉肚子了吗?!”   “拉了,”蓝沛伸出手来,“整整拉了三天。”   左海洋一时莞尔。   蓝沛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随口道:“海洋,我的腿很疼。”   左海洋呆了呆,他有点不置信地看着蓝沛:“你刚才叫我什么?”   “海洋。你不是叫左海洋吗?”蓝沛又指了指自己的腿,一脸认真道,“我的腿很疼呀。”   左海洋不由心潮起伏。   蓝沛对他,永远是议长,要么就是左院长。   他从来没有直呼其名。   忍住胸口翻滚的情绪,左海洋说:“是啊,因为你的腿断了,还没长好,它当然会疼。”   “那你给揉揉。”蓝沛把干粮塞进嘴里,眼巴巴瞧着左海洋。   左海洋:“……”   “给我揉揉。”   “断腿不能揉。”左海洋更无奈,“都断了,一揉不是更疼吗?而且还会揉坏的。”   蓝沛被他拒绝,愈发不高兴,他翻着眼睛,想了想。   “那你给我唱个歌。”   “唱不了。”左海洋摇头,“累得嗓子都哑了,没劲唱。”   “那你拿个大顶给我看。”   左海洋默默看着他:“拿大顶能治腿吗?”   蓝沛点点头:“我一高兴,腿就不疼了。”   左海洋没办法,只好放下干粮,在狭小的山洞里拿了个大顶。   翻下身,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笑道:“现在高兴了吧?”   蓝沛咬着干粮,眨着眼睛看着他:“没有小霆拿得好。”   左海洋抱着干粮,欲哭无泪。他今天过了一条大河,差点被淹死,又闯了一片花田,差点被毒死,又跑了这么久的路,差点被累死……   他背着蓝沛走了一路,最后还得给蓝沛拿大顶。   拿完了他还说不如沈霆拿得好!   天理何在!   “那你念个诗给我听。”蓝沛又说。   左海洋断然拒绝:“不念!”   “念!我想听!”蓝沛坚持,“就念个你写的,你不是写了很多诗吗?”   左海洋虎着脸道:“不念!我从来不念自己的诗给别人听!”   蓝沛蛮横地说:“那我就告诉小霆,我的腿是你弄断的!你最坏了!”   左海洋龇牙咧嘴,头疼欲裂。   “……蓝沛,你几岁?”   “五岁。”蓝沛说。   左海洋捂住脸。   “念个诗给我听。”蓝沛拖着断腿,又往左海洋这边凑了凑,他几乎是挨着左海洋了,一脸热切地瞅着他,“念个你写的诗。”   蓝沛凑得这么近,他热乎乎的气息都喷到左海洋的脖子上了。左海洋心里怪怪的,他既觉得不大习惯,同时又很喜欢蓝沛和他这么亲热。   他想了想,找了一首自己写的,还算不错的诗。   这首诗是描述一个孤独的殖民者妻子的,她独自守在刚刚开拓还没多少人烟的荒漠星球上,日夜期待着丈夫的归来。   之所以挑了这首诗,是因为它是少数几首收到了编辑亲笔退稿信的诗歌。这首诗是被编辑亲眼看过的。虽然评语仍旧是“作者的文笔仍需加强”之类的老调。   其余的都是机器退稿,人家看都不稀罕看一眼。   左海洋满怀深情,把自己的这首得意之作念了一遍。   等念完了,他看看蓝沛:“怎么样?”   蓝沛做了个鬼脸:“烂。耶……烂死了!”   左海洋气晕了!   他一把推开蓝沛:“我说不念你非要念!念完了你又说烂!”   蓝沛特别无辜地看着他:“本来就很烂呀。”   左海洋郁闷极了,他坐下来,耷拉着脑袋:“我知道很烂……往后我再不写了,这总可以了吧!”   “那也用不着的。”   蓝沛抓过左海洋的一只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既然喜欢,那你就写,再烂你也要写下去,没人愿意听,你也要写下去。”他慢条斯理地说,“这就像,你喜欢一个人。别人都说,你不该喜欢他,你们不会有结果的。但是,难道你就因此不喜欢他了吗?”   左海洋被他说得震撼了!   他那只放在蓝沛胸口的手,一动也不敢动,他想去抚摸蓝沛,但又怕这么做会引起蓝沛的反感。   “你喜欢,那是你的事,又不关人家的事。就算没有结果,你自己在心里默默喜欢,难道还不行吗?”蓝沛抬起眼睛,目光皎洁地看着他,“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东西,就像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这,多好呀!”   左海洋目不转睛望着蓝沛,他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蓝沛,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蓝沛点点头:“有。”   左海洋的呼吸有点急促:“是谁呢?”   “小霆。”   那一瞬,左海洋无比失落,他失落极了!   旋即,他又涌起强烈的自嘲。   这不废话吗!魂奴当然是喜欢魂主的。   难道他还期待蓝沛说别的名字吗?   “那,除了小霆呢?”   “爸爸。”   “除了小霆和爸爸呢?”   “妈妈。”   左海洋不由苦笑,他到底想问出什么来啊……   “那,除了小霆和爸爸妈妈呢?”他忍不住又问,“还喜欢谁?”   “阿枞。”蓝沛眨眨眼睛,“还有阿昶,承乾,简南方,苏湛……”   合着压根就没他左海洋什么事儿啊!   左海洋更沮丧了,他苦笑道:“那我呢?你不喜欢我吗?”   蓝沛摇摇头:“不喜欢。”   这么明确的否定,震惊远远超过了沮丧,左海洋不由正襟危坐:“为什么不喜欢我?”   蓝沛看了看他,他忽然凑近左海洋,像咬耳朵似的,和他说:“我喜欢原来那个你。”   左海洋怔住:“原来那个我?什么时候的?”   “就是把腿翘到桌上,说,‘既然你那么坚持为这个狗屁讲话,那么我就将这个狗屁置换为你的意见好了’——我喜欢那个你。”   二十年前,他随意说的一句话,蓝沛竟然记在心里,一直记到现在!   “为什么现在的我,你不喜欢了?”他颤声问。   “你变成议长了。”蓝沛摇头,神色极为惋惜,好像左海洋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议长怎么了?”   “议长就是,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做错一件事,正儿八经的。没意思,闷死了,一点都不可爱。”   左海洋万没想到,蓝沛心中对他真正的感想,竟然是这样的!   蓝沛看他发呆,他飞快凑过来,在左海洋脸上亲了一下。   “我喜欢原来那个你。”他亲亲热热地把胳膊攀在左海洋身上,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左海洋,小声说,“要不,你变回来吧?”   左海洋被他亲了那一下,脑子嗡的一声,变成了热腾腾的蒸汽机车头,烟雾缭绕,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哑声道:“好,我试试。”   那天晚上蓝沛兴致来了,又唱歌给左海洋听,唱《豌豆骑士队歌》:“我们是豌豆骑士!我们拯救了豌豆公主!我们是真正的骑士!我们打败了豌豆龙!哦哦打败了豌豆龙……”   蓝沛唱歌有点跑调,对于音准极佳的左海洋来说无异于折磨,可是左海洋不敢批评他,只能耐着性子听那荒腔走板的歌声,他也不敢笑,左海洋一笑,蓝沛就不肯唱了,就捂着脸啜泣,说左海洋欺负他,要去找沈霆告状。左海洋只好反复道歉,诚心诚意求他继续唱,唱完了还得让左海洋鼓掌,不鼓掌蓝沛就不高兴,就拿干粮噼里啪啦地扔左海洋。   左海洋一边拼命鼓掌一边愁眉不展,蓝沛人格解离越来越严重了。   ……照这样下去,明天他还有体力走路吗?   果不其然,“个人演唱会”开到半夜,蓝沛终于脱力,他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左海洋更是累得要命,但他一肚子心事,睡也睡不着,只好挨着蓝沛躺下来。   明天怎么办呢?左海洋忧心忡忡地想,再联系不上沈霆,蓝沛的灵魂力会越来越低,说不定连百分之三十都达不到……   他担心极了,翻过身来看着昏睡不醒的蓝沛。   要是自己是蓝沛的魂主就好了,左海洋突然想,要是他们有系魂关系,那一切都不用愁了,那样一来,他们俩甚至可以在这深山老林子里,过一辈子。   夜很深,四周无比安静,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篝火发出轻微的哔哔声响。   蓝沛睡得很沉,好像随便左海洋怎么摆弄,他都不会醒。左海洋低头看着沉睡的蓝沛,他的目光凝在蓝沛的唇尖,蓝沛的嘴唇很薄,淡淡的颜色,线条秀美得不可思议,那种柔婉的弧度,仿佛是用笔画出来的。左海洋的心中,突然升腾出一股毫无理性的渴望……   他凝视着那张沉静的睡容,良久,慢慢凑过去。   嘴唇没有落在蓝沛的嘴唇上,在最后一公分的地方,左海洋停了下来。   我可没那么卑鄙。左海洋突然想。   他猛然跳起来,快步走到洞口,这才虚脱一般,咣当倒了下来。   静谧的荒野之夜,左海洋不均匀地粗喘着,他听得见,自己那颗心在空空如也的腔膛中,噗通噗通地跳。   他翻了个身,盯着跟前的篝火,忽然小声自言自语:“阿远,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阿远,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40章 第 40 章   第二天,蓝沛依然没醒过来。   左海洋咬了咬牙,他打开身上唯一的一个针剂,给蓝沛注射进去。   那本来是他留给自己的保命符,是他留着力竭的时候用的,这种药物能够刺激身体,从潜能里逼迫出更多的灵魂力来。   结果,那枚针剂只让蓝沛睁了睁眼,连话都讲不出来。   ……蓝沛的灵魂力近乎枯竭,就算用最猛烈的药物压榨,也榨不出多少来了。   左海洋心急如焚,他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背着蓝沛往前走,留在这儿,别人找不过来,往前不断走,也许还能遇上来救援的部队。   左海洋背着蓝沛,整整走了两天两夜。   这期间,蓝沛偶尔睁开眼睛,但是转瞬,又昏睡过去。   第三天中午,左海洋彻底走不动了,他停下来,将蓝沛小心翼翼放在一棵大树下,又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蓝沛身上。   体能的衰竭,导致左海洋的心情也跟着一落千丈。   再不找到沈霆,再得不到医疗救援,蓝沛恐怕活不了了。   左海洋比谁都知道这个事实,但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把头在冰冷的树干上磕碰着,干裂的额头撞出血来,血顺着额角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见前路,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血红。   那种走投无路的歇斯底里,那种被无情命运给逼得要发疯的崩溃感,再度袭上左海洋的心头。   又是这样,又是眼睁睁看着,又是什么都做不了……   上次,他就是这样失去了阿远,这次,他又得眼看着蓝沛丧命。   无耻的众神,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把同样的命运塞给他呢?!   他真的受够了!   左海洋跪在地上,抚摸着蓝沛的脸,蓝沛的体温很低,脸色苍白,嘴唇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   他的灵魂力恐怕已经降到百分之三十以下了,可能只剩下百分之十几了……   如果蓝沛死了,他一个人活下来,回去之后,他怎么有脸见沈霆呢?   当初是他口口声声说,会保护蓝沛。现在,难道让他背着一具尸体回去吗?   如果蓝沛死了……   左海洋终于承受不住,失声呜咽起来,他不断吻着蓝沛的脸颊,眼泪扑簌簌落在蓝沛的脸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远处树丛里,发出簌簌的轻响。   左海洋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警惕地站起身,往远处望了望。   树丛里有影子在动。   难道是野兽?!左海洋着急起来,他这儿还守着一个半死不活的蓝沛,万一有大型野兽进攻,他可真的对付不了!   然而下一刻,从树丛里走出一个人来!   左海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会是幻觉吧?他想。   不是幻觉,因为下一刻,那个人就回头叫起来:“没发现什么踪迹呀!承乾,你是不是听错了?”   那个人是苏湛。   左海洋再忍不住,他用尽力气大叫:“苏湛!贺承乾!”   这一嗓子,树丛那边的人彻底被惊呆了,苏湛撒腿就跑!   “议长!……”   跑到近前,苏湛傻了。   树底下,坐着一个半裸的汉子,上身没穿衣服,浑身到处伤痕累累,裤子脏得看不出颜色,头发胡子乱七八糟一大蓬,脸上还有血。   他的身边,有一个人躺在那儿。   苏湛瞪着左海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议长?是你吗?”   总算等来了救援,左海洋最后那一口真气,终于吊不住了。   他歪倒在树旁,哑声道:“不是我,难道是鬼吗?”   苏湛一下子扑上来,一把抱住他!   “议长!你可把我们都吓坏了!”他的声音呜呜的,带着哭腔。   这时,贺承乾和简南方那几个也跑过来了,贺承乾一眼看见树底下的人。   “蓝沛!喂!怎么回事?他死了吗?!”   “没死,但也快了。”左海洋无力地晃了晃手臂,“快去找沈霆……叫急救。蓝医生坚持不了多久了。”   左海洋和蓝沛,被苏湛他们用担架抬回了营地。   失踪了整整一周之后,左海洋和蓝沛终于被找到了。   事发当日,眼看着他们摔下悬崖,其余人都慌了,他们停下行进,赶紧通知了另一队,以及驻军基地。   于是所有人改变目标,一起寻找左海洋和蓝沛。   重重大山,又没有星域全网,想找两个人,谈何容易。找了好几天,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最后还是贺承乾提议,仍旧往原定目标去,毕竟他们曾经商量过,就算落了单,也还是得往目标前进。   “只要他们两个活着,就一定会继续往前走!”贺承乾神情坚定地说,“我了解他们!”   被贺承乾给说中了,整整搜寻了一周之后,今天早上,一匹天麟发出报警的信息,李善麟说,这说明它闻到了两个人的味道。   “但是天麟嗅觉很敏锐,虽然闻到了,搞不好还隔着十几公里呢。”李善麟建议,大家撒网分开来寻找。   苏湛他们从一早天蒙蒙亮,一直找到中午时分,在那匹天麟的指引之下,总算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左海洋和蓝沛。   蓝沛被迅速送进了营地的微型急救舱,沈霆听说人找到了,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情况怎么样?!”他抓着苏湛,哆哆嗦嗦地问。   “不太好。断了一条腿,据说又吸入了过量的有毒花粉。灵魂力已经降到百分之十。”苏湛拍了拍他的肩膀,“万幸保住了命。等会儿他从急救舱里出来,你就去陪他。”   沈霆拼命点头,他又哑声道:“议长没事吧?”   “也只剩一口气了。”苏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两头天麟全都摔死了,行李包也摔没了。真不知他俩这一个星期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如果再晚发现一天,蓝沛就死定了。”   沈霆的嘴唇轻轻哆嗦着,脸色异样苍白,但他没再说什么。   蓝沛在回到营地的第三天,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沈霆,神情犹自困惑,大概是不相信,以为自己在做梦。   但是沈霆却已抱住他,把脸紧紧贴着他的脸。   “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也要去陪你了……”他的话都还没说完,就声音嘶哑地哭了起来。   他忍了这么多天,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决不能软弱下去。这股逼迫自己的毅力到此时终于耗光了。   蓝沛费力抬起手,他慢慢抚摸着沈霆,手上有了触感,直至此时,他才确信,自己真的获救了。   蓝沛这才放下心来,他很快又睡了过去。睡着之前他还想,左海洋怎么样了?获救了吗?   但是他太累,已经没力气问沈霆了。   蓝沛是在五天之后,彻底恢复过来的。虽然体力仍旧有些虚弱,但他可以下床走动了,那条断腿因为得到急救舱的养护,好得也差不多了,只不能过于用力。   这几天,沈霆始终寸步不离陪着他,魂主在身边,能源块接上了,蓝沛的灵魂力也很快恢复过来。   遭了这场罪,蓝沛瘦了很多,带来的衣服套在身上都嫌大了。沈霆也憔悴得厉害,明明年纪轻轻,才二十出头,脸上竟有了几分老态。   这一个礼拜,蓝沛生死未卜,沈霆的一颗心,如煎熬在万重地狱里。   “如果再找不到你,我也不回去了。”沈霆搂着他,把脸轻轻蹭着蓝沛,他低声道,“我就留在白蘅星,留在南半球。一棵树一棵树地找,一条河一条河地找,一座山一座山地找……哪怕找一辈子,也要把你找回来。”   蓝沛抱着他,轻轻吻他,沈霆的亲吻很甜,充满了爱与依恋,这让他心中无比感动。尤其经过这番生生死死的跋涉,现在他又能和沈霆在一起了,这种强烈的幸福感,远胜过平时无事的相处。   “议长怎么样了?”蓝沛小声问。   “听说已经恢复过来了。”沈霆笑道,“今天上午还和苏湛他们开过会。想来身体应该没事了。”   蓝沛点点头:“多亏了他。小霆,议长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议长,我早就死了,死了无数回了。”   沈霆嗯了一声,他的神色难得如此郑重:“我知道。我会向他道谢的。左海洋救了你,他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说完,又有几分好奇:“你们这一个礼拜,是怎么过来的?”   蓝沛张了张嘴,却苦笑:“一言难尽。往后再慢慢说给你听。”   等沈霆出去了,蓝沛拉开被子躺下来,心里颇有几分茫然。   他还记得最后那一刻,他神志不清,眼睛都看不见了,那时候,他依稀听见了左海洋的哽咽,似乎还有泪水滴在他的脸上……   以及,左海洋在吻他。   蓝沛烦恼地翻了个身,他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他的记忆,还是幻觉。   左海洋真的吻过他吗?   蓝沛又想起在花田里的那一幕,左海洋仿佛中了邪一样,死死抱着他,不顾一切地吻他,把他往自己怀里摁,不管蓝沛怎么大声分辩,用力挣扎,左海洋就是不肯放手。   蓝沛恐惧极了,左海洋这样子让他不认识,他觉得左海洋好像是疯了,才做出这种越矩的行动。   但是很快,他就听见左海洋的哭声,他喊蓝沛“阿远”,蓝沛这才明白,左海洋是陷入幻觉了。   那次的失态,其实非常短暂,蓝沛咬着牙,砍伤了左海洋,没过多久他就昏过去了。   再后来他自己也出现了人格解离,疯疯癫癫有天没日的,神经病的程度不亚于花田里的左海洋,而且还唱什么队歌……   对了,他还亲了人家。   太尴尬了,蓝沛满心羞愧地想。   他们本来是平和相处的朋友,顶多彼此欣赏,这不是挺好的吗?   现在搞成这样子,真不知道往后还怎么见面。   沈霆说的左海洋和苏湛他们开会,其实并不是什么开会,是左海洋终于恢复过来,这才将那一周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苏湛他们。   他从天麟摔下悬崖说起,说到天麟首领殉情,又说到蓝沛多处受伤,腿又摔断,他不得不背着蓝沛往前走。   左海洋没有详细描绘这一路的艰辛,哪怕是非常可怕的场景,他被巨浪卷入河中心,呛了好几口水,差点看着木筏上无助的蓝沛被激流冲走……就连那样的过程,左海洋也只是轻描淡写,两三句话就跳过去了。   他也说了食人的罂粟花田,但是没说自己神经错乱的那一段,只说蓝沛不断用刀划他,俩人这才挣扎着走出来。   蓝沛人格解离的部分,他更是隐而不提。   苏湛感慨道:“简直是一部历险记。”   左海洋笑了笑:“可不是,这辈子没遇到过的倒霉事儿全都遇到了。”   贺承乾皱眉道:“为什么那些藤蔓要缠着你和蓝沛的天麟?”   “是一种警告。”左海洋说,“这段时间我也仔细想过了,这是对方给我们的一种警告,想让我们知难而退,所以先下手杀了天麟首领夫妇。可是这么一来,我们就更不能打退堂鼓!接下来,我们必须继续朝目标进发,一定要找到阿昶和小媚!”   那天会议结束,大家散去,贺承乾留在最后一个。等人都走光了,他回头看看左海洋,眼神有些犹豫。   “海洋,你还好吧?”   左海洋扬起眉毛:“我已经没事了。为什么这么问?”   贺承乾的神色有几分迟疑,但他还是说:“蓝沛醒了。”   左海洋点点头:“我知道,苏湛和我说了的。”   “你不去看看人家吗?”   “过两天吧,他的伤才刚刚好。”   贺承乾依然站在门口,看着他。   左海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事吗?”   贺承乾忽然道:“海洋,这一周里,你和蓝沛发生了什么吗?”   左海洋的心,被这话说得,咯噔一下!   这就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他暗想,而且还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察……他见过的感觉最敏锐的人,就是贺承乾。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   但是这一次,左海洋却不愿和好友讲实话。   “为什么要这么问?”他的声音虽然平淡,却带着明显的不悦。   贺承乾听出来了,但他不打算退让。   “这不像你,如果是以往,你听见人家醒过来的消息,会第一时间赶过去探望……”   左海洋突然打断他:“蓝沛摔断了腿,而且灵魂力降得非常低,现在只能日夜和魂主黏在一起。承乾,你觉得这种时候我贸然过去探望,合适吗?人家的腿不方便,我去了,人家得赶紧爬起来迎接我,你觉得这妥当吗?”   贺承乾听出左海洋是在怼他了,他叹了口气:“好吧,我不问了。”   等到贺承乾出去了,左海洋低下头,用手背撑着额头,疲倦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贺承乾并没有被他说服,不如说,刚才他那一大通,更加重了贺承乾的怀疑。但是贺承乾没再问下去,只是因为尊重他信任他。   左海洋自己也知道不对,他不该这样不露面,连问都不去问候一下蓝沛,明明刚刚同生共死了一个礼拜,有什么要紧的礼节礼貌能够妨碍到他们呢?   但是左海洋不愿去见蓝沛。   他不知道该拿怎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男人。   ……那个曾经在疯狂中,被他不要命地抱在怀里的男人。   那个曾经在绝望中,被他一面亲吻一面哭泣的男人。   然而贺承乾说的终究有道理,一直这样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那天下午左海洋想来想去,终于决定,过去看看蓝沛。   他为了避免尴尬,特意找苏湛要了一瓶高能量营养液,拎在手里。   权当是去送礼的吧,他自嘲地想,到时候见了面,问候两句,给蓝沛把营养液打上,他就可以出来了。   ……就像个家庭医生。   拎着营养液到了蓝沛和沈霆住的帐篷,帐篷的门没锁,还敞开了很大一条缝。左海洋在帐篷外面停了停,他正想开口,却听见了蓝沛的声音:“我自己剥不就好了?”   “还是我来吧。”是沈霆的声音,很轻快,带着笑意,“你就老老实实躺着让我来伺候吧。”   透过那条很大的缝隙,左海洋看得见帐篷里面的情景,蓝沛半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毛毯。   沈霆坐在床边,他把一个芒果切成小块。   年轻的男人用牙签插了一块芒果,喂到蓝沛嘴里。   “好吃吗?”他问蓝沛。   蓝沛点点头。   左海洋看得见,蓝沛在笑,那不是平日面对他时,礼貌恭敬的微笑,也不是面对简南方他们那种友好的微笑,更不是对着贺承乾的那种冷笑。蓝沛的眼睛又亮又暖,望向沈霆的那种眼神,尽是柔情,爱意多得装不下了,从心底满溢出来,只有幸福到极致的人,才会露出那种笑。   下一秒,沈霆咬住一块芒果,凑过去,用嘴喂到蓝沛的嘴里。   蓝沛抱住沈霆,他发出含混黏腻的鼻音……   左海洋仿佛受了剧烈惊吓,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拎着那瓶营养液,他又呆呆站了两秒,忽然无声无息转过身,离开了蓝沛的帐篷。   回到自己的住处,左海洋爬上床,他放平了四肢,只觉伤处隐隐作痛。   蓝沛在花田里划的那几刀,又在绽裂流血。   是自己不好。他突然想,是自己,踏错了一步。   身为议长,他有那么多选择,无数的人给他说媒拉纤,那么多还没系魂的年轻才俊等着他挑。   ……他却偏偏爱上了别人的魂奴。   他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 第41章 第 41 章   左海洋没去探望蓝沛,次日,沈霆却亲自过来给左海洋道谢了。   当时贺承乾他们正在左海洋这儿讨论下一步行动,沈霆说,“有些话想和议长说”。   他进来,向左海洋郑重道了谢,又说,是蓝沛说的,如果不是议长,他早就死了好几次了。   左海洋淡然一笑:“没有蓝医生说得那么夸张,他在路上也帮过我不少忙,不然我也早就死了。”   沈霆笑道:“蓝沛和我说了,说议长拽着他和木筏过大河,差点被河水给冲走,后来你们误闯了罂粟花田,议长还中了毒……”   左海洋的心,猛然一跳!   他用力稳住自己,却笑道:“蓝医生怎么和你说的?他是不是讲了我的糗事?”   “这哪里算什么糗事呢?”沈霆很大方地说,“蓝沛和我说,议长您背着他不停在花田里转圈,鬼打墙似的出不来,他为了让您清醒,拿刀把您划伤了……到现在你身上还有刀伤未愈。蓝沛他可抱歉了!”   左海洋松了口气,这才笑道:“小小刀伤,比变成花肥强多了。花田真的不算什么,后来蓝医生人格解离,我才是急得要死呢。”   沈霆一听,顿时好奇起来:“蓝沛他发生人格解离了吗?他和议长您说了什么?”   左海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隐隐的得意,得意里又夹杂着一丝复杂难言的嫉妒。   “反正不能和你们说。”他故意道,“不过你可以告诉蓝医生,那首歌我已经学会了。”   “什么歌?”   “豌豆骑士队歌。”   沈霆又气又笑,他点点头:“我知道了。他一定是把那首歌和议长唱了一晚上。哼,我求他唱给我听他就是不肯,竟然唱给议长听……”   等沈霆走了,苏湛好奇起来:“豌豆骑士队是什么队?”   “子弹球队。”简南方笑道,“是蓝学长在初等学院的子弹球队队歌,我家裁缝也会唱这首歌:我们是豌豆骑士!我们拯救了豌豆公主!我们是真正的骑士!我们打败了豌豆龙!哦哦打败了豌豆龙……”   苏湛和贺承乾目瞪口呆望着和简南方合唱的左海洋!   左海洋得意极了,还用手在桌上敲着打拍子,等唱完了,他还和简南方击了个掌。   贺承乾没好气道:“小孩子唱的儿歌,你们两个老大不小了,还唱得这么欢!”   左海洋得意地冲他挤挤眼睛:“嘿嘿!你不会!”   “好,你会唱。”贺承乾淡淡地说,“沈霆都不会的你会唱,好得意呀,是不是?”   左海洋听出他话里有话,他哼了一声,没理他。   后来,左海洋还是去探望了蓝沛,拎着那瓶营养剂。   他像个周到的家庭医生那样,给蓝沛把营养剂打上,又对旁边的沈霆说,打这种营养剂会让人轻微脱水,让他注意蓝沛的饮水。   沈霆更加感激,他知道这次路上一共就只带了十瓶营养剂,是给垂死的病人救急用的,现在左海洋拿来给蓝沛用,可见左海洋多么重视蓝沛的伤势。   打上了针,左海洋又冲着蓝沛笑了笑:“蓝医生,这次咱俩大难不死,可以说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了。”   “可不是,”沈霆在一旁不无嫉妒地说,“队歌不肯唱给我听,却肯唱给议长听。”   蓝沛愈发尴尬,他赶紧坐直身体:“议长,那天晚上,我真的……太不像话了,换了旁人,肯定会觉得无比冒犯。”   左海洋安详地打断他的话:“你也说了,换了旁人会觉得冒犯,我不会的。蓝医生,我们连生死都一同闯过来了,细枝末节一些小事情,不要放在心上。”   他又淡然一笑:“你要是太耿耿于怀,那让我又如何自处呢?”   左海洋的态度如此坦然,蓝沛不禁有些惭愧,他听懂了左海洋的意思,这一路上,他们俩各自都有极为失态的一面,如果总记在心里,那就连朋友都做不来了。   于是蓝沛也点头道:“我明白的。议长放心。”   左海洋的心里一阵阵的失落,一颗心没着没落的难受。   蓝沛又开始叫他“议长”了。   那天左海洋没在蓝沛这儿耽搁太久,嘱咐了沈霆两句,他就告辞了。沈霆送走了左海洋,他回到蓝沛身边,扑在他身上嘟囔:“你看,你和议长都这么好了,下一步,总统都得和你拜把子了吧?”   蓝沛摇摇头。   “人家是议长,咱们算什么。”他轻描淡写道,“人家是礼貌客套,咱们可别把礼貌客套当了真。”   沈霆有点惊讶,蓝沛语气里的冷淡和极力撇清,让他很意外。   到底是蓝沛生性冷清,不愿结交,还是他这一路,和左海洋有了不为人知的龃龉?这一点,就连沈霆也不能确定。   但是至少,左海洋是“人家”,他和蓝沛是“咱们”。这让沈霆非常安心,也不再为队歌的事闹别扭了。   搜寻到现在,可以说毫无进展,他们没发现江昶留下的任何踪迹,还差点损失了两个重要成员,至于那两头枉死的天麟,更是让李善麟好几天唉声叹气。   那些余下来的天麟,似乎已经知道首领夫妇遇难,它们夜夜嘶鸣,好像是在做集体的哀悼。而且只要蓝沛和左海洋从它们身边经过,天麟们就会把头够过去,细细地嗅他们身上的味道:首领夫妇已死,但是左海洋和蓝沛身上会残留它们的气息,这就仿佛人死了以后,亲属们会忍不住去探望遗孤——   “也可能是遗孀。”贺承乾故意说。   “你给我滚。”蓝沛冷冷道。他现在又恢复过来了,能够参与讨论行动计划。   “打个比方。”贺承乾淡淡地说,“其实我不建议你参与这种讨论。接下来蓝沛你最好就留在大本营。如果你肯回驻军基地去那更好,李善麟会和林上校联系的。”   蓝沛扬了扬眉毛:“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   “你是这儿唯一的一个魂奴,和魂主隔绝不到一个礼拜就陷入昏迷,行动力虚弱忍耐力差,我不知道你非要留在这儿干什么。”   蓝沛睁大眼睛:“我是唯一的一个?难道你不是魂奴?”   “我是失踪者家属。我别无选择。”贺承乾平静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想留在家里做饭看孩子?我是来求生的,你来干什么?找死?”   这番话之后,蓝沛罕见地没有回嘴。   到现在为止,贺承乾已经和江昶隔绝二十多天了。超过一个月,他的情况就会恶化,再找不到江昶,等着贺承乾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眼下贺承乾的状况看上去还好,但是只有左海洋这少数的几个知道,他在服用抗衰弱的药物。这是拯救丧偶魂奴的唯一办法,灵魂治疗中心用此类药物给那些寡妇魂奴延长生命,但它不是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恰恰相反,这是饮鸩止渴的办法:它会透支魂奴的健康,活虽然是能多活一阵子,但身体会受损,骨质疏松、皮肤老化、肝肾功能降低……这些毛病会在日后慢慢找上魂奴。   很多魂奴就是因为受不了此类后遗症,才拒绝用药,宁可干干脆脆地死去。   然而从这周起,贺承乾主动开始服药,他和苏湛说,他想活着见到江昶,为此,他宁可付出一点健康的代价。   严重的无力感在众人心中弥漫开来。   他们谁都帮不了贺承乾,因为他们谁都不是江昶。   苏湛非常困惑,他和简南方说,为什么江昶死活就是不肯露面呢?他明明还活着呀!   “他可能……有他的考虑。毕竟大局为重。”一向替别人考虑的简南方,艰难地得出这个结论。   “什么大局比承乾的命还要重?!”苏湛激动得鼻子发红,“承乾都快要死了啊!”   朋友们的这些议论,贺承乾不是不知道。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江昶死活就是不肯露面,但是他相信江昶。   他们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江昶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江昶不来找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难处。   然而贺承乾日渐沉默,服药的时候,他也尽量背着人,药物的副作用很厉害,服下去不久,胃就翻江倒海,贺承乾呕吐到最后,几乎跪地不起……这一切,他都把自己锁在帐篷里悄悄进行,就连左海洋也不让看见。   呕吐完毕,贺承乾把垃圾袋扔掉。然后他起身漱口,洗脸,再把帐篷的帘子掀开通风透气。   夜色已经很深了,大部分人都入睡了,只有两三个帐篷还亮着灯。   在这荒郊野外的星球上,原始森林的偏僻一角,夜风又清又凉,带着都市没有的粗野植物芬芳和腥腥的土味儿。   贺承乾躺在靠近帐篷口的地方,胃还是有点难受,这让他睡不着。他开着帐篷帘,让风吹进来。虽然军用帐篷有过滤和换气功能,但是贺承乾不想使用。   这不是他闻惯了的味道,在首都星,室内的送风系统都是带着味道的,基本款有玫瑰、栀子、桂花和腊梅这四款,另外还有锯木的味道,以及青草香。但是如果你想要更好闻更独特的味道,那就得付款了。比如简南方家里,是那种霉霉的旧书味道,给人感觉是地道的书本网,但贺承乾不喜欢那种味道,每次去做客,他总觉得这家人仿佛住在下水道里。苏湛家就好多了,是雪后森林的清新,左海洋家更直接,干脆就是海洋的咸风味道。   贺承乾家用的也是付款的味道,曾经有一阵子是很淡的麝香味儿,江昶特别喜欢那种味道。“你知道吗?这东西能让人生不出孩子来。”贺承乾偶尔会这样和江昶开玩笑。   “就算一辈子不碰麝香,我看你也生不出孩子。”江昶每次都故意挤兑他。   “说得好像你能生出个一男半女似的。”贺承乾按着江昶,一边在他身上没轻没重地揉捏,一边嘿嘿道,“我都给你那么多种子了,你怎么没给我炮制出一两个来?”   江昶哧哧轻笑:“你给错了地方……”   那是床笫之间的对话,要多没遮拦有多没遮拦。   后来有了孩子们,味道也发生了改变,江昶担心幼儿受不了麝香,又希望他们能多吃点饭,长得壮实些,于是家用味道就改成了蒜香面包,害得贺承乾那段时间饭量大增。   再后来孩子们大了,学会了调皮捣蛋,有一次家里的味道被贺纯熙改成了臭袜子味,呛得刚下班的贺承乾和江昶相携狂呕,那俩小子就在一边捂着肚子,没心没肺的笑。   后果就是,贺纯熙的屁股直接被贺承乾给打肿了。   “简直没天理,闻臭袜子居然还得收费。”想起十多年前的旧事,贺承乾仍旧郁闷不平。既然有卖,肯定是有人买,到底谁会花钱闻臭袜子呢?   这人是得有多变态啊!   贺承乾吹着夜风,脑子不断想着这些旧事。   这个家带给他太多的温暖回忆,比他早年和冷淡沉默的父母在一起时,多得多了,那两口子大概是过于的“高知”,愣是把居家日子给过成了乏味的第二职业,也因此让贺承乾误以为婚姻就是一起掏钱养孩子的混居宿舍。   真正像个家的家庭生活,是江昶带给他的。是和江昶在一起之后,他的人生才变得丰富多姿起来。   困意涌上来,贺承乾轻轻叹了口气,他睁开眼睛坐起身,正打算锁上帐篷门,然而一抬头,他愣住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   贺承乾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夜色那么黑沉,但他依然认出来了,那人是江昶!   贺承乾几乎要跳起来!   只见江昶身形轻快,像一条影子那样闪身进来帐篷,又飞快锁上了帐篷门。   贺承乾刚要开口喊,江昶迅速捂住他的嘴。   “嘘……”   贺承乾不敢动了。他一声不敢出,只是瑟瑟发着抖!   帐篷里面很黑,贺承乾刚才没有打开照明设置,他只能借着顶棚渗进来的一点点星光,大致看清了江昶的轮廓。   是他,没有错,甚至不需要看清脸孔,只凭着灵魂力的吸引,他也知道这是江昶。   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露面?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你的下落?!……   一连串的问题,堵在贺承乾的嘴里。   他没有问出来,因为江昶开始脱他的衣服,他自己也在脱衣服,然后扑在贺承乾身上吻他。   贺承乾知道他要干什么,这是魂主让魂奴恢复灵魂力的最佳办法。   他们直至凌晨才停下来。   贺承乾紧紧抱住江昶。   江昶没死。江昶也没眼睁睁看着他死。   他终于回来了。   在体质虚弱的状况下做激烈的床上运动,贺承乾累极了,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他一个也没问出来。   没关系,他想,反正阿昶回来了。   搂着江昶,贺承乾放松下来,他就此睡了过去。   天光大亮时,贺承乾是被苏湛的喊叫声给惊醒的。他睁开眼睛,猛然坐起身来。   帐篷里空空如也。   江昶不在。   贺承乾呆了呆,他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看四周围。   确实不在,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   难道说昨晚是一场梦?贺承乾忍不住想,江昶没有回来,是他太渴望,于是做梦,梦见江昶回来,和他欢爱了一个晚上……   当然不是梦。   贺承乾低头看了看,他身上是全/裸的,到处都是吻痕,腹部和胯间残留的黏腻感也在提醒他,昨晚发生了什么……   苏湛在帐篷外头的声音更着急了:“承乾?!承乾你怎么了!糟糕,肯定出事了!得撬门!”   贺承乾赶紧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打开了帐篷的门锁。   帘子一掀,苏湛一见他,气得大叫,“你吓死我了!这都十点半了!叫了你半天你都不醒!睡迷糊了?!”   说完,他往帐篷里瞧了瞧,又疑惑地嗅了嗅:“我操!这什么味儿啊?”   贺承乾有点尴尬,他没回答苏湛,却赶紧把帐篷的两道门全部打开,让它大面积通风。   苏湛此刻,已经想起来这是什么味了,他无奈地看着贺承乾:“你撸管撸了一夜吗?”   “阿昶昨晚回来了。”贺承乾说。   苏湛愕然瞪着他!   “谁?”   “阿昶。”贺承乾简单地说,“但是凌晨的时候他又走了。”   江昶出现的消息,无疑给了山穷水复的人们一剂强心针。   “他什么时候来的?!几点?他说了什么?”蓝沛抓着贺承乾,一个劲儿问。   “几点我真不记得了,反正很晚了,”贺承乾说,“他是突然出现的,当时吓了我一跳,可是我还没开口,他就钻进帐篷,把门锁上了。我想通知你们,他也不让,他让我别出声。”   “让你别出声?”左海洋困惑地问,“然后呢?”   贺承乾有点尴尬,但还是说:“然后他就和我做/爱,做了好几次,一直到我们俩都不太行了才停下来。”   “……”   左海洋咳了一声:“他一个字也没说?”   贺承乾摇摇头。   “那他回来干什么?”苏湛困惑地说,“就为了和承乾上床?”   简南方尴尬地看了贺承乾一眼:“也算是……咳,也算是救急了。”   “所以他为什么不肯露面呢?”左海洋皱眉道,“为什么不肯和我们见面?”   没人知道原因。   但是江昶还活着,全须全尾地活着,这就够了。   “既然他还活着,我们早晚会找到他的。”左海洋下了结论。   距离上次考古队员们出事的地点,还有不到一周的行程,左海洋让队员们做好准备,次日,他们就继续出发。   江昶突然出现的事,引起小范围的讨论。按照沈霆的想法,江昶这么做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个人觉得他在被威胁。生命方面。”沈霆说,“他应该是冒着生死风险回来见贺承乾的。”   蓝沛扬了扬眉毛:“谁在威胁他?”   “这我可不知道了。”沈霆摊了摊手,“到现在咱们除了抓住变成树木的蔡锦,别的一无所知。”   他说着,又猴儿似的趴在蓝沛背上:“刚才我可都瞧见了。”   “瞧见什么了?”   “开会的时候,左海洋一个劲儿看你。”沈霆哼哼唧唧道,“他到底什么意思嘛!”   其实蓝沛自己也感觉到了,自从他恢复健康,左海洋在人前的态度恢复如常,对待蓝沛和对待苏湛他们没什么区别,但是目光这种东西,通常是不受控的。   蓝沛内心,早就有了不好的猜测,但是面对沈霆,他依然道:“你神经过敏。”   “真的有!”沈霆不满地叫起来,“我都看见好几次了!”   “议长是担心我的健康。”蓝沛只好说,“大概是上个礼拜的后遗症,毕竟我差点死在他跟前好几次,他那是受了惊吓的应激反应。”   沈霆接受了这个解释,没再多想,毕竟很少有人会看上人家的魂奴,因为都知道那是毫无希望的事情。况且左海洋对死去魂奴的忠贞是有目共睹的。   “议长也是的,干嘛不再找一个呢?”沈霆随口道,“他的条件那么出众,未来可能像他父亲那样做总统,总统一般都是有伴侣的,到时候他怎么办?”   “那不大可能。”蓝沛摇摇头,“他根本就不想呆在国会里。”   沈霆一怔:“他和你说过啊?”   蓝沛点点头:“说过一点。当初他进国会就是因为他父亲,是碍于那些老前辈们的期待。但人不能总是顶着父亲的光环生活。”   沈霆歪着脑袋想了想:“左海洋也挺难的,有那样一个颇负盛名的父亲,很难不落下一点儿阴影。尤其他和他父亲长得那么像……恐怕陆离总统也不愿儿子被自己的盛名所累。”   蓝沛随口道:“没办法,毕竟不能都像金子岳那样,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死得干干脆脆。”   关于开国总统金子岳的情况,其实如今的天鹫副星人知道得极少。大家所知的最多就是,他领导灾难过后的天鹫副星人重建了家园,并且签署了第一部 宪法。   在金子岳的传记里,这位伟大的总统被描绘为一个大公无私、心怀国家的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可以说他为了这个国家,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据说他曾经有青梅竹马的男友,但是男友在那次彗星撞击首都星的灾难中丧生,于是金子岳铭刻不忘,终生独身,没有系魂,他将痛苦深深埋在心中,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公事上。因此积劳成疾,任总统的第三年,金子岳就病逝了,恰恰死在火曜节的当晚。   火曜节,是天鹫副星的传统节日,时间是每年的七月十日。仲夏夜,无数相爱的男男女女从家里出来,到达国会所在的山峦下,点燃火把,后来又增加了燃放烟花的习惯。火曜节当晚,在万千火把和灼眼的璀璨烟花下,和相爱的人告白……这几乎是天鹫副星情侣们的传统项目了,届时还有大型转播,其它殖民星球也能目睹这一年度盛况。   据说当年的火曜节,金子岳其实已经感到身体不适,连辞职的新闻通告都写好了,但他为了民众的请求,还是露了面,并且为十对情侣证婚。然而,也许是热烈的气氛感染了金子岳,让这位孤独的总统想起自己死去的恋人,也许是太过疲劳加重了病情,当晚,他就一病不起,还没等天亮就病逝了。   这些内容,全都来自于那本权威的金子岳传记,撰写的人正是当时的议长章旭,因此三百年来,天鹫副星的百姓对这本传记里的内容笃信不疑。   “可我觉得很假。”沈霆和蓝沛嘀嘀咕咕地说,“首先,彗星灾难如今就证明是个大谎言啊!我们明明是从母星逃过来的魂奴后代……”   “就算彗星没有撞击首都星,刚刚逃到这儿的先民们,生活也一定非常艰苦。”蓝沛淡淡地说,“所以是不是彗星造成的,其实不重要,金子岳仍旧是位伟大的总统。”   “你怎么知道他真有那么伟大?”沈霆狡辩道,“传记里把他写得活像个机器人,成天就是工作工作,私下里和人喝点儿小酒聊聊天,也是谈的殖民星球的发展——我的天!他累不累啊!天底下真的有这么高尚无私的人吗?”   蓝沛无可奈何,他狠狠瞪了沈霆一眼:“你自己是个百毒俱全的大俗人,就觉得天底下没有高尚的人。如果金子岳品性很糟糕,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歌颂他?”   沈霆仍旧不服气:“哼,好人还是坏人,还不是凭着传记作者一张嘴?要是我给你写传记,照样把你夸到天上去!”   也难怪沈霆会有这种揣测,因为留下的资料太少了,据说金子岳过世不久,天鹫副星刚刚建立起来的网络就遭遇了一次大崩溃,别说金子岳的个人影像,就连国会的重要文件也一并被摧毁。   虚拟网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纸张还不可靠,烧掉亚历山大图书馆需要一晚上,可是毁掉网络,只需要不到一秒钟。   据说,天鹫副星当时的科技水平还非常脆弱,外星域随意的攻击就能让整个网络瘫痪。如今的星域全网就是那次大崩溃之后建立起来的。   金子岳的个人影音,只留下极少一部分。这是个容貌清癯,颇有威仪感的金发男人,他在就职演说上的嗓音低沉有力,只可惜就连这就职演说,也只剩了中间不到五分钟的内容——残缺的就职演说,已经成了初等学院入学时必听的课程。   “……我们的自由来之不易,它是一种奢侈品,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我们失去了习以为常的照顾,踏上了生死未卜的道路,可是我们宁愿付出这份代价。因为自由的意志,是永远也不能被摧毁的!”   这份关于自由的演讲碎片,是每一个初等学院学生都会背的句子。虽然是没头没尾的这么几句,但是其中也包含了强有力的人类精神。   一直以来,史学界对“我们失去了习以为常的照顾”这句话的解读,通常认为是彗星的突然降临,摧毁了天鹫副星居民对众神的信任,所以失去的是“众神的照顾”。   但是江昶一行人从母星回来之后,大家就明白过来了,金子岳所言的失去“照顾”,很可能是说,这群逃亡的魂奴,失去了母星魂主们的照顾。   虽然这二十年来,对历史的挖掘不断深入,但是史学界有一个不成文的禁忌,那就是不去挖掘金子岳个人的状况。   他太伟大,太完美了,身为开国总统,金子岳已经成了一个标志,一个象征,他已经不再是个普通的有着七情六欲的人,而是集世间所有美好品格于一身的神,尤其他的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以及死后遗产归公,更是让人没地方挑错。   如果考古学家们最后考据出,其实金子岳是个被抛弃的魂奴,是个因为品行不良或者能力低下,而被魂主扔进人傀场的 “废物点心”,对天鹫副星百姓们三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认知而言,这打击就太大了。 第42章 第 42 章   继续进发的命令,在一开始就遇到难题。   天麟少了两匹。   本来天麟和人是匹配的,但是蓝沛和左海洋的天麟死了。   一匹天麟负重两个人,这本来也不是多难的事情,然而麻烦在于,阿橘不愿意让蓝沛骑上它。   蓝沛一靠近,它就狂暴嘶鸣,把蹄子刨得咣咣响,身体也一个劲儿往后倒退。沈霆以为它不习惯,于是硬按着阿橘的头,让蓝沛骑上去,这下把阿橘惹得大怒,发了疯似的前后蹦跳,说什么也要把蓝沛给晃下来!   沈霆也大怒!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蓝沛上去!”   他知道阿橘听得懂他的话,天麟是很灵的生物。但是这次,阿橘蛮横地把脑袋对着他,就是不肯让蓝沛上身。   李善麟走过来,他哑声道:“阿橘是记恨蓝医生。它认为首领的死,蓝医生有责任。”   沈霆一听,更火了:“怎么是蓝沛的责任?!这不是迁怒吗!”   李善麟叹了口气:“是迁怒,这不是……阿橘还年轻么?它这么犟,蓝医生勉强骑上去,它也不会好好往前走的。蓝医生还是换一匹吧。”   沈霆一听,把手里的缰绳一扔:“那行,我也换一匹。我和蓝沛骑别的天麟!”   岂料阿橘一听这话,定定站住,眼睛看着他,那双大眼睛顿时泪汪汪的,像是要哭。   李善麟马上说:“沈秘书,这不行。你是阿橘挑中的,你无缘无故就不要它了,阿橘会非常痛苦……”   “我当然有缘故!它不接纳蓝沛,我就不接纳它!”   李善麟皱了皱眉,又尽量和气地说:“沈秘书,蓝医生可以乘坐别人的天麟,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怎么是大不了的事呢?!对我而言这很严重!”   蓝沛沉下脸色:“小霆,现在容不得我们挑三拣四,再说阿橘这些天在你身边一直好好的,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天麟和人一样,都有个脾性,就算是咱们人类自己,不也有看着顺眼和不顺眼的吗?更何况一匹天麟。”   沈霆虽然心中老大的不愿意,但是他从蓝沛的语气里也听出了轻重,他不敢再闹,只好嘟囔道:“那你打算和谁骑一匹天麟?”   蓝沛望向李善麟,李善麟说:“这得让天麟自己来挑。”   他说完,又怕蓝沛误会,赶紧解释:“蓝医生,天麟如果驮上自己不喜欢的,它是不肯往前走的。所以咱们只能让天麟们自己来决定。”   蓝沛点点头表示理解。   没有天麟的人有两个,以示尊重,蓝沛让左海洋先挑。   李善麟先把情况和天麟们沟通了一下,接下来,天麟们聚在一起,鼻子挨着鼻子,头摩擦着头,仿佛是在互相商量。   左海洋站在距离它们不远的地方,等着天麟们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不多时,天麟们停止了商量,一起望向左海洋。   左海洋有点紧张,万一谁也不愿来驮他,那可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匹天麟从群体里走了出来,走到了左海洋面前。   大家一看,松了口气,是苏湛的那匹阿炎——就是耳朵最大最圆也是最丑的天麟。   苏湛感慨道:“别看咱丑,咱心眼最好!唉,就是心眼太好了,所以才找不着女朋友。”   这话把大家逗得直乐。   左海洋也笑道:“那好吧,我和阿湛骑一匹天麟。”   这事儿定下来,接着就轮到了蓝沛。   蓝沛也学着左海洋的样子,走到天麟们面前站定。   天麟依然是一片低低的鼻音,但是这一次,半天没有一个肯站出来。   蓝沛苦涩地想,看来迁怒于他的,不只是阿橘一个……恐怕他已经成了所有天麟的公敌。   等了半天没有天麟出来,不光蓝沛,李善麟也很难堪,他正想走过去再和天麟们沟通一下,谁知就在这时,一匹天麟从群体里走出来。   大家都愕然了!   又是阿炎!   “噗哈哈哈哈哈!”贺承乾第一个忍不住笑出来。   一片哄堂大笑。   苏湛额头青筋跳得欢:“混蛋!老子白天晚上到处给你找好吃的,为了你喜欢吃知了,老子爬到树上去给你捉!你倒好!见一个爱一个!怎么?你想一个驮三个吗!”   李善麟赶紧道:“那它肯定不行的。苏院长,不如这样吧。我和胭脂商量一下,你和我骑同一匹天麟吧。”   苏湛气晕了,揪着阿炎的大圆耳朵大骂,可是阿炎才不鸟他,直接把脑袋在蓝沛身上蹭来蹭去,蹭完了又回头来蹭苏湛,那意思是你别生气嘛,我喜欢他们,我也喜欢你呀!   “走开!我不稀罕你喜欢!”苏湛还是气鼓鼓的。   简南方意味深长道:“看来找不着女朋友不是因为心眼太好,而是因为水性杨花。”   左海洋却很有些不安,他对李善麟道:“李少校,要不……我和你骑同一匹天麟。”   李善麟诧异道:“议长,阿炎选了你和蓝医生,这不是挺好的吗?何必再换呢?”   左海洋也知道,自己这种要求听上去没道理,但他还是很尴尬。   蓝沛在一旁淡淡道:“议长,天麟既然选好了,就这么定了吧。”   蓝沛这番话,让左海洋不由羞愧,他这才觉得自己刚才是“越描越黑”。   至于苏湛那边,李善麟的那匹胭脂和他合作了十几年,彼此了解很深,然而即便如此,李善麟和胭脂打了半天的商量,它才同意再驮一个苏湛。   苏湛气得不轻,本来就乌云罩脸,这下直接上演黑云压城。他甚至把自己这一路攒的糖块、豆子和玉米干粮,全都喂给了胭脂。   阿炎看见了,不高兴地咴儿咴儿轻叫,还想凑过来吃上两口,苏湛把食物往旁边一挪:“没你的事儿!我他妈一路上还这么照顾你,你摸摸自己肚子!对得起你肚子里的良心吗!”   旁边一群人笑得东倒西歪,有人说:“苏院长!你这可强人所难了!”   “就是啊!天麟怎么摸肚子?拿蹄子摸吗?”   苏湛更怒:“难道我说错了吗!阿炎这混蛋!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不得了的货色!你瞧上人家,人家瞧得上你吗!”   苏湛这话是在说天麟,其余人都瞅着他们哈哈笑,当闹剧看。左海洋在一边,不知怎么,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听不下去了,走过去,牵了天麟阿炎过来,又找李善麟要了一包零食,拆开来喂给阿炎。   他淡淡地说:“喜欢上别的人,又不是它的错,你骂它做什么?”   苏湛有点尴尬,他听出左海洋是不高兴了。   贺承乾在旁边似笑非笑道:“苏湛你别生气了,不管是忠贞如一还是水性杨花,也就这短短一路的缘分。等事儿办完,还不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左海洋抬起脸看着贺承乾:“你最近话真有点多。”   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   那天左海洋让蓝沛先上天麟,阿炎身材高大,两个人骑在上面也并不拥挤。但是左海洋却尽量让自己坐直,他的手也抓着缰绳,这么一来,他和蓝沛之间,就有了细细的一条缝隙。   其实山路崎岖,骑在天麟上难免颠簸磕碰,比如和李善麟共乘的苏湛,一边往前走还一边不老实,他磨着牙,把怀里捡来的一把锃亮的橡果,一颗颗扔阿炎的耳朵。   阿炎真是个好脾气,耳朵被橡果砸个没完,它也不生气,转头看看苏湛,宽和的神色里是一种薄幸儿的唾面自干,它又朝着苏湛轻轻叫了一声,那意思,虽然你发我的脾气,但我知道你是因为爱着我……   “这厚脸皮的!”苏湛气到抓狂,在天麟身上乱动,害得李善麟不得不抓紧他,“苏院长!不要晃了!别拿橡果砸阿炎呀!小心它走神摔下去!”   “哈哈哈!苏院长被甩了!被阿炎抛弃了!”   那些年轻人都在拿苏湛开玩笑,左海洋的心里却塞满了其它的念头。其实这种共骑一匹天麟的姿势,真的非常尴尬,虽然他自己知道并没有触碰蓝沛,但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就好像他始终在抱着蓝沛……   左海洋终于还是轻声说:“蓝医生……对不起。”   蓝沛没有回头,过了片刻,他才道:“议长您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左海洋盯着蓝沛那一小片侧脸,他这才发现,蓝沛脖颈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那是一种力图将身体坐到最笔直的姿态。   左海洋的心头,轰的一声。   他知道了。   这个念头陡然涌上心头,左海洋就觉得仿佛是一脚踩上了浮冰,整颗心不停的下坠,下坠……   也对,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蓝沛不是没恋爱过的毛头小子,沈霆看不出来,是因为他还太嫩,而经历过两次婚姻的蓝沛,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左海洋的心思?!   左海洋看不见蓝沛的脸孔,但是他听得见蓝沛的声音,那种冷淡疏离,充满了礼貌,但却好像是要一掌将他推到数丈开外!   这疏离,让左海洋从心底翻起激烈的痛楚。   他从来没觉得这样无措,进退维谷。他没追求过别人,当初也是他的魂奴追求他,因为他太优秀,爱慕者众多,他只懂得如何从各种变着花样的追求里,辨明对方的真心。   他从没追求过别人,更遑论这种毫无希望的爱慕。   左海洋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只会令彼此愈发难堪。   于是他只好缄默,一整天都没再讲一句话。   直至那天抵达休息点,左海洋和蓝沛从天麟上下来,左海洋突然说:“虽然答应过你的,但我办不到。”   蓝沛一怔:“什么?”   “你让我变回去的那个要求。”左海洋看着他,他的声音很轻,“抱歉……我办不到。”   蓝沛一瞬就听懂了。   左海洋的脸色苍白得近乎可怕,蓝眼睛里却有火焰焚焚。   “议长不必在意。”蓝沛望着他,平静地说,“那只是症状,如您所言。所以您忘记它就好了。”   那时已近午后,猛烈的日光,被头顶繁茂的树叶给切割得细细碎碎,有一些金闪闪的光点落在蓝沛的脸上,明明灭灭。   左海洋怔怔看着他,蓝沛的脸是一种秀致温婉的美,和左海洋在国会里看惯了的线条粗犷的脸型不大一样,他记得二十年前,这种细致里还透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和固执,那是年轻人的雄心,它太强烈了,以至于看见蓝沛的人,自动就把这冰冷固执当成了他的本性,从而忽略了他的美。   如今蓝沛早就没有了那份雄心,然而此刻,那种早已消失的冰冷和固执,却再度浮现了出来。那冰冷,好像慢慢流进了左海洋的心里。   他忽然觉得,心中痛极了。   那晚休息的时候,沈霆问蓝沛,白天他和左海洋说了什么。   “他怎么是那个神气?脸也煞白煞白的,看着好吓人……”   “没说什么。”蓝沛淡淡地说,“我就是和他说,做好准备,江昶很可能找不回来了。”   沈霆哭笑不得:“难怪呢!蓝沛你也是,都走到这儿来了你又说这种话,这不是大家都在尽力找嘛。”   蓝沛坐在他身边,他低着头,仿佛自语似的,说:“有时候,努力是半点用处都没有的。”   沈霆望着他,还想等他把这句话再解释解释,但蓝沛却伸手抱住他。   蓝沛好像最近变得黏人起来了呢,沈霆在陷入缱绻之前,脑子里突然这么想。   就这么走了将近一个礼拜,就在即将抵达目标的时候,江昶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还是像上次那样,夤夜而来,和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贺承乾做/爱,完了又悄悄溜走,贺承乾虽明知很可能留不住江昶,但他依然抱着他追问:“为什么要走?”   江昶只是低着头,眼神悲哀地望着他。   贺承乾忍不住了,他哽咽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我不会……让你死的。”江昶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又哑又涩,口齿仿佛不太灵活,这让贺承乾深深吃惊。   除此之外,他再没问出什么来。   另外,他们在行进途中还得到了一个由白蘅星警局方面发来的消息。   “有树人商旅在白蘅星失踪?”左海洋一怔,“是什么时候的事?”   白蘅星警方没法使用星域全网和左海洋建立联系,只能通过驻军基地的通讯器,传达语音信息。   “……警方发来的消息称,最早的一起是二十年前。”驻军基地的林上校和左海洋说。   左海洋愕然:“什么叫最早的一起?难道还有多起吗?”   “没错。”林上校说,“迄今为止,树人商旅已经有五起明确的失踪报案。最晚的一起是五年前。”   左海洋一时动容:“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还是报案了的。报案的原因是这些树人在交易途中失踪,供货商或者买家发现它们没有按时抵达,才着急报的案。这五起失踪案,货物全部留在了我们白蘅星,都是临时寄存,但是树人却不知去向。”林上校顿了顿,“议长,您也知道树人这种生物,容易在某处扎根,只要水土合适,它们很可能就会安顿下来,有时候过个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想到离开。树人一向是小集体团结,小集体之外的交情就很淡,亲属关系更是无从谈起,要不是货物丢了,那些供货商也不会来报案。所以究竟有多少树人在白蘅星失踪,警局方面认为,很可能比报案的数量更多。”   “那么为什么警方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警局方面称,他们是最近才碰巧发现,那些树人最后的行踪,全都在南半球……就是你们目前所处的地方。”   左海洋想了想,又问:“林上校,你手上有树人的失踪名单吗?”   “有的,我从最后一起报案开始念,第一起,银河通用商务ID为……”   林上校用了好长时间,才把五起失踪案的树人名单念完,苏湛光顾着捉弄阿炎,前面的都没听见,现在凑过来听见林上校念什么“黄水仙白蔷薇绿萝和红石榴”,他莫名其妙道:“这是念什么呢?议长,您打算种花啊?”   “别打岔。”左海洋皱眉打断他,“这是失踪名单。”   林上校把所有的名单念完,又简单交代了一下警方的调查信息,就关掉了通讯器。   左海洋看了看旁边凝神听着的贺承乾:“有什么感觉?”   “有藤类植物。紫藤。”   蓝沛突然说:“还有孢子植物,不光是地衣之类的,好像还有细菌门。”   左海洋淡淡地说:“这让我想起变成树的蔡锦。我怀疑,这些树人失踪,恐怕和我们的敌人有关。”   “看来这个狡猾的敌人,利用了树人的特性……”   贺承乾说到这儿,忽然停住嘴,脸色变得凝重。   “怎么了?”   “有声音。”贺承乾急促地说,“是小孩儿的声音……哭声!”   贺承乾的五感是这所有人里最为敏锐的,没过多久,左海洋他们也听见了。   那是很微弱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   所有人都飞快从天麟上下来,一个个神色紧张,连天麟们也明白状况不妙,它们把蹄子放到最轻,呼吸声也变得轻不可闻。   深山野林子里,怎么会有婴儿的哭声?   他们循着声音往前走,不到五分钟,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眼前这一幕,让他们惊呆了!   一棵极高大繁茂的杉树,粗粗的枝头,悬着一个绿色的蚕茧似的东西,哭声就是从那绿蚕茧里发出的,再仔细一看,那分明是个被藤蔓缠住的婴孩!   就在婴儿下方,杉树周围,成片的巨型食虫草,张着邪恶的“嘴”,正等着那个婴儿掉下来!   杉树的另一侧,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吊在树上,他用捆住的双手死死扒着树枝根部,嘴里还在破口大骂:“……想弄死我就说个痛快话!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抓来陪葬算他妈什么英雄好汉!”   左海洋大惊:“阿昶!是阿昶!”   那声音惊动了树上的男人,他艰难地侧过脸来看了看远处人群,一眼就看见了贺承乾。男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贺承乾你这个混蛋白痴!都他妈的怨你!要不是你这个废物碍事!老子今天不会被绑在这儿当人肉干!”   他这一骂,所有人都愣住了,贺承乾将身边的墨团儿往后拽了拽,他淡淡地说:“这不是阿昶,是犰鸟。”   “不管是不是阿昶,先救下来再说啊!”苏湛着急,想往前走,但是李善麟一把拉住他:“苏院长!危险!”   话音未落,一只巨大的食虫草忽地扑过来,差点咬住苏湛的脚!   天麟胭脂受到惊吓,恢恢叫着直往后退。   这种变异的食虫草,光是叶片就有一两米长,在微风中张着深红的大嘴,轻轻摇曳。他们都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厉害,左海洋曾经亲眼看见一只两三斤重的野兔,被这种食虫草捕食,顷刻间只剩了白骨。   变异成这样,它们早就不吃虫子,改吃小型哺乳动物了。   天麟害怕这种巨型的食虫草,因为它能咬住天麟的蹄子。之前一匹天麟的蹄子就曾被它给咬伤,跛了好几天。   树上的犰鸟又在叫:“先把孩子救下来!别管我……操!藤蔓爬到我脖子上了……”   他最后半句,声儿都变了,众人定睛一看,俱是变色!   捆绑犰鸟的藤蔓在缓慢无声地生长,它们爬上犰鸟的肩膀,一圈圈绕着他的脖子,这架势明显是打算勒死他!   而犰鸟之所以死死抓着树干不放,一方面他是不想掉下去,另一方面,捆绑他的那根藤蔓另一头,正拴着那个婴儿。   ……只要犰鸟松手,他掉下树去不算,婴儿也会被急速收紧的藤蔓给勒得飞起、一头撞在树上——这么大的力道,孩子肯定活不了。   “混蛋!放开我!……”犰鸟还在声嘶力竭地骂,但是声音已经哑了很多。   贺承乾飞身上马:“墨团儿!咱们得去救他!”   话音一落,墨团儿天麟立时展开翅膀,腾空而起!   “先去救那个孩子!”贺承乾对着墨团儿的耳朵低声说完,又冲着绑在树上的犰鸟大喊:“犰鸟!你先给老子挺住!听见没有!”   犰鸟被藤蔓勒着脖子,声音已然哑了,却还不依不饶:“让老子挺住?!你他妈怎么不来试……咳,试试这滋味!老子快被勒死了!要是让老子抓到谁是幕后黑手,老子要操得他连爹妈都不认识!”   左海洋他们又是骇然又是好笑。   在大家的印象里,江昶是个言语上十分克制的人,虽然嘴毒,但从不骂人,这么多年,他一个脏字都没吐过,就算气得发疯,也不会骂脏话泄愤。   现在这个和他有着一模一样脸孔的男人,满嘴污言秽语,咒骂不休,都快被勒得要窒息了,还不肯停嘴。   贺承乾骑着墨团儿,一直飞到婴儿跟前,他刚想伸手去拽婴儿身上的藤蔓,就见藤蔓忽然像长了眼睛,齐刷刷向他飞过来!   墨团儿发出一声惨叫,它的一扇翅膀顷刻间就被藤蔓给爬上来了!   少了一只翅膀,墨团儿无法保持平衡,在空中翻了个狼狈的跟头,贺承乾差点从它背上摔下来!   “搞什么你!”贺承乾气坏了,然而墨团儿再不敢停留,顾不上呵斥,驮着贺承乾迅速飞离了杉树。   一落在地上,墨团儿就拼命扑棱那只沾着藤蔓的翅膀,左海洋和李善麟慌忙冲过来,拿匕首划断了那些藤蔓,这才把墨团儿的翅膀解救出来。   接下来,无论贺承乾怎么劝说,墨团儿竟是说什么都不肯再接近那棵杉树了。   “它们有了心理阴影。”李善麟说,“毕竟首领夫妇就是这么被缠住翅膀,活活摔死的。余下的天麟会牢牢记住首领的死因,避免重蹈覆辙。”   “但是那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贺承乾急得脸色发白,“犰鸟快不行了,你们听,孩子也哭不出声儿了。”   沈霆却突然蹲下身,用胳膊搂住天麟阿橘的脖子:“阿橘,咱们去!”   阿橘用力摇着头,蹄子直往后缩。   沈霆的胳膊又用了点力,他的眼睛坚定地盯着阿橘的眼睛:“阿橘!不要躲!我知道你很勇敢!咱们不碰那些藤蔓,只要砍断它就行!”   贺承乾顿时醒悟,他也一把抓住墨团儿的鬃毛:“再试试!墨团儿,咱们再试一把!有阿橘和咱们一起去,只要接住孩子,咱们就飞回来!”   这确实是个办法,一人负责斩断藤蔓,一人则负责接住摔下来的婴儿。   “如果孩子身上的藤蔓缠住天麟,怎么办?”苏湛问。   左海洋沉吟片刻,拿出一件军用薄膜扔给贺承乾:“用这个。以最快速度裹住孩子,薄膜会裹得非常紧,藤蔓甚至没有空间生长——另外,启动密封程序,然后打开氧气。五分钟,足够咱们救人了。”   “那一个怎么办?”简南方指了指吊在树上的犰鸟。   那家伙已经被藤蔓给勒得半死不活、脸色发青了,可是他依然察觉到这伙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于是犰鸟松开右手,冲他们比划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众人扶额。   他都已经骂不出来了,还不肯放弃骂人。   “那边恐怕需要更多的人手。”左海洋谨慎地说,“一个人接不住他,而且我们也没法像裹婴儿那样,用薄膜裹住犰鸟。他身上的藤蔓太多,搞不好能绞杀一匹天麟。我建议这次所有人一块儿上。”   匆忙商议出的办法是,沈霆和贺承乾负责婴儿,其余人负责营救犰鸟。   接下来,大家各自劝说自己的天麟,按照李善麟的指点,他们诚心诚意地恳求天麟,请它们再试一次。   第一个起身的是墨团儿,有它带头,其余的天麟也一匹接着一匹站起身来,张开了翅膀。   大家都很感动,天麟们肯帮他们,是顶着强烈的恐惧,和自己的本能作战——要不是为了人类伙伴的要求,它们怎么可能冒这个风险、置首领夫妇的死亡教训于不顾呢?   就算是人类自己,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贺承乾跟沈霆俩人率先出发,朝着高悬的婴儿飞过去。其余人也在左海洋的带领下,飞到接近犰鸟的地方。   沈霆让阿橘飞到婴儿近旁,婴儿身上冒出的藤蔓细条,还在空中摆荡,仿佛试探着想再次攀上天麟的身体。   贺承乾则飞到婴儿的下方,严阵以待。   沈霆看准备妥当,他拔出匕首,照着藤蔓上方,狠狠一掷!   削铁如泥的匕首一刀斩断了藤蔓,婴儿发出细嫩的叫声,直直跌进下方贺承乾的怀中!   贺承乾眼疾手快,第一时间用军用薄膜裹住婴儿的身体!那些藤蔓被薄膜给压着,努力蠕动着却飞不出来,贺承乾这才松了口气。   同一时间,大杉树的另一边,简南方冲着犰鸟喊:“松手!”   在犰鸟的下方,好几个人骑着飞翔的天麟,扯出一张军用安全网,藤蔓断裂,犰鸟从杉树上摔下来,重重跌进安全网里!   他那一下子非常沉,狠狠坠在网中,几个负责抓住网沿的人,差点没被他拽脱了手。   “成功了!”苏湛叫道,“大家赶紧往安全地带飞!”   然而就在这时,那棵杉树的树杈忽如洒了一盆墨,顷刻间变得无比浓密茂盛!它们交错着纠结着,变成了一个深绿色的大罩子!   硕大无朋的罩子像一口从天而降的锅,将这伙人牢牢扣在了里面! 第43章 第 43 章   一时间,惨叫声,怒骂声,天麟的恢恢鸣叫声,混成震耳欲聋的嘈杂,从树冠上落下来的是藤蔓,还有无数蹭蹭冒出来的绿叶,它们飞快编织成了一个笼子,将这伙人连同天麟兜在一起,落在了地上。   那原本连成一片的食虫草,顷刻间升高,像一只只巨手,接住了大笼子,将它放在地上,然后仿佛演员谢幕,它们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纷纷退去,地底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藤蔓编织成的那个笼子,裹着这一大群人,轰隆隆往地底的洞穴深处滚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海洋从眩晕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围的地上,全都是晕倒不醒的人,天麟们有的挣扎着站起来,也有的试了两次,还是撑不住,噗通倒在地上。   左海洋忍着天旋地转,他晃悠着站起身来四处打量,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地穴里。地穴不明亮,只有他们头顶,有一个很小的洞口,天光从那洞口里照进来,这是唯一的光源。   左海洋跌跌撞撞走到贺承乾跟前,用力推了推他:“承乾?醒醒!喂!你们都醒醒!”   他的声音惊醒了不少人,他们支撑着坐起身来,不少人摔得七荤八素的,一脸搞不清状况的样子。   左海洋又走到那个孩子跟前,他抱起孩子,打开军用薄膜,又用力扯断孩子身上残留的藤蔓。   孩子缓过劲来,嗓音细细地哭了起来:“妈……妈妈……”   是个女孩儿,身上是粉红的小褂,头上还有俩小辫儿。左海洋心里一阵难过,又庆幸不已:这就是他们找了一路的小媚,蔡锦和岑倩的孩子。   贺承乾此刻也醒过来,他跌绊着走到犰鸟跟前,那个倒霉蛋依然被裹在军用网里,用了几次力气也没能钻出来。   “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给老子罩上这么一张破渔网!”他喃喃地骂,“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贺承乾一边替他解开打了结的安全网,一边黑着锅底一样的脸,恨恨道:“闭嘴吧你!”   左海洋抱着小媚,他头也不回,淡淡道:“那个缺德带冒烟的就是我。怎么,有意见?”   犰鸟看看左海洋,他笑起来:“哦,原来是议长大人。您别生气,咱们也算是老交情了。”   左海洋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更淡:“和我有交情的是阿昶,我和阁下应该是互不相识的。”   “怎么能说互不相识呢?”犰鸟笑了笑,“您真的不记得我了?上次我见到议长,您才五岁,把辣椒末放进您父亲的茶杯里,害得他咳了一个晚上。”   左海洋如坠梦中!   “你怎么知道那件事?!”   “……而且我还看见,陆离总统把您糖果匣子里的糖果全部倒进了马桶。”犰鸟摸了摸鼻子,他抬头又看了看头顶的小小洞口,“当时我是什么身份来着?依稀记得是中央银行的一个干部。时间太久远,我记不清那个人的名字了。”   所有人望着犰鸟,震惊无比!   犰鸟又看看其他人,他点了点头:“苏湛,简南方,哦,还有蓝沛……旁边这是你儿子吗?长得真像沈枞。”   蓝沛呆了呆,这才回过神:“沈霆是我的魂主。”   犰鸟做了个鬼脸:“这关系可够乱的。”   贺承乾冷冷道:“先别急着套近乎!犰鸟,阿昶呢?”   犰鸟冷笑:“你还好意思问我?要不是因为你!老子现在已经把罪魁给揪出来了!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丁点儿!老子都赶到这儿来了,还差一步就能找到罪魁的老巢!可是阿昶不放心你,他非要出来,我说不行,你一出来就会被发现,马上就会被那些坏树杈们给逮住!可是他不依,他生怕你死了,贺承乾,他连续两次冒出来,深夜去找你,就是为了给你续命!”   贺承乾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上次他刚从你的帐篷里出来,就被树杈给盯上了,我还没来得及冒出来,树杈们就把阿昶给抓走了。”犰鸟翻了个白眼,“等我再从这个身体里醒过来,就是你们刚刚看见的样子。”   左海洋抱着孩子,他平静地说:“这不是承乾的错。”   犰鸟懒懒打了个哈欠:“谁的错都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咱们全都被关起来了。”   本来趴在左海洋怀里的小媚,这时看见了犰鸟,她忽然拧着小身子,探出手去,啊啊的叫,那意思是不要左海洋抱,她要犰鸟。   “给我吧。”犰鸟支撑着爬起来,伸手抱过小媚。   “哒哒……”小媚搂住犰鸟的脖子,牙牙学语。   “都教了你这么多遍了,怎么还是记不住?”犰鸟叹了口气,“我不叫哒哒,我叫犰鸟。”   “哒哒……”   “好吧,叫叔叔,叔——叔。”   贺承乾在一边没好气道:“你一把年纪了,我叫你叔叔都绰绰有余。让一个短你三辈儿的娃娃喊你叔叔?”   “那好吧,哥哥。”犰鸟亲了一下小媚,“叫哥哥。”   “哥……哒哒。”小媚说着,又把小脑袋钻进犰鸟的怀里,“妈妈……”   “嗯嗯,小媚想妈妈了,是么?”犰鸟轻拍着她,又抬头看看周围的人,“你们谁带了牛奶?”   众人面面相觑,沈霆迟疑地说:“只有营养干奶片,不然……拿水泡一片给她喝?”   “是军需品?”   “对。”   犰鸟无可奈何道:“那不行的。军需品的干奶片里有增强灵魂力的药剂在里面,小媚太小了,承受不住。倒杯水给我吧。”   沈霆取了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犰鸟,他暗自称奇,犰鸟是个臭名昭著的噬魂狂魔,大众并不知道他还留在江昶身体里,都以为他死了。   ……如今一见,却像个超级奶爸。   苏湛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现在咱们怎么办?”   左海洋沿着四壁慢慢的边摸边往前走,洞穴大约近百平米,空间不算高,他们头顶除了那个小小的洞口,再没有别的通气地方。   洞穴四壁光滑而且结实,有个军人拿了把军用小锤,狠狠砸了一下墙壁,只砸下零星一点碎土渣。   “对方把我们关在这种地方,必定是有诉求的。”左海洋还算镇定,“如果他想杀我们,早就动手了。”   贺承乾却看看犰鸟:“对方到底什么来头?我见那些树杈都不敢攻击你。”   “大概是和我差不多的来头。”犰鸟一边喂婴孩喝水,一边打了个哈欠,“我只知道是母星来的,应该是个魂奴,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母星早没人了!”   “那就是以前逃过来的呗。”犰鸟耸耸肩,“而且肯定变异了,反正我没听说过天鹫星的人能变树杈。那家伙一直想抓住我,现在我自投罗网,这下好了,那个混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偷着乐呢。”   贺承乾脸色更难看,他忽然轻声说:“我不知道会弄成这样。”   犰鸟哼了一声:“ 一句不知道就完了?每次都是阿昶豁出命来救你。每次都是他来替你收拾烂摊子。贺承乾,你能不能有点儿自觉?”   沈霆在一旁,不由为贺承乾打抱不平。他语气硬邦邦地说:“魂主救魂奴,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犰鸟很不屑地瞥了一眼沈霆,又对蓝沛说:“管管你儿子,就算他爹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蓝沛淡淡地说:“沈霆是我的魂主。我管不了他。”   犰鸟扬了扬一边眉毛,脸上又是不屑,又是鄙夷:“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管不了?蓝沛,你真是越活越倒退!”   左海洋一时火大,厉声道:“都给我闭嘴!”   犰鸟扬起下巴,挑衅似的看着左海洋:“你想干什么?”   苏湛忍不下去了,他走过来:“犰鸟,你对议长放尊重点!”   犰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尊重他?当年我踏上天鹫副星的领土时,你们议长屁股里还裹着尿布呢!”   “你给我闭嘴行不行!”贺承乾吼住犰鸟,“都什么时候了还这儿打嘴仗!你他妈闲得发慌吗!”   犰鸟似笑非笑,伸出手指点了点贺承乾的脑门:“我可不是你那个千依百顺的夫君。贺承乾,你最好放清醒一点,咱们的过去可不怎么友好,你连续杀了我两次,你忘了那些事,我可没忘。今天我看在阿昶的份上,暂时不和你计较,你别把我惹毛了。”   贺承乾气得牙齿咯咯响,但是他不敢反驳,这儿是地牢,江昶的灵魂力还在犰鸟的身体里,他确实不敢得罪犰鸟。   “那,阿昶呢?”他咬着牙说,“你不能让他出来吗?我想见他。”   “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他出不来。”犰鸟放下小媚,伸出双臂,撸起袖子。   “看见没?这些伤口。”他将血淋淋的胳膊给贺承乾看,“树杈在阿昶身上下了毒,他的灵魂力萎缩得很厉害,现在全靠我支撑着,就连我也是强弩之末,不然不会被那些藤蔓给捆成粽子。如果强行把他换出来,肯定是昏迷不醒。”   贺承乾闻言面如土色:“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犰鸟悻悻放下袖子:“知足吧,至少我还能打,把他叫出来能做什么?半死不活躺地上翻白眼儿?”   蓝沛在一旁暗自吃惊,犰鸟和江昶简直是全然相反的两个人格,一个彬彬有礼落落大方,一个出言不逊跋扈无礼,一个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另一个却是万年保姆命。   虽然使用着同一张脸孔,但谁也不会错把犰鸟当成江昶。   蓝沛想到这儿,在心里思忖了一番,这才开口道:“犰鸟前辈,依你看,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他故意把语气放得极尊重,他早看出来了,犰鸟好大喜功,性格幼稚,偏偏又喜欢倚老卖老,这种人,最愿让人家捧着他。   果然,他这样恭恭敬敬,犰鸟的脸色也有所缓和:“都请君入瓮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我身上是什么武器都没有的,你们总不会也和我一样吧?”   犰鸟这番话,提醒了众人,本来大家都没精打采靠在天麟身边,沮丧得不行,这下,都翻找起自己的行李包来。   刀具军用锤什么的都拿出来了,但这些没什么用处,最后,从简南方身上翻出两枚微型炸/弹。   每一颗大小如同核桃,能放在手心里,然而一旦爆炸,威力极为可观。   “最后的绝密武器。”左海洋举起一枚,示意众人,“只有这个了。”   “这太危险了。”苏湛皱眉,“万一波及到咱们,那更惨。”   “总比束手无策强。”贺承乾阴沉着脸道,“实在不行,同归于尽也不放过那混蛋!”   犰鸟一听,顿时大怒,抬腿踢了贺承乾一脚!   “同归于尽?!你疯了?!我他妈抱着孩子辛辛苦苦追到这儿,就是给你同归于尽的?!你想死你自己去死!小媚还不到一岁,你要她跟你一起同归于尽?!”   贺承乾也不反驳,他冷冷看着犰鸟:“关在这种地方,吃没得吃,喝没得喝,再这样下去小媚不是照样活不了?”   左海洋却突然想起:“犰鸟前辈,这一路,小媚吃的什么?”   “沿途抓哺乳期的动物呗。”犰鸟悻悻道,“鹿啊熊啊什么的……总是能找到一两头,小媚喝它们的奶。”   “……”   犰鸟抬头又看了一圈众人,他哀叹道:“你说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一个个竖在这儿有什么用?一个能喂奶的都没有!”   苏湛听不下去,他怒道:“你有能耐你来喂啊!”   犰鸟不屑地看看他:“至少我把小媚喂得白白胖胖,你们谁干得来?”   那些人臊眉耷眼互相看看,都不敢回嘴。   这时候小媚嘤嘤哭起来,犰鸟摸了摸她的裤子:“又尿了。”   他坐下来,解开小媚的裤子,拿过一片绑在小媚背后的尿片,熟练地给她换尿布。   “可得省着点儿尿,听见没?”他慢条斯理地和孩子说,“就剩下两片了。”   听他说“省着点儿尿”,所有人都笑起来。   “……等把这两片用完,咱们就把这些傻大个的衣服都撕下来给你当尿布。”   大家笑不出来了。   换了尿布,小媚还是哭个不停,犰鸟没好气地抬起头:“有没有吃的?拿点儿过来!”   沈霆赶紧取了一块干粮递过来;“这个行不行?”   犰鸟瞪眼:“你傻逼啊?想让她就这么啃?!拿水泡!”   蓝沛皱眉:“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我们携带的都是军用口粮,里面有药物或者营养添加,这些东西不利于婴儿生长……”   他的话还没说完,脸色忽然微变。   沈霆立即发觉:“怎么了?”   “看那儿!”   沈霆循着蓝沛的手看过去,他吃了一惊,就见从头顶唯一的洞口处,缓缓爬下来一条细细的藤蔓!   众人皆惊!   很多人跳起来,还有人拔出刀,要去砍那根藤蔓!   犰鸟却抬手拦住他们!   “等一下!”   众人屏息不动,所有的眼睛牢牢盯着那根藤蔓。那是一根非常细嫩的枝条,还是嫩绿色的,柔嫩可爱,仿佛一掐就断。   只见它在空中打了个转,慢慢朝着犰鸟怀里的婴孩伸过去。   犰鸟伸手,用手指绕住那根藤蔓。   “想干嘛?!嗯……你保证?那好。”   接下来,犰鸟竟然把那根藤蔓绕在了小媚身上。   贺承乾一见大惊!   “你干什么!怎么把这种东西放在孩子身上?!”   “藤蔓说,它要带着小媚去吃东西。”犰鸟说,“放心,它说的是真的。”   众人愕然看着那根藤蔓,只见它细细柔柔地生长着,攀爬着,又迅速分出无数条,很快就把小媚给裹了起来,像一个襁褓。   然后藤蔓把婴儿吊起来,顺着头顶的那个洞,拽了出去!   那洞口不大不小,刚好容纳小媚出入。   苏湛颤颤道:“它不会趁机加害小媚吧?”   “没那个必要。”犰鸟说,“想杀小媚它早就动手了。何必这么麻烦?”   贺承乾恨恨道:“所以它只是想把我们全都抓起来!”   左海洋想了想,忽然道:“犰鸟前辈,你能和藤蔓沟通?”   “谈不上多具体的沟通,只是能感知它们的善恶。”犰鸟哼了一声,“刚才来带走小媚的藤蔓,和把我捆在树上的,不是同一根。”   “这是什么意思?!藤蔓还有不同的?”   “它们属于不同的操作者。”犰鸟停了停,“刚才那根,我感觉很陌生,气息不同,非常友善。”   苏湛好奇:“为什么你能和藤蔓建立沟通?”   “因为我是圣树也就是大囚莲树的一部分。”犰鸟撇撇嘴,“大囚莲树掌控母星的一切,每一个诞生在母星的人,都和大囚莲树有着永不分隔的联系。这些藤蔓的操纵者一定是母星人,当然了,我不是完整的大囚莲树,只是它的一小部分,对方也似乎出现了严重的变异,我们之间的沟通就没有理论上那么完美了。”   贺承乾慢慢道:“也就是说,对方至少是分为两个阵营的,一善一恶。现在看来,恶的一方势力更大。”   一个小时不到,小媚又被藤蔓给送了回来,婴儿一看就是吃饱了的样子,还打着饱嗝儿,犰鸟把孩子抱起来,凑近了仔细闻了闻:“番薯,还有……果汁。嗯,看来吃得还不错。”   众人更觉奇异。左海洋忍不住问:“到底是谁在喂小媚?”   犰鸟不在意地说:“想知道的话,跟过去看看不就行了?”   他这近乎瞎扯的一句,却一下子点醒了左海洋他们!   “对呀!”苏湛叫起来,“既然想弄明白,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简南方点点头:“既然对方真的是为了孩子好,那肯定不可能只喂一餐,”   他抬头看看天:“现在刚过午,晚上少说还有一餐……”   贺承乾没好声气地打断他:“洞口这么小,半岁的婴儿能过去,你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怎么跟过去?脑袋都塞不出去吧!”   “凿开它!”一直没吭声的沈霆,这时插嘴道,“想办法把洞口凿开!哪怕只能爬出去一个人也好!”   左海洋凝神,他的目光微动:“……你觉得把我们塞进洞里的那个人,会那么轻易让我们爬出去吗?”   “不试试总不知道吧?”沈霆坚持道,“既然对方肯给小媚喂食物,好吧,哪怕对方是善恶两派,我们也可以在其中撬动一点缝隙,万一能让它们发生纷争呢?”   蓝沛抬头遥望着顶端的那个洞口,他皱了皱眉:“这么高,得一个扛着另一个,才能够得着。”   那些年轻的医生和军人们早就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着,一个军人攀着另一个的肩膀,跳上他肩头,伸着手想去触碰洞口。就在这时,洞口伸进来一根粗长的藤蔓!它狠狠缠上那个年轻军官的脖子!   军官惨叫一声,从同伴肩头摔了下来!   大家手忙脚乱冲上去,好几个人一起接住了他,还是简南方眼尖手快,一刀砍断了勒着他脖子的那根藤蔓,军官从地上爬起来,喃喃骂着,他的脖子上涌出细细的鲜血,原来藤蔓长着一溜儿尖刺!   “都说了,不可能那么容易。”贺承乾哼了一声,“既然是陷阱,肯定会有防止我们逃出去的办法。”   “要不然,把微型炸/弹扔出去?炸开空地?”苏湛又说。   “万一炸塌了这一片,把我们活埋了怎么办!”贺承乾瞪他。   一群人正乱纷纷议论着,抱着婴儿坐在角落里一直没讲话的犰鸟,忽然出声道:“或许我可以试试。” 第44章 第 44 章   所有的人,转头齐齐望着他!   贺承乾哼了一声:“你有那么好啊?”   犰鸟摆摆手:“别误会。番薯和果汁只能救急,小媚需要正规的婴儿食品,而且她没有换洗的衣服,你看,屁股上都起尿疹子了。啧啧,可怜孩子。”   众人:“……”   就知道不是为了我们!   苏湛怀疑地看着他:“犰鸟前辈,刚才的藤蔓难道就不会攻击你吗?”   “不。但是我怎么都比你们有办法。”犰鸟站起身来,他把孩子递给左海洋,“沈枞说得对……”   “沈枞是我爸。”沈霆有点愤怒地打断他,“我叫沈霆!”   犰鸟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活得太久了,一时记不清,你也别介意。各位,沈霆刚才说得对,这是咱们唯一可以钻的空子。”   他伸手敲了敲洞的墙壁:“这些土质被植物的粘液加强过,比混凝土还硬。如果不用特别强悍的攻击武器比如小型等离子炮之类的,咱们就用两只肉手,拿些个锤子钳子的,根本不可能突破它,至于那两枚微型炸/弹,那是同归于尽的玩意儿,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建议使用。”   之前,犰鸟一开口就是脏话,怼起别人来也是有恃无恐,毫无尊敬之意,这种肆无忌惮的态度,引起了在场很多人的强烈反感,要不是他还披着江昶的皮,那些年轻气盛的,早就动上手了。   但是此刻,他这么认真一分析,众人不由收起了轻慢之心。   “你打算怎么办?”贺承乾怀疑地看着他。   “我想跟着小媚从那个洞钻出去看看。”犰鸟拍了拍胳膊,“但是在那之前,得想办法去掉我身上的毒素,我现在是重伤,灵魂力相当低,只能做一些简单的行动,要和藤蔓沟通,甚至压制住它们,必须让我的灵魂力有所恢复,哪怕不是全部恢复。”   苏湛不禁问:“我们该怎么做?”   犰鸟瞪了他一眼:“一群医生!问我这个病人该怎么做?!”   苏湛顿时醒悟过来:“哦哦!恢复灵魂力!你们谁!还带着药物的?!”   那些医生们顿时开始翻找自己身上携带的药品,简南方从小背包里翻出一个袖珍检验仪,他将犰鸟的手指按在上面,简南方看了一眼数值,不禁低声惊呼:“犰鸟前辈!你的灵魂力只剩百分之30了!”   众医生顿时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犰鸟!   苏湛愕然:“你怎么还没倒下呢?”   犰鸟哼了一声:“大概我比你们这群废物多少强点儿吧。”   左海洋无言,这个人,真是一丁点儿都不肯饶人,非要在口舌上占点便宜,不知该说他是个老不要脸呢,还是真的性格幼稚,始终成熟不起来。   医生们找出来的药物和治疗仪器不多,为了给参与营救犰鸟和小媚的天麟减轻负担,绝大部分都留在刚才歇脚的地方了。   他们又对犰鸟身上中的毒素进行了联合诊断。   “是一种能够侵入神经的毒素,消耗灵魂力。”简南方对病毒的研究最深,他皱眉道,“而且毒素能够让伤口流血不止。”   他指了指犰鸟的胳膊,那些伤口到现在还在流血,刚才贺承乾帮犰鸟贴上了止血胶,但是此刻,血都浸透出来了。   简南方很担心,犰鸟的灵魂力仍旧在不断下降,过了今晚,搞不好他就真的站不起来了。   “唯一的一瓶营养液。”苏湛把那一小瓶药物放在犰鸟面前,“救命的玩意儿,先给你用上吧。”   左海洋却举起一枚小小的针剂:“你们谁,身上还有这个的?”   这就是之前,他给昏迷的蓝沛注射进去的“保命符”,能够刺激身体产生灵魂力的东西。左海洋一提,几个人找来找去,总共找出来五枚针剂。   “都给他打上吗?”贺承乾紧张地问,“不会把犰鸟弄死吧?!”   “不,不是打进去。”左海洋麻利地把五枚针剂收集起来,“我们从伤口敷上去。这种药物能够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提高机体免疫力。以前我们医院做过类似的尝试,用这种东西救活过一个中了剧毒的工人。”   他都已经是议长了,提起星域附属医院,还是一口一个“我们医院”。   苏湛也醒悟过来:“对的!我也记得那次的实验!”转头,他又用非常怜悯的脸对着犰鸟:“……老兄,这下你可有罪受了。”   犰鸟还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药物会让你非常疼。”左海洋飞快地说,“因为是刺激机体产生超出寻常的免疫力,疼痛在所难免。”   犰鸟顿时变色:“什么?!那么疼!我不干!”   他说着就要往后躲,贺承乾一把抓住他:“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怕疼!你是小孩吗?”   “一把年纪怎么了!”犰鸟愤怒大叫,“活得再久我也不是石头!”   左海洋指间捏着那几包针剂,无可奈何看着他:“难道前辈你想让毒素一直停留在体内吗?过了今晚,再不处理,你可能连站起来都办不到了。”   这一句话,犰鸟不响了。   贺承乾趁机按住他,给他撸起袖子,撕掉伤口上的止血胶。   蓝沛走过来,他拿过左海洋手上的针剂:“议长,我来吧。”   没人反对,他们都是医院的高层管理者,不像蓝沛,这么多年一直奔波在急救的第一线。   贺承乾好笑地看着脸色发青的犰鸟,他忍不住道:“放心,等你疼得满地打滚时,我们会努力按住你的。”   “给老子滚!”犰鸟气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贺承乾你就没安好心!给我等着!等阿昶回来我让他另觅新欢!”   贺承乾冷笑,也不回嘴,反正等会儿疼痛会替他惩罚犰鸟的。   果不其然,蓝沛刚刚把一袋针剂撕开,细细涂抹在犰鸟胳膊的伤口上,犰鸟就疼得额头全是冷汗,他惨烈大叫,声音能传出二里地去。   生怕他乱动,把药物污染了,苏湛简南方几个也扑过来,用力按住犰鸟不许他翻滚。蓝沛一面听着犰鸟嘶声大叫,一面把五袋针剂的药液,全都涂抹在犰鸟的两条胳膊上……   到后来,犰鸟的惨叫已经不像人的声音了,而更像是某种兽嚎。围观众人,无不面露恻隐之色。   贺承乾离着犰鸟最近,他其实心里也有不忍,尤其眼看着犰鸟脸孔扭曲,眼睛红得像个鬼,因为惨叫,下颚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惨叫中途,贺承乾忽然听见犰鸟嗓子发出沙哑的一声:“承乾……”   贺承乾一时惊悚!   但是很快那一声短暂的呼唤就又被惨叫给压过去了。   没过多久,犰鸟疼得晕了过去。   大家小心翼翼松开他,贺承乾仍旧不肯起身,他低着头,紧紧盯着地上的犰鸟!   过了好一会儿,犰鸟才晕晕乎乎睁开眼睛,嗓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他龇牙咧嘴,支撑着坐起身来:“果然够厉害!到现在还这么疼……”   话都还没说完,贺承乾突然抬手,狠狠一个耳光打在犰鸟脸上!   众人哗然!   苏湛大叫:“你干什么啊!”   “他妈的死犰鸟!”贺承乾破口大骂,“你把阿昶拉出来替你承受疼痛!他都是半个死人了你还不肯放过他!”   大家全都愕然了!   左海洋反应够快,他一把抓住还想扑上去殴打犰鸟的贺承乾!   “冷静!别打了!承乾!这也是阿昶的身体!”   简南方一脸吃惊:“你怎么知道刚才疼痛的人是阿昶?”   “不信你们就问他!”贺承乾愤怒得脸颊通红,他咆哮得像一头被激怒的狼,“混蛋!挨千刀的犰鸟!你承不承认!承不承认!”   犰鸟也大怒,他跳起来大叫:“承认又怎么样!这个身体本来就是江昶那小子的!疼痛让他来受,这有什么不对!我他妈被你们两口子害得觉也睡不成,关在这么个破土洞里!凭什么一切都得让我来承担!难道我就不能让他出来,替我担待一点?!”   “这是替你担待一点的问题吗?”贺承乾气得浑身发抖,眼睛溢满泪水,“你明知道他不行了,就剩下一口气了,你还拉他出来替你受这种罪!犰鸟你这个混蛋!当初就该死在爪哇巨犰星上!”   犰鸟顿时被他戳中了死穴。   他的脸色,变得无比之难看,犰鸟缓缓点头:“好啊,当初是谁说的,不嫌弃阿昶身体里有我存在?是谁口口声声说感谢我带着阿昶逃离大囚莲树?贺承乾,你男人是我自断后路才救活的!如果不是我,你们两口子早他妈变化肥了!你在床上随口说的感谢,就跟你两腿中间那玩意儿一样,是随时都可以缩水的对吧!”   贺承乾疯了一样扑向犰鸟,狠狠揍了他一拳!   犰鸟被打得眼冒金星,他也扑上来,打了贺承乾一巴掌,众人见俩人厮打在一起,赶紧冲上去分开他们两个。   左海洋愤怒极了:“有完没完!都被关在这种地方了,还在闹内讧!”   犰鸟发疯般地挣扎着,想摆脱简南方和李善麟的钳制,他跳着脚高声怒骂:“少在老子面前摆架子!议长又怎么样!老子不怕你!老子当初和你两个爹谈笑风生的时候,你小子卵蛋上的毛都没长全!”   几个军官再也听不下去了,冲上去掐着犰鸟的脖子,逼着他收声。   沈霆看场面着实不堪,他把蓝沛往人群后面拽,让他避开冲突的人群。   “这才是真正性格有缺陷的人。”沈霆低声对蓝沛道,“咱们躲着一点儿,别和他太接近。”   蓝沛愕然且无奈,他有点明白了,犰鸟根本就不具备完整的人格,基本上等于一个非常幼稚的孩童,几十年如一日地活在成年人体内。犰鸟不懂退让,不知礼节,更做不到顾全大局,恐怕也从来没人认真教过他这些,就算学了点社交规则,也是伪装出来只为生存。   于是他就以一个幼儿的灵魂在世间游走,学了一大堆成年人的恶劣脾性。   这二十年,他躲在江昶的身体里,有兴趣了就出来看两眼,没兴趣了就回归混沌,安然大睡,他根本就没有跟着江昶一同成长。   他那么爱孩子,照顾小媚,不是因为他爱护幼儿,而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幼儿。   一群人好容易制服了失控的犰鸟,苏湛又用力按着贺承乾,反复劝他忍耐,不要再和犰鸟发生冲突。   左海洋脸色难看到极点,但他没再搭理犰鸟,只走到贺承乾身边,低声探问他的情况。   犰鸟那边,一直到看他不再挣扎,几个军官这才放开他,却仍旧虎视眈眈盯着他,其中一个还把拳头捏得嘎嘣响,那意思只要犰鸟再开口骂一句,就要让他尝尝厉害!   犰鸟不是个只知莽撞的傻瓜,他也懂得掂量轻重,此刻只好悻悻坐起身,嘴里不清不楚喃喃骂着,低头查看自己胳膊上的伤。   很多人看向犰鸟的眼神都充满憎恶,只有简南方依然蹲在他身边,替他查看胳膊上的伤。   “起效果了。”简南方有点高兴,“前辈,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我先帮你把营养液打上。”   也只有简南方这种下水沟里都能看见美好之处的人,还能和犰鸟相处。   犰鸟翻了个白眼,重重哼了一声。   沈霆叹了口气,凑到蓝沛耳畔,小声说:“这倒好,敌人的情况还不知道,咱们先内斗上了。”   蓝沛听他这么说,他微微皱眉,却向犰鸟走过去,沈霆一把没拉住他,他很不高兴地看着蓝沛一直走到犰鸟跟前。   像简南方那样,蓝沛仔细检查了犰鸟胳膊上的伤,他站起身来,转头又对左海洋道:“议长,刚才我们用药用得有些急了,患者在药物的刺激下,情绪很可能会出现不稳定。”   沈霆扬了扬眉毛,心里无奈地笑了一下。   蓝沛这是在给犰鸟打圆场,把他的没教养没素质,解释成药物刺激所致。蓝沛这是给在场所有人铺了个台阶。   左海洋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再继续内斗下去也没好处,他扫了一眼在场众人。   “都别闹了,准备下一步行动。”他看了一眼歪在角落里,依然吊儿郎当的犰鸟,“既然活得比谁都久,那就应该担当得比谁都更多,否则我们可以找只乌龟来代替你。”   左海洋这句话不轻不重,语气却相当有分量,犰鸟撇撇嘴,竟没有再骂他。   贺承乾仍旧在粗重地喘息,他真心不愿再和犰鸟合作,甚至一看见那张脸,就恨不得把它撕碎,他无法容忍自己深爱的人的身体,就这么被一个无赖给占据。   苏湛此时出来打圆场:“先休息一下,等会儿看那根藤蔓还来不来找小媚。大家做好准备,工具锤子什么的也都备在身边。”   他最后这半句是提醒犰鸟,因为要突破洞口的就他一个。但是犰鸟只是歪在角落,一边让简南方给他注射营养液,一边装睡,谁也不理。   左海洋也懒得管他,只和其他人说:“就他一个人出去,这不够。天知道藤蔓会把犰鸟和小媚带哪儿去。”   苏湛说:“议长的意思,咱们再多跟出去几个?”   “现在都还不能确定犰鸟是否能出去。”蓝沛说,“况且,也许犰鸟有办法逃脱藤蔓的追杀,咱们谁有这个能力?”   “总得试试!”沈霆的语气里带着怂恿,“犰鸟如果能出去,洞口一定足够一个人通过,我们想办法不让那些藤蔓缠住,不就好了!”   左海洋说:“如果能出去,当然是都出去最好。”   接下来,大家各自找地方休息,虽然谁也没说丧气的话,但是担心,仍旧出现在他们的心头:食物和水都不够了。   照这种储备状态,他们顶多再支撑一天。   然而,那天一直到日落,来接小媚的藤蔓并未出现。   大家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犰鸟哼了一声:“或许对方觉得小媚一天吃一餐就够了。”   大家听懂了犰鸟的意思,虽然他讲话不好听,但其实还是让他们别放弃希望。   贺承乾依然很愤怒,但是他也明白,此刻大家身陷囚牢,再和犰鸟斗下去,一点好处都没有。   犰鸟这个混蛋,当然是不会主动求和解,也只有他来了。   想到这儿,贺承乾压抑下心中的愤怒,他走到洞口的下方,把身体站直。   “不是你说要试一试吗?”他面无表情看着犰鸟,“咱们先来试试你够不够得着。”   犰鸟打完了营养液,又喝了简南方递过来的一大杯水,这才晃悠悠站起身来。   他不情不愿走到贺承乾跟前:“你稳得住吗?不会半途把我摔下来吧?”   贺承乾强忍怒气,他冷冷道:“摔断的也是阿昶的腿,我有那么无聊吗?”   犰鸟也觉得此话有理,他扶了扶贺承乾的肩膀,蹭地一下跳上了他的肩。犰鸟的手一触碰到顶端的洞口,那根又粗又长的藤蔓立即察觉,它呲的伸过来,就想往犰鸟的脖子上卷!   “嘘!嘘!”犰鸟嘴里做驱赶声,他厌恶地用指头弹了弹那根藤蔓。   那藤蔓在即将缠绕上他的一瞬,忽然停住,似乎也发觉到了哪里不对,于是犹疑地在半空摆荡。   底下众人眼中纷纷露出欣喜之色,看来,犰鸟又能压制藤蔓了!   趁着藤蔓发呆,犰鸟掏出锤子,开始凿洞口周边的土壤。土壤非常坚硬,但是这里不是底下的洞壁,毕竟抵不过锤子不断的打击,眼看着洞口越来越大,进出一个成年人完全没问题。   伴随沙土簌簌往下落,底下众人发出一片低低的欢呼声。   那根犹豫的藤蔓忽然疯狂飞舞起来,几次试图想卷过去,狠狠勒住犰鸟!   “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胆子!”犰鸟冷笑,一手扶着洞壁,另一只手一把抓住那根藤蔓,将它用力一扯!   藤蔓发出古怪的咯吱声!植物像是有了人的气息,发出无声的狂怒!   犰鸟和藤蔓打架,贺承乾在底下却已经站不住了,他大叫:“能不能别玩了!”   犰鸟轻哼了一声,突然他抓住那根藤蔓,另一只手攀住洞口,飞身往上一跃!   他从洞里窜了出去!   大家发出一阵欢呼!   连人带天麟,他们被囚禁了将近一天,总算有一个人逃出去了!   苏湛最为迫不及待,还没等贺承乾揉松自己的肩膀,他摁着贺承乾的脑袋,飞快跳上他的双肩!   “我操!”贺承乾破口大骂,“把我当公共人梯了是不是!苏湛你给我下来!还轮不到你……”   话没说完,苏湛也扒着那个洞口跳了出去。   左海洋走过来,拍拍贺承乾:“我来吧,你踩着我上去。”   贺承乾还要推辞,左海洋一笑:“你看看这剩下的还有谁比我个头更高?高个子不当人梯,难道要矮个子来吗?”   贺承乾一听这话,不再谦让,他踩着左海洋的肩膀,也从那个洞口翻了出去。   人群接二连三踩着左海洋的肩头爬出了洞穴,有的还特别礼貌,踩上去的时候再三道歉。   眼看着洞穴里的人数越来越少,左海洋不禁好奇:为什么藤蔓没有再攻击他们了呢?同时他也能听见洞外传来一阵阵吃惊的声音:“哇!厉害!”   到底外面发生了什么?左海洋心里像猫抓一样,但是他竭力稳住自己,依旧把人一个接一个地送上去。   到最后剩下沈霆和蓝沛,左海洋心中微微一动,冲着他们笑道:“你们谁先上?”   沈霆却忽然问:“天麟们怎么办?”   仨人环顾四周围,天麟们簇拥在一起,睁着大眼睛,静静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类。   蓝沛走过去,抱住赤羽的脖子,轻轻拍了拍它,然后抬头道:“我就不上去了,在这儿陪着它们。等洞口彻底打开,它们能飞了,我跟它们一起上去。”   沈霆听蓝沛这么说,他也走到阿橘身边:“那我也留下来。”   左海洋见他俩都不走,他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于是点头:“好,我也不走了。”   正这时,苏湛在上方探头往下大声道:“议长!你和天麟往后退!这边要炸开洞口!”   起初不能使用微型炸/弹是因为洞内人太多,又不好定位。此刻人大部分都出去了,洞内宽敞了很多,从外部使用炸/弹就方便多了。   左海洋一听这话,赶紧指挥天麟向后退,让它们尽量贴着洞壁,沈霆还怕阿橘受惊,用两只手捂着阿橘的耳朵。   就听轰然一声巨响!   上方的洞口,被炸出一大块空缺,深蓝的夜空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霆顿时兴奋起来,他跳上天麟的背:“阿橘!飞起来!”   阿橘扇了扇翅膀,歪歪斜斜地飞起来,不多时,就从炸开的地方飞了出去!   天麟们接二连三飞出了洞口,蓝沛被赤羽给带了上去,最后,剩下贺承乾的墨团儿,左海洋走到它跟前,他看了看墨团儿黝黑明亮的眼睛,笑起来。   “这么说,往后就是你接替首领的位置了?”   墨团儿没再摆高冷范,它埋下头,蹭了蹭左海洋的手掌。左海洋跨上墨团儿的背:“走吧,咱们也上去!”   墨团儿展翅飞起,它从洞中飞出的一瞬,左海洋心中一松,清澈冷冽的空气迎面而来,顿时化去了洞中的污浊之感。   再低头看一眼地面,只见一群人簇拥在一起,为首一个人,手中舞着一把军刀,在他面前是成排张牙舞爪的藤蔓!   那个舞刀的人,正是犰鸟!只见他动作如疾风,只要有藤蔓想接近他,或者去触碰他身后的那群人,他就毫不留情一刀砍过去!   藤蔓像邪恶的章鱼,无数只绿色触手不断向犰鸟试探,就连盘旋在空中的左海洋都看出来了,那些藤蔓对犰鸟又恨又怕!   真有意思,左海洋暗想,人们总是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眼前的这群攻击性“草木”,它们身上蓬勃的愤怒和怨恨,就连旁观的人类都能感觉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有犰鸟,它们要做的事情肯定早就成功了。”左海洋想,“对方应该是在设计一个大局,偏偏没想到,世间会有一个犰鸟存在……”   气疯了。   这就是那些疯狂攻击的藤蔓给人的感觉。   墨团儿落在地上,左海洋跳下天麟,走到贺承乾身边。   贺承乾抱着小媚,盯着把雪亮军刀舞得呼呼作响的犰鸟:“看来那瓶珍贵的营养液没白费。”   左海洋笑道:“犰鸟这不是挺有责任心的吗?有他的气势在,藤蔓眼看着没原先那么嚣张了。”   “哼,什么责任心,不过是人来疯!”   就在说话的当口,那数十根藤蔓忽然一同向犰鸟发起了进攻!它们好像是一咬牙,决定置之死地而后生,于是以死相拼轰然而上,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藤蔓一根根缠上犰鸟,很快就连成一片片,一层层……就像上次“绑架”蓝沛那样,藤蔓把犰鸟裹成了一个绿色的大茧子!   大家都有点慌了,左海洋看看贺承乾:“要不要上去帮忙?”   贺承乾没动,他抱着孩子,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海洋,苏湛给犰鸟打的那种营养液,最高能将人的灵魂力提高到什么程度?”   左海洋没想他会问这个无关的问题,他想了想:“临床有将车祸重伤昏迷的魂主灵魂力从百分之三十提升到百分之八十的例子。”   “相当不错的数据了!”   “所以贵得要死,再加上刺激性大,一般医院很少使用这玩意儿。至于没有受伤只是虚弱的患者,基本上能达到百分之百,偶尔还能刺激出更多的灵魂力来。”   贺承乾望着被藤蔓束缚的犰鸟,他忽然道:“或许这瓶营养液,真的帮了我们大忙。”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灼热的气浪扑过来,原本束缚在犰鸟身上的藤蔓,竟齐齐断裂,跌落在地上!   犰鸟冷哼了一声:“都告诉你们是找死了。”   断开的藤蔓,像蛇一样在地上抽搐,弹跳着,颜色也从深绿迅速蜕变为灰黑。   贺承乾眼神一凝:“犰鸟,你做了什么?”   犰鸟一脚踩在死亡的藤蔓上,他冷笑,“小小的警告,让那位受点罪。”   贺承乾眉毛扬了扬:“怎么做到的?”   犰鸟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别跟我说你忘了我是个噬魂者。”   “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呗,大囚莲树赋予的能力,化掉原本的灵魂力属性,再趁机吞噬它——当然,我得非常非常强才行,之前劳碌奔波几夜没合眼,身上还带着孩子,又受了伤,就没这个可能了。”   左海洋暗想,果然是那瓶营养液的功劳。   大家的赞叹声四下起来,犰鸟不掩满脸得色。就在这时,贺承乾怀里的小媚忽然咿呀叫起来。   大家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前面树丛里,伸出一根细细嫩嫩的绿色藤蔓,小心翼翼绕过犰鸟,向小媚探过去。   贺承乾一皱眉,刚想用手拨开它,犰鸟却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友军。”他说。   左海洋吃了一惊,他盯着这根藤蔓:“是白天带着小媚去吃东西的那根?”   犰鸟点点头:“没错。它有话要和我们说。”   众人皆屏息凝神!   犰鸟走上前来,伸出手指缠住那根柔柔嫩嫩的藤蔓:“……嗯?想和我们谈谈?”   左海洋和贺承乾对视了一眼!   “……向我道歉?哼,不用了,你那边也吃了大亏。”犰鸟皮笑肉不笑,“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才想起谈判?”   藤蔓轻轻绕在犰鸟手指,植物当然是不会发声的,所以没人能明白藤蔓和犰鸟说了什么。   大家惊异不定地看着犰鸟,这家伙竟然能凭借灵魂力和植物沟通……好吧,就算是和其幕后主使沟通,这也够可怕的!   左海洋轻声问贺承乾:“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家伙是大囚莲树的化身,说白了,他也是一种植物。”贺承乾淡淡道,“母星当年的发展,已经抵达天人上界,连重叠空间都办得到了。”   左海洋不再出声,他心里忽然产生疑惑:母星的发展水平与他们天鹫副星相比,如电子时代和石器时代的差异,他们也是母星移民的后代,为什么两者会相差这么多?   正捉摸着,忽然见犰鸟抬起头来:“对方说,想要和我们这边的一部分人谈判。”   左海洋赶紧问:“要多少人?”   藤蔓在空中,扭曲出一个7字。   “它要找七个人过去。”犰鸟解释,“地点在它们那边,它带我们过去。”   贺承乾冷笑:“现在是它们提条件的时候吗?它们有这个资格吗?”   犰鸟把手碰到藤蔓,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对方说,如果不肯谈判,它就毁掉白蘅星,和我们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叫起来!   犰鸟摊了摊手:“我暂时性的压制藤蔓,这没问题,但是我没能力永久压制它们,而且对方看来做了极为充分的准备。恐怕整颗星球的植物都被它收买了。”   “那就谈谈看,至少让我们摸摸对方的底。”左海洋说。   很快,七个人挑出来,犰鸟,贺承乾,左海洋,苏湛,简南方,蓝沛以及沈霆。犰鸟抱着小媚,他说,对方答应给孩子东西吃。   剩下的人,由李善麟带队,在原处等待休息。   “你觉得可信?”苏湛悄悄问贺承乾。   “应该没问题。”贺承乾说,“犰鸟才不会傻到冒险送死。”   一个活得比他们都久,在各种险境中突围最终还能存活的人,自然是有充分把握,才肯跟着藤蔓走。   那嫩绿的藤蔓见他们七个站出来,它在微风中摆动了一下,忽然分裂出无数条!   左海洋吓得冷汗冒出来。   但是这些嫩嫩绿的藤蔓没攻击他们,它自己飞快编了个硕大的笼子,笼子口朝他们张开。   “进去吗?”贺承乾看看其他人。   左海洋点点头:“进去吧。咱们去对方的老巢看看。”   绿色的大笼子把他们七个裹起来,这一次,拖拽得非常轻柔,在磕碰到石头山岩时,会生出厚厚的绒毛来铺垫,不让他们撞上。   但是速度依然飞快,七个人坐着奇妙的“植物巴士”,没多久就被拖入一个硕大的岩洞深处。   地方到了,笼子口打开,七个人依次从笼子里出来。   他们震惊地看着洞里,黑暗中,走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欢迎,各位勇敢的先生们。” 第45章 第 45 章   是一个黑发小男孩,黑色的眼眸,小胳膊小腿,看上去不超过四岁。   所有人,惊惧地盯着他!   左海洋这群人,都养过孩子,就连唯一没有养育经验的沈霆,也察觉不对: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有如此成熟的眼神?!   他看看蓝沛,低声道:“这不是个小孩!”   蓝沛点点头。   男孩没有理会他们的窃窃私语,他朝着犰鸟走过去,伸出手:“把小丫头给我吧,晚饭刚刚做好,本来想去接她的……”   犰鸟低头看看他,又看看吮吸大拇指的小媚,咧咧嘴:“你抱不动她的。”   男孩抬头看看他,怅然道:“是啊,我现在抱不动她了。也罢,跟我来。”   一群人跟着小男孩往岩洞的深处走。这岩洞非常深,他们往前走了好久,才看见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打理得像房间一样的空间。   有床,有洗漱用品,有桌椅……全部是植物构成。就连床上的织物,看上去都很粗糙原始,好像是棉麻品。   但是这些并没有吸引众人的目光,因为他们全都望向角落。   那儿,有一棵极为粗壮的树。树根深深扎进岩洞深处,树冠也从岩洞的各处缝隙探了出去,树干上,爬满了各种藤蔓,藤蔓上闪烁着奇怪的光点,看上去颇有机械之感。   最古怪的是,这棵树看上去,十分像一个人。它的下半部分,分成两半,看上去像是人的腿,而人的躯干,包括人的脸,也隐约可见……   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这念头浮现在每个人的心里。唯独犰鸟,伸手指着那棵树,冷笑了一声:“哦,这位就是挑起这次白蘅星暴/乱的罪魁了吧?”   左海洋他们虽然早有猜测,但是被犰鸟明确指出,心头还是狠狠一震。   男孩抬头看看他们,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一丝惊慌,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不要用这种不屑的口吻,如果没有他,你们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星球上——哦,这位圣树化身的先生除外。”   左海洋疑窦丛生:“他是谁?”   男孩没理会他的提问,他伸手接过小媚,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又从旁边的大网兜里拿出一个木头食盒。   “这是新鲜鹿奶拌的番薯泥。”男孩用木勺喂了小媚一口,“我今天出去找了一天,才找到一头哺乳期的鹿。好吃吗?”   最后三个字是问的小媚,婴儿点了点头,又张大了嘴,那意思还想吃。   男孩笑起来,温柔的目光望着小女孩,拇指抹了抹小媚的嘴角。   犰鸟走过来:“我来吧。”   男孩将木盒交给犰鸟,他盯着犰鸟反复地看,忽然问:“为什么你的身上有圣树的气息?”   “我是圣树的一部分。”犰鸟头也不抬地说,“天鹫星末代君王用自己的肢体做出驱壳,取圣树的灵魂力塑造了我。”   他说着,又看看男孩:“你是天鹫星人。”   男孩点点头。   “你是……魂主?”犰鸟又问。   男孩继续点点头,他伸手指了指那棵大树:“那是我的魂奴。”   众人互相用惊惧的眼神看看,贺承乾忍不住道:“母星已经没人了。”   男孩点头:“嗯,我离开故乡,也有三百年了。”   低低的震惊之声。   男孩朝着那棵大树走过去,树枝迅速飞过来,亲密地缠绕在他身上,甚至深入男孩的皮肤,男孩白皙的皮肤隐隐透出绿色,但是他的脸上不显痛苦,孩子望向大树的眼神充满了深情。   左海洋想了想,上前一步道:“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的名字并不重要。”男孩轻声道,“况且很快我也将消散于虚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呢?”   左海洋一惊:“什么叫消散于虚无?!”   “就是说,会变得越来越小,连说话,行动,交流的功能都跟着消退。”男孩伸手拍了拍树干,藤蔓从他身体里抽出来,他蹒跚着走回到床前,坐下来,安详地看着众人,“我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   左海洋还没开口,男孩却盯着左海洋,又道:“先生,你是谁?”   左海洋赶紧道:“我是天鹫副星的国会现任议长,我叫左海洋。”   小男孩扬了扬眉毛:“你是议长?那你和章旭是什么关系?”   左海洋错愕,半晌,苦笑道:“可能唯一的关系就是,我和他都是议长。”   小男孩提的章旭,就是天鹫副星开国的首任议长,也是总统金子岳的好友兼传记作者。   小男孩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我也是傻了,以为担任同一个职位的人会有什么关系——那么,章旭的后人在何处,你知道吗?”   左海洋更愣:“这个……真没听说过。”   小男孩点点头:“已经变成普通百姓了是吧,也罢,其实我真心想找的,是他们的后人,可是今天前来的却是你们几个。聊胜于无吧。”   左海洋心中微觉不对,他不禁问:“您想找章旭的后人?您说的他们又是谁?”   男孩报出一连串名字,全都是鼎鼎大名,耳熟能详的,最基本的历史教材也会告诉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开国元勋:第一任枢机大臣,第一任元帅,第一任总统秘书长……   左海洋更加好奇:“您要寻找这些过世已久的先驱后人,是想干什么呢?”   “先驱?”男孩吃吃笑起来,“也只有你们才会把这些混蛋当成先驱。”   一句话,顿时点燃了所有人的愤怒!   苏湛第一个叫起来:“小东西!我劝你说话客气点!不要侮辱我们的先人!”   “没错。”贺承乾脸色不善道,“不要以为是母星来的,就有多了不起!”   “侮辱?”男孩笑得咯咯出声,“只是陈述事实,怎么就变成了侮辱?如果不是我,你们那所谓的先人,早就变成最低等的人傀,烂得连骨头也不剩了!”   左海洋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男孩没回答他,却伸手掀起身上白色的小罩衫,将自己的身体袒露出来。   苏湛走过去,弯腰伸手探看了一下,他有点震惊:“是植皮手术?!这么严重……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男孩笑了笑,放下衣服:“我这具可怜的身体,就是拜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些先驱所赐。”   那六个人都不敢动了,只有犰鸟,仿佛事不关己般,专心致志喂着小媚。   “我本身,并不想报仇,只不过对着一群恩将仇报的混蛋,我无法给出尊敬。”男孩淡淡地说着,语气平静得可怕,完全不像个孩子,“如果不是我,想办法替章旭那群人解除了系魂,让阿岳带着他们逃离天鹫星……”   左海洋听得脸色顿时变了!他大声道:“你在瞎说什么!信口雌黄谁不会!”   “他没瞎说。”旁边仿佛不想参与整件事的犰鸟,忽然抓起男孩的手,头也不抬道,“他是母星居民,他在我这里,没法说谎。”   男孩也点了点头:“圣树是我天鹫星的根基,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体。我在别处可以说谎,在圣树跟前,没法说谎。”   贺承乾皱了皱眉,他觉得情势不太妙,有一些颠覆性的东西要突破出来了。   而那绝不是他们乐于见到的。   “你是说,是你替第一批逃亡的魂奴解开了系魂的制约?”贺承乾盯着他,“你怎么做得到?”   男孩沉默片刻,忽然道:“知道人傀场吗?”   其余人都是一愣,犰鸟说:“我知道。”   贺承乾说:“我没亲眼见过,但听我家阿昶描述过。”   “我是人傀场的管理者。”男孩淡淡地说,“手段什么的,不值一提,作弊而已——可悲的是我就算能在其中作弊,都保不住自己的魂奴,我没有地方可以藏他。身为管理者,因为上司的命令,被迫把最爱的魂奴送进自己管辖的人傀场,你们知道那是何种滋味吗?”   大家都不出声。虽然并不了解母星的情况,左海洋他们也在这些年的闲聊中,听江昶讲得足够多了。那是个毫无人类情感可言,冷酷苛刻到极点的功利性社会。因为上司的一句话,自己最爱的魂奴就得被抹去过往,变成最低等的人傀军……这种事完全可能发生在母星上。   “如果不是因为有我在,如果不是为了让阿岳活着逃出去,单凭一群被放弃的魂奴,怎么可能做得到?”男孩的语气隐含着冷笑和不屑,“我并不想救其他人,可是阿岳同情他们,他想尽可能多救一些人。”   按照男孩的讲述,当初他和自己的魂奴定下此等惊天逃亡大计,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成功,因为从来就没出逃成功的例子,他们自小被灌输自己是圣树的子民,圣树就是他们的一切,而且天鹫星的特殊地形,让他们很难适应其它星球的移民生活。况且天鹫星的军事力量太强大,以前就算有不顾一切逃出去的,没多久也被追击上,继而遭到毁灭性打击。   “但那时已经不同,整个国家……濒临覆灭,可悲的是没人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的人也不敢公然讲出来,于是安全逃脱就有了可能性。”   “您的魂奴和那一批预备人傀,就是这么逃出母星的?”左海洋问。   男孩点了点头:“没有预想而来的军事打击,没有追击和歼灭……因为,真的没人了。天鹫星早已衰落,只剩下外表的空架子,不作出疯狂大胆的尝试,谁也不会看到这个事实。”   逃出来的三只舰船,最终选在荒芜并且相距遥远的天鹫副星着陆,他们没法再往前逃了,因为燃料已经耗尽。虽然这里是一颗无名荒星,但至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一贫如洗白手起家,那也好过变成最低等的人傀军,在密林深处伐木终生。   “安定下来没多久,阿岳就想回来找我,这也是我们当初的约定。”男孩微微笑起来,他伸手出去,那棵大树的无数藤蔓飞过来,缠绕在他的手臂上,“虽然那时候我因为放跑了他们被下狱,而且我其实也没指望阿岳还能回来……其它的魂奴全都离开了我,不是死了就是被迫送入了人傀场,阿岳是我最爱的人,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了。我没指望自己获救,我只要他活着,安安全全地活着就好。但他真的又找回来了,就在我也要被送进人傀场的前一天。”   逃回天鹫星的魂奴阿岳九死一生找到了自己的魂主,他满心欢喜带着伴侣来到新的家园,天鹫副星。   而那,就是噩梦的真正开始。   和魂奴阿岳一同逃到天鹫副星的那批魂奴,很快就因为生存的压力而选出了一个领导者的小团体,这个团体连同阿岳在内一共八个人,然而除了阿岳对自己的魂主怀着深深的感情,其余七个人,无一不是对自己的魂主充满了憎恨。   “因为他们都是被放弃的,被曾经无比信赖的、唯一仰仗的、深深爱着的魂主给放弃,有的甚至连缘由都问不到一声,就被送到了人傀场。”男孩停了停,低下头,“他们和阿岳不一样,他们已经被绝望给伤了心。”   关于这一点,贺承乾早就知道,他曾在江昶无数次的描述中,对那个可怕的人傀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只要是不想要的、被挑出毛病的魂奴,就会送进那儿,在那一刻,他们不再是魂主的伴侣,顿时就变成了一件垃圾。   可想而知,当这个小团体得知失踪数月的阿岳,竟然回去故乡,还把自己的魂主给带了过来,他们有多么震惊。   男孩讲述到现在,忽然停下来。仿佛那接下来的部分,对他而言至今依然很难接受。   苏湛听到这里,也觉得很难忍受了,石洞里的氛围非常压抑,让他憋得喘不过气。他忍不住想寻求一些支持。   “喂,犰鸟,这孩子讲的都是真的吗?”他犹疑地问,“没有掺一点儿假?”   犰鸟慢慢点了个头。   男孩讽刺地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说谎呢?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要死了,虽然谈不上言善,至少我也用不着再编谎话来维护谁。”   屋里的氛围更加压抑。   在一旁一直没吱声的简南方,忽然问,“您一直管您的魂奴叫阿岳,可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的全名叫什么?”   男孩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的全名叫金子岳。”   石洞里,安静极了!   男孩接下来的一句,好像扔了个炸/弹在这群人面前:“这棵丑陋的树,所谓的凶手,就是你们最为崇敬的,最伟大的开国总统,金子岳。”   苏湛想说这怎么可能!但是,他说不出口。   每个人的脸,都是呆滞的。   犰鸟喂饱了孩子,又把小媚放在床上,轻拍着哄她入睡。等到小媚合上眼睛,他才直起身来。   “大囚莲树也并不是不想追击歼灭这伙叛徒。”犰鸟淡淡地说,“但天鹫星自身的危机太严重了,逃出去几万个魂奴而且还是被定性为废物垃圾的那一群,又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当时的天鹫星首脑们都是这么想的,他们打算把眼下自身危机度过之后,再去处理那群叛逃的废物。啧啧,只可惜,危机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当然了,这也和你们的祖先最开始采取的策略有关系。”   “什么策略?”沈霆不禁问。   “蛰伏。”男孩突然说,“压制住一切冒头的可能性,把科技力量降到最低,低到什么程度呢?呵呵,连星域网都不敢建立,恨不得退回到刀耕火种的原始人。你们难道不觉得直至如今,你们的科技依然这么落后,就是拜这种最早的蛰伏思维所赐吗?”   众人全都默然,这沉默里又有着分明的凝重。   男孩说得没错,和接近天人的母星相比,天鹫副星完全处于被辗轧的状态。这么悬殊的对比,除了蛰伏,除了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别让对方看见一丝一毫,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可想而知,当阿岳把我带回来,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群人有多么崩溃。”男孩的声音,说到最后半句,变得轻微沙哑。   魂奴的领导者小团体顿时炸了锅,所有人都指责金子岳不该这么做,反对最为激烈的就是金子岳的好友章旭,他认为金子岳这是给自己找麻烦,给大家招致祸事,因为他这趟回母星,很可能会让母星方面察觉踪迹,而那之前他们千辛万苦在路途中掩盖痕迹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他们认为我是个危险的存在,一个祸端。”男孩淡淡地说,“要不是阿岳极力维护我,第一时间我就被拉出去处死了。”   如果不是金子岳带着他们逃出母星,如果不是金子岳出色的领导才能,如果不是他在这几万名逃难魂奴中声望颇高,可能连同他在内,都别想活命。   “确实是个非常可怕的处境。”犰鸟耸耸肩,“数万名魂奴,只有你这一个魂主。对他们而言,你就像个本该消散但居然活生生出现的噩梦,阿岳虽然爱着你,但是其他人对自己魂主只有仇恨,这些仇恨,早晚都会集中在你身上。”   男孩点点头:“阿岳为了我不惜和他们翻脸,他骂章旭他们恩将仇报……可是那群人却坚持认为这都是我带来的影响,他们全都和魂主解除了系魂关系,唯一一个没这么做的,就是阿岳。”   金子岳为了自己的魂主,和曾经生死与共的同伴们激烈交涉,他要求同伴留下自己的魂主,允许他在自己身边生活,同时金子岳也不得不答应同伴,决不能将此事说出去。   “于是我就成了一个隐形人,虽然生活在阿岳身边,但是没人知道我的存在。”男孩抬了抬手,伸过来缠住他的树枝和藤蔓更多了,好像要把他拥抱起来,“我不敢露面,也不敢出门,外面全都是魂奴,魂主的气息太强烈,只要有一个发现了我,我就会曝光在几万魂奴面前。”   每个人都沉默地听着,男孩讲述的是颠覆他们自小认知的事情,这让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做判断。   “但是时间一长,我终于忍受不下去了。”男孩弯了弯嘴唇,“我是逃命出来的,而不是再度进入一座牢房。我受不了,阿岳也受不了,我们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离开草创不久的天鹫副星。”   金子岳的要求,遭到了小团体的一致反对。把他的魂主放在新建立的总统府内,这就已经是非常勉强的让步了,现在刚选出来的总统竟然要带着自己的魂主逃离天鹫副星,这是谁都没法忍受的事。   在天鹫副星安顿下来之后,金子岳凭借优秀的人品和出色的才能,众望所归地成为了首任总统,没人有异议,新政权实施了很多改革措施,虽然基础是在原天鹫星的政体上建立的,但是废除了多项残酷的制度,尤其取消了人傀场这种灭绝人性的存在,并且规定每一位魂主只能有一个魂奴,而且魂主和魂奴之间是平等的……哪怕这只是在理论上,但也比天鹫星残酷的等级制度要进步得多。   新的国家主体将自由和生命视为第一位,而不再把自己的国民当做某种工具、分出优劣。这些充满人性的举措,让死里逃生的几万名魂奴重新树立起信心,很多人甚至野心勃勃地认为,这是一个伟大新国家的开始。而金子岳的离开,无疑会让刚刚建立的魂奴新政权变得极为不稳定。   在小团体的内部会议上,章旭怒骂金子岳“一点都不为新建立的国家考虑”,其他人虽然不像章旭那样口无遮拦,但也不认同金子岳要为自己魂主做出的牺牲,他们全都恨透了自己的魂主,更理解不了金子岳“仿佛中了魔”一样维护自己魂主的举动。   然而无论这群人怎么说,金子岳一口咬定,就是不肯退让。他说他这两年为大家做得够多了,他不愿意再自我牺牲下去了,就算他自己愿意,也舍不得魂主因为自己,每天像个囚徒一样活着。   他甚至将自己的辞职信公开发到新建立的星域网上,让所有人都看见他要辞职。   苏湛叫起来:“咦?我怎么没见过这封信?”   “何止这封信?连金总统的就职演说都是不完整的。”贺承乾淡淡地说,“你忘了吗?星域全网在建立之初,崩溃过好几次。”   “那不是技术崩溃,而是人为的抹除。”男孩冷冷道,“很多当初的资料都被毁掉了,因为里面藏着太多章旭那些人不愿见到、也不愿意公开的信息。”   沈霆在蓝沛耳畔轻声叹息:“我说什么来着?世上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有那种大公无私的领导者。”   蓝沛手指用力了一下,示意他别插嘴。   但是沈霆的话,仍旧传入男孩的耳朵,他点点头:“那位先生说得对,没人愿意当一个大公无私的奴隶,其实阿岳和我要求得都不多,我们也只想过上平常人的生活。但是没想到这样的愿望,却给我和他招致了灭顶之灾。”   金子岳夫妇想要离开蓬勃日新的天鹫副星,这秘密原本只是他们俩私底下决定,金子岳甚至为此提前准备了一艘舰船——就是他们来天鹫副星的三艘船之一。但是没多久,章旭那群人全都知道了。   “他们以给民众证婚的名义,将阿岳叫出了总统府,然后,在我的住处纵火。”男孩停了停,才又道,“等阿岳跟着救火的人冲进来,我已经成了一具焦尸。”   等等!难道这孩子是个死人?!   男孩看出他们目光里的惊疑,他淡然一笑:“没有死掉,但是,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所以真正的火曜节,是源于一场人为纵火?”沈霆轻声道,“这也太……”   他说不下去了。   就在那天凌晨,金子岳带着被烧成重伤的魂主,杀了好几个阻拦的士兵,冲出了重重包围,上了那艘早就准备好的舰船,离开了天鹫副星。   “他们一路追击我们,最终,眼看着这艘舰船坠毁在了白蘅星上,这才罢休。”   “坠毁?!”左海洋禁不住问,“你们……没事吧?”   “没有,我和阿岳都活了下来,我是半死不活,阿岳只受了轻伤。”男孩轻轻抿了抿薄嘴唇,“白蘅星那时候刚刚被殖民,新政权在这儿的力量还非常薄弱,他们看见舰船坠毁,自以为大功告成,就没再深入追究。但是从那之后就不许星域全网构建到南半球来,归根结底,还是怕走漏风声。”   苏湛忍不住说:“你当时严重烧伤,金总统应该第一时间将你送医才对!怎么能光顾着逃跑呢!”   “送医?”男孩笑了笑,“且不提当时我们能去哪儿找到医生,那艘战舰是从母星开过来的最好的一艘,它所携带的科技是当时荒星一样的天鹫副星无法企及的,想保住我的性命,除了进入战舰的康复舱,原本也没有第二个更好的办法。”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左海洋想了一会儿,这才审慎地说:“其实,战舰的康复舱也不能完全治好你,对吧?”   男孩轻轻点头:“保住了我的性命,但是我无法醒过来。而且全身烧得焦黑,就算醒过来,也没法在康复舱之外的地方活下来。”   战舰虽然看上去像是坠毁,内部却没有遭到破坏。之后数十年间,金子岳凭借着他出色的工程师素质,将整艘战舰拆拆减减,把所有的能源全部供应给了那间康复舱,好在那康复舱是有冷冻功能的,能延长人的寿命。   “足足耗费了两百年,我才从康复舱里醒过来。”男孩伸手指了指那棵树,“当我睁开眼睛,阿岳就变成了这样。” 第46章 第 46 章   众人的眼神,都有些涣散。   受到了这么强烈的冲击,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被动摇,继而开始觉得一切都非常可疑。   所以他们从小受到的历史教育,全都是假的?不,并非全都是假的,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虽然那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从江昶他们自母星归来,最近这二十年,天鹫副星的人们一直在致力于挖掘真正的历史。   眼前这一幕,无异于挖掘中的最后一铲。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留下的信息太少,成天在航程日志里说他多想我多爱我,可他到底干了什么,却一句都没提。”男孩笑了笑,眼角却红了,“或许他觉得就算变异了,他也能把一切和我说清楚,他想等着我醒过来,自己亲口和我说。”   石洞里,非常安静。   简南方轻轻咳嗽了一声:“所以,当您醒来,身体就是孩童的状态?”   男孩摇摇头:“我醒过来还是成年人,但是因为全身皮肤被烧坏,我没法离开康复舱太久,舱门每天只能打开一两个钟头。而且康复舱被阿岳做了改造,在我醒过来之后,就自动开始给我实施手术。”   之后,断断续续又花费了数十年的时间,植皮手术才算完成,除此之外,他又接受了一系列手术,因为受伤非常重,除了皮肤,还有冷冻过久给身体带来的各种危害……   “很多手术连我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康复舱也只是按照指令来,”男孩说,“我只知道,康复舱被阿岳改造过,一系列指令都是他早就输入好了的。不管康复舱对我做了什么,那一定是为了我好。”   因为整艘庞大战舰的能源全部拆下来,供应给这间小小的康复舱,它竟然持续运行了将近三百年,而母星接近天人的科技水平,也确保了一场场手术的顺利成功。   “但是在十年前,我发现自己出了问题。”男孩说,“我的身体不断缩水,骨骼,肌肉,皮肤……越变越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可能康复舱为了保住我,给我做了基因改造——这一定是阿岳的要求,但是详细情况,就连阿岳自己都不清楚,他全部交给了康复舱内部网络,让它自己来运算和操作,最终目的只有一个,保住我的性命。”   “你能和变成树木的金总统沟通?”左海洋问。   “无法做非常细致的沟通,只能感知他的情绪。”男孩抚摸着身上的藤蔓,“我醒来后,他就变成了这样,没有了人类明确的语言,丧失了过去清晰的记忆,只剩下强烈的情绪。”   众人默然。   “……我知道他依然在爱着我。这对我而言,就足够了。”男孩的眼睛通红,他的微笑看上去凄惨极了,“我早就不在意三百年前的那些事了,也不想报复谁,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可是阿岳不肯,他还在恨,恨那些把我们逼入死路的人,他还在想着报仇。”   左海洋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变化:“他想怎么报仇?”   男孩抬头看看他们:“把你们全都杀死。”   “什么?!”   “他懊悔自己不该带着几万魂奴出逃,如果当初他听我的,自私一点,一个人跑掉,后面也不会变成这样。”男孩平静地说,“你们也知道,执念和懊悔多么摧残一个人的人性,尤其是持续了三百年的悔恨……”   “可是那些人早就死了!”苏湛叫起来,“我们又不是当年出逃的魂奴!”   “你们是他们的后代。”男孩抬起眼睛,凝视着他们,“是你们祖先犯下的重罪,你们来偿还,这有什么不对?”   犰鸟这时,终于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一样,开口道:“你们想把这七十九颗星球散叶开花的八百万魂奴后代全部杀死?真的做得到?而且如今人口增长,已经接近一千万了。”   男孩看着他们,忽然道:“你们早就中毒了,知道吗?”   众人都是一哆嗦!   “食物,饮水……只要踏上了白蘅星,就连空气里都有花粉传染的病毒,难道你们不觉得连自身的灵魂力都被入侵了吗?”男孩说着,摆摆手,“别想把我一杀了之。连我也不知道阿岳是怎么做到的,他的人……好吧,他这棵树虽然是在这里,但是他身体的其它部分,连我也不知道分布在哪儿。他的基因早就经过改造了,除了能和他沟通之外,我控制不了他。至于人性……你们觉得他这样子,还能用道德和法律来说服吗?他甚至叫不出我完整的名字。”   犰鸟依然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也就是说,除非从此再没有人离开白蘅星,首都星和其它星球完全当它不存在,才能解除危机?”   男孩点点头:“如果不想一千万人全死光,你们就只能在这儿呆一辈子了。”   苏湛一屁股坐在了小床上,他撑着额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他们甚至都还没能把这个真相好好消化一下。   男孩好像并不在意这群人的绝望崩溃,他依然走到那棵树旁边,树木迅速分出无数枝蔓缠绕住他,有的甚至深深埋入他的皮肤……   左海洋终于道:“我们想商量一下,可以吗?”   男孩眼皮也不抬地说:“请便。”   那意思,根本不在乎他们能商量出个什么来。   左海洋冲着所有人拍了一下手:“跟我出去,到外面说话。”   直到此刻,他这个领导者的威严才体现出来,在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站起身来,连犰鸟也抱着孩子,跟着他走出了石洞。   “都坐下吧。”左海洋指了指地上。   大家心灰意懒,胡乱坐了一地。   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非常沮丧,只有左海洋,依然保持着镇定。   “首先,我想请问犰鸟前辈。”他说,“你能断定,刚才那个男孩说的,全都是真的吗?”   犰鸟点点头:“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力波动,也就是说我能基本掌控他灵魂力波动的状况。这是大囚莲树赋予我的能力,如果他说谎,灵魂力一定会有波动。但是刚才,一丝波动都没有。”   “我也觉得不是谎话。”贺承乾说,“我看得出来。”   没有人质疑贺承乾,做了二十年的警察,还是个魂奴,这方面谁的判断都没有他准确。   “章旭那帮子人,真是混蛋!”苏湛恨恨道,“亏我上学的时候,那么崇拜他!”   “所以这就是结果?”简南方苍白着一张脸道,“我们再也不能回去了?我们的……家人,也只有等死的份?!”   他的魂奴还在首都星,简南方回不去,魂奴必死无疑。   苏湛咳了一声:“……实在不行,我想把乔桐叫过来,就在这儿和我一起生活,这也不是全没办法。”   沈霆没说话,他搂紧蓝沛,心中暗自庆幸这次自己非要跟着来。   他们如此相爱,就算真的只能在白蘅星呆一辈子,哪怕在丛林里当一对野人夫妇,他也能够接受。   “我不觉得这就是结束。”左海洋突然说,“我总觉得,仍旧有可以谈判的地方。”   苏湛愕然:“议长,那都是一棵树了,你怎么和它谈?除了犰鸟,我们甚至没人能和藤蔓沟通!”   “我们可以和那个男孩沟通。”左海洋坚持,“男孩再和树沟通,我虽然说服不了变成树木的金总统,可是,也许我们能说服那个男孩。”   “可就连那孩子也快死了,你没听他说吗?”   “真的吗?”   左海洋这么一说,大家都安静了。   “我觉得,那孩子有所隐瞒。”左海洋说,“并非是他说假话,而是,他还有事情没告诉我们。”   “你觉得还有什么呢?”贺承乾皱眉道。   左海洋想了半天:“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找七个人来见他。”   大家都是一愣。   苏湛说:“因为变成树的金总统痛恨那七个逼迫他的小团体呗。”   “可我们这七个,不是那七个。再说了,所有人都要杀,我们这七个不也包括其中吗?”   大家也都想不通。   左海洋站起身来:“我想再试试。我要去和那孩子谈谈,好吧,哪怕他不是孩子,我还是想寻找一些缝隙,或许能够改变现状。”   一群人跟着左海洋,又回到岩洞里。   男孩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贺承乾仔细看了看他,眉头微微皱起。   他记得刚才男孩的嘴唇还是红润润的,此刻,却没有了血色。   男孩好像是犯困了,躺在床上好半天,这才支撑着坐起身来,哑声道:“商量出什么来了吗?”   左海洋却抓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我觉得我们双方,该好好谈谈。”他面对男孩,不卑不亢道,“虽然我很同情您和金总统的遭遇,但是,我也不愿意白蘅星就这样毁于一旦。”   “你什么意思,直接说吧。”男孩冷冷道。   “我觉得,您刚才说的虽然都是真话,但应该还有什么您没告诉我们。”   男孩不吭声,那样子,像是默认。   “而且一开始,您把我们叫过来,是打算和我们谈谈。就是说有一个谈判等着我们。”左海洋继续道,“但是结果,我们等到的是个宣判。这让我觉得不大合理……”   “没有什么谈判。”男孩冷酷地打断他,“那是你自己想入非非。”   左海洋盯着他,忽然道:“可否认为,您和金总统之间,产生了分歧?”   男孩突然抬眼,目光冷厉地盯着他!   贺承乾在一旁,意外开口:“你身体缩小的原因,是不是和金总统有关?”   男孩没有回答,但是大家都感觉到了空气的紧张!   “我们刚见你时,你看起来非常健康,精神饱满。”贺承乾说着,指了指男孩,“但是此刻你精神状态不好,连嘴唇都发灰。有什么在吸取你的灵魂力……是你的魂奴,对吗?那棵树在吸收你的灵魂力。你的身体在为了自保不断缩水,因为越年幼,所需的灵魂力就越低。喂,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好半天,男孩才慢慢开口:“那也比让我忘记阿岳,或者让阿岳彻底遗忘我强。”   犰鸟把孩子交给贺承乾,他信步走到那棵大树跟前。   藤蔓在他接近的那一刻,顿时齐刷刷竖起来!那样子像察觉到敌人的接近!   “嘘,嘘,安静,别紧张……”犰鸟伸出手去,抓住了一根藤蔓。   “你干什么!”男孩想扑过去阻拦,左海洋却一把抓住他,不让他接近犰鸟。   “别想伤害他!”男孩声嘶力竭地叫。   “我没说想伤害他。”犰鸟回头,不高兴地看了男孩一眼,转过头来,又和颜悦色对那棵大树道:“你好吗?变成丑大树的总统先生。”   大家全都擦汗!   那被犰鸟抓住的藤蔓,起初还想挣扎,但是渐渐的就不再动了,任凭犰鸟抓着。   “总统先生,你对我们有什么要求吗?”犰鸟又问,“嗯?报仇?哦,这个我知道。那除了报仇之外呢?”   藤蔓在犰鸟的手里轻轻晃动了一下。   “你要我们帮你救小涵?”犰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孩,“你想让我们怎么救他?”   男孩用力推开左海洋,他三两步跑过去,抓住树枝:“别听他的!阿岳!我不会离开你!”   犰鸟皱眉,伸手把男孩往外一推:“小屁孩儿别打搅大人谈话!”   叫小涵的男孩大怒!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可是……”   “我知道,你是活了三百年的老妖怪。”犰鸟淡定地说,“可我是圣树的化身,是你们天鹫星至高无上的创造者。说吧,是你更老,还是我更老?”   男孩顿时被他噎住了。   沈霆哭笑不得,他低声道:“这有什么好比的?”   犰鸟不去管被镇住的男孩,只一心和变成树木的金子岳沟通:“……你想报仇?找那七个人报仇?可是他们已经死了呀。他们没你活得长,那些混蛋太短命了,早就死翘翘了。”   大家气也不敢喘地听着。   “啊?后代也行?”   藤蔓摇晃了一下。   犰鸟无可奈何转过脸来,看着那几个:“他一定要报仇,大概是走火入魔了,坚持了三百年,就为了这么一个目标,确实很难说服他放弃。”   “人都死了,怎么报?”苏湛愕然。   “由其他人来代替。”犰鸟说,“反正他就要找七个人……”   “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好吗!”   “不然你让他怎么办?屠戮整个星域吗?”犰鸟摇摇头,“他执意要报仇,这个执念非常深,怎么都破除不了,已经成了他活着的使命。”   左海洋凝神一动:“就是说,他找七个人报了仇——不管这七个人是不是当初那七个——他就能放过其余所有人?”   犰鸟转头,又和藤蔓沟通了一下:“我告诉他,后代什么的很可能没有了,断子绝孙的多得是,他说,那就让担任同一职位的人前来顶替。”   大家都看向了左海洋!   苏湛不服气:“就算议长一职还在,但是总统秘书长这个职务早就撤销了!元帅也撤销了!殖民大臣也没有了!这让我们上哪儿找同一职务的人!”   “对呀,就算找到了,人家怎么肯白白来送死!”   犰鸟叹了口气:“这位说了,如果找不到,就由咱们七个来代替。”   “凭什么!”贺承乾叫起来,“凭什么是我们!”   “因为站在这儿和他谈判的,就是我们七个人。”犰鸟耸耸肩,“反正他也找不到元凶了,替代品是谁,他不在乎。”   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发白,谁也不知道变成树的金子岳会怎么报复他们,是要杀了他们吗?这够他解恨吗?会株连家人吗?   左海洋的声音有些发抖:“你问问他,是想留下我们给他报仇,还是想让他的小涵继续活着!”   犰鸟手上的藤蔓,忽然高高跃起,狠狠抽了左海洋一鞭子!   众人哗然!犰鸟跳起来一把扯住那根藤蔓,将它用力一拽!   “这是谈判!你要想撒野,大不了同归于尽!”犰鸟厉声喝道,“你不想让你的小涵活下去了吗!”   藤蔓停住,不动了。   左海洋死死按着不断挣扎的男孩,不管他怎么踢打怎么撕咬,就是不松手。   “这就是条件。”犰鸟对藤蔓说,“我们送小涵离开,我们可以保证带他去最好的城市,给他优厚的待遇,照顾他让他平安成长,但是你也别想着报仇!”   藤蔓静了静,忽然无数根从树干窜出来,疯了一样上下舞动!   犰鸟咧咧嘴,他转头看看左海洋:“议长大人,他不肯,他非要报仇。”   “就是说,他也不顾他魂主的性命了?!”左海洋铁青着脸,冷笑道,“这算什么忠心耿耿的魂奴!”   藤蔓齐刷刷的,不动了。   犰鸟的神色,有了几分伤感,他揪了揪一根藤蔓:“咱们各退一步,怎么样?总统先生你也别做得太绝情,我们呢,不说给你的魂主荣华富贵,也一定会照顾好他。”   藤蔓在空中变化着形状,仿佛是在思考,然后,一根根缠上犰鸟的胳膊。   “他说,他可以退让,不再让病毒肆虐,把一切变回原样。但他有要求。”犰鸟慢慢道,“他说仇还是要报的,他一定得找七个人实施报复,这是他的执念。我们七个,必须承受他当年承受的痛苦,非得如此他不能甘心。”   “什么意思?!”   接下来好一阵子,犰鸟没有说话,他只是凝神盯着那些藤蔓,仿佛是在和它们神交。   男孩已经挣扎不动了,他无声哭泣着,软倒在床上,简南方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伸手抱住小男孩,低声安慰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犰鸟深深叹了口气,他点点头,冲着藤蔓道:“我知道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左海洋一行人。   “变成树的总统先生向我们提出了几个要求。”犰鸟掰着手指,一板一眼地说,“首先,带走小涵,离开这儿,他就不会再消耗灵魂力。总统先生说他和魂主依然有系魂关系,如果他遭到虐待,他立即就能感知。”   “小涵自己不肯走,怎么办?”贺承乾看着简南方怀中,泪流满面的幼童。   “没关系,总统先生说他会让小涵不记得这一切,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犰鸟说到这儿,眼神一暗,“这就是我要重点告诉你们的,金子岳已经能够突破次元空间了。”   一阵寂静。   “当然,母星比咱们技术强大,也没什么想不通的。”犰鸟说,“他不肯告诉我他到底要干什么,至于他要做的复仇,等我们离开之后,自然就会知道。我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惩罚我们呢?总得让我们有个基本概念吧?他只告诉我一个讯息:他要让我们痛失所爱、孤独无依。”   这八个字,太可怕了,一群人包括左海洋,脸色全都变得死灰。   “非得接受惩罚不可吗?”贺承乾愤怒道,“我就不接受!”   “想逃脱惩罚,就只有自杀这一条路。”犰鸟指了指那棵树,“他说的。这还是看在我们肯救小涵的面子上,为了小涵,他愿意放弃大规模的复仇,否则他毁了整个星系都在所不惜——这么多年,树人商旅们来来去去,别的星球也有他的痕迹。”   简南方颤声道:“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有。他说,看在我们并非元凶只是替代者的份上,也看在小涵的份上,他退让一步,在这份惩罚上加了时限,时间为一年。一年之内都还有机会扳回局面。”   “怎么扳回局面?”   “很简单,打破他这八个字的诅咒,让一切还原。”   “七个人都得如此吗?”左海洋的声音有些难听,“我的魂奴已经死了,怎么办?”   “那就再找一个。必须是真心相爱的。”犰鸟抬了抬手,“一年之内,找到真爱,还得哄上床。议长大人,这就是你的任务了。”   众人面面相觑,蓝沛几乎不敢去看左海洋的眼睛。   贺承乾却恨恨道:“那我这又该怎么办?”   犰鸟没好气道:“让一切还原的意思是,让阿昶出来,我重归混沌,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阿昶怎么才能出来?!”   “我怎么知道!”犰鸟突然暴跳如雷,“谁他妈愿意替他承担这个烂摊子!他自己不出来老子能有什么办法!”   左海洋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一年之内,如果做不到怎么办?”   犰鸟郁闷道:“如果做不到,他会让惩罚变成永无更改的现实。”   “什么意思?”   “杀死我们所爱的人。”犰鸟抬头看看他们,“人死了,就再无可更改了。”   “混蛋!!”贺承乾咆哮着想去砍那棵树,生生被苏湛他们给拖住。   犰鸟眨眨眼:“不答应也行,只要小涵一死,他就拉着咱们给白蘅星陪葬。”   “……”   犰鸟看看他们:“答应吗?各位,请记住哟,只有一个两个成功是不行的,他说的是七个人全部挣脱惩罚,差一个都不算数。”   众人互相看看,竟是谁也不想开口。   虽然这个办法比白蘅星从此成为孤星一颗要好得多,但是全部的压力,就都落在他们七个身上了。   最终,被逼无奈的众人,在商量了一圈之后,只好答应了金子岳的要求。   “只能先答应他,比死一堆人强。”犰鸟把手缠上藤蔓,“总统先生,我们答应你的要求,我们……”   话还没说完,男孩突然跳起来,冲向那棵树:“你们别想把我带走!”   左海洋眉间一动,他的目光落在床上,雪白的床上有一颗小小的黑东西。   那是那颗仅剩的微型炸/弹!   轰然一声巨响! 第47章 第 47 章   蓝沛巡视完病房,回到了办公室。   他在椅子上呆呆坐了一会儿,忽然看见信息端有闪亮。蓝沛赶紧打开,是院长办公室发来的信息。   “蓝主任,请过来一趟。”   蓝沛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去了院长办公室。   灵魂治疗中心的院长办公室在医院的最后方,一路上,蓝沛能听见不少窃窃私语,虽然声音都压得非常非常低。   “……果然要当副院长了,真是好运!”   “就是啊!去了一趟白蘅星,得了一枚勋章,这没到一个月,又升任副院长!”   “嘘,小声点,蓝主任最讨厌不干正事儿嚼舌根,别被他听见!”   “哎呀反正马上就升官了,咱们这些小兵说点什么,人家不会放在心上的。”   蓝沛仿佛听不见这些细碎的议论,径直走到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的态度非常温和,亲自给他端了茶。   “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蓝主任你都是众望所归。”院长笑道,“医疗大臣的命令已经下来了。”   他点开面前的星域公文网,硕大的公文出现在蓝沛面前,下面医疗大臣林襄的DNA签名非常清晰。   蓝沛看见了“副院长”那三个字。   他脸上并没有惊喜,听院长这么说,反而突然问:“简院长真的决定辞职了吗?”   院长听他这么一说,深深叹了口气:“对。他说什么也不肯留下来,坚称自己是个废人……其实只是换了人工肢体而已,咱们院里又不是没有更换人工肢体的,还不是上班上得好好的?我跟他说,不要有心理负担,半年就能适应过来,可是他怎么都不肯听。唉,看来还是受了些打击。”   可是那些更换人工肢体的,顶多换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而简南方是四肢全部截肢然后更换人工肢体……蓝沛想,这么严重的身体损伤,简南方怎么可能不崩溃?   更何况,他内心还有一道不为人知的伤口。   身心俱损,简南方只是提出辞职而没有自杀,这就已经很坚强了。   当初那枚微型炸/弹,因为简南方距离最近,又因为他第一个扑上去,替所有人遮挡住爆炸的气浪,所以唯有他受了重伤,其余人都只是轻微的伤势。   简南方昏迷着回到首都星,又在星域附属医院抢救了一个月,才活过来。   那天,院长又对蓝沛说了一番勉力的话,其中不乏对他寄予厚望。蓝沛也听得懂那话语里的意思。   ……一个和议长、市长、警察局长以及星域附属医院的副院长保持着过分密切联系的普通医生,院长想忽视他也做不到。   还没回到办公室,蓝沛就看见面前的信息端在闪,他扫了一眼,心里发烦,不想搭理。但是那边发起紧急联系的讯号,这下周围的人也都看见了。   蓝沛窝了一肚子火,一打开信息端就冲着那边叫道:“烦不烦!我是你的奶妈吗?能不能让我清净清净!”   苏湛在那边一听,也火了:“蓝沛你休想置身事外!想抱着脑瓜当缩头乌龟?做梦!事到如今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   苏湛的怒吼,传得整条走廊都听得见,很多医护都朝着蓝沛这边望过来。   这就是为什么近期,灵魂治疗中心的医生们会拿怪异的目光望着蓝沛:一个小小的愈合组主任,自从回来以后,不是议长找就是市长找,偶尔这些大人物还亲自找到灵魂治疗中心来!   据两个护士说,她们亲眼看见新芝加哥市的警察局长拿脚踹蓝主任的办公室,逼着他开门。   “蓝主任二话不说,拉开门一茶杯水泼过去!”那个小护士瞪大圆圆的眼睛,还做了个夸张的手势,“那位贺局长淋了一身!”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   “然后呢?没打起来?”   小护士摇摇头:“贺局长气得脸色都变了,最后指着蓝主任就说了俩字:你狠!说完,转头就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谁知道。”小护士摇摇头,“咱们这位蓝主任,最近成了香饽饽,一个两个大人物找上门,他还谁都不理。”   “哎哎你听说过八卦没有?”一个年长的护士故作神秘地说。   “什么八卦?”   “听说咱们这位蓝主任,追求医疗大臣的秘书未遂,还性骚扰人家……”   “哇!”   护士们全都震惊了,嚼上司尤其是那些男领导们的八卦,她们比谁都更热衷。   “医疗大臣的秘书?年轻的还是年老的?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很年轻的大帅哥!高等学院毕业,刚进国会没两年!”   另一个护士咧咧嘴:“咱们主任这是怎么了?年龄比人家大那么多,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看上大臣的秘书?攀高枝也不是这么个攀法……”   “就是啊,独身这么多年,突然就想铁树开花,还开错了地方……”   这些闲言碎语,蓝沛已经懒得去听。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重新打开信息端。   苏湛有气无力的一张衰脸,出现在他面前:“我说你有完没完……”   “没完。”蓝沛冷冷道,“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我没让你见我!”苏湛看他又要关信息端,赶紧叫道,“是有事情找你!大家有事情找你!议长让我通知你!”   蓝沛停住了手:“什么事?”   苏湛停了停,这才道:“下午,一起去帮简南方收拾屋子,议长刚刚帮他找了住处。”   “他要出院了?”   “嗯。”   蓝沛一愣:“这么快?”   “体检中心给议长发了消息,说他已经完成康复课程,能够自由行动了。”   蓝沛沉默片刻,才道:“他不一定想见我们。”   “不想见也得见!”苏湛生气地说,“一共十二个月,咱们已经浪费了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什么进展都没有!连一个勾搭成功的都没有!尤其蓝沛你!不光好感没培养出来,还把人得罪了……”   蓝沛听不下去了,他伸手关上了信息端。   深深吐了口气,蓝沛慢慢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们回来,已经一个月了。   爆炸发生的瞬间,沈霆飞身扑过来,用自己挡住了蓝沛。   因此,蓝沛等于是在沈霆和简南方的双重屏蔽之下。他所受到的冲击也是最轻的,身上几乎没有任何伤。   那一声巨响,惊动了李善麟,他和几个年轻军官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原地等待,就循着爆炸声找了过来。   唯一没有晕过去的就是蓝沛,他和李善麟他们一同将受伤的众人运回了军事基地。   简南方受伤最重,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军事基地弄了一堆康复舱,将他们送回白蘅星的首府。一路上,蓝沛因为担心沈霆,也顾不上和别人解释岩洞里发生的那一切,事关开国总统金子岳,蓝沛很谨慎,不敢随便开口,他打算等左海洋醒来,再商量看到底该如何向外公布这件事。   但是后来,据李善麟提交的报告,他带着一批士兵进入爆炸地点,却什么都没发现。   “你们没有发现一棵古怪的树吗?”蓝沛紧张地问。   “是发现了一棵很高大的榕树。”李善麟莫名其妙看着他,“但是,那只是一棵非常普通的榕树,我们带人检查过了……”   痕迹都被抹去了,就连长得像人形的古怪树木,也变成了一棵普通的榕树。   “到底发生了什么?蓝医生,爆炸是怎么引起的?”李善麟追问不停。   “是我们携带的那枚微型炸/弹造成的……”蓝沛只得说。   最先醒过来的是左海洋和苏湛以及贺承乾,犰鸟因为保护小媚,受了点伤。   沈霆和简南方受伤最重,直到回首都星前夕都没能醒过来。   左海洋和蓝沛商量了一下,决定不把金子岳的事情说出来,他们没有任何凭证,就这样公之于众,除了让民众觉得他们胡说八道、“玷污伟人名誉”之外,没有一点好处。   左海洋只好将爆炸归于意外。   那个男孩小涵,依然在他们身边。   “你从哪里来?”左海洋问他。   男孩睁着无知的大眼睛,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仍旧摇头。   左海洋看看苏湛:“看来是真的不记得了。”   苏湛低声说:“这样也不错。重新开始呗。”   “但我们依然得信守承诺,保护好他。”贺承乾悄声说,“孩子虽然不记得了,那棵树可什么都记得。”   男孩小涵失去了记忆,也失去了原先那份成年人的冷漠镇定,此刻的他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胆小的四岁男孩,自从醒过来之后他就一直哭,怎么都哄不好,几个人只好轮流抱着他。   “炸/弹是他从简南方身上偷走的,是他按下的开关,咱们该让他坐牢!”苏湛仍旧忿忿不平。   “别说了。”左海洋打断他,“南方自己都不肯再追究,他亲口叮嘱过我的,让我们别去报复这孩子——你以为你伤害他,金子岳察觉不到吗?”   对外,左海洋宣称这个男孩是他们在岩洞里找到的,但是白蘅星找遍了记录,都没有这个孩子的来历。   “那我们就带回首都星去好了。”左海洋说。   沈霆在爆炸后的第五天醒过来。   蓝沛一看见他睁开眼睛,顿时喜极而泣,他抓着沈霆的手牢牢不放。   然而奇怪的是,沈霆却用极为陌生的目光盯着他,仿佛不认识他。   蓝沛心里咯噔一下!   犰鸟说的那八个字,毫无缘由地浮现在蓝沛心头:痛失所爱,孤独无依。   蓝沛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他越发把沈霆的手抓着更紧,但这是,他却感觉沈霆在用力把手抽出去。   “你……是谁?”沈霆哑着嗓子,艰难地说,“我不认识你。”   沈霆忘记了蓝沛的存在。   他甚至不承认自己是蓝沛的养子。按照清醒之后沈霆的自述,他是个孤儿,自小在寄养中心长大,后来考上了高等学院,毕业时以优异的成绩被医疗大臣林襄看中,成为大臣秘书。   这次从首都星来白蘅星,他是代替医疗大臣,进行监督和慰问工作的。   “那个蓝医生,灵魂治疗中心的那个,我知道他在这次的救援队伍里,我也见过他,但是我连话都没和他说过一句!”沈霆愤怒地说,“我和他根本没关系!是他神经病一样冲过来抱着我又是亲又是哭的……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他全忘了,并且出现了一份新的过往历史。”左海洋艰难地对蓝沛解释,“蓝医生,我刚才通过医疗大臣那边,查看过沈霆的个人档案,真的如他所言,他是孤儿,自己考上的高等学院……他过去的人生,已经没有你的存在了。”   蓝沛眼睛血红,把自己蜷成一团,他身上发着抖。   就在昨天,他又忍不住去探望沈霆。   当时沈霆正在让护士给他的伤口换药,他一见蓝沛进来,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蓝医生,我在换药,你可否回避一下?”沈霆的语气很不善。   他一看见蓝沛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家伙,到处和人说自己是他的养子,而且还和他系魂了……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好吗?   他沈霆自小苦出身,从孤儿奋斗至今,谁的力量也没依靠过,现在凭空蹦出一个陌生人,口口声说自己是他的养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吗!   更恶心人的是,这个蓝沛还说自己和他系魂了……和自己的养父系魂?他疯了吗?他沈霆正大光明的一个好青年,做得出这种下三滥的丑事吗?他是大臣秘书,就算他不顾及自己的名誉,也得顾及大臣的脸面吧,拿脑子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一个又不年轻又不漂亮又没什么背景的半老男人,他和这种人系魂,到底图什么呀!   而且这个自作多情的神经病还三五不时在他身边转悠,看看,这又来了。   蓝沛听出了他充满排斥的语气,心里像被针扎那样难受。   他忍了忍,才低声道:“难道我连过来看一眼都不行吗?”   “所以你为什么要过来看我?”沈霆脸色愈发不善,“我们互不相识……”   蓝沛再忍不住了:“我是你的魂奴!”   “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和你打过交道!”沈霆看上去像是气疯了,“蓝医生,我尊重你比我年长,可你不要胡来!我们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你凭什么说你是我的魂奴!”   蓝沛呆呆看着气得一脸通红的沈霆,他忽然指了指沈霆的手:“你还戴着婚戒,你自己看,我们的婚戒是一对。这就是证据。”   沈霆一怔,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又看看蓝沛伸出的手,那上面,确实有一枚戒指。   一股强烈的愤怒冲上沈霆的脑子!   他二话不说,用力拔下手上的戒指,狠狠往蓝沛身上一掷!   戒指弹在蓝沛身上,掉在地板上,咕噜噜滚进病床深处。   “是你趁着我昏迷给我戴上的!别想骗我!趁早拿着你的这些拙劣道具给我滚开!”   旁边,帮助沈霆换药的军舰随行护士,端着药,尴尬万分地站在旁边。   病房里,安静极了,只有沈霆激烈的喘息声。   他愤怒地盯着蓝沛,目光仿佛是要喷出火来。   蓝沛弯下腰,钻进病床底下,伸长手臂,摸了半天才把那枚戒指摸出来。   他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再没看病床上的沈霆一眼,转身走了。   然而这件事之后,沈霆依然不肯放过蓝沛,他向领队的左海洋投诉,说蓝沛趁着他伤重在身,竟然性骚扰他。他坚决要求随行的军队严肃处理蓝沛的不轨行为。   此事差点酿成风波,最后还是左海洋好说歹说,恩威并施,逼着沈霆改了口,这才没有让稽查的军人把蓝沛带走。   蓝沛被左海洋带回来以后,就窝在自己的单人舱里,一言不发。   他死活想不通,一个刚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他的人,转眼,就不认识他了。   他在那个人身上,费了二十多年的心血……   左海洋他们都很担心,只好一同过来劝慰蓝沛。   “这一定是那棵树捣的鬼!”苏湛说,“蓝沛你别上当,知道真相的不光是你,还有议长和我们几个。我们是不会装糊涂的!”   贺承乾也点头:“他不是孤儿,他是被你养大的,你在黑崖星呆了二十年,是你亲手把沈霆养大的。所有人都忘记这件事,我们几个也不会忘。”   “也不光是你。”左海洋突然说,“苏湛现在也成了单身,还有简南方,你们几个的个人历史,全都被篡改了。”   苏湛苦笑,他点点头,耷拉着脑袋坐下来:“昨晚我给我媳妇发了个信息,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你男人呀!他二话不说就把我屏蔽了,还把我放进网络投诉里,说我骚扰他……”   虽然知道不该笑,但是贺承乾仍旧忍不住嗤嗤乐起来:“乔桐已经不记得你了,他根本不认识你,你张口就‘我是你男人’,人家不把你当成骚扰信息才怪!”   “可我真是他男人啊!”苏湛叫起来,叫到后半,嗓子也哑了,“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孩子都那么大了,他怎么能不承认呢?”   没有人承认,苏湛的魂奴,简南方的魂奴,也包括沈霆。一夜之间,这些人的记忆全部被改写,他们遗忘了曾经最爱的人。   ……这就是金子岳对他们七个的复仇:痛失所爱,孤独无依。 第48章 第 48 章   从白蘅星回来,几个人这才发现,失去伴侣还不是唯一的灾难。   苏湛成了独身,没有房子,没有钱,他的储蓄不翼而飞,后来经过仔细调查才发现,财产全部变成他魂奴乔桐的个人资产。   “也对。”苏湛点点头,“系魂关系解除,如果财产还在我名下,他就没法生活了。”   这是苏湛的自我安慰,但当他得知连住处都消失之后,还是爆发了。   “就没人发觉这是个天大的bug吗!”他暴跳道,“星域附属医院的副院长!居然住在旅馆里!这合逻辑吗!”   “对你而言是个bug。对别人而言,谁管你。”贺承乾没好气道,“再说又不是你一个人倒霉。”   失去财产和住处的还有简南方和蓝沛,简南方的资产和苏湛一样,变成了他的魂奴陈缌的财产。   蓝沛原本就是魂奴,手上没有任何可支配的资金,连房子都是沈霆的。   这么一来,他们回到首都星就面临一个亟待解决问题:住处。   左海洋让苏湛和蓝沛暂时住进自己的家,他家是地面庭院,地方大,塞进两个人不嫌多。   左海洋的人生倒是没发生什么变化,大概对于金子岳来说,此人原本就处在“痛失所爱、孤独无依”的状态里。   贺承乾和江昶的个人历史也没有发生改变,唯一的改变是,李善麟那些人,全都不记得犰鸟的存在了。   “这样也好。”犰鸟挺高兴地说,“毕竟我的名声太坏了。”   贺承乾不耐烦道:“你也知道你的名声坏?那就快点把阿昶还给我!”   “是我不想还吗?他自己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江昶的灵魂力仍旧沉睡在身体深处,犰鸟用各种办法想把他唤醒,让他重新掌控这具肉体,自己好滚去休息。可是不管他想什么办法,都唤不醒江昶。   回来之后,左海洋专门写了一份报告,详细叙述了考古学院院长蔡锦是怎么遭到病毒入侵,出现了严重暴力行为,最终死于非命。   他将白蘅星发生的暴动,归结为某种变异的古老病毒,随行的病毒学家和医生带回来的样本,也证实了左海洋的话。   那栋被变成植物的蔡锦给重重包围的考古学院行政楼,在左海洋他们回到白蘅星首府之前,一夜间坍塌,藤蔓树杈全都枯萎了。   蔡炯带走了男孩小涵。他是在探望左海洋等人的伤情时,注意到贺承乾怀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的。   蔡炯和左海洋说,蔡锦小时候也特别喜欢哭,这孩子让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   小媚被岑悦带了回去,岑悦和梁钧璧想抚养外孙女,蔡炯十分舍不得,但他常年在医院照顾卫湘,也确实不适合养育还不会走路的婴儿。   儿子死了,孙女也去了亲家那儿,蔡炯非常难过,所以当他看见无依无靠的男孩小涵时,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   左海洋一开始,不同意蔡炯抚养小涵,他深知小涵的底细,左海洋非常担心未来某日,小涵恢复了记忆,对天鹫副星的人产生敌意。   但是贺承乾觉得不可能。   “恢复记忆,只会让小涵痛苦,失去活下去的意义,金子岳不会伤害自己的魂主。”贺承乾说,“无根无基的小涵被枢机大臣带走抚养,这对他而言,反而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蔡炯给男孩取名蔡涵,领回自己的家。他和卫湘的丧子之痛,这才得到了一点安慰。   蓝沛和苏湛都没在左海洋家住太久。   他们商量了一下,找左海洋借了些钱,分别去外头租房子住。   “金子岳够对得起咱们,没把咱一撸到底,变成无业游民。”苏湛哼哼着说,“但是各位也请记住啊,一年时间,十二个月。必须在这之前完成他的要求。否则,咱们爱着的人就全都没命了。”   谁也没把苏湛的话当成危言耸听,如今,他们算是彻底了解了金子岳的厉害。这也让他们七个,不,六个人心里,压上了沉重的负担。   那天下午,蓝沛提前请假从医院出来,按照苏湛给的地址,去了左海洋为简南方准备的住处。   公寓不大,但是位置挺好,接近地面和商业街,与康复中心的距离也很近。蓝沛一边等电梯,一边想,幸亏还有个左海洋。   刚开始那几天,他被沈霆突变的态度给打击得心灰意冷,连话都不想说,就成天把自己关在单人舱里,不吃东西,也不出来见人。   这期间,一直是左海洋在照看他,逼着他出来就餐,帮他屏蔽外界不断的询问,一切应对也全都是他这个议长在承担。刚回到首都星,蓝沛和苏湛都没去处,苏湛商量着去住酒店,结果俩人一查自己的账上,竟然连住酒店的钱都没有。   “总统先生做得也太他妈绝情了吧!”苏湛嗷嗷叫起来,“不让我住酒店?行啊!那我住医院里去!”   最后,苏湛和蓝沛没有住医院。   是左海洋把他们拉去了自己家,为他们准备舒适的房间,他把女儿小惠叫过来帮忙,又亲自下厨做饭给他俩吃。   “会好起来的。”他在餐桌上,给苏湛和蓝沛打气,把苏湛感动得呜呜直哭。   蓝沛明白,左海洋生怕他心里有膈应,所以从来不单独和他相处,有什么事都把苏湛拉上一起。可这让蓝沛愈发不安,他和苏湛在左海洋家住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决定还是搬出来自己住。   “我们的目的是勾搭男人。”苏湛苦笑道,“留在议长这儿,不方便达成任务。”   连着一个礼拜笑不出来的蓝沛,总算被苏湛这句话给逗乐了。   左海洋表示理解,又主动提供资金援助,这才让苏湛和蓝沛安顿下来。   临走那天,苏湛又对左海洋说,让他也要抓紧努力。   左海洋低着头,只说了简单的一句:“我是从零开始,比你们都难。”   这句话听在蓝沛耳朵里,胸口微微发酸,他甚至不敢把眼睛抬起来。   蓝沛一直觉得,左海洋就像贺承乾这几个的大哥,平时是可以嬉笑玩闹的,真出了事,他就站出来当顶梁柱、镇海石,让人觉得未来总还有希望。   ……如果不是白蘅星上发生的那些事,蓝沛一定会非常乐于亲近他。   到了地方,贺承乾和苏湛早就来了,苏湛在收拾客厅,贺承乾在厨房准备五人份的晚餐。   “犰鸟不过来吗?”蓝沛问。   “他今天要上班。”贺承乾闷闷道,“本来是想来的,我不准他请假。”   “为什么?市政大厅管理那么严吗?”   贺承乾被问到痛处,终于憋不住了:“你知不知道他自打回来就不肯去上班?一开始给我找一堆理由,说这儿疼那儿疼的,又说他要提前休年假,死活就是不肯去市政大厅。”   蓝沛吃惊不小:“他不愿意代替阿昶履职?”   “他害怕。”贺承乾说。   蓝沛更吃惊:“害怕?怕什么?”   “怕上班啊!他不敢一个人去上班。”   “……”   一开始,贺承乾还没察觉,他心想犰鸟嫌累,不想去上班,那就先在家歇两天呗。起初犰鸟还让四个孩子陪着他玩,但是孩子们很快就回学校了,家里剩下犰鸟一个人。   “没人陪着,他索性跑去总统家里,去找小媚。”贺承乾的脸色很难看,“梁钧璧问他,为什么不去上班,天天跑自己家来抱孩子,犰鸟竟然和校长说他不想上班了,想辞职。”   梁钧璧很吃惊,他在犰鸟那儿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发信息给贺承乾,问他,是不是江昶真的要辞职。   贺承乾又惊又怒,他把犰鸟叫回来,把他破口大骂了一顿。   “你知不知道阿昶是新芝加哥的市长!多少人觊觎他这个位置,恨不得他一个不慎摔下来!你不说帮他兜着点,还在底下给他拆台!”   犰鸟被贺承乾骂得火冒三丈,干脆和他打了一架。   蓝沛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到底在怕什么?”   “他从来没有独自生存过。”贺承乾低着头,一面从冰箱里拿出鱼和肉,“以前他依靠邱叶的灵魂力,一切都由邱叶来控制。后来大囚莲树倒了,邱叶死了,他就寄生在阿昶的身体里,万事不管,只知道吃吃睡睡,有好玩的就出来玩一下,没意思了就躲进阿昶的身体里。”   蓝沛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阿昶沉睡不醒,他就抓了瞎。”贺承乾把洗好的鱼放进盆里,抬头看看蓝沛,“我问他,难道这么多年阿昶是怎么做的,他不知道吗?他说他知道,他都看见了,但是轮到他自己,就不会做了。”   “他这个样子,你还逼着他去市政大厅上班?”   “不然怎么办?真的让他辞职?万一哪天阿昶醒过来,你让阿昶怎么办?”贺承乾恨恨道,“我不能让犰鸟毁了阿昶的前程!”   俩人正在厨房里说着话,忽然听见门铃响,蓝沛赶紧去开了门。   左海洋和简南方站在门外,看见蓝沛,左海洋笑道:“我们回来了。”   简南方看上去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太好,眼神里没有往昔的光彩,好像蒙上了一层阴翳。   蓝沛拉着门把手,看着门外的简南方,原本是想说句“欢迎回家”之类的话,但总觉得不太恰当,于是只微笑了一下。   “学长……”简南方低声说了这一句,就低下头去。   左海洋对简南方道:“要我扶着吗?”   简南方摇摇头,自己扶着门,慢慢走进屋来。苏湛和贺承乾这时候也过来了,苏湛看见简南方,一时眼窝潮热,他咳嗽了一声:“瞧瞧这屋子,我给收拾的!怎么样?缺什么你只管说!”   简南方匆忙打量了一下屋里的设施,他小声说:“阿湛,承乾,谢谢你们。”   贺承乾说:“这有什么好谢的!”   简南方又转头对左海洋轻声道:“议长,我累了,卧室在哪儿?”   左海洋赶紧指了指楼上:“我扶你上去吧。”   简南方淡然一笑:“也就几级阶梯而已,我自己能行。”   然后他扶着栏杆,一步步独自走到楼上,进了卧室,关上房门。   楼下客厅的四个人,都抬着头,一直看着他进了房间,这才收回目光。   “不大对劲。”苏湛摸着下巴,“他情绪不好。”   简南方一向是那种维持团体气氛的老好人,只要有他在,你就不用担心氛围会变差。而且他性格善良温和,对谁都很热情,总能看见对方好的一面。   像这样,把来家里做客的朋友都撇在客厅,自己回卧室关上门的行为,他们几个还是头一次见。   贺承乾说:“看上去行动有点吃力,是不是他还没习惯人工肢体?”   “人工肢体本来就需要磨合。”蓝沛说,“我们医院有人,一条人工左腿适应了两年,更何况他这样四肢都更换的。”   如今的医疗科技,已经不是古地球时代那种拙劣的水平了,人工肢体不仅看上去和真正的四肢没有区别,而且能够与身体原有的神经连在一起,就是说,你可以像指挥自己真正的手脚那样,指挥人工肢体。   但这是在理论上。   虽然人工肢体不会发生排异反应,但要逼着大脑不断适应这硬生生接上的非自然物,期间过程,不可谓不艰辛。很多使用人工肢体的人,在后来的复查中都说,虽然确实可以像指挥自己的手脚那样使用人工肢体,但刚开始的阶段,总觉得“慢了一拍”。   “就好像我得在行动前,先想一下怎么用我的左手。”有个伤患这么说,“这样一来,就显得缓慢笨拙,除了体温,这是最令我痛苦的。”   体温也是很糟糕的缺陷:人工肢体没有温度,虽然人工皮肤和肌肉能以假乱真,也有相同的感知,但它摸上去永远都是冰冷的。   曾有天生上肢残障而接上人工手臂的孩子,被同伴嘲笑没有体温,是个“蜥蜴人”,最终受不了校园欺凌自杀。   “所以他还得用这样的身体去追求陈缌,甚至得和陈缌上床,天哪,是那个被一群超模追捧的陈缌,他怎么会看上一个没手没脚的残疾?”苏湛深深叹了口气,“别说简南方,就连我,都觉得希望渺茫。”   左海洋拍了一下苏湛肩膀:“别废话了,先去做饭。”   蓝沛让那三个去收拾客厅和卫生间,自己承包了晚餐的任务。   埋头煮菜的时候,蓝沛不断想着苏湛的那番话。   他觉得自己很艰难,失去了沈霆,人生一无所有,但简南方分明比他更艰难。   苏湛也和他一样,失去了爱人,甚至连儿子都不能相认。   贺承乾天天给犰鸟那个惹祸精擦屁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江昶。   就连犰鸟都倒了霉。   至于左海洋,蓝沛简直不敢往下想。   所以自己并不是最倒霉的那个,蓝沛终于明白,这个小团体里,每个人都面临着比他更严重的危机。   开饭的时候,苏湛想把简南方叫下来一起吃,左海洋阻止了。   “他不会愿意的,他现在操作精微的动作还很吃力,谁会高兴让人看见自己连虾仁都拈不起来?”   “不用担心,我给他单独留出了一份。”蓝沛说,“你们吃你们的,临走的时候,我给热一下,等我们走了,他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晚餐的氛围略有些沉闷,左海洋问其余三个,有没有什么进展,没有一个吭声。   看着那三人埋头吃饭,左海洋不禁苦笑:“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你们真的一点儿进展都没有?”   贺承乾闷闷道:“难道你有进展吗?”   左海洋低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他忽然说:“有。”   那三个,齐刷刷抬起头来,盯着他!   左海洋笑道:“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垂了垂眼帘,过了一会儿,这才道:“我和小惠说了,我说我想……想再找一个。她很支持,还说要帮我留意合适的人选。”   蓝沛听着,心里不由微微的难受。   贺承乾突然说:“其实你根本不愿意,对吧?你违背自己的心意,强迫自己去做这种事,真的好吗?”   “不然怎么办呢?”左海洋声音平平地说,“你们几个谁也不动窝,我再不做点努力,改变一下现状,难道真的就这样坐等一年后,惩罚变成终身制吗?你们知道那有多可怕吗?”   苏湛放下筷子,哑声道:“议长,你别逼自己。我们会努力的。”   贺承乾夹了块鱼,放在左海洋碗里。他慢条斯理道:“这不是还有十一个月嘛。别着急,时间很充裕。海洋,你尝尝蓝沛烧的飞鲤,他这手艺,世间无出其二。”   左海洋这才笑道:“我知道,在我家住的那两天,都是蓝医生在做饭。”   “你们家呢?”蓝沛问贺承乾,“现在谁做饭?”   “我。”   苏湛吃了一惊:“你做的饭那能吃吗?!”   “滚!”贺承乾狠狠瞪了他一眼,“总比犰鸟做得强!你们知道昨天我让他做晚饭,他做了个什么出来?”   “什么?”   “他拿白水煮了二十个鸡蛋!他十个我十个!这就是他做的晚饭!”   苏湛笑得差点呛住。   “这家伙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从不挑嘴。”贺承乾埋头,一边吃一边说,“我做什么他吃什么,那么难吃,小欢他们都吃不下去,偷偷叫外卖,也就犰鸟一个人说好吃,最后全都包了圆。”   “犰鸟这人不坏。”左海洋点头,“就是性格幼稚了点。”   那天吃过晚饭,苏湛说:“我觉得我们得搞个联盟,今天就算联盟的第一次会议。”   贺承乾抱着咖啡杯,歪在沙发另一头,他懒懒道:“啥联盟?”   “勾搭男人联盟。”   “太难听了。”蓝沛摇摇头。   “那就,寻找爱侣联盟?”   “管它什么联盟呢。”左海洋放下茶杯,“不过苏湛说得对,咱们得认真起来了,至少得做点规划,不能再这么随波逐流。”   苏湛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得互相帮助,劲往一处使!”   贺承乾翻了个白眼:“劲往一处使地勾搭男人?”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苏湛皱眉,“我这可是很认真地在讨论!而且我还给大家买了教程!”   蓝沛一怔:“什么教程?”   苏湛得意洋洋点开自己的星域全网,打开他购买的那本教程,封面立即弹出一个油头粉面的西装男,笑容可掬地开口:“想得到暗恋对象的芳心吗?想成为情场赢家吗?想从此走上幸福的爱情道路吗?欢迎各位跟随我,进入今天的教学,第一课,如何引起对方的关注。”   左海洋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这啥啊!”   “恋爱教程呗!”   “什么狗屁玩意儿!”蓝沛听不下去了,伸手关掉了页面。   苏湛痛心疾首:“花了我半个月的薪水呢!这个月房租都是找承乾借的!”   “你上哪儿买的这种东西?”蓝沛觉得好笑,“阿湛,你真觉得谈恋爱得上课?”   “不然你想怎么接近沈霆?”苏湛认真起来,“好,我来问问你们几个,你们有谁,当初主动追求过人家?”   客厅里安静下来。   蓝沛是被沈霆软磨硬泡、强行系魂才在一起的,包括沈枞,当初他也是用的见不得人的手段,并没有正大光明地追求过对方。   贺承乾和江昶是不打不相识,婚后才培养出的感情。   左海洋也没有追求过别人,包括楼上的简南方,顶多算是和陈缌两小无猜,七八岁就走到了一起,追求什么的,更是谈不上。   至于苏湛和他的魂奴乔桐,那是著名的政治婚姻,乔桐可以说是盲婚哑嫁就做了苏湛的魂奴。   “我们谁也没有追求别人的经验。”苏湛很严肃地说,“各位,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大下去了!我们坐在家里,他们是不会主动上门来和我们谈恋爱的!”   贺承乾哼了一声:“哪怕你去乔桐家门口坐着呢,也比看这种无聊的教程强。”   苏湛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半天,他才愤怒地吼了一句:“那明明是我家!”   左海洋疲惫地叹了口气:“咱们还是来说点正经的吧。”   贺承乾点点头,他放下咖啡杯,站起身来。   “这段时间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眼下这种情况,我们六个的力量非常单薄,想要改变现状,必须从最容易的地方突破。”贺承乾看看他们,“我们必须拉人进来。”   “怎么拉?”苏湛看着他,“我们所知道的真相,他们不会相信的!”   “只要突破一处惩罚,情况一定会发生变化。”贺承乾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他停住,看看那几个,“所以我把咱们遇到的困境,分了好几个难度档次。”   他看着蓝沛:“虽然蓝沛你现在和沈霆闹得很不愉快,但实际上在我们这群人里,你需要突破的难度是最低的。”   蓝沛低着头,不吭声。   “只要把沈霆唤醒,让他恢复记忆,我们这个团体就能多一个有生力量。”贺承乾的神色非常严肃,“因此在我看来,蓝沛的难度是一颗星,苏湛你的难度略大,是两颗星。简南方的状况比我们都糟糕,但也不是毫无希望,我就算他是三颗星好了。至于我,麻烦的不是谈恋爱,而是从犰鸟的身体里把阿昶唤醒。到现在为止我毫无头绪,唯一优势就是犰鸟在我身边。我觉得自身的难度是四颗星。”   他看看左海洋:“你的难度是最大的,一年之内要找到心上人,还得发生实质关系。海洋,我就算你是五颗星。”   苏湛听懂了:“所以承乾你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努力,从蓝沛开始,一个一个地突破?”   贺承乾点点头:“这才是你说的,劲往一处使。不然我们分头去处理自己的困境,希望太渺茫了。只要突破一个,我们这个联盟就能多一个人进来。”   左海洋转头看看沉默不语的蓝沛,胸口忽然酸楚难当。   贺承乾看着蓝沛,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说:“其实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蓝沛抬头看着他:“什么?”   贺承乾努了努力:“沈霆……有男友了。”   蓝沛的脸色,顿时苍白!   “谁?是谁横刀夺爱!”苏湛叫起来。   “是我家的二小子。”贺承乾艰难地说,“沈霆和纯熙在一块儿了。” 第49章 第 49 章   一周之后,蓝沛正式升任灵魂治疗中心的副院长。   因为是重要的升职,按照规矩,他还得去一趟国会,听取医疗大臣的训诫。   蓝沛不是很想去国会,更不想见医疗大臣。他对林襄没什么意见,他是不想碰见沈霆。   虽然苏湛那几个一直在劝他“多找机会和沈霆接触”、“尽量建立好感”……但是当他得知沈霆跑去贺承乾家里,要求和贺纯熙订婚时,蓝沛仍旧被狠狠打击到了。   “学长,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一年之后大家因为我而陷入痛苦,你会责怪我太自私吗?”这是他去探望简南方时,简南方突然和蓝沛说的一句话。   蓝沛当时望着简南方,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简南方瘦得厉害,原来丰润的圆脸出现了尖尖的下颌,看上去只剩下皮包骨,两条人工手臂搁在饭桌上,惨白的手指缓慢僵硬地弯曲着,显出异样的不协调。   简南方适应人工肢体的过程很艰难,刚才他给蓝沛倒茶,连续倒了两杯才成功,茶水洒了一桌都是,幸亏蓝沛一点都不介意,还鼓励他继续练习。   他现在得从最简单的刷牙洗脸做起。   “陈缌不会接纳我的。”简南方坐在桌旁靠墙的黑影里,低着头喃喃自语,忽然发出嗤嗤轻笑,“换在以前,如果被我知道他找这么个四肢残疾的货,我非得骂死他不可。”   蓝沛原本就不是舌灿莲花的那种人,他绞尽脑汁,想说点安慰的话,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废话。   最后他只好说,“阿湛他们打听过了,陈缌到现在还是独身,没找伴侣。南方,你还有希望。”   蓝沛停了停,又加了一句:“你比我有希望。”   去国会的那天,蓝沛在心里做了各种准备,然而直到抵达医疗大臣的办公室,他都没遇到沈霆。   林襄对蓝沛的态度很有些不冷不热的,蓝沛心里也明白,他“性骚扰大臣秘书”的事,林襄肯定知道了,也许传话的人添油加醋,把他说得更不堪。   如果不是他这次从白蘅星回来,获得总统颁发的一枚勋章,而且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林襄决不可能批准他的升职。   当然,这后面还有左海洋这个议长的力量,林襄虽然因为秘书的抱怨,对蓝沛产生厌恶,但他还不敢得罪左海洋。   那天林襄说了一堆,内容无外乎是,灵魂治疗中心和星域附属医院一样,是全星域仅有的两所级别最高的医院,蓝沛身为副院长,一举一动更要为医院的名声考虑。除此之外,林襄又旁敲侧击地让他“安心工作”,不要再对不合适的人产生非分之想。   整个过程,蓝沛木着一张脸,听到也当没听到。   林襄看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眼神中的鄙夷更加明显,他懒得和蓝沛废话,结束了话题后就迅速打发他出去。   从大臣办公室出来,蓝沛还没走两步,忽然站住了。   走廊尽头,楼梯口,沈霆正站在那儿,看那姿态,应该是在等着蓝沛。   蓝沛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的手心渗出黏黏的冷汗,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前走,还是避开沈霆,转头从另一边楼梯下去。   沈霆本来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等着蓝沛走过来。但是等了一会儿不见蓝沛行动,他不耐烦了,索性放下胳膊,走到蓝沛跟前。   “蓝医生,我们可以谈谈吗?”   蓝沛张了张嘴,他的声音很沙哑:“……谈什么?”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贺局长面前抹黑我。”沈霆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想报复我,因为舰船上的那些事,如果你记恨我,就请正大光明的来,借着和市长同寝的关系,跑去贺局长那儿说我的坏话,逼着局长先生拆散我和纯熙……耍这种下三滥的把戏,只会让我更加瞧不起你!”   蓝沛的耳畔嗡嗡作响!   沈霆的这番话,像一个个清脆的耳光,毫不留情打在他脸上!   蓝沛用尽力气抬起脸来,直视着沈霆:“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沈霆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蓝医生,我不知道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如今已经是灵魂治疗中心的副院长了,首都星不比你呆过的黑崖星,做什么丑事都没人看见。往后,我劝你自重一点,别再做有失身份的事情!”   蓝沛脸上,血色尽失,呼吸紊乱成一团。   沈霆依然是那副年轻俊美的模样,一笔一画的清隽眉眼,小时候他寸步不离,乖乖跟在蓝沛身边的样子,还有不久前,他含笑对蓝沛说那些甜蜜的话的样子……蓝沛到死都能记得。   但是这样一张脸,此刻却吐出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恶毒语言。   蓝沛忽然,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听你这么说,好像格外了解我。沈秘书,我在黑崖星上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呢?是不是这些丑事和你也有点关系……”   蓝沛的话没说完,沈霆勃然大怒,他一把将蓝沛推到墙边,用力抓着他的衣领!   蓝沛被他那一下,撞得背后生疼!   但他还想火上浇油:“……如果真的那么清清白白,贺承乾凭什么要拆散你和他儿子?”   沈霆气得要疯掉,他刚想狠狠揍蓝沛一顿,忽然有人从后方大力撞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沈霆你干什么!”   来人是左海洋。   蓝沛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国会,林襄的办公室和议长办公室隔得并不远。   他们仨在走廊这么一闹,很多人都探头探脑地看,也有人窃窃私语。   林襄也从办公室出来了,他一看左海洋也在场,赶紧上前:“议长,发生了什么事?”   左海洋把蓝沛挡在自己的身后,他冷冷道:“我看见沈秘书在对蓝院长动粗,所以稍作阻拦。”   林襄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他不敢得罪左海洋,只好沉下脸来,对着自己的秘书发火:“沈霆,这里是国会,大庭广众之下,你怎么能对公职人员动手?!”   他没有点蓝沛的名字,却用“公职人员”这个名称巧妙代替,其实是想点醒沈霆。   然而沈霆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他冷笑着点点头:“又是你。左议长,你拉偏架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上次蓝沛对我动手动脚,是你压着不许我公开,逼着我撤回投诉,现在你又不闻不问偏袒他,请问议长先生你和蓝沛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围人的议论声更响了。   左海洋的脸色看上去非常可怕,他盯着沈霆,一字一顿道:“我现在,允许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沈霆却仿佛是豁出去了,他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收回?议长大人,追求男人呢就最好光明正大一点,别藏着掖着。我知道你心里属意这位蓝医生,他独身半辈子,你呢,魂奴死了七八年,你们两个不正好合适吗?反正都是心痒难耐老树发芽,我求求你们干脆就在一起吧!别祸害旁人了!”   左海洋再听不下去,他狠狠一拳打在沈霆脸上!   沈霆被他那一拳打得倒退几步,一脚踩空,在众人的惊呼中跌下了楼梯。   蓝沛将受伤的沈霆送进了医院。   沈霆被左海洋那一拳打得鼻梁骨折,摔下楼梯时又摔伤了腿,头也摔破了。伤势虽然都不重,但是看上去非常狼狈,尤其鼻子流了很多血,不得不在脸上粘了一大块纱布。   蓝沛没有立即离去,他一直等医生全部处理完毕,这才进入病房,查看沈霆的伤情。   沈霆躺在病床上,冷冷看着他。   蓝沛什么都不想说,他也不看沈霆,只检查完伤势,就直起身想离开病房。   “等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沈霆的鼻子受了伤,连讲话的声音都含混不清。   蓝沛背对着他,他的手抓着病房门把手,一声不响。   “到底怎样,你才肯放过我和纯熙?”沈霆冷冷地问,“说吧,你想要钱还是想要别的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答应你。”   蓝沛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觉得我想要你的钱?”   “你真正想要的,我给不了你。”沈霆平静地看着他,“我不喜欢你,对你也没感觉。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哪里举止不当,引起你的误会。如果能够拿钱或者别的身外物来换个清净,我愿意付出这种代价。”   “你真的那么喜欢贺纯熙?”蓝沛突兀地问。   当然不是,沈霆在心里想,他只是看上了贺纯熙的家世,以及那小男孩的听话顺从。贺承乾精明似鬼,怎么看不出这一点?所以他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沈霆是个做大事的人,有强烈的野心,孤儿出身的他一路攀爬上来并不容易,这种人不会轻易喜欢上谁。   “和你没关系。”沈霆不耐烦地打断他,“现在我问的是你怎么才能放过我。你到底要多少钱?我手头也就两百万星币,再多的,只能打欠条了。”   那两百万星币明明是我的,蓝沛不无荒唐地想。   一时间,他心灰意冷,甚至不再想和沈霆谈下去了。   看他拉开门要出去,沈霆慌了,赶紧坐起身:“你倒是给个实话啊!”   蓝沛突然关上门,转身走到病床跟前,低头盯着他:“你真的要听实话吗?”   沈霆被他这古怪的举动,吓得往后缩了缩。   “实话就是,我和左海洋没有关系,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没逼着贺承乾拆散你和你男友,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和贺纯熙走到了一起。”蓝沛盯着他,忽然笑笑,“你还想听什么实话?听我说我到现在也没放弃你,像个傻子似的希望一夜之间你能清醒过来,像以前那样好好对待我……”   蓝沛直起身,他的眼睛亮得吓人,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古怪,仿佛是极为痛苦,但又觉得极畅快,像是剔骨剖心那样畅快无比。   “沈霆你听好,并不是我要这样的。当初是你拦着我不许我自杀,是你逼着我,把我捆在床上和你系的魂。现在你把一切都忘光了,又想和我撇清……好啊!那就撇清吧。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这我不怪你。我承认我对你割舍不下,但是你放心,我蓝沛从来就不是死皮赖脸的人。既然你已经不爱我了,我也不会再来缠着你。”   说完这番话,蓝沛转过身去,头也不回走出了病房。   从医院回到家里,蓝沛把整个人沉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刚才在医院里的那番话,算是彻底和沈霆决裂了,他本该竭力挽回俩人的关系,尽量在沈霆那儿博取好感……   但他做不到,蓝沛想,反正打算破罐子破摔的又不止他一个。   金子岳的复仇,至少在他这儿,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正发愣着,蓝沛看见信息端亮了,他起身一看,是左海洋。   犹豫了两秒,蓝沛还是点开了信息端。   左海洋出现在信息端那头,他的神色很有几分尴尬。   “蓝医生,你回来了?沈霆他……没事吧?”   蓝沛赶紧起身端坐:“他没事,鼻梁受了点伤,应该没大碍。”   左海洋更加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太冲动……”   “没关系。”蓝沛摇摇头,“小霆说话是太放肆了,议长你一时忍不住,这也情有可原。我相信他不会再和你计较,毕竟是小霆他先出言不逊的,议长您作为长辈,让他受点教训,也是应该的。”   左海洋听他一口一个小霆,对自己却仍旧议长来议长去的,忽然心里极不耐烦,语气就有些克制不住了。   “你能不能别这样说话?”   一句话脱口而出,收都收不回来了。   信息端两边,全都安静了下来。   蓝沛平静地望着左海洋:“议长不愿听我打官腔,那我索性就说实话好了。小霆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没资格对他动手,小霆再怎么对我,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如果他冒犯了议长大人,您该去找林襄,让他训斥下属,而不是直接上去动拳头。”   左海洋面色惨白地望着蓝沛,他没想到蓝沛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没错,我确实偏向小霆,那是因为我爱他,我不是随便就能爱上谁的那种人,更不会为了点风浪就质疑自己的心。议长您应该知道这一点。小霆无端被金子岳迁怒,忘记了我和他的过去,这不是他的错,更不是他品行不端。议长为我出气,我本该感激,但是你把我最心爱的人打到鼻梁骨折、浑身是伤,我要是咽不下这口气,早就和您动手了。可我不能那么做,毕竟您是议长,还救过我的命。但我还是希望议长您往后能冷静一点,别再做这种出格的事情了。”   说完,蓝沛也不管左海洋的脸色,直接关闭了信息端。   这下好,一个两个的全都得罪了,蓝沛暗自叹了口气。   但是他一点都不懊悔。   这番话,他早就想和左海洋说了。   蓝沛不是不知道左海洋的心思,他也明白,眼下知道真相的他们六个人必须团结一致,不能闹分裂,但他是个性格利落的人,忍受不了含混和暧昧,更做不出脚踩两只船的事。蓝沛觉得自己必须得和左海洋说清楚,他爱的是沈霆,只是沈霆一个人,他不希望左海洋产生错觉。   “我确实是个死心眼,这辈子也改不了。就算小霆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去找别人。”蓝沛低声喃喃自语,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安慰。   接下来,“勾搭男人联盟”第二次会议有两个人缺席,左海洋和蓝沛都没来。   两人的理由都一模一样: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搞什么鬼!”苏湛大声抱怨道,“这么重要的会议居然敢不来参加!一共才六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了!”   第二次会议的举办地点是在贺承乾家里,那天犰鸟也在。简南方被苏湛好说歹说,这才跟着他过来,犰鸟最喜欢聚会,特意买了一大盒果冻蛋糕,他让简南方拿着刀,一点点把莹透透的蛋糕切开,借此练习手指的精准力度。   “切得有些碎。”简南方很歉意地把一小叠蛋糕往犰鸟面前推了推,“前辈将就着吃吧。”   “没关系!反正蛋糕的味道没有变。”犰鸟把蛋糕一口塞进嘴里,又看看贺承乾,“沈霆那边怎么说?左海洋打了他,他投诉了没有?”   贺承乾摇了摇头:“两边都偃旗息鼓了,左海洋没道歉,沈霆也没再追究。”   议长左海洋把医疗大臣的秘书沈霆给打伤的事,在国会闹得沸沸扬扬,林襄虽然心疼秘书,但说到底是沈霆说话太放肆,自己的下属嘴贱挨了揍,他怎么好意思去找议长伸张正义?   简南方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他也问:“议长不肯来我能理解,蓝学长又是因为什么?”   “蓝沛啊,正忙着自取灭亡呢。”苏湛伸手抓过一块蛋糕,极不讲究地咬了一大口。   那三个都看着他:“什么叫自取灭亡?!”   “他现在,每天要在机器人搏击会所呆六个钟头,哦,就是枢机大臣的魂奴开的那家会所,我偶尔会去,那天就遇见蓝沛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天天如此,从不间断。”苏湛说,“我问他为什么玩了命的折腾自己,白天上班难道不累吗?他说他答应过沈霆,要把自己的外貌恢复到二十岁——你们最近都没见到他吧?蓝沛看上去真的年轻了不少。”   贺承乾张大嘴巴:“他有病吧!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谁说做不到?”苏湛翻了个白眼,“当初陆离总统不就做到了?”   “陆离那是花了七八年时间才做到的好吗!再说蓝沛的灵魂力也没有陆离当初那么高啊!”   苏湛低着头,一面吃蛋糕,一面含混不清地说:“他还有别的法子呗……”   “什么法子?”   苏湛不出声。   简南方疑惑起来,他试探着问:“阿湛,你别告诉我蓝学长在服用药物。”   “你猜对了。”苏湛苦笑,“他真的在服用提高灵魂力的药物。你知道的,就是‘固魂’那一类……”   这下,就连简南方也震惊了!   “学长这是怎么了?干嘛要这样逼迫自己?”   贺承乾好奇起来:“真有这么好的药?给我也来两粒呗!”   “去去!别什么药就想乱吃!”苏湛瞪了他一眼,“这世上没有白给你好处的东西,真要有那么方便,早就人手一瓶了!固魂这种药物确实能提高灵魂力,但是必须配合大量的体能训练,如果训练不到位,受到药物刺激的骨骼就会变形,后果是非常可怕的。所以得由营养师和体能师共同制作严格的规划,自始至终一丝不苟照着实施,决不能偷懒,只有这样才能让药物发挥作用。”   简南方点点头:“固魂本来就是给那些天生灵魂力弱的人使用的,而且用得越早越好。比如阿昶早年那样,但是很少有人肯用它,价格贵、辅助治疗的开销很大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不是因为过程太痛苦了?前几年阿昶找我咨询过,他想给纯熙用这种药。”   贺承乾噗的把嘴里蛋糕吐出来!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   “阿昶没和你说,”简南方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要是知道,肯定得骂他。”   “我当然得骂他!纯熙怎么能用这么厉害的药!”   “所以他也没这么做嘛。”简南方宽慰道,“我一说用药过程的重重痛苦,阿昶就舍不得了,自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他回来我还要骂他的。”贺承乾骂骂咧咧道,“敢欺负我儿子,哼哼。”   犰鸟趴在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那药真的管用吗?”   “想知道啊?来我们医院填个申请呗,看人家批不批准给你用药。”苏湛懒洋洋道,“叫我说,蓝沛这纯粹是利用职权!他如果老老实实接受评估,肯定不会通过。”   “为什么?”   “拜托!他都成年那么久了,这种药物带给他的痛苦会成倍增长的好吗?谁会同意他没事这么虐待自己?”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   犰鸟像个小孩似的,双手捧着瓷盘,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这么说,蓝沛对沈霆还真是够痴心的。”   贺承乾淡淡地说:“那是你没看见当初沈霆对蓝沛有多痴心。”   苏湛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哼了一声:“他在这儿要死要活、玩命折腾自己,沈霆又看不见。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可言!”   贺承乾摇摇头:“我倒觉得蓝沛这么做不坏,说真的,我挺佩服他。而且谁说沈霆看不见?只是早晚的事。”   他停了停,才又道:“总比他放弃沈霆,接受别人的爱情要强得多。”   “得了吧,别人的爱情?除了阿枞,谁会喜欢他?”苏湛嗤之以鼻,“那家伙固执得像个砖头,脾气又差,嘴又毒,还眼高于顶,我就不信有人看得上他。”   简南方望向贺承乾的眼神,略带着试探,但贺承乾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第50章 第 50 章   沈霆从医疗大臣那边回来,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休息了一会儿,这才接通了手下发来的信息端。   “情况怎么样?”   黑衣的手下在那边露面:“沈秘书,我们已经查过了,这段时间蓝沛没有和左海洋碰过面,连信息端上的接触都没有。自从……您和议长在国会发生争执,那之后他们好像就断了往来。”   沈霆冷笑了一下:“总不会是因为我吧?”   “这个我们不清楚,只是苏湛那几个,依然在频繁联系蓝沛,但是蓝沛不怎么搭理他们。另外我们发现,从上个月起,蓝沛就在服用一种特殊的药物……”   沈霆一皱眉:“违禁药物?”   “不,固魂不是违禁药物,只是使用方面的管理较为严格。”手下停了停,“这是一种提高灵魂力的药物,只不过需要大量的辅助体能训练。相关信息已经发给您了。”   沈霆想了想:“蓝沛想提高灵魂力?他想干什么?”   “据说是想改变外貌,使自己更年轻。”   沈霆失笑:“就为了这?”   黑衣手下点头:“这是我们昨天拍下的,您过目一下。”   很快,一帧短短的动态影像出现在沈霆眼前,那是灵魂治疗中心,穿着白大褂的蓝沛拎着个包,从医院出来,钻进一辆无人驾驶出租里。   沈霆差点从椅子里跳起来!   “这是蓝沛?!”   黑衣手下点了点头,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微笑:“变化相当大,对不对?”   当然非常大,沈霆震惊得无法形容。他还记得从白蘅星回首都星的舰船上,蓝沛看上去又苍老又憔悴,一脸的烟尘。后来沈霆查过蓝沛的灵魂力记录,那是个相当高的指数,他不清楚蓝沛为什么不肯像江昶和简南方那些人那样,努力维持青春表面。   现在想来,情绪受到冲击,又受了伤,这重重因素加起来,才让蓝沛在舰船上显得格外苍老。   但是此刻出现在全息画面里的男人,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脸颊光滑,嘴唇饱满,双眼充满神采,比舰船上的样子年轻了不止十岁。原本一头金白相杂的头发,也全变成了纯净的淡金色。   后来,沈霆渐渐想起,其实在国会的那次争执,蓝沛的容貌已经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但是当时他太愤怒了,根本没留意到这一点。   “所以这一两个月,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恢复年轻态?”沈霆喃喃自语,他觉得有点好笑,这家伙是想干嘛?他以为他变回年轻的样子,自己就能多看他一眼?   沈霆打发了手下,他慢慢翻着信息端里发来的蓝沛的近况。   都是偷拍的动态影像,在医院的,在街上的,去健身房的,晚间回家进入电梯的……   沈霆的心中,起了一点异样之感。   原先他一直觉得蓝沛又苍老又丑陋而且用心不良,大概因为对方一开始就触怒了沈霆,所以他不假思索,就把这个男人归于憎恶的那一类。既然戴上了有色眼镜,倒霉的蓝沛在沈霆心中,形象也变得恶劣不堪。   然而此刻,重新审视这个男人的模样,沈霆这才发觉自己弄错了。   蓝沛并不丑,甚至可以说相当英俊。这男人面部的线条非常柔和,柔和而且清晰,也不知道是继承了父母的哪一方,沈霆猜测多半是母亲,因为那种温婉的气质十分独特。   沈霆在国会,接触的也都是当权者,能爬到这个高度,这些人灵魂力肯定低不到哪里去,单看相貌,大多是五大三粗,高鼻阔口,虽然很有气势,十分的威仪,但完全谈不上好看。难得几个长得英俊的,比如岑悦,左海洋和江昶,却只占很小一部分,绝大多数人,线条还是以粗犷豪阔为主。   蓝沛是少有的容貌可称之为秀丽的高灵魂力男性。   沈霆摸了摸下巴,他往椅子里靠了靠,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蓝沛当初做的那些事情引起了他的抵触,单看这张脸,沈霆是相当有好感的。他就是喜欢这种长相的男人,清秀干净,眉眼斯文,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冷冷淡淡的孤傲气质,这种人,不会见热闹就往上凑,也不会沾染上那种红尘里打滚的污浊之感,和他沈霆正好相反。   贺纯熙的性格不够沉稳,但他还年轻,未被污染,而且良好地遗传了江昶漂亮的容貌。   这也是沈霆费尽心思挑中他的原因。   沈霆自己,长着一张典型的“衣冠禽兽”脸,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但这是高等学院的同窗们众口一词认定的。沈霆也深知,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利禄之徒,所以看见那种特别干净、洁身自好的男人,就忍不住心生染指之意。   让沈霆意外的是,这位蓝医生看上去竟比贺纯熙还要符合他的胃口。如果不是俩人眼下正交恶,他真的不介意和对方来一炮。   事情好像在起变化,沈霆不无好奇地想。他心里没怎么排斥和不安,沈霆是个忠于自己欲望的人,这种人,不会和原则作斗争。   欲望就是他的原则。   正当沈霆百般思索如何打破他与蓝沛的僵局,机会却主动送到了面前。   “有些事情,我想单独和你谈谈。”左海洋在信息端那边,神情平静地看着沈霆。   沈霆吊儿郎当往办公椅上靠了靠,他伸手摸了摸鼻梁,冷笑道:“我可刚拆了纱布没两天呢。议长大人,您这是没过瘾,还想再给我来一拳吗?”   左海洋并未被他激怒,他仍旧平静地说:“上次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动手。但如果不是你挑衅在先,我也不会失控。”   沈霆懒懒道:“各打五十大板的废话,您就不用说了。想和我谈什么?”   “事情不方便现在说。最好是找个合适的地方,这由你来定。”   沈霆斜睨着一双明亮的凤眼,仔细端详左海洋的脸,他想从中寻找端倪,但并未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末了,他只好点点头:“好吧,既然议长想谈,那就谈吧。今晚我正好有空,如不嫌弃,就来寒舍如何?”   当晚,左海洋去了沈霆家。   他进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忽然道:“沈秘书一个人住吗?”   沈霆皮笑肉不笑:“等纯熙毕业,应该就是两个人住了。到时候议长送红包吗?”   左海洋没理他,他细细看着房间的陈设,环境设置是丛林小屋,窗外的松鼠,熊熊的壁炉,原木的桌椅窗几……又惬意又安宁。   这种冷冷清清,孤独又沉静的氛围,让左海洋想起一个人。   他扬了扬眉毛:“沈秘书喜欢这种环境设置?和你办公室的装潢风格截然不同嘛。”   左海洋不说还好,他这么一提,沈霆也产生一丝困惑。   的确,这不是他喜欢的风格,沈霆喜欢浮华风,他办公室的景观设置用的是豪华游轮的总统舱装潢,连卫生间的水龙头都要镶金,到处金光闪闪亮瞎狗眼。每次林襄过去,都故意戴上墨镜。沈霆知道他在笑话自己,他知道很多人暗地笑他是暴发户品味。可是沈霆一点都不介意,他就是个热衷于追名逐利的俗物,他就喜欢这样子,难道不行吗?   所以为什么家里的装潢却如此质朴素净?仿佛是从川普总统到特蕾莎修女的转变。左海洋不说,沈霆甚至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矛盾之处,然而让他换一种,他又不情愿。   就好像在他心里,自己家就该是这个样子,任何别的风格都不对。   沈霆不再思考下去,他冷淡地说:“议长夤夜前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家装风格的吧?”   左海洋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来:“当然不是。”   虽然心中不悦,沈霆仍旧给客人上了茶。   左海洋接过茶杯,放在面前,看样子完全不打算喝。   “今晚我过来,希望沈秘书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他淡淡地说,“这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沈霆扬起眼角:“什么好处呢?”   左海洋低着头,看着桌上的茶杯,他沉默了有一会儿,这才道:“其实今天,我也是带着另一个人的嘱托前来的。”   “谁?”   “贺承乾希望我能够说服你,让你放弃他家纯熙。”   左海洋这一句话,说得沈霆胸口气血翻滚不已!   他又恨又怒,不由咬着牙道:“贺局长就这么不待见我?纯熙明明爱着我,他凭什么替他儿子做主!”   左海洋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可能他早就看出来,你对纯熙不是真心。贺承乾和江昶不是那些没本事的禄蠹,他们不需要利用儿子缔结政治婚姻,人家不缺这个。你以为江欢未来的仕途会走得比你差吗?哪怕江蓉,十年之后也能站在你这个位置。沈秘书,你想攀附权贵,主意打得好,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   这话说中了沈霆的心事,他不由恨极。   他不是傻子,左海洋说的句句都是实情,沈霆心里也明白,自己回天无望了。   但他不肯就此认输,他还太年轻,始终都想要点脸面。   “如果我不愿意呢?”他扬起铁青的脸,“纯熙真的就肯听他爸爸的吗?”   左海洋看着沈霆,眼神里,带着老于世故的深深疲倦:“你的意思是,哪怕得罪贺承乾两口子,也要和纯熙在一起?这真的是你的目的吗?”   像被哗啦泼了一桶水,沈霆发热的脑瓜顿时冷静下来。   对啊,他最终目的是找上江昶这个大靠山,把靠山得罪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沈霆忍了忍,这才道:“如果我和纯熙分手,我能得到什么?”   “你和纯熙分手,这只是我们的要求之一。”左海洋说,“另外一个要求,我们希望你能和蓝沛在一起。”   沈霆仿佛不认识一样看着左海洋!   “所谓的我们,又是指谁?”   “我和贺承乾。当然江昶也有这个意思。除此之外还包括另外一些人。”   沈霆盯着左海洋,他忽然哈哈大笑:“议长先生,你没病吧?”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接受这个提议。”左海洋淡淡地说,“但是请你先听完我们给出的条件。”   “好啊,说说吧。”沈霆翘起二郎腿,他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如果我和那个老男人在一块儿,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   “沈秘书,你知道,白蘅星目前缺一个总督,岑倩身死,新的人选还没诞生,白蘅星到现在还处于军事管制状态。”   “嗯,然后呢?”   “如果你答应我们的要求,我,还有江昶,我们会用自己的势力让你成为白蘅星的新总督。”   屋子里,安静无声!   沈霆的眼睛瞪得溜圆!他像看怪兽一样看着左海洋!   忽然,他发出一声轻笑:“开玩笑吧!让我成为白蘅星的总督?你疯了吗?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秘书!”   “那又怎么样呢?”左海洋不动声色地说,“岑悦和蔡炯我都能搞定,国会里半数以上的大臣都是我的人,至于江昶那边你也不用担心……难道你觉得林襄会不同意?”   沈霆到此时,终于发觉左海洋是认真的了。   他困惑起来:“你真觉得这可能吗?我才毕业不到两年,什么资历都没有……”   “目前白蘅星会暂时找一个代理总督,在这期间我会给你制造资历。”左海洋一字一顿地说,“眼下你确实什么资历都没有,但是等到明年就不会如此了。岑倩是在军队里立下的赫赫战功,你不需要像她那样,拿血汗去拼,这些我能帮你搞定。现在谈这个还太早,我只问你,想不想要总督的位置。”   沈霆不说话了。   说真的,他动心了,总督之位!而且是首都星四个直辖星球之一!他做梦都想要好吗!   但是以前他只是做做梦,沈霆没有背景,没有足够的资历,当上大臣秘书就已经费了他九牛二虎之力了,已经被同学们艳羡不已了,他怎么敢去肖想总督的高位!   ……就算他和贺承乾家联姻,那也不可能帮他爬这么快!   沈霆原本觉得,四十岁之前,能够成为一个偏远星球的总督,这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现在有一个辉煌到闪瞎他的机会出现在眼前!   反正他的终极目标就是往上爬,对吧?那么把贺纯熙换成另一个对他更有助力的,有什么不好呢?   但是,为什么贺承乾和左海洋这些人,要如此不惜代价的帮他呢?   就为了蓝沛?!   沈霆沸腾的脑瓜,终于冷静了一些。   他抬起眼睛,戏谑地看着左海洋:“您能为蓝医生做到这一步,真让我钦佩万分。那我就搞不懂了,议长先生,为什么您不把力气放在追求蓝医生上,却在我这儿努力呢?”   左海洋定定看着他,好半天,才道:“因为他爱的是你,不是我。”   “虽然我万分荣幸,但是……”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左海洋突然打断他,“蓝沛可以为你做一切,任何痛苦,只要是因为你,他就甘之如饴地去承受。他对别人始终保持距离,只有对你,可以剖出心肝来给你看。”   沈霆有点发怔:“可是议长先生……”   “但同时,我也很可怜你。”左海洋笑了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多么宝贵的东西,你浑然不觉自己做了多糟糕的事,说了多么不可饶恕的话。等你醒悟过来,我担心你会被从未有过的懊悔给淹没,恨不得时光倒流,拿所有财产来换取反悔的机会。”   沈霆顿时不悦起来:“我可不这么觉得!我的人生,还轮不到议长先生您来指指点点!”   左海洋不在意地笑了笑:“好吧,我不多言了。反正条件和要求就这么多,你自己考虑。”   他起身就要走,沈霆跳起来,高声喊住他:“议长!”   左海洋站着没动,他淡淡道:“想通了就给我消息,别太久,我是个没耐心的人。”   “可是议长先生……”沈霆停了停,终于还是问,“到底为什么?”   左海洋转过身来,静静看着他。   “我知道你没必要做这种局来耍我。”沈霆苦笑了一下,“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您和蓝医生……”   “不是我,而是我们。”左海洋的脸,在暗淡的夜色下显得冰冷而遥远,神色不可捉摸,“我们都希望蓝沛能幸福,就是这样。”   他说完,不再看沈霆,拉开门走出去。   沈霆彻夜未眠。   左海洋的来访,给他的人生扔了一个炸/弹,他被炸得体无完肤、不知所措。   理智上,他知道他该答应左海洋的要求。不就是换个男友吗?不就是和一个比他大很多的男人在一块儿吗?这有什么呢?他从这场交易里能得到的,比他失去的多太多了好吗!   然而直觉里,沈霆又觉得有蹊跷。   为什么左海洋他们要帮他到这一步?这群人和蓝沛到底什么关系?“为了蓝沛的幸福”?亲兄弟也没做到这个份上的呀!   沈霆怎么都想不通,他整夜的翻来覆去,快把床单给搓破了。   其实答应左海洋并不难,和纯熙提出分手,可能会让那个小家伙哭一场,但是肯定过不了多久,贺纯熙就会把他抛在脑后了,毕竟,不光他爸爸不喜欢自己,他哥哥也不高兴自己和纯熙在一起,贺纯熙那个兄控,早晚会被江欢掰过去。   至于蓝沛……   沈霆呆了呆,如果抛开这些相关的利弊不提,单纯说那个男人,他倒是不厌恶,但是,被人像卖身一样签下条件,为了一个总督的位置而去亲近蓝沛,沈霆又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   他不是觉得不该在感情里掺杂利益,而是觉得,不该在和蓝沛的感情里掺杂利益。   沈霆很难把利益二字,和蓝沛那个人联系起来,尽管他并不了解对方。   然而……那可是总督的位置!   总督!   沈霆折腾了一夜,黎明时分,他顶着两个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坐起身来。   他下定决心了!   为了总督的位置,他要答应左海洋!   一早,他来到办公室,趁着还没上班,沈霆给左海洋发了个私人信息,说,自己答应了。   左海洋很快开启了通话,他清冷的声音在信息端那边响起:“你真的愿意?”   “是。”沈霆咬着牙,“我这就和纯熙分手,蓝医生那边……我也答应议长的要求!”   “那好,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干什么?”   “和蓝沛上床,让他爱上你。”左海洋的嗓音,渗着一丝丝冰冷的金属味道,“至多一个月,如果你拖得太久不肯行动,我和贺承乾这边也会再做商量。”   沈霆的心像敲鼓一样激烈起来!   “可是……”   “他爱你,对吧?”左海洋突兀地打断他,“面对一个原本就爱你的人,这些很难做到吗?如果这都不答应,那我怀疑沈秘书你的诚意。”   沈霆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他大叫起来:“好!我答应!”   左海洋在那边停了停:“那么,我们成交。”   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在播放答录机,充满机械之感。 第51章 第 51 章   虽然答应了左海洋,沈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近蓝沛,取得好感,尤其,这还是在他毫不留情奚落了对方之后。   他在蓝沛那儿,尽情表达了他的鄙夷和不屑,口出狂言要拿钱买个清净,现在又要他回头追求人家……沈霆一点招都没有。   早知如此,当初他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呢?沈霆郁闷地想,换了他是蓝沛,早就把对方拉入黑名单,三辈子都不要打交道!   难怪左海洋说他会后悔……   沈霆在绞尽脑汁了两三天后,终于琢磨出了一个拙劣的办法:跟踪蓝沛。   至少先熟悉对方的日常生活吧!   他当然不可能上班时间也跑去医院盯梢,于是就只能利用下班时间,沈霆先找了手下,大致摸清了蓝沛每天的活动规律,心中有了谱,沈霆就开始跟踪蓝沛。   蓝沛的日常活动很单调,一早去医院上班,傍晚下班后就直接去一家名为“明焰”的机器人搏击会所,沈霆记得这家会所,它的老板是枢机大臣蔡炯的魂奴,原本卫湘是这家会所的机修工,后来原主人回乡养老去了,卫湘两口子就攒了点钱,把会所给盘了下来。   前面几年都是卫湘和他那个无所事事的大儿子在经营,后来蔡炯的长子去了国会,卫湘自己的身体也不太好,就把会所交给了专门的管理公司。   蓝沛每天要在搏击会所里呆六个钟头,直至深夜才会出来,到了周末,蓝沛在里面呆的时间更久。一周唯一的一天休息,蓝沛就窝在家里,根本不出门。   沈霆犯起愁来,蓝沛的日常表,排得太满了,别说约着去吃饭、再安排点娱乐活动,他连和蓝沛说上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家伙,干嘛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苦行僧?沈霆在心里抱怨,他想见缝插针,可也得有缝隙给他插才行啊!   沈霆本想也去“明焰”办个卡,但后来才得知,明焰里面是每个人一个隔间,进去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在干什么。沈霆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是普通医院,沈霆还能装个病,钻进去碰碰运气,但是灵魂治疗中心那种地方,那得灵魂力损伤到非常严重的程度,才会被送进去。   沈霆这才发觉,这个任务太苦手了,他本想和左海洋抱怨说他做不到,但一想到那个总督的位置,沈霆又舍不得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霆左思右想,最后发现只有一个时间段可以利用,那就是蓝沛从搏击会所回家的那段路上。   蓝沛自己没车,每次都是坐无人驾驶出租,这就给了沈霆一个可乘之机:无人出租在零点之后就会进行系统检修,运行的数量自然也变少了,乘客通常得半天才能等来一辆车。   沈霆仔细观察了一晚上之后,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次日下班,吃过晚饭,沈霆开着自己的车,优哉游哉到了“明焰”机器人搏击会所附近。   他找了家通宵营业的酒吧,钻进去,特意寻了个可以看见斜对面会所大门的冷僻位置,坐下来。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了。   一直等到十二点过了,沈霆才看见蓝沛从对面的会所里出来。他赶紧起身,却没急着迎上去,反而打开星域全网,在设定好的地方做了点手脚。   这是他特意找无人出租的技术人员帮的忙,沈霆请对方把这条线的检修车辆数目增多,又以假身份抢在蓝沛之前,预定了两三台车。   ……这么一来,尽管蓝沛下了订单,他至少也得在会所门口等上半个小时。   沈霆没急着露面。一切准备妥当,他站在酒吧门口的阴影处,装出一副等人的样子,遥遥望着斜对面,搏击会所外的蓝沛。   蓝沛看上去非常疲倦,他背靠在会所门口的石壁上,包没拎在手里,就丢在脚边。   十分钟了,车还是没来。   蓝沛累得站不住了,索性不管不顾就在会所门前的台阶上坐下。他单手撑着额头,似乎困倦得不行,但刚一打盹,又努力清醒过来,男人站起身,拍了拍风衣下摆,又用力搓了搓脸。他跺了跺脚,天气非常寒冷,蓝沛呼出的气都带着白雾。   沈霆忽然看不下去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静待二十五分钟,最好把蓝沛的耐心磨到极致,这才施施然露面,给予帮助——唯有这样,他才能给蓝沛留下一个“雪中送炭”的好印象。   但是此刻,沈霆却忍不住了,焦虑让他没法继续等下去:万一有别人露面,把蓝沛接走了呢?万一哪辆无人出租不长眼,非要提前出现呢?   沈霆也知道这都是胡扯,他劝自己,再等五分钟,现在出去太早了,他做了这么多安排,必须把自身优势利用到极致,他应该再等等,至少再等五分钟,就五分钟……   好吧,他等不下去了!不管什么原因,反正他等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沈霆跳上车,为了谨慎起见,他特意绕了个圈,这才缓缓停在了会所跟前。   蓝沛看见有辆私家车大半夜的停在关了门的会所跟前,有些意外,等他再一看拉下的车窗,里面坐着的是沈霆,他更加吃惊。   沈霆看了看他:“蓝院长,在等出租吗?”   蓝沛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别等了,上车吧。”沈霆故作轻松道,“正好我也要回去,顺路。”   蓝沛不肯动,他迟疑地看着沈霆,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沈霆不耐烦地拍了拍方向盘:“天很冷呀!开着车窗,冷空气都钻进来了!”   蓝沛一听这话,往后退了一步:“那你把车窗关上吧。”   沈霆瞠目结舌看着他!   “我叫你上车你没听见吗?”   蓝沛礼貌而冷淡地说:“谢谢,我等无人出租。”   “你等不到的……”沈霆一着急,差点把实话说出来,他慌忙改口,“这个点,无人出租通常很晚才来,还是上车吧!”   蓝沛不动,眼神里多了点防备。   沈霆顿时就被他那种戒备的眼神给刺激到了,他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下了车,拎起蓝沛脚下的包,拉开后车门就往里扔。   蓝沛慌忙阻拦:“你干什么!”   沈霆也不管他,他关上后车门,指了指副驾驶座:“我叫你上车。”   沈霆的脸色很坏,极为不善的样子。蓝沛看出来了,但他还想抗争:“我订了车的,车马上就到了。”   “马上就到个屁呀!”沈霆火大,“你都等了这么久了,鸡毛来了一根没有?!”   蓝沛愕然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等了很久?”   “……”   沈霆崩溃了,他叫起来:“反正你今天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这完全是无理取闹了。   大半夜的,自己又累得浑身乏力,就算吵架也吵不赢这小子。想及此,蓝沛只好拉开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一上车,暖气一吹,蓝沛这才缓过劲来。天气太冷了,刚才他在外面冻了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手脚发麻,浑身像个冰块。   沈霆一言不发钻上车,发动了引擎,过了好一会儿,才粗声粗气道:“蓝医生住在什么地方?”   蓝沛报了地址,其实那个地方和沈霆的住处不是同一个方向,完全谈不上顺路,蓝沛本想说你把我在附近的电梯口放下算了,我自己去转空中走廊电梯……但是他不敢开口。   沈霆的脸色看上去糟糕极了,好像憋着要和谁大吵一架。蓝沛暗想,也不知这小子今晚在哪儿触了霉头,自己还是别去火上浇油。   沈霆是在和自己生气。   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打破了原定的计划不说,还死乞白赖地逼着蓝沛上自己的车……他原先根本就不是这么设计的好吗!   他本来是想以热心助人的好青年姿态出场的,现在倒好,变成了拦路打劫的恶霸,不,简直像是古装戏里强抢民女的土匪。   所以他还得求着蓝沛上他的车……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不是说好了要让蓝沛在深夜严寒和死活等不来车的绝望中,对他感激涕零的吗!为什么剧本不对了呢!   沈霆气鼓鼓地开着车,他没有留意到身边的蓝沛一直没出声,直到半个小时后,就要抵达目的地了,沈霆才愤愤地嘟囔:“到地方了……”   他把剩下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蓝沛睡着了,大概是车里太暖和,他又太累。他靠着车座椅,闭着眼睛,淡金色的头发有点长了,垂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孔。   沈霆缓缓靠边,把车停了下来。   他没开灯,也没有叫醒蓝沛。   车里非常安静,低低的引擎声几乎细不可闻。沈霆把自己的呼吸放到最缓最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熟睡的蓝沛。   男人很瘦,瘦得脸颊塌陷,但却愈发显出一种难言的清秀文雅。沈霆的目光从蓝沛光洁的额头,顺着鼻梁往下滑,一直滑落到他抿紧的嘴唇上。   仿佛是在睡梦中都有着重重心事,蓝沛的嘴唇抿得很紧,眉心也微微皱着,这让沈霆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但他的手伸出去又停住,只轻轻把垂下的金发给掠到蓝沛耳后。   车里太暖和了,沈霆的胸口,微微出着汗,他情不自禁往蓝沛这边凑了凑。   蓝沛身上有一种味道,淡淡的柑橘香味,大概是在搏击会所沐浴过了,芬芳里夹着男人原本细微的体味,沈霆的心尖,忽然微微一动。   这味道,说不出的熟悉,他太熟悉了,仿佛闻过很多很多年。   有人说五感之中,嗅觉的吸引力最为强烈,它能在多年后唤醒一个人深藏的记忆,而这只要一丁点儿味道……   沈霆忽然喉头发干,心里好像有一只小螃蟹,在用它坚硬又稚嫩的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挠他……   他的目光凝在蓝沛的嘴唇上,蓝沛的嘴唇很薄,唇形却意外地动人,沈霆的脑子里飞窜着各种奇怪的思绪。   这样一双嘴唇,吻上去滋味一定不一般……   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就已经挨上去了。然而沈霆的手刚搭在蓝沛的风衣上,蓝沛就醒了。   沈霆顿时慌了!   他此刻这个姿势,可以说非常的不礼貌,一只手搭在蓝沛身上,半个身子都贴着蓝沛,傻子也看得出来他想干什么!   然而蓝沛睁开惺忪的双眸,看了看他,眼中没有震惊和排斥,却溢满了笑意。   “到家了?”他哑声说着,顺手握住了沈霆的那只手。   沈霆呆住了!   两秒之后,蓝沛也突然意识到不对,他赶紧放开沈霆的手,咳了一声坐直身体。   “抱歉……”他低声道,“我睡迷糊了。”   车里,非常安静。   沈霆慢慢收回身体,他打开车灯,推开门下了车。   沈霆拿了车后座的行李包,将它递给蓝沛。   蓝沛站在车旁,伸手接过包。   “谢谢。”   金发男人拎着包,就往电梯入口处走。   “蓝沛。”   沈霆忽然在身后叫住他。   蓝沛回头,看着他。   沈霆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明天别叫无人出租了,我来接你。”   说完,他也不等蓝沛回应,低头钻进车里。   回去的路上,沈霆把车开得飞快,好像心里憋着一股气,他想发泄,却又找不到发泄口。   那种滋味很难受,仿佛是说不出的憋屈,愤恨,却又非常难过。   对,是蓝沛的那种眼神让他难过,带着提防,敬而远之的意味,冷漠而且平静,好像翻滚的烈焰被冰层给封冻了。   他讨厌蓝沛用这种眼神看他,非常讨厌!   他喜欢蓝沛望着他笑,像刚才醒过来那样,握着他的手说“到家了?”   就好像被蓝沛笑盈盈看上一眼,沈霆心里就能乐开花,整个人像飞上了天那么高兴。   我这是中邪了吗?沈霆讽刺地想,一个没钱没势的老家伙……他缺男人缺到这个份上了吗?   满腔愤怒地把车开到自家楼下,沈霆不想下车,索性点了根烟,泄愤似的狠命抽着。   他知道他该上楼去,赶紧洗洗睡吧,明天一早还有国会的联席会议,非常重要。   但他不想上楼,他也不想睡觉。   他这辈子都没这样心浮气躁过。   沈霆心里窝着一团火,他发觉此刻他最想干的事就只有一件:冲回蓝沛的住处,找上门去,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用那种提防的眼神看着自己。   而且那家伙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自己大半夜的送人到家,难道不该请上楼去喝个茶?或者干脆把自己留宿在家……   有病,沈霆想,自己病的不轻。   大概是官迷心窍了,他想,为了一个总督的位置……   沈霆狠狠扔掉烟头,他把车开回车库,这才悻悻回了家。   第二天,沈霆干脆提前把车停在会所门口,反正也装不下去了,何必呢?   会所打烊了,门廊的灯也熄灭了,蓝沛这才从里面走出来,足足比昨天晚了半个小时。   他一眼看见沈霆的车停在台阶下,非常震惊。   蓝沛以为昨天沈霆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他今天真的又跑来了。   沈霆摇下车窗,恶狠狠地看着他:“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呀!”   蓝沛觉得今晚沈霆的心情似乎比昨天还糟糕。   他想说我还是坐出租,但是看沈霆这样子,好像等了他大半个晚上,他又说不出口。   蓝沛只好上了车。   沈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包,狠狠扔到后座上:“去个搏击会所又不是郊游!成天带个包干什么!”   蓝沛有些不悦:“自己带着洗漱用品,难道不是更方便一些?”   沈霆明白了,他嗤之以鼻:“洁癖!”   又转头狠狠瞪着蓝沛:“为什么比昨天晚了半小时!”   他这态度,倒像是审问夜不归宿的妻子。   蓝沛有点诧异:“沈秘书,我连这都需要告诉你吗?”   沈霆心里愈发酸苦:“我等了你四个钟头!大半夜的!这么冷……”   明明是他自己要求来接蓝沛的,此刻却涌出无限的委屈,恨不得让蓝沛抱着他,好好安慰一番。   蓝沛沉默片刻,这才道:“今天医院开会晚了,所以让教练补了半个小时。”   沈霆呼哧呼哧喘了一会儿气,却弯腰拿出一个保温盅子,递给蓝沛。   “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沈霆也不看他,粗声粗气地说。   蓝沛打开来看,是香喷喷热乎乎的营养汤。   蓝沛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不用尝他就知道汤的味道,这是他亲手教沈霆煮的汤,他总担心沈霆在高等学院饮食不够认真,所以教他煮这种简单又营养的东西。   系魂以后,每次他在医院加班晚了,回到家里,沈霆就端出这么一小盅汤给他,让他先喝了垫垫肚子。   看见蓝沛端着汤不喝,只发愣,沈霆没好气道:“放心,没毒。”   蓝沛这才低着头,默不作声喝着汤。   有古怪,沈霆大半夜的开车来接他,还给他煮汤……这让蓝沛觉得非常诡异,事情的发展很不合理。   上个星期这个人还是恶言恶语,没过几天突然变了个态度。   为什么呢?   难道是苏湛那帮子家伙,在背后做了什么?   正胡乱琢磨着,蓝沛忽然听沈霆说:“你能不能把搏击训练停下来?”   蓝沛一怔,抬头看看他:“你想我停止训练?”   沈霆平视着道路前方,也不看他,好半天,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服用固魂。”   蓝沛拿着汤勺的手,忽然握紧。   “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做。”沈霆不太自在地说着,眼神躲躲闪闪,“也可能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是这种药太霸道了,你这段时间,身体负担很重,对么?”   沈霆说得没错。   不知道金子岳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他和沈霆的系魂关系看上去好像是解除了,但蓝沛身体缺乏的那百分之五十灵魂力,填充的却是某种类似的东西,百分之百只是个假象。这让蓝沛感觉很不对劲。   尤其服用固魂的这一个多月,蓝沛的身体饱受折磨,他的骨骼肌肉无时无刻不觉得酸痛难当,一早起来,就仿佛骨头全都断裂了,要从肌肉皮肤里戳出来。他每天几乎是咬着牙去上班,更别提,还得用这样的身体去完成超负荷的运动量。   但是身为医生,蓝沛非常清楚,这就是药物在起效果,固魂像一个残酷的教练,毫不留情地训练着服用者的全身细胞,它就是以榨干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为目标,就如同拉筋,一点点拓展着人体的极限,让这个盛装灵魂力的容器变得更大,让它产生更多的灵魂力。   蓝沛早就不在最佳使用年龄了,他比不过那些青春期的少年,有无穷无尽的荷尔蒙。他所有的,只是拼死的意志力。   沈霆看看他,神色不知不觉柔和下来:“你的灵魂力已经非常高了,目前也完全够用,为什么逼着自己承受痛苦呢?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子挺好的,我也不是非要你……咳,我是说,人也不是越年轻越好。”   “你不希望我这么做?”蓝沛看着他。   沈霆点点头。   “为什么?”   沈霆艰难地在脑子里搜寻着理由,好一会儿,他才干笑了一下:“我怕你累死了。”   说完这话,他又有点后悔。   太直白了。   蓝沛盯着他:“你真觉得我现在这样可以?”   沈霆赶紧点头:“真的!你现在已经比在舰船上年轻多了!再年轻下去就变成小孩了,我不喜欢小孩。”   “不用我恢复到二十岁?”   “完全不用!”   蓝沛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先停下来吧。”   沈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所以说,何必把大好时间都浪费在和机器人打架上呢?”沈霆笑道,“下了班,就该出去吃喝玩乐呀。”   蓝沛笑起来。   沈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这才觉得蓝沛笑起来,俊美的眉眼完全舒展开,好看极了!   沈霆的心,不禁砰砰跳起来!   这时,他忽然听见蓝沛说:“为什么?”   沈霆一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转变态度?”蓝沛看着他,“有人在背后要求你,对吗?你无法拒绝他们?”   沈霆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是你有了把柄握在他们手里,还是对方给出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沈霆转过脸去,看着车前方。   “并不是的……”   蓝沛把身体靠在黑影里,他的脸也藏在了黑暗中,看不出表情来。   “你对我的厌恶,不会一夜之间消失。”他轻声说,“告诉我实情,我不想你忍着不适和我在一起。”   沈霆咧咧嘴,他哑声道:“其实我没那么厌恶你……”   车里安静下来。   “我……我是想和你道歉的,真的!”沈霆还想辩解,“以前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也知道突然转弯,你会不信任我。那明天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就算我道歉。我们好好谈谈……”   蓝沛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霆把车开到蓝沛家楼下,他将车停在路边,但却不熄火,也不下车。   “蓝沛,我……”   “告诉我实话。”   沈霆低下头,把额头贴在方向盘上。   蓝沛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往他身上压了千钧重物,压得他抬不起头。   好半天,他才哑声说:“有人……许了我好处,很大的好处。我奋斗半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沈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实话,他明明是不能说的,打死也不能说的。   但是他必须说实话,在这个人面前,他撒不了谎,就仿佛自小养成的习惯,他什么都瞒不住这个人,蓝沛不想知道也罢了,只要他想知道,沈霆在他面前就连细胞都是透明的。   车里,静极了。   引擎声消失了,就连呼吸都细不可闻。   蓝沛点了点头,他打开车门。沈霆一下子抓住他的胳膊!   “蓝沛!”   “别再来找我了。”蓝沛望着他,眼神满含痛楚,声音非常轻,“我不想当你交易的一部分,那太可悲了。我的自尊……不允许。”   沈霆怔怔看着他,他不由松开了手。 第52章 第 52 章   回到家里,蓝沛把包扔在地板,他走到沙发跟前,像个老者那样,缓缓坐下来。   他盯着客厅黑暗的空气,那黑暗并不纯粹,还有各处透过来的一点点光芒。   光芒在闪烁,就仿佛黑暗在缓缓流动。   蓝沛很难过,他刚才看着沈霆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心里就不由难过。   但他不想收回刚才的话。   他不年轻了,不是有无限可能的小孩,他不愿委曲求全,那不是他。   他的人生一直就在走直线,蠢透了,跌了无数个跟斗,可他改不了。   也许有别的方式可以让他和沈霆重修于好,但他不想采取这种方式:拿优厚的条件来诱惑沈霆,让他为了那份利益而被迫和自己拴在一起。   蓝沛把脸埋在沙发里。   他万分想念沈霆,想念那个在国会的盛宴上,大胆妄为,不顾一切维护他的年轻人,人人都不看好他们,人人都说沈霆不该和他在一起。   可是沈霆就不肯听。别人瞧不起他们,他就偏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展览他和蓝沛热烈的爱情。   他们的爱情曾经像花一样盛大而热烈,但是现在花都谢了,人也不见了。   那个沈霆去了哪儿呢?   忽然,蓝沛听见门铃声。   他怔住,抬起头看了看,已经凌晨一点了,谁会找上门来?   蓝沛起身,走到门口,他打开门。   沈霆站在门外。   蓝沛惊愕地看着他!   “我想让你亲耳听到这个。”沈霆突然说。   听到什么?蓝沛想问,却见沈霆打开自己的信息端,匆匆输入了一个联系人。   “议长先生,我现在正式通知您,交易作废。”沈霆对着信息端,颤声道,“总督之位,您爱给谁就给谁,我不要了!我想和蓝沛在一起,不是为了您给出的任何好处,我爱他,这和利益无关。蓝沛是我的,我不拿他做交易!”   他关掉了信息端,暗淡的门廊灯光下,沈霆静静看着蓝沛。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咧咧嘴,又抽了抽鼻子,故意笑道,“我可是把天大的一个好处给扔掉了呢……”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蓝沛抱住。   那晚,沈霆留在了蓝沛的住处。   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虽然是第一次来蓝沛这儿,但沈霆却无端觉得,自己好像来过无数次。他熟悉这个人,熟悉这个人的点点滴滴,就连在床上都仿佛不是第一次。   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都非常熟悉彼此,知道怎样才能让对方愉快,同时也能令自己愉快。   沈霆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爱这个男人,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求亲近蓝沛,恨不得永远这样在一起,好像他们原本就应该在一起。   太奇怪了,沈霆想,蓝沛分明就存在于他的过去,为什么他会看不见他?   到底是什么挡住了他的视线?   ……释放之后,沈霆急促地喘息着,他紧紧抱住蓝沛,把脸埋在他身上,用力嗅着蓝沛身上的味道,这种熟悉的气息让他幸福极了,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安稳过,他是如此想念这个男人,分开不过短短两个月,竟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等等!他和蓝沛……   “啊!”   沈霆突然大叫。   蓝沛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小霆?你怎么了?”   沈霆赤/裸着坐在床上,他呆呆看着蓝沛,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就仿佛各种奇怪的思维在冲击着他,他脸上的肌肉被扭曲得极为怪异!   “金子岳……还有,那棵树……”   蓝沛耳畔,轰然一声!   “你想起来了?!”他试探着问。   沈霆拼命点头:“想起来了!我……被炸伤了,脸和肩膀都疼得要死,简南方挡着我,我看见他身上的血喷出来……”   他说不下去了,一把紧紧抱住蓝沛!   蓝沛也紧紧抱住了他!   沈霆竟然想起来了!蓝沛心底一阵狂喜,他竟然唤醒了沈霆的记忆!   他们突破了金子岳的惩罚。   “对不起,对不起……”沈霆不断颤声道,“蓝沛,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   他把脸埋在蓝沛怀里,不敢去看他,沈霆止不住啜泣出声。   “我没怪过你。”蓝沛的嘴唇贴着沈霆的脸颊,他轻声道,“小霆,这不是你的错。”   那晚,等沈霆情绪稍许平静,蓝沛这才和他慢慢说起这两个月的事。   “只有你受了影响,我们六个记忆倒是没有损失,”蓝沛笑了笑,“就是我和苏湛他们惨了点,钱没了,住的地方也没了。”   沈霆仔细听着,蓝沛抚摸着他银色的长发,低低讲述分别之后的种种。   “蓝沛,我和纯熙没什么。”沈霆忽然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我只带他出去吃了几次饭,看了几场电影……我连亲都没亲过他。”   蓝沛笑起来:“我也觉得纯熙不像你喜欢的类型,要是江欢,我还要担心一下。”   沈霆看着他:“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不生气。”蓝沛凑过去,吻了吻沈霆的额头,“我的小霆是个成熟的男人,不会喜欢小孩子。”   沈霆得意起来,他咯咯笑道:“你看你魅力多大呀,我连总督的位置都不要了,只想要你。”   “是谁说让你当总督的?”蓝沛觉得好笑,“你真信啊?”   沈霆把和左海洋的谈判,给蓝沛讲了一遍。他说他看得出来,左海洋是认真的,对一个利欲熏心的人,不下点儿狠药来钓鱼,他是不会上钩的。   蓝沛听他说的时候,脸上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什么。   沈霆见他这样子,赶紧道:“你别怪议长他们,我先前那个顽固的样子你也不是没见过,他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的。”   蓝沛点点头:“我知道。”   沈霆看着他,试探着问:“真的不觉得可惜吗?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哪怕先把我骗上床呢……”   “我做不到。”蓝沛抱着沈霆,缓缓抚摸着他光滑如柚木的脊背,那形状美好的肩骨,像脆弱的蝶翅,在黑暗中散发着温暖诱人的气息,让人渴望不断亲吻它。   “但我也不会就这么放弃。我本打算过两天再去和你谈。”   “谈什么?”   “把一切摊开了谈。”蓝沛低下头,柔柔吻着沈霆,又看着他的眼睛,“我给不了你什么好处,我也不想充当交易的砝码。可是我爱你,小霆,我可以给你我的心。我猜,你或许会接受它,要是你仍旧不肯要我,那我……再想别的办法。”   “我要的,我会要你的。”沈霆的胳膊缠住他,在他耳畔低哑呢喃,“我抗拒不了你,我自己知道……”   “勾搭男人联盟”第三次会议就在左海洋家里举行。   蓝沛把沈霆也带去了。   起初,沈霆死活不肯去,他怕被那群人嘲笑,他说他落了那么多笑柄在这些知情者的眼里,后半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没那种事。”蓝沛耐心劝他,“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小霆你也是受害人。”   “他们一定会笑话我!”他红着脸叫道,“那些家伙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果不其然,一见沈霆进来,贺承乾哈哈笑了两声:“看看这是谁来了!沈秘书,还想做我家的女婿吗?”   苏湛也笑道:“还想要总督之位吗?”   沈霆顿时脸红到了脖子!他一把抱住蓝沛,把脸藏在他怀里大叫:“都说了他们会笑话我!我要回家!蓝沛我要回家!”   蓝沛一面宽慰他,一面对那几个道:“饶了他吧,你们就别笑了。”   简南方笑道:“你们真的别再笑沈秘书了,咱们联盟能多一个人,多不容易!这可是生力军!”   左海洋点了点头:“清醒过来就好,咱们也给人家留点面子,别再提过去的事情了。”   左海洋发了话,大家这才止住笑声,沈霆仍旧羞愧难当,他紧挨着蓝沛坐下来,缩着脖子,一脸的怂相,手还紧紧抓着蓝沛的胳膊,仿佛谁要是再笑话他一句,他就要拉着蓝沛起身逃跑。   大家坐下来,简南方在一旁给他们泡茶,他的动作依然不够灵活,但是大家都不急,就算他把水泼出来,也没人去拿抹布擦。   他们已经说好了,任何忙都不帮,就让简南方自己负责。   “说说吧。”贺承乾忍住笑,伸手指敲了敲桌子,“是怎么清醒过来的?”   沈霆的脸还是有些红,他握着蓝沛的手,低着头不出声。   蓝沛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没关系,说给他们听,大家需要相关的信息。”   沈霆这才不好意思地开口:“我是在……呃,是在和蓝沛上了床……之后,才清醒过来的。清醒得也很突然,就像脑子被谁狠狠敲了一下。”   按照沈霆的描述,那种记忆被屏蔽的感觉,就像好好的一间屋子被隔开了一半。   “剩下的空间虽然少了很多东西,但也不是不能生活。”沈霆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想不通到底是哪里不对。因为人很难去质疑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   但是那晚和蓝沛发生关系之后,忽然间,就好像中间隔开的那堵墙被敲碎了,房间的原貌出现在沈霆面前,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真相。   一群人听得若有所思。   左海洋忽然道:“我很好奇,你对蓝医生,是怎么突然就从厌恶转变过来的?看上去非常不合理。”   沈霆点了点头,愈发不好意思:“确实很不合理,但是这事儿原本就很荒谬,我现在才察觉,其实我心里对蓝沛,一直就有莫名其妙的好感,我只是没选择好表达的方式。”   蓝沛扬了扬眉毛,故作诧异:“你表达好感的方式,就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我下三滥吗?”   大家都笑起来。   沈霆窘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还说你不生气!你分明就是在生我的气!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一开始不管不顾冲过来,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我的记忆少了一多半,我根本理解不了呀!”   贺承乾严肃道:“这是个教训,说明咱们不能太直接,欲速则不达。”   犰鸟在一边低着头,像只鸟一样咔吧咔吧吃着一钵子坚果,他点点头:“没错。所以你们还是得学习苏湛买的恋爱宝典!”   大家一起发出“切”的一声。   左海洋却把话题拉回来:“就是说,好感是很容易培养的?”   沈霆定了定神:“不是说很容易培养,而是它原本就在那里,只是被遗忘了。比起两个陌生人从零开始建立感情,重提旧情要容易很多。所以我建议各位,一个好的开头非常重要,别再学蓝沛这样。”   他狠狠瞪了蓝沛一眼,却依然抓着蓝沛的手没松开。   “只需要创造一个好的开头吗?”简南方问。   “第一印象非常重要,让对方产生好感。”沈霆认真道,“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尽量增加和对方相处的时间,相处得越久,好感越多,对方想起来的可能就越大。各位,他们不是真正的陌生人,是和你们相处了多年的亲人,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驱散的,你们得有信心才行!”   他又笑了笑,低头不好意思道:“换个聪明一点的,早就在自己的履历中推敲出不合理的地方了,可是我笨嘛,没脑子,就没往这方面想。”   蓝沛抱住沈霆,在他的头发上吻了一下。   “我的小霆才不笨。”他柔声道,“这种事情,本来就很难。”   沈霆被他夸得脸发红,用脑门在蓝沛下巴那儿蹭了蹭。   蓝沛以前很少在外人面前和沈霆亲密,或许是失而复得,今天俩人从进门开始,一直黏在一起,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左海洋静静看着他俩,他已经看见了,那对戒指,再度出现在那两个人的手上。左海洋觉得,自己的心脏那儿,像被谁无声插入了一把刀,疼痛从腹腔慢慢往外扩散,疼得他死去活来。   但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那疼痛与他无关,仿佛内心那个悄然死去的部分,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那天依然是蓝沛下厨,做七个人的饭菜,沈霆也钻进厨房给他帮忙,蓝沛把一些简单的打下手的活,分配给简南方,又叫犰鸟帮他打鸡蛋,准备做甜点。   “你不准再生我的气了。”沈霆嘟嘟囔囔在旁边说,“回去我让你揍我一顿,先说好,不许打脸!但是不准你再生我的气了。”   “我没生你的气呀。”蓝沛一边忙,一边慢条斯理道,“我就是老树发芽,心痒难耐,有点话想说呗。”   犰鸟笑得咯咯的,像个坏小孩,简南方也嗤嗤直笑。   沈霆气得跳脚!   “还说你没生气!我说的话你全都记着了!小心眼!”沈霆郁闷坏了,“而且这次又是我追求你,明明应该是你来追求我呀!为什么倒过来了!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追求你!不公平!你一次都没有追求过我!”   蓝沛仍旧慢条斯理道,“那好吧,下次换我来追求你。”   “不准有下次!那棵丑八怪树要是再敢分开咱们,我就把它全部变成劈柴!”   厨房里一片欢声笑语,远远的,左海洋独自站在客厅,他望着那个忙碌的身影,眉间微微一蹙,终于低下头,带着一身落寞离开。   那天蓝沛做了非常丰盛的一大桌,这是他们从白蘅星回来之后,在重重的打击下,第一次获得的成功。这让大家有了点信心。   “接下来,就轮到阿湛你了。”贺承乾放下咖啡杯,指了指苏湛。   犰鸟往嘴里大口塞着蓝沛做的蛋挞,一面吃一面点头:“阿湛你买的恋爱宝典呢?要认真上课呀!”   大家一阵哄笑。   苏湛没好气道:“那玩意儿你们都不信,我还看个屁呀!”   左海洋问:“有没有什么打算?做好计划了吗?”   苏湛只低着头,转着手里的白瓷茶杯,不出声。   简南方见状,安慰他道:“乔桐到现在还是单身,每天就和儿子两个人过日子,阿湛,你是有机会的。”   苏湛的神色有几分怪异,他用力握着那枚茶杯,仿佛是有什么很难启齿的话。   “我……和你们都不一样。”他轻声说,“小桐他……不爱我。”   他忽然来这么一句,在场众人全都愣住了。   蓝沛试探着问:“不可能吧,苏湛,乔桐是你的魂奴,他怎么会不爱你呢?”   苏湛抬起脸来,他的笑容很难看:“他有心上人。可是那个人,不是我。” 第53章 第 53 章   苏湛的魂奴乔桐,是现任通商大臣的次子。这是一桩典型的政治婚姻:从乡下星球考出来的土凤凰,攀附上世家公子。通商大臣乔勋家里,世代公卿,他千挑万选才在一众卓越的青年里,挑中了前途远大的苏湛。乔勋把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介绍给对方,苏湛也因为搭上了这门好亲事,在等级最高的星域附属医院当上了副院长,如今更是下一届总院长的热门人选……   这是一桩锦上添花的婚姻,双方各取所需,结局皆大欢喜——外人都这么看。   但其实,不是这么回事,苏湛是平民出身没错,他和岳丈有着仕途上的互益也没错,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苏湛家并不在首都星上,他的故乡是殖民星球海极星。海极星人口不到三十万,在天鹫副星七十八颗殖民星球里,综合实力偏中下游,海极星是天鹫副星的“粮仓”,几乎全星域的星壤水稻都是从海极星产出。   苏湛的父亲是海极星一所农机公司的小商员,他母亲是家庭妇女,苏湛从小成绩就很出色,是父母的骄傲,后来他考上首都星的高等学院,那家农机公司还特意发了一笔奖学金给他,因为海极星迄今为止,只有七个考上高等学院的学生,苏湛这可是一颗星球的精英。   然而乡下精英进了城里,就只能立墙角。苏湛刚进高等学院那两年非常不起眼,连前一百名都进不去。首都星的精英太多,那是真正的精英,像他这样的“海极星精英”,连精英的边都够不着。   苏湛的自尊心,头一次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就像沈霆当年那样,他也遭了不少欺负,要不是后来结交的贺承乾和沈枞等人维护他,苏湛肯定被欺负得更惨。   好在到了第三年,苏湛就进入爆发期,一跃成为年级前十,不光是成绩,灵魂力也增长得奇快。临到毕业,苏湛的灵魂力是年级第二,唯一超过他的人,就是众人嘴里那个“妖怪一样”永远第一的贺承乾。   作为当年最好的医科生,苏湛毫无悬念地进了星域附属医院,他的上司就是时任外科主任的左海洋。其实苏湛的首选是灵魂治疗中心,因为他的灵魂医学成绩最好。但苏湛从心底不认同好友沈枞和蓝沛的婚姻,就为了这么一点膈应,他转而选择了星域附属医院。   苏湛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但心里会藏着很多事情,这男人又敏感又固执,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随和。   而且苏湛表面也不随和,他那张天生的“乌云盖顶”脸让人一看就没有了交往的欲望,巴不得敬而远之。他自己性格也不热情,不管男生女生,都是点到为止。   高等学院七年,苏湛没谈过一场恋爱。沈枞甚至笑他,是不是打算把童贞保持到坟墓里去。   自由恋爱虽然没机会,相亲却接踵而至,有些是师兄师姐们牵的线,有些则是上司的意思。通商大臣的这个相亲机会,就是左海洋给他介绍的。   当时左海洋告诉他,通商大臣乔勋想把自己的小儿子介绍给苏湛。   “其实是转了好几个弯。”左海洋笑道,“大臣找了我爹,我爹找了我,我想来想去,手底下也就阿湛你还是单身,所以把你的资料给大臣了。”   乔勋对苏湛很满意,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左海洋告诉苏湛,通商大臣是个相当有能力的人,“手握实权,作风犀利,乔家好几代在国会任要职,百年间出过五个星球总督,这是个有底蕴的家族”。   但同时左海洋也说,让他不要有负担。   “去喝个茶,但别太投入了,我手头还有更好的资源呢。”左海洋停了停,微微一皱眉,这才又笑道,“虽然是通商大臣,你也用不着勉强自己,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苏湛从左海洋的话语里捕捉到了隐藏的东西,因为左海洋完全没提相亲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他都会大加描述,什么“长得漂亮”啦,什么“性格很好很容易相处”啦,什么“多才多艺,和他在一块儿你永远都不会觉得闷”啦,就算各方面都不怎么样,左海洋也能努力找出对方的优势,“喂!他家可是很有钱的!你不是超喜欢‘锆月亮和电气兔子’的菜品吗?他家能把‘锆月亮和电气兔子’买下来!”……   以至于苏湛常常感慨,左海洋不去做广告真是广告界的一大损失。   左海洋十分热衷给人做媒,医院里好几个医生的婚事都是他给说成的,他也给苏湛介绍过,虽然都没成,但是左海洋始终不气馁,一有空就给苏湛安排相亲,他把相亲时间表夹在工作任务单里,下发给苏湛。   沈枞把这事儿当笑话,说左海洋好像憋着一股劲,非要把苏湛嫁出去不可。   所以,为什么这次左海洋不肯给对方打广告了呢?苏湛暗自好奇,而且听左海洋那种语气,他分明是不想给苏湛说这门亲事,只是碍于父亲陆离和通商大臣的关系,才勉强一提……   难道对方是个非常不堪的人吗?   和通商大臣的二公子见面,就约在了苏湛喜欢的“锆月亮和电气兔子”,苏湛自尊心强,他不愿让大臣家的公子笑自己没见过世面,花钱太小气,所以特意挑了这么贵的餐厅。   约的是晚上七点半,快八点了,乔桐才匆匆出现,他向苏湛道歉说因为母亲身体突然不适,他送母亲去医院耽误了时间。   苏湛没生气,就算等待的那半个小时生了气,等见到乔桐时,这气也顿时没了。   乔桐生得非常俊俏,细瘦的鼻子,清炯明亮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带着自然卷,那蜷曲的发尾,给这男人平添了几分天真稚嫩的意味。   只是脸上,左颧骨这儿,有一块青。   苏湛问他是怎么伤到的,乔桐只捂着脸,十分羞愧地低声喃喃:“出门太急了,没当心……”   但究竟是怎么伤的,他不肯讲。   苏湛将之理解为他因母亲的病而着急,不小心撞在了什么地方,乔桐不肯和他细谈,是因为他们还不熟,二来,乔桐又是这样一个容易羞怯的人。   苏湛喜欢上了乔桐,就像字典上对“一见钟情”这个词的诠释,他活了二十一年,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爱慕之情。   他喜欢乔桐的脸,非常好看,他也喜欢乔桐说话的方式,细细的很温和,他觉得乔桐的性格也很好,尽管他们只交往了一餐饭的功夫。就连乔桐偶尔的走神,苏湛都觉得憨憨的,可爱死了。   只是,当苏湛提出要去探望乔桐生病的母亲时,乔桐慌忙拒绝了。   “没什么要紧的,是小毛病……”   相亲结束当晚,苏湛难得失眠了。他开始担心,对方看不上他。   苏湛并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只是爱情这种东西对所有人都足够公平,它能让每一个掉进去的人产生可笑的自卑,这一刻,不管你是天神元帅还是人间大能,你都会担心对方看不上你。   苏湛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乡下星球出身的小子,没有背景没有钱,长得又不帅,人家大臣的公子凭什么要看上他?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爬起来,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因为怕深夜打搅,他没发语音图像,只发了文字信息:“到家了吗?晚上的菜还合胃口吗?”   十几个字,他删了改,改了删,足足写了半个小时。   没过多久,乔桐回了消息:“已经到家了,晚上的菜很好吃,谢谢。”   谢谢?这是什么意思?苏湛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紧张得头皮都发麻了!难道乔桐是在发好人卡吗?他说谢谢,是“谢谢款待不过咱还是到此为止吧”的意思吗?!   苏湛觉得呼吸都上不来气了,他从没这么慌过,也顾不上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赶紧在信息端上呼叫沈枞。   沈枞那时候都睡了,一脸不乐意的被苏湛叫起来,苏湛也顾不上他一张臭脸,噼里啪啦把今晚相亲的事给沈枞一说,又将乔桐发来的回信念给沈枞听。   “他说谢谢!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谢谢我!”   沈枞傻子一样看着苏湛,半晌,才叹了口气:“阿湛,你就不能从字面的意思去理解吗?”   苏湛张口结舌:“可是……”   “就是谢谢的意思啦!你乱猜什么呀!”沈枞没好气道,“如果不放心,你再发一条!”   “再发一条……你让我说什么呢?”   “就说你喜欢他,问他喜欢不喜欢你!”沈枞打了个哈欠,“或者直接给他两个选项:Yes or No.一目了然,速战速决,放过你,放过我,放过所有被你吵醒的瞌睡虫们。”   “滚蛋!”苏湛咬着牙关掉了信息端。   依然觉得心有不甘,苏湛绞尽脑汁,又给乔桐发了条文字信息:“咱们还能见面吗?”   发出去的那一刻,苏湛就好像当年等待高等学院录取分数线,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十分钟后,乔桐给了回信:“不行。”   苏湛正被那两个字打击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乔桐又发来第二条:“抱歉,刚才没写完就发出去了,这周恐怕不行,下周吧。”   苏湛嗷嗷大叫,高兴得差点从床上翻下去!   临睡前,他忍不住,又发了一条信息:“乔桐,我喜欢你。”   然而这条信息,没有得到乔桐的回复。   苏湛和乔桐就这样开始了感情交往。   虽然只是平淡的往来,下班一起去吃个饭啦,周末一起去买东西啦,节假日一起去看场电影,逛逛公园啦……但是苏湛十分满足。   他没谈过恋爱,这是第一次,所以不觉得有不对头,哪怕交往了三个月,俩人还只是牵牵手。   苏湛对那种见了没两面就上床的恋情感到好奇,他不知道人家是怎么做到的,在苏湛看来,除非乔桐有那个意愿,否则他绝不可以冒犯对方。   他喜欢乔桐,他爱着对方,所以节奏也完全掌控在对方手中。   乔桐对苏湛很好,那种好是非常礼貌的好,彬彬有礼,教养十足,永远面带微笑,而且很体贴。苏湛提议去高档餐厅吃饭,他会说算了换一家吧,那家太贵了,薪水留下来买更值得的东西。苏湛给他买礼物,他一定会回赠价值差不多的礼品,并且总是表现得很高兴。苏湛和他说医院里的事,他会听得津津有味,但是他很少提自己,苏湛知道乔桐还有个哥哥,大他好几岁,目前是中央银行首都星分行的支行长,极为优秀的人才。   苏湛觉得乔桐不肯提自己的事,是出于自卑,毕竟乔桐没有考上高等学院。   苏湛不太在乎,他喜欢乔桐,如果是别人他会挑剔,但是这点缺憾放在乔桐身上,苏湛就觉得无所谓了。   只有一点,让苏湛心里有些猜测,乔桐和他在一起时,时不时会走神,好像始终有心事。偶尔,他甚至会回避苏湛,比如连续半个月不联系他,苏湛想联系乔桐也联系不上,虽然事后乔桐总会解释,要么说母亲身体不好,自己情绪很糟,怕影响苏湛,要么说工作太忙,想集中精力赶工。   苏湛听得出这些都是借口。他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问,苏湛总觉得如果乔桐自己不肯讲,他就该当做没察觉。   只有一次,他知道了乔桐不联系他的原因,这个“揭秘人”却是他的好友沈枞。那次沈枞突然问他,为什么乔桐受了伤,他这个男朋友连看都不去看一下。   “他受了伤?!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沈枞非常惊讶,“乔桐肋骨断了一根。”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去灵魂治疗中心睡康复舱,被蓝沛看见了。”沈枞说,“蓝沛本来也不认识他,是听上司很恭敬地问候那人的父亲,他才知道是乔勋的小儿子。”   苏湛震惊得一塌糊涂!   星域附属医院也有康复舱,乔桐肋骨断裂,为什么不来星域附属医院找他?放着他这个男朋友不找,特意绕去了灵魂治疗中心,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枞看苏湛脸色变了,他有些后悔,只好安慰道:“乔桐可能不想让你知道,怕你担心。”   就连沈枞自己都觉得这解释很苍白。   “他是怎么受的伤?”苏湛忍着愤怒,又问,“蓝沛知道吗?”   “好像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跌断的。”沈枞担心地看看苏湛,“要不,你问问乔桐?”   苏湛没回答,他心里混乱不堪!   乔桐特意跑去灵魂治疗中心,这分明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乔桐不愿说,他还赶着去问,真的能问出个结果来吗?   也许,只会得到一个搪塞的回答吧。   那天下午,苏湛独自呆在办公室里,他心乱得什么都不想做。   他开始质疑,质疑乔桐对他的感情,苏湛原以为俩人是细水长流,他在乔桐心里留下的好感,应该是像早上的太阳一样蒸蒸日上的。   但是现在,他开始怀疑事情没他料的那么好。   正发愣时,左海洋敲门进来了,苏湛一见上司,赶紧收起情绪,问左海洋有什么事。   “周五的下午,我能有什么正经事啊?”左海洋笑道,“又有个相亲的资源,你要不要?”   苏湛一怔:“相亲?”   “对呀,这次是岩鹰财务总监的儿子,有没有兴趣?很帅的哦!”   苏湛赶紧道:“等等,我有男友了啊,主任您忘了吗?”   左海洋也怔住了:“你有男友了?什么时候的事?是谁呀?”   “就是通商大臣的儿子乔桐。”苏湛说,“不是您给我介绍的吗?”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怪怪的:他真的是乔桐的男友吗?   左海洋吃了一惊:“这么说,你和乔桐在交往?我以为你们没下文了呢!”   苏湛无可奈何道:“下文当然是有的,只不过一直没和主任您说。”   “哦,是乔桐啊。”左海洋停了停,仿佛是有什么话想和苏湛说,“阿湛,其实……”   “主任,我在和乔桐交往。”苏湛打断了他,“我很喜欢他。”   “可是阿湛……”   “是您介绍我和乔桐认识的,我很感谢您。”苏湛不动声色地看着左海洋,“我和乔桐现在一切安好,主任,您就别费心了。”   他已经听出来,左海洋想说的话,自己大概是不会愿意听见的,所以苏湛及时制止了左海洋。   左海洋也明白了。   他点点头:“好吧。”   那之后,左海洋就再没提让苏湛去相亲的话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接下来的一次约会,乔桐有着明显的心不在焉。苏湛看出来了,他没追问原因,只说自己医院也有些事情,就匆匆结束了会面。   他看得出,乔桐在告别的那一刻,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如释重负。   所以和我在一起,只是某种负担吗?苏湛心里难受极了,回去的路上他觉得腹中饥饿难忍,昨晚他在医院值夜班,一早也没吃东西,到现在只喝了两杯咖啡,他本来是想约会的时候和乔桐撒个娇,抱怨一下,按照乔桐以往的作风,肯定立即拉着他去馆子里吃饭,顺带数落他两句不爱惜身体……但是今天苏湛什么也没和乔桐说。   他随便找了家餐厅,叫了一客饭,食物很快上来了,但是他一口都吃不下。苏湛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难以下咽。原来,人的心事堆积到一定程度,是能够不给胃袋留下一丝一毫空间的。   饿着肚子回到家,苏湛倒头就睡,他做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乔桐和一个他看不清长相的男人在一起,举止亲密,苏湛发疯似的追赶,却怎么都追不上他们……   从糟心的梦里醒来,苏湛抬头看了看窗户,已经是夕阳时分了。   难道要继续这么下去吗?他想,是自己主动提分手,还是等着乔桐开口呢?苏湛不愿自欺欺人,他明白,他和乔桐走不下去了。   爬起来,在屋里胡乱转了一圈,苏湛的胃饿得隐隐作痛,但他依然什么都不想吃。   他还是想见乔桐,虽然那个人让他无比痛苦,可他还是想见他。   苏湛洗了把脸,又换了套衣服,稍微把自己捯饬捯饬,就出了门。   他想去找乔桐,想和他好好谈谈,不管谈成什么样都好。   他受不了了,就算死,他也要死个明白。   乔桐没有自己的住处,他从翠钻星的职业院校毕业回来没多久,依然住在父母那儿。   苏湛找去的就是通商大臣的宅邸。那是一处颇大的地面宅院,雕栏玉砌,十分的豪阔,乔勋家里相当有钱,这处宅子是他曾祖父盖的,往后,也很可能会由乔桐那个在银行界飞黄腾达的哥哥来继承。   原本苏湛计划得很好,虽然眼下俩人都没什么钱,开始这几年只能住在高层公寓里,但是往后他一步步升迁,有了资本,还是要在地面买一座宅子,哪怕面积并不大。他早晚都要把“住在地面”的权利还给乔桐。   这是苏湛头一次来到通商大臣的家,他站在花园外围的铁栏杆边上,趁着夜色往里看。房子很大,比他去过的那个超有钱的贺承乾家里还要大,但也许是夜色深重,那座仿古的南欧风格二层建筑,看上去有点阴森森的,叫人心头莫名生惧。   怎么开口才好呢?苏湛心里犯愁,如果大臣就在家里,他要怎么和人打招呼呢?   他一面琢磨着,一面慢慢往前走,走了不多一会儿,苏湛突然站住了。   就在对面角落里,一棵高大的雪松旁边,有两个紧紧拥抱的人影。   苏湛立即认出,其中一个是乔桐!   另一个瘦高个的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他紧紧抱着乔桐,一面吻他一面低声说着什么,男人的声音非常低,苏湛听不清字句。   但是他听得见,乔桐在哭。   那是压抑的啜泣,是用尽全力抑制住了放声痛哭的渴望,才从嗓子里泄露出的一点点泣不成声。   苏湛呆呆站在那儿,脑子成了空白。   就在这时,宅子的大门突然打开,有人箭一样冲了出来!那人在苏湛的视野里一晃而过,苏湛还没看明白,那人就和那个抱着乔桐的中年男人打在了一起。   尘土顿时扬起来,院子里响起高声咒骂,尖叫声还有惨呼……   不,算不上打在一起,确切地说,是单方面的施暴,年轻男人重重把对方掀倒在尘土里,他狠狠踢打着那个中年人的脸,中年人毫无反手之力,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惨叫翻滚……   乔桐在一旁声嘶力竭地狂喊,求那个人停下来,他冲上去想阻拦,但是那个年轻人一掌就把他抡到了一边。然后年轻人又弯下腰来,抓起中年人的头发把他拎起来,照着他的脸和胸口狠狠踢打!   苏湛看见,中年人嘴里喷出了鲜血。   乔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他噗通跪倒在地上,疯了一样给那个年轻人磕头:“别打了!哥哥!求你别打他了!我求求你!!……”   大宅的门开着,里面明亮的光芒洒在院子里,一切清晰得纤尘可见,那场面可怕极了,生动到让人浑身战栗,但是苏湛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院子里,年轻人狂殴着半死不活的中年人,旁边地上,乔桐匍匐着,全身贴在泥土里,他嘶哑地哭喊着,不停地砰砰磕着头,灯光打在他脸上,乔桐的额头磕破了,有鲜血流出来……   直至打累了,那年轻人才停下,他往中年人身上又踢了一脚,像踢一只拦路死狗,把他踢得远远的,中年人在地上翻滚着,但是年轻人没再看他,他走到乔桐跟前,毫不客气伸手一把揪住他,像拖一个物件那样,骂骂咧咧把乔桐往屋里拖……   而乔桐,就真的像个失去了生命力的物件,被那年轻人跌跌撞撞拖进了屋里。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光芒没有了,喧嚣没有了,夜色重归平静,只剩下躺在泥泞地上的中年人,发出微弱的呻/吟。   苏湛茫茫然转身,步伐机械,往来时的路上走,他浑浑噩噩走了十多分钟,这才停住,他匿名给报警台发了个信息,告诉他们,在某处路口有个受伤很重的男人……   “好的,我们这就去处理,请问先生贵姓?您现在什么地方?”   苏湛一言不发,关掉了信息端。   一直走到再也走不动了,苏湛这才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夜已经非常深了,四周围只能听见微弱的虫鸣,连车都看不到一辆。苏湛呆呆坐在长椅上,他的脑子转不动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都化作了烟,从身体里一点点流淌出去了。   天完全亮了,苏湛才回到自己家里,他向医院请了一天假,又打开语音信息端,找到了沈枞。   沈枞刚到市政大厅,还没开始上班,突然接到苏湛的这个语音信息,他也吓了一跳,赶紧打开信息端:“阿湛,怎么了?”   “拜托你一件事。”苏湛一字一顿地说,“帮我查所有有关乔桐的消息,我要所有的,不管你用什么手段。”   沈枞更慌:“阿湛,你的嗓子怎么这么嘶哑?出什么事了?你把图像打开!你到底怎么了?”   苏湛不肯打开图像,他现在这样子看上去太糟糕,沈枞看见了肯定又没完没了。   “……我没事。”他停了停,“阿枞,乔桐那边,你帮我查清楚,越快越好。”   苏湛信任沈枞,因为沈枞的专业就是政务信息处理,他现在在市政大厅也是做的信息处理工作。   沈枞特别擅长收集信息,他的天赋就是这个,只要你说一声,他能把调查对象的祖宗八辈儿都给刨出来,连人家曾祖母的第一任情人穿几号鞋都能知道。   一周之后,沈枞通知苏湛,说他已经调查清楚了。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他和苏湛说,“没法在信息端上谈,周末你过来,我把东西给你看。”   周末,苏湛去了沈枞和蓝沛的家,正好那天蓝沛在医院加班。   一见苏湛,沈枞吃了一惊,苏湛暴瘦,脸色憔悴得像大病了一场。但同时,沈枞又不觉得有多吃惊,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点点头,叹了口气:“都怪我。”   苏湛苦笑:“什么就怪你?我还没开口呢,你就把错全揽过去了?”   “当然怪我啊,我应该在你去相亲的第一时间,就把乔桐仔仔细细调查清楚。”沈枞难过地看看苏湛,“如果我提早调查清楚了,你现在不会是这个样子。”   苏湛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低着头,不说话。   沈枞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把自己搜索到的各种资料,一样样摆在苏湛面前,他告诉苏湛,整件事情不光只是乔桐自己,还得从通商大臣乔勋开始说起。   按照沈枞各方面搜集到的信息,他把乔勋定义为一个典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   “性格非常冷酷,暴虐,行事手段犀利,作风甚至有点出格——在工作上固然无可挑剔,但是这种人在家中,就是个典型的暴君。”   乔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乔斌,天赋出众,自小灵魂力就很强,考入高等学院学金融,毕业之后直接进入中央银行,刚刚三十岁,就成了首都星的支行长。   相比之下,小儿子乔桐却差了太多。   乔桐自小身体孱弱,灵魂力低,在初等学院的成绩就不好,考高等学院考了两年也没考上,最后只好去了翠钻星的一所职业院校,学习档案管理,这个专业也是乔勋给他挑的,他希望儿子从翠钻星回来,要么进国会要么进市政大厅,这些地方都需要档案管理的文职人员。   就在乔桐去翠钻星的第二年,他有了一个恋人。   “何煦,翠钻星信息职业学院的教师,今年四十二岁。”沈枞点开一张全息影像图,“他是个魂主,但是魂奴在十年前去世了。”   看到那个人的样子时,苏湛瞳孔猛然一缩!   这就是那天那个挨打的中年人!   乔桐和自己的老师何煦的地下恋情,维持了七年。毕业后,为了能够留在何煦身边,乔桐不顾父亲的要求,执意要留在翠钻星上,他甚至连工作都找好了。   “他想和何煦结婚,”沈枞轻轻叹了口气,“乔桐原本是想先斩后奏,但是他没来得及和何煦系魂,就被抓了回来。据说当时的场面……很不堪,乔桐跪在地上,抓着乔勋的裤腿哭求,通商大臣暴怒,差点把乔桐打成重伤。”   沈枞没解释通商大臣为什么暴怒,他不用解释苏湛也明白。   乔勋的儿子,竟然要给一个中年丧偶的魂主当继任魂奴——当魂奴就已经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了,继任魂奴那简直可以说丢脸丢到了家。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走这条路,苏湛的同窗也有两三个是继任魂奴,但那也是因为对方特别优秀,要么是高官,要么是著名的财阀。   而何煦没钱没势,只是殖民星球上的一个穷教师。   这简直是啪啪打通商大臣的脸。   苏湛神情麻木地听着,当他听见沈枞说那俩的恋情维持了七年,他就知道自己没希望了。   其实他早就明白了,那天晚上,当他亲眼看见乔桐抱着那个人哭泣时,他就明白了。那个男人才是乔桐的真爱,那才是乔桐一心渴望的归宿。   乔桐在他面前,永远彬彬有礼,永远微笑客气,苏湛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一张假面,乔桐只是在应付他,他不喜欢他,好姿态也不过是教养维持出来的习惯。   通商大臣一心要拆散乔桐和何煦,他暗中威胁何煦所在的学校,逼着校方开除了何煦,同时他也控制了乔桐的个人支出,以至于乔桐甚至买不起一张离开首都星的船票。   “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是通商大臣极力隐瞒的,外头没多少人知道。”沈枞脸色严肃,甚至带着点冷冷的愤怒,“乔桐从小就在遭受家暴。”   “家暴?”苏湛一怔,“谁?”   “他爸,还有他哥。”沈枞说,“他从懂事起,就不断遭受殴打,最早是乔勋动手,后来乔勋就不动手了,完全交给了大儿子。那些年,乔桐受伤的次数多得可怕,光是骨折就有好几次,这是他早年的入院记录。”   沈枞点开一张单子,苏湛的呼吸顿时滞住!他被眼前那密密麻麻的伤情记录给震住了!   “所以他在初级学院的成绩一直不好,我个人认为并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乔桐一直在遭受暴力,他甚至没法好好的去上学。”沈枞的声音里藏着愤恨,这种事情实在很难让听者平静,“乔勋也罢了,乔斌那就是个天生的施虐狂,他明明已经有了魂奴,也有自己的住处,但是弟弟回首都星后,他经常找借口回父母那儿,目的很明显,就是虐待弟弟。”   “乔勋两口子为什么不制止!”苏湛叫起来,“他们疯了吗!”   “乔勋的妻子非常懦弱,根本制止不了。至于乔勋本人,哼,你忘了我刚才说的了吗?他根本不觉得大儿子这么做有什么不对。灵魂力低的,就该被灵魂力高的打死,他就是这么想。”   苏湛现在明白过来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乔桐的脸上就有淤青。   那就是被打出来的。他一定不肯来相亲,所以才被暴打,所以才弄得迟到了半个小时。   后来乔桐时常闹失踪,不和他联系,那一定也是因为被打得太惨,起不来床。   “所以阿湛你明白了吗?通商大臣根本就是不怀好意!他想把乔桐塞给你做魂奴,如果你们系魂成功,你就成了他手中的棋子,未来也会任由他摆布,如果乔桐在系魂中死了,你变成了噬魂者,那更好了,乔家了却心头大患!可这是拿你的命换来的!”   沈枞说到这儿,气得脸发红:“乔家阴毒得像一窝毒蛇!专门做了笼子害你!他们故意找没有背景、甚至家人都不在首都星的你,把一个劣等品以次充好卖给你……”   “别这么说!”苏湛一下子叫起来,“乔桐不是劣等品!”   “他不是劣等品是什么?他就是被乔勋卖出去的一件货!乔桐灵魂力低,身体素质差,还患有双相情感障碍,自杀就闹过两三次!这些就不提了,他还不爱你。左海洋竟然把这么一个人介绍给你……阿湛,你被利用了!被乔勋给利用了!”   苏湛看着气得满面通红的沈枞,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张了张嘴:“可我……喜欢他。”   “阿湛!”   “我喜欢小桐……虽然他不喜欢我。”苏湛垂下头来,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   沈枞难过地望着好友,他头一次觉得如此无力。   得知真相后,苏湛在信息端上找了乔桐,说,有些事情想和他谈谈。   “最近……有点不太方便。”乔桐没打开影像,他只用语音,苏湛不用看,也猜得出乔桐在那边鼻青脸肿的样子。   “没关系,只是有点重要的事情和你说,不会耽误你太久。”苏湛在那边,语气非常柔和。   乔桐迟疑了片刻,这才答应了他。   两天后,俩人在一家清净的咖啡馆见面。苏湛特意挑了个人少的下午,背街的地方。   乔桐戴着墨镜进来咖啡馆,看见苏湛,他才把墨镜摘了下来,左眼,一大块青。   “对不起,”他小声喃喃,“是我不小心……”   “没关系,坐吧。”苏湛的语气依然柔和,他极力忍住心痛,不去看乔桐那只受伤的眼睛,只吩咐机器人侍者端上咖啡。   “找我有什么事呢?”乔桐惴惴不安地看着苏湛。   苏湛垂着眼帘,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小桐,我知道你和何煦的事了。”   苏湛感觉到,手掌按着的那张咖啡桌,传来一下清晰的震动。   乔桐的脸都白了!   他往后退了退,瑟缩在高大的卡座里,好半天,才哑声道:“是么。”   苏湛抬起头来,他望着乔桐,只觉得一颗心就像是被绞碎了那样的疼!   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活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他终于明白,原来心痛这个词是真的,人的心脏在没有病症的情况下,竟然真的会疼成这样,疼得他几乎上不来气。   “你还在爱他,是么?”   乔桐凄惶惶地抬起头,他的眼睛里盈着泪水,他看着苏湛,嘴唇发抖,却出不来声。   “还想回翠钻星去找他吗?”   “阿湛……”   苏湛深吸了口气,他点开自己的个人星域网。   “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后天晚上的。到那天你就说是出来和我见面,我把你送到太空港。”苏湛一口气直往下说,他不敢停,他怕一停自己就说不下去了,“到时候你也别带东西,你爸爸会发觉。生活用品我帮你买。这儿还有五十万星币,不好意思我就这么点积蓄,你先拿去,找到何煦以后,我劝你们别留在翠钻星,赶紧离开,走得越远越好,你爸爸的势力能够控制首都星还有这四颗直辖星球,但是太远的地方,他鞭长莫及……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去海极星,那是我的老家,我妈虽然不在了,可是还有我爸,我叔叔,我妈的一帮姐妹也还在,还有我念初等学院认识的狐朋狗友……”   苏湛意识到自己说跑题了,他赶紧扯回来:“那儿挺不错的,非常美,虽然没有首都星这么繁华,你要是……要是想去,我就和我爸那边说一声。”   乔桐却摇头:“不行,这会拖累你。”   “这算个什么拖累!”苏湛故意说,“你放心,我有数的。我是那种打无准备之战的人吗?”   乔桐仍旧摇头。   苏湛看着他,忽然问:“你想见何煦吗?我查过了,他回翠钻星了。”   乔桐怔怔看着他。   “小桐,你还爱他吗?”   苏湛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桐的脸,他看见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强烈的痛苦和渴望,还有快乐和悲伤共同交织着。苏湛只见过乔桐微笑的眼睛,现在他才意识到,那微笑距离他有多远——他从来没有在乔桐的眼睛里,看见过这种复杂的光彩。   他听见乔桐很轻的“嗯”了一声。   那一瞬,剧烈的酸楚从苏湛的胸口往上涌,就仿佛他的胃里溢满了硫酸,它们在升腾,翻滚,要把他的肉体蚀出可怕的血洞。   苏湛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微笑:“这不就得了。你该回去,回翠钻星去找他。”   乔桐看着他,试探着问:“阿湛,那你……怎么办?”   苏湛茫茫然看着窗外街头,熙攘如织的人流,他像是有点头昏一样,费力地眨了眨眼。   “我不怎么办。”他轻声说,语气像是说给乔桐听,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我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两天后,苏湛把乔桐送上了太空船。   他将准备好的行李塞给乔桐,里面有日常用品,还有他给乔桐买的一堆吃的,苏湛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就有的没的塞了一大堆。反正都是有营养的,可以当饭吃。   他甚至还给乔桐买了好些游戏,储存在乔桐的个人终端上,让他在漫漫星途中拿来解闷。   钱,他也给乔桐了,苏湛偷偷给乔桐开了个秘密的个人账户,将自己所有积蓄五十万星币转进去,那本来是他买房子的本钱。   上飞船之前,乔桐拥抱了苏湛。   这是苏湛得到的乔桐的第一个拥抱,只可惜,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苏湛并不怕乔勋知道,乔勋早晚都得知道,如果乔勋敢报复他,他就把乔勋父子家暴的新闻爆料出去。他拿准了乔勋不敢让此事曝光。   按照道理,他应该把通商大臣和他长子的罪行公之于众,让乔勋和那个禽兽一样的乔斌进监狱。但他做不到,苏湛只是个小小的医生,一己之力去对抗家底雄厚的大臣,那是以卵击石。   他们只能像这样怀揣着不可言说的敌意,和对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乔桐走后,沈枞骂苏湛傻,说他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恋人没得到,还赔了五十万,是个十足的蠢蛋。苏湛任由他骂,连反驳都没有一声。   他爱乔桐,他为乔桐做什么都可以。外人是理解不了的。   左海洋大概也听到了一些消息,他找了苏湛,充满歉意地对他说,自己会再找一些优质的相亲资源来补偿苏湛。   “不用了。”苏湛微笑了一下,“主任,我最近不太想见人。”   左海洋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让你去见乔桐。我家老头子碍于乔勋的面子……唉!当初我就该回绝他的!面子值个屁呀!”   苏湛一笑:“主任,你不用道歉,我没怪过你。”   他真的不怪左海洋。   比起素不相识,苏湛宁可乔桐像现在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哪怕只是流星一样短暂,但是至少,他的人生曾经被这颗流星照亮过。   乔桐走后,苏湛也常常猜测他会去哪儿,他觉得乔桐不会留在翠钻星,很可能是和何煦逃去了别的星球,苏湛非常期盼乔桐发来消息,告诉他自己去了海极星,这样一来,苏湛就能和家人联系,继续给予乔桐保护。   但是,没有。   乔桐走后,再没给苏湛来过消息,就像石沉大海,这个人悄无声息从苏湛生命里消失。   然而苏湛万没想到,他与乔桐的再次会面,竟然会是在那样的场景之下。   乔桐走了半年之后,一个雨夜,乔桐正在急诊室值班,突然接到了一个急诊,救护车还在路上,信息端那边说是24岁男性,从楼梯上摔下来,多处骨折,颅内受伤,昏迷不醒。   那个晚上急诊还算清闲,因此苏湛一早就在门口等候伤者的车。急救车不多时就从黑暗的雨幕中疾驰而来,车停住,护士和急救人员匆忙把伤者抬下车。   苏湛快步走到跟前,他首先看见被单上淋漓的鲜血,再等他把目光落在伤患的脸上,整个人就如被雷劈了一样!   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是乔桐。 第55章 第 55 章   苏湛在病房门外停了停,他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声音。   苏湛推门进去。乔桐躺在窗边的病床上,他没有睡,睁着眼睛。   “今天觉得怎么样?”苏湛轻声道,“身上还疼吗?”   没有回答。   从乔桐醒过来,就是这样子,他的目光毫无神采,看见苏湛也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不认识。乔桐的动作迟钝,语言也变得极少。   有经验的医生说,他这是心理上遭受了重创。   但是问到他是怎么受的伤,将乔桐送到医院的黑衣男人只冷冷道:“不是说了吗?大臣的公子在家不慎摔下楼梯……”   “还想拿这一套来骗人!”苏湛冷笑道,“以为我是傻子吗?每次都是摔下楼梯,换个新鲜借口好吗?他浑身多处骨折,有鞭痕,颅内有淤血,身上有烫伤……请你告诉我,哪家的楼梯花样这么多,能把一个人伤到如此地步!”   黑衣男人仿佛不耐烦似的看着苏湛:“你是个医生,你不是侦探更不是法官。请不要做多余的事。”   后来,从左海洋那儿苏湛才听到了一点消息,乔桐是被通商大臣从翠钻星抓回来的。回来之后就囚禁在家,至于他身上的伤,不消说,都是拜他那位人中龙凤的大哥乔斌所赐。   难道他没找到何煦?苏湛很疑惑,还是何煦那边也出了什么事?他想不通,虽然通商大臣视自己儿子和穷教师的爱情为家耻,但应该还做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来,毕竟那后患太大了。   苏湛从乔桐嘴里也问不出什么,乔桐根本不开口,他那张重伤之下的脸,瘦得枯黄,像蒙上了一层死气,眼睛里毫无生机。   这个人,已经不想活了。   更让苏湛愤怒的是,乔桐的伤势稍微好转,乔家就想把他带回去。   “他现在还不能出院!”苏湛冷冷地说,“伤这么重,他得继续留在医院里!”   黑衣人,应该是乔勋的手下,他也冷冷道:“你们副院长都批准了,苏医生,你是在违抗你们副院长的命令吗?”   苏湛毫不畏惧,他扬起脸来:“那好,我正式通知你,乔桐现在不能出院,即便出院,他也不会再回乔家!”   黑衣人扬了扬眉毛:“你想把他带哪儿去?”   “我会把他带回我家。”苏湛淡淡地说,“请转告大臣,乔桐是我的男友,我要把他带回家照顾。”   黑衣人诧异地看着苏湛:“苏医生,你以为你是谁?你帮助乔桐潜逃至翠钻星的事,大臣还没追究……”   “潜逃?”苏湛哈哈大笑,“你的意思,乔桐是个逃犯?”   黑衣人一时语塞。   “回去告诉大臣,我和乔桐相亲之后彼此很有好感,已经成为伴侣了。既然是大臣一手促成的相亲,那这应该符合大臣的期待。往后,小桐将和我在一起,请大臣不要再插手儿女的感情生活了。”   苏湛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理直气壮。   黑衣人盯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苏湛旁若无人地把乔桐带回了家。   乔勋那边暂时偃旗息鼓,带着一种以观后效的谨慎态度,黑衣人也从乔桐周围消失了。   苏湛让乔桐进来自己的住处,他帮乔桐摘下围巾和外套,又牵着他的手把他领到卧室,让他躺下来,给他拉上被子盖好。   乔桐看着他,终于艰涩地开口:“你……睡哪儿?”   “客厅沙发。”苏湛指了指外头,他笑了笑,“我一直都想睡沙发试试,我总觉得沙发比床舒服。”   乔桐张着嘴,他看着苏湛,仿佛是想说谢谢,但并没有说出来。   “我去煮东西,你先睡一会儿,好了我就叫你起来吃饭。”苏湛说着,轻轻按了按被子,他强忍住想去抚摸乔桐脸颊的念头,他知道他不能随便触碰乔桐,至少现在还不行。   乔桐就这样在苏湛家里住了下来,白天苏湛去上班,临走时他教乔桐怎么锁门,并且告诉他,除非自己回来,否则谁来也不要开门。   “要是有人硬闯,就报警,同时也告诉我。知道了吗?”   乔桐看着苏湛的眼睛,点了点头。   晚上,苏湛回来,做饭给乔桐吃,给他身上还未全好的伤口换药,又絮絮叨叨讲医院的八卦给乔桐听,哪个病房又出现医闹,欺负护士的混蛋被左海洋一脚踹出医院;哪个科室的主任有婚外情,被妻子找上医院大哭大闹;哪个吝啬的医生从来不出同事的份子钱,轮到他结婚,竟然厚着脸皮发了N多请柬……   他绝口不提乔家、翠钻星和何煦。   就仿佛那一切没有发生过。   从医院出来,乔桐的状况稍微有了起色,他肯开口讲几句简单的话,眼睛里也有了点活人的气息,苏湛发觉,他非常依恋自己,苏湛去厨房烧饭,乔桐也要跟去厨房,他做不了什么,就找个板凳坐在苏湛身后看着。苏湛洗衣服,清理房间,他也跟着笨拙地帮点倒忙,有时候还把家里弄得更乱。但是苏湛从来不说他,他就让乔桐跟着,苏湛感觉得出来,乔桐非常害怕一个人,他仍旧处在惊恐中,所以要时刻跟着苏湛在一起。   只可惜不能带着他去医院,苏湛有些惋惜地想,他自己也巴不得一天到晚和乔桐黏在一起。   这段时间,苏湛一直睡在客厅沙发上,他把唯一的卧室让给了乔桐。但是偶尔,深夜苏湛从睡梦中醒过来,察觉乔桐蹲在他身边,看着他。   第一次发觉,苏湛毛骨悚然,他不知道乔桐大半夜的蹲在沙发跟前,直勾勾盯着他是想干嘛,但他不敢睁眼,他假装熟睡,还故意发出几声鼾声。   “阿湛?阿湛?”他听见乔桐在小声叫他。   苏湛故意当做没听见。   乔桐放下心,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苏湛的头发,然后,就在沙发跟前的地上躺了下来。   苏湛困惑了。   乔桐这是在干什么?放着好好的卧室大床不睡,干什么睡在客厅地板上?早知道苏湛就去睡卧室的床了,沙发又窄又小,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苏湛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他一边打着呼噜,一边胡思乱想。   他的呼噜忽然停住了。   他听见乔桐在哭,很小声很小声的哭,弱得像受伤小鸟的凄鸣,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苏湛心疼极了,他混乱起来:到底是该醒过来去安慰乔桐,还是该继续装睡、当没听见?   乔桐就这么哭了一会儿,慢慢声音止住,再后来像是睡着了,再没声息。   苏湛侧过脸来,他望着沙发旁边地板上的乔桐。乔桐把身体用力蜷着,蜷成一团,他紧贴着沙发,像是要和苏湛挨在一起那样。   苏湛的鼻子发酸,他刚想动,乔桐一翻身,自己醒过来了。   苏湛赶紧闭上眼睛!   乔桐慢慢爬起来,又在沙发跟前坐了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回了卧室。   那晚剩下的时间,苏湛再没睡着。他一直想着刚才乔桐的样子。苏湛有点明白了,乔桐心里有很多痛苦,他其实很想和苏湛哭诉,但是他无法办到,所以只有趁着深夜,苏湛睡着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凑到跟前来。   苏湛很难受,其实他也清楚,只要俩人跨过那条线,就都好解决了,但是现在他们各自站在界线的两边,谁也不知该怎么跨过去。   何煦的存在,像一条不可逾越的河流,横亘在他们之间。   第二天下班回家,苏湛有些吃惊:家里非常干净,地板擦的闪闪亮,窗帘也好像被洗过了,新崭崭的,连沙发套都是洁白如雪。   乔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骄傲,旋即,他又端出来两三个菜,摆在苏湛面前。   “是你做的吗?”苏湛又惊又喜,他低头看看,笑道:“挺不错嘛。这个鸡蛋做得有水平,居然做出溏心来。这可不容易。”   乔桐红着一张脸,他小声说:“那……你明天记得再买些鸡蛋回来。”   苏湛一怔:“昨天不是才买了一打吗?”   “都用了。”乔桐的脸更红了,“那十几个都被我炒糊了。”   苏湛不由笑喷,原来乔桐做了一天的菜,把冰箱里的材料都用完了,做坏了的全都被他扔了,只有两三个勉强拿得出手,他才端上来给苏湛。   那天晚上,临睡前,乔桐忽然走到客厅门口,看着沙发上的苏湛,迟疑道:“天冷了,要不……你也来卧室睡,好不好?”   苏湛一怔,他坐起身:“你不介意?”   乔桐赶紧摇头:“不介意!反正床那么大,咱们睡得开。”   苏湛心里砰砰跳起来,但他只点点头,抓着枕头跟着乔桐走进卧室。   两个人躺下来,有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苏湛胸口燥热,他有点忍不住了,他想去抓乔桐的手。谁知乔桐像是吓了一跳,手猛烈往回一缩!   苏湛心中懊悔,他赶紧道:“对不起……”   他知道乔桐被关在家里,遭受毒打,对肢体接触有了严重的戒心。   然而,过了一会儿,乔桐却慢慢伸过手来,悄悄握住苏湛的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小声说,眼睛看着苏湛。   苏湛的气息有点不稳,好半天,他把乔桐的那只手放在自己的怀里,贴着胸口。   “睡吧。”他柔声道,“有我在,你不会做噩梦的。”   乔桐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然而次日清晨,乔桐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把苏湛搂得紧紧的,他赶紧松开手,满面通红坐起身来。   其实苏湛早就醒了,他睡觉一向警觉。乔桐不知不觉翻过身来搂住他,苏湛被他弄醒,却一动也不敢动。   “我……我从小睡觉都要抱着玩具熊……”乔桐红着脸解释道,“我习惯了……”   苏湛怔了怔,笑起来。   原来是玩具熊,原来,并不是他以为的,乔桐无意识中把他当成了何煦。   乔桐见他笑,更不好意思,他喃喃道:“我刚还在想,怎么这个熊身上光溜溜的都没有毛……”   苏湛不由放声大笑,他觉得畅快极了。   “你别笑了行不行?”乔桐被他笑得崩溃,他抱着头,“我也不是故意把你当成熊的!”   苏湛好容易止住笑意:“那我今天去买个玩具熊给你抱。”   “不用啦!”乔桐赶紧说,“床就这么大,再加一个熊,咱俩都没睡觉的地方了。”   他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听上去充满了歧义,不由脸更红。   苏湛心花怒放,他用力抱住乔桐,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小桐你真是太可爱了!”   五月国庆节,苏湛利用长假带着乔桐回了海极星。   他早就想带着乔桐回来看看,这次正好以散心的名义回乡探亲。   苏湛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从农机公司退休后,一直在他叔叔的农场里帮忙。   苏湛的父亲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长着一张和苏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乌云盖顶脸,再加上他的急脾气,大嗓门,是个远近闻名的不好惹的角色。   这次回来,苏湛特别怕父亲的凶模样吓着乔桐,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父亲收敛脾气,尽量和蔼一点,又和乔桐打预防针,说自己的爸爸是个大老粗,不过心是好的,所以他千万别怕。   乔桐听了,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怕的。”   他停了停,才又道:“我见过更可怕的。”   苏湛被他这句话点醒。是的,自己的父亲不管有多粗鲁嗓门多大,那也比冷酷暴君乔勋父子强。   苏湛的父亲大概是把儿子的叮嘱听进了心里,在儿子和他的小男友面前,表现得无比温和,他甚至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怕把儿子带回来的这个漂亮小瓷人给震碎了。   苏湛被父亲的改变给弄得哭笑不得,一个天生的大老粗,突然把亮嗓门压得低低的,像淑女一样温温和和地讲话,句尾还加上了一堆“哇”和“呀”,比如“小桐你说是不是呀?”或者“阿湛没有和你说哇?”……苏湛听得鸡皮疙瘩能铺地毯,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但是乔桐却很高兴,他和苏湛说,他很喜欢他父亲,因为一看就知道心眼很好。苏湛觉得好笑,他问乔桐,是从哪里看出自己父亲心眼很好的。   乔桐想了想,神色认真地说:“他懂得控制自己,不炫耀自己的力量,尽管他明明有这个实力。”   苏湛把这个评价告诉了父亲,苏湛的父亲得意极了。   回来的次日,苏湛就带着乔桐去参观叔父管理的水稻农场。   说是参观,其实就是去玩,苏湛告诉乔桐,叔父的水稻农场是他从小的乐园,也是他在这颗星球上最喜欢的地方。   “为什么?”   苏湛挤挤眼睛:“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那是一个极大的,辽阔无际的空间,仿佛在天地之间,填充了无数个巨大无朋的水泡。是的,水泡,每一个大圆水泡里都种着水稻。水泡里的水把水稻没在里面,这些大水泡层层叠叠,一直上升到看不见的天空……   这就是星壤水稻培育方法,它里面用着特殊的星壤,而且整体来说占不了太多的地方,主要利用了上升空间。   水泡荡荡漾漾的飘在半空,一个接着一个,水泡里的水稻绿得动人,浓翠欲滴,放眼望去,像一座立体的绿色森林。   进入水稻农场的苏湛和乔桐,也在一个水泡里,但这个圆球里面没有水分和土壤,只有一个简单的操作台,人们可以利用这个失重的圆球上下左右的漂浮,还可以钻进水泡里查看水稻的情况,如果哪个水泡里的稻子出了问题,就能及时通知监控部门,届时被定位的水泡就会迎来农业专家。   苏湛从小就跟着叔父在水稻农场到处转悠,此刻,他熟练地操作着圆球,在半空飘飘荡荡,慢悠悠浮过一个又一个碧绿的大水泡。   “我小时候,总觉得这些水泡像超级大的鼻涕泡。”   乔桐噗嗤笑起来。   “啊,下雨了。”他抬头看看,“为什么雨水是碧绿色的?”   “那不是雨,”苏湛慢条斯理地说,“那是增湿和防虫的药物,每个小时都要喷一次。”   眼前确实是个美丽又奇妙的世界,放眼望去,是透亮的碧绿细雨,头顶却有着蔚蓝的晴空,阳光温柔撒下来,晶莹的空气里,到处长满了绿葱葱的水稻……他们好像身处可爱的童话之中。   “你也来试试。”苏湛把控制台交给乔桐。   乔桐好奇地接过控制杆,学着苏湛的样子轻轻晃动,他的手法不太稳,圆球向一边倾斜,俩人嘻嘻哈哈在圆球里东倒西歪。   “小心。”   乔桐一时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两步,跌在苏湛的怀里。他回头望着苏湛,忽然悄声问:“会有人看见咱们吗?”   他那双眼睛,明亮极了。   “不会。”苏湛低下头,含混地说,“我把监控关掉了,把我叔叔给锁仓库里了。老头儿正在里面跳脚呢。”   乔桐想笑,但没能笑出来,他的嘴被堵上了。   监控圆球并不大,只有那些大水泡的十分之一大小,就像钻进水稻丛中的一粒珍珠。   没有人控制指挥台,监控圆球就开始做布朗运动,它带着两个激烈拥吻的年轻人,在一片又一片的水稻丛林里,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   那是苏湛所经历过的最奇妙,也是最初的性/爱。   乔桐的身体非常温暖,他紧紧搂住苏湛时,那绵长的呻/吟几乎让苏湛发疯。他深深吻着乔桐,同时在他身体里疯狂律动……   大片大片的水稻从他们眼前飘过去,乔桐被快感冲击得脖子用力向后仰。他觉得自己就像巨浪中的小鱼。海是碧绿的海,天是碧绿的天,绚丽的烟花在他眼前不断炸开,但是奇怪得很,那烟花竟然也是绿色的,像砸碎了的祖母绿,从透明天际倾泻而下……   烟花散去,剔透水泡里的绿色稻苗再度出现在他们眼前,乔桐的眼角噙着泪,他把全身贴合在苏湛身上,连膝盖都是酸软的。他听见苏湛在他耳畔咻咻地喘息着,用低哑的嗓音说:“小桐,往后……就和我在一起,好么?”   乔桐闭上眼睛,他的鼻子发酸,很想哭。   但是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用力点点头:“好。”   他觉得苏湛将他抱得更紧,那双无比有力的臂膀,用力箍着他,几乎要把他勒到窒息。但是很快,苏湛又把胳膊松开一点。   “你放心,往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那一刻,乔桐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是所有强有力的男人都会伤害自己,面前的这一个,是会保护自己的。   苏湛和乔桐很快就订了婚,乔桐把那五十万还给了他,苏湛又换了一处大点的房子。   搬家的时候,他充满歉意地和乔桐说,往后,这辈子,他一定要让乔桐住上地面的豪宅。   乔桐听了,只垂下眼眸,温柔地笑了笑:“我不想住地面豪宅。我就喜欢高层。”   岳父那边,苏湛是自己去交涉的,他没让乔桐露面,他不想让乔桐接触乔家一丝一毫。   乔家对乔桐而言,是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对这桩婚事,乔勋礼貌而矜持地点了头,这本来就是他的希望,现在希望达成,虽然小儿子似乎和家里翻了脸,但他并没放在心上,反正他想利用的也不是无能的小儿子本身。   他只要乔桐和那个穷教师断绝来往,然后和他指定的青年才俊系魂,这就行了。   乔桐从此再没回过乔家,不过乔勋对此没什么意见,他一向认为,魂奴是魂主的私人财产,既然魂主不愿让自己的“私人财产”亮相别处,魂奴当然得听魂主的。但是乔家家大势大,规矩也大,身为乔家的家主,他还是慷慨地给了一笔彩礼。   苏湛一分钱也没要。   不仅如此,他也拒绝了乔勋举办盛大婚礼的提议,而只办了个很小的婚礼,请了左海洋和沈枞那几个亲朋好友,没有邀请乔桐的任何一个家人。   乔勋没在意,他原本就不打算在小儿子身上投入过多的精力。   他连注意力都懒得给乔桐一瞥,要不是乔桐闹出事、丢了他的脸,他甚至不会去管乔桐的死活。   但乔勋仍旧很得意,小儿子终究还是走上了他规划好的道路,没有让乔家贻笑大方,儿子的丈夫虽然出身贫寒(在乔勋看来只要不是当官那就算贫寒),但好在没有污点,潜力也不错。也许会不好控制,然而,谁没有弱点呢?   他觉得这是个劣等品卖出市面均价的结果。如果可能,通商大臣真想把这个出色的案例写进他那本伟大的回忆录里。   苏湛和乔桐系魂的前一晚,俩人都有点睡不着。   苏湛在发觉乔桐翻第三次身时,索性就坐起来,伸手抱住他。   “害怕?”他小声问。   乔桐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黑暗中,他忽然轻声道:“阿湛,你真的想好了?要和我系魂?”   苏湛没有松开他,他用力点了点头:“是的。”   “你真的不在乎我的过去?”   “只要你不在乎,那我就不在乎。”   乔桐轻轻抽了抽鼻子,他哑声道:“其实我一直都想……都想把自己的过去一剪子给剪断,扔得远远的。”   苏湛低头吻了吻他:“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就算一时剪不断,但只要你有这份心,我就放心。”   他说完,又笑嘻嘻道:“要对大熊有信心才行啊!”   乔桐也笑起来,他扑在苏湛身上,用力咬了一口。   苏湛假意嗷嗷叫:“熊咬人了!”   “你才是熊!大毛熊!”乔桐又咬了一口,咬到第三口,他停下来。   乔桐抱住苏湛,他轻轻啜泣起来。   “……阿湛,我会对你好的。往后,我会好好和你过日子。”   原本苏湛心中,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微微担忧,然而在听见乔桐这句话之后,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了。   次日,苏湛和乔桐在星域附属医院系魂,乔桐将百分之三十五的灵魂力给了苏湛。 第56章 第 56 章   沈枞在苏湛夫妇系魂后,一直表现得有那么点儿嫉妒以及郁闷。因为乔桐给了苏湛自身百分之三十五的灵魂力,而他只给了蓝沛百分之十。   “小桐本打算给我百分之四十的灵魂力。”苏湛不无得意,又装作不在意似的说,“是我不同意。高比例系魂风险太大,我舍不得。”   “百分之三十五已经很高了好不好!”沈枞叫起来,“咱们子弹球队里,就只有你的魂奴超过了百分之三十。乔桐真是太爱你了!”   苏湛笑了笑,他垂下眼帘,忽然轻声道:“爱……也许是有吧,但我觉得他在害怕。”   沈枞一怔:“害怕?怕什么?”   “怕我抛弃他。”苏湛神色怅然,“他在讨好我,我感觉得到。就是弱者习惯性的对强者的讨好。”   苏湛竟然说得这么直白,沈枞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想了好半天,才道:“你得考虑到他的过去,阿湛,乔桐的过去太可怜了,他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有原因的。”   苏湛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早就定下了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包容小桐。”   沈枞思忖了半晌,终于还是问:“他和何煦……到底是怎么结束的?”   苏湛摇摇头:“他没提过。他不提,我也不想问。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吧。”   但其实,他提过。   俩人系魂之后,苏湛还是忍不住问了乔桐,当初他为什么会被乔家给抓回来,为什么没能和何煦一起逃走。苏湛觉得现在问这件事应该算是安全了,应该不会刺激得乔桐崩溃了。但他仍旧不敢追问得太细。   “是他提的分手。”乔桐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却不肯再做详细的解释。   苏湛看着乔桐,他看见乔桐的眼睛瞬时就红了,眼泪涌出来。   乔桐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他努力笑了笑,哑声道:“你别误会,我这不是为了他,我是为我自己,现在回想起当初,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苏湛在心里琢磨出了大致经过。何煦主动提分手,一定是他受不了乔家的逼迫,好好的工作丢了,又被暴打了一顿,差点把命丢在首都星……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不慎爱上了一个有背景的小孩子。   何煦很弱,苏湛早就看出来了,会被人像那样虐打,灵魂力肯定高不到哪里去,看来他的性格也很脆弱,压力一大就承受不住了。   苏湛没觉得何煦罪大恶极。自保是天性,总不能让人拿命相拼吧?   然而这么一来,凄惨的就是乔桐了,他断绝了后路,深夜逃离首都星,不顾一切投奔心上人,却被心上人告知要分手。七年感情,竟然这样收场……   乔桐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也难怪当初他不想活了。   苏湛甚至能理解,乔桐为什么会爱上何煦,对乔桐而言,高灵魂力、强壮的男人,那就等同于他恶魔一样的父兄,只会引起他强烈的恐惧。   他只能找何煦这种男人:有充足的感情经验,灵魂力却很弱。这种人能给乔桐心理上的安慰,却无力保护他。   乔桐害怕高灵魂力的男性,他怕他父亲,怕他哥哥,很可能,他也怕苏湛。   只不过苏湛努力表现出来的善意,让他暂时放下了惊恐。   想明白这些以后,苏湛更加难过,他也更加暗下决心,要包容乔桐的一切失当举止,要做个值得信任的好丈夫。   苏湛猜得没错,乔桐根本就没有好,肉体伤痕痊愈容易,心理上的伤痕却始终在流血。   乔桐会毫无缘由的情绪低落,谁也不肯见,连苏湛也不见,他把自己蜷进橱柜底下的一个空格里,苏湛简直难以想象,人竟然可以把身体挤进那么狭窄的地方。乔桐第一次那么做时,苏湛吓坏了,他蹲在橱柜跟前,苦口婆心劝乔桐出来,又伸手去拉乔桐,但乔桐却发出疯狂的尖叫,他把橱柜的门给关上,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直到半夜,苏湛熬不住睡着了,他才从里面爬出来。   这是乔桐幼年逃避殴打的唯一办法,一旦被拉出来,他就会被打个半死。   苏湛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告诉他,不能强拉硬拽,更不能像苏湛打算的那样,找东西把那个空给堵上,一旦躲藏的地方没有了,乔桐失控起来可能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他只能等着,等着乔桐主动放下戒心,自己从里面出来。   于是下一次,乔桐再钻进橱柜,苏湛就不去拉他了,他也不苦口婆心地劝了,因为乔桐的妈妈就是这样,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出来继续挨打。   苏湛就当没事一样,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服洗衣服,时不时还和乔桐说两句家常话,就仿佛乔桐不是犯了神经病,而只是钻进橱柜修理东西。   “有颜色的衣服不能和白色的放在一起洗,上次那件红外套褪色得厉害,小桐你还记不记得?把我的白大褂都给染红了,人家都是白大褂医生,就我是粉红大褂,活脱脱的鹤立鸡群。不,是火烈鸟立鸡群。”   没有声音。   “左海洋说,下个礼拜请咱们吃饭,他家闺女过五岁生日,咱们得送礼呢。钱包又得大出血了。小桐,咱们也要个孩子,怎么样?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依然没有声音。   “排骨快好了,小桐,你是喜欢往里加芋头块呢,还是往里加土豆块呢?”苏湛站在灶边,用勺子翻着锅里的乳酪排骨汤,一面慢言细语道,“我喜欢芋头,芋头的味儿比土豆细腻,小桐你喜欢土豆吗?你要往里加土豆吗?”   好半天,他才听见橱柜里发出细细的声音:“我也要……芋头。”   苏湛心中暗笑,他也不催促乔桐,只慢条斯理煮着汤:“汤已经开了,我要盛出来了哦!你要是玩够了就出来吃饭吧,汤冷了味道就没那么香了。”   他还故意把锅盖敞着,把浓郁的香味往橱柜那边扇。   吃饭了,苏湛把汤盛出来,又把菜端上来,自己盛了米饭,坐在饭桌前开吃。   过了好一会儿,苏湛听见橱柜那边传来细微的动静,他竭力忍住想起身探看的念头,只埋头吃自己的。   又过了一会儿,乔桐从橱柜里爬出来。他慢慢走到饭桌跟前,垂着手,眼睛红红地看着苏湛。   “去把手洗洗干净。”苏湛柔声道,“柜子里都是灰。”   然后他给乔桐舀了一碗汤。   没有责骂,也没有追问,就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在橱柜里藏了一上午。   渐渐的,乔桐往橱柜里钻的次数越来越少,一年之后,他再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乔桐的情况趋于稳定后,苏湛就和他提了要孩子的事。苏湛对小孩子没有太多感觉,但是左海洋那些人都劝他赶紧生育,说,这有助于改善乔桐的心理。   “有了小孩子,一哭一闹的,他就能从过去的泥潭里拔/出来,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左海洋说,“这比你独自努力可要有效的多。”   苏湛也觉得左海洋说得很有道理。   他回来和乔桐说了想要孩子的事,乔桐倒是没反对,只说,孩子必须是苏湛的。他自己不想要后代。   苏湛很苦恼,他想要的就是乔桐的孩子。   乔桐的理由是,他的灵魂力太低了,孩子的先天遗传会很差。   但苏湛却不同意他的说法。   “说到先天遗传,那就更不能是我的孩子了呀。”苏湛说,他父亲和叔父包括他母亲那边,灵魂力都只是普通水准,只是普通人里面的强壮,谈不上特别出色。   “我这是意外情况,明白吗?你和我正相反,虽然你的灵魂力不够高,但这是因为你早年受到的抚育水平不佳,不是先天因素。你父亲和你哥哥,包括你祖父,灵魂力都那么高……”   “那是一群恶魔!”乔桐突然叫起来,“你想我再生一个恶魔出来吗!”   苏湛一下呆住了,他看着乔桐眼睛通红,浑身都在发抖,这才明白原来这个人心底藏着这么深的恨意。   他抱住乔桐,静待他平静下来。“那孩子不会是恶魔的。咱们的孩子,我会好好教育他,不让他走上那条路。”苏湛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乔桐肩膀,“小桐,那孩子甚至不姓乔,他姓苏。我不会让他和乔勋那群人走到一路去。”   乔桐愣住,他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风俗习惯。   苏湛说到这儿,又苦笑起来:“而且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一张乌云盖顶脸了,我已经受够了!你也见过我妈的照片对不对?我妈那么一个绝世的大美女,都扛不住我爸那强大的基因,当年我刚生下来,我妈去妊娠中心申请复查基因申请了三次!为什么呀?就因为我连一根头发都不像她!”   乔桐被他说得噗嗤笑起来。   “小桐,你也得替咱孩子想想,顶着一张我这样的丑脸,你让他长大了上哪儿找女朋友?就算是男朋友也没人看得上呀!”   “瞎说,你才不丑。”乔桐赶紧抱住苏湛,亲了一下他,“我就觉得你最英俊了。”   苏湛哈哈笑起来:“睁眼说瞎话,嗯,今年电影节要颁你一个勇气可嘉奖。”   苏湛大概是在容貌上有一个心结,所以特意选了个容貌出众的卵细胞提供者,哪怕那个女性的灵魂力并不是特别高,苏湛仔细调查过了,对方的父母乃至于祖父母都长得很漂亮,因此这位女性的卵细胞也是重金难求。   天鹫副星因为科技进步,早就摈弃了自然分娩,法律规定,任何健康的成年公民,至少得向国家生育机构贡献一次生殖细胞,当然,你贡献得越多,获得的减免税机会也就越多,又因为女性生理结构和男性不一样,获取卵细胞的难度更大,因此女性捐赠者还能拿到国家给予的丰厚补贴。   同性夫妇或者那些不愿以及不能使用自己生殖细胞的夫妇,能够从妊娠中心获取捐赠人的生殖细胞,如果你不挑剔,那么国家提供的细胞近乎免费,保证健康,没有遗传病,不是近亲。但也只是这样了——国家是不会保障你儿子的发际线,或者你女儿的体脂比的。   如果想在容貌或者性格乃至于家族方面有特殊要求,这就得花钱了,哪怕只是调查一下对方的家世,也得给出不菲的代价。这也是天鹫副星百姓生育意愿普遍不太强的原因之一:想要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孩子,就得从胚胎开始花大钱!   然而这笔钱苏湛却花得心甘情愿,那几个月里,苏湛成天泡在妊娠中心的网站上,搜索那些大美女们的个人情况,恨不得连对方有没有狐臭,腿毛会不会太浓都查得一清二楚。   左海洋对苏湛孜孜不倦追求细腰大波美女的热情感到极为不解。   苏湛愤怒道:“谁说我追求美女?我追求的是她们的卵细胞!”   “所以你是怎么堕落到这一步的?”左海洋连连摇头,“我真后悔,不该给你介绍乔桐——上次那位病毒所的精英,人家到底哪里不好!”   “他太丑了!”苏湛怒视左海洋,“两个丑八怪在一起能有什么前途!”   “你看上乔桐,就为了人家的一张脸?”   “当然不止是脸,小桐皮肤很好,屁股又弹又翘。”苏湛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我一定要找个绝色美女来配合他的基因!”   左海洋十分的惊愕。他一向认为苏湛是个有内涵的人,是个懂得灵魂重量的成熟的人,谁知一结了婚,竟也变得如此肤浅。捐献者脸上有点雀斑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智商,人格,灵魂力这些更要紧吗?   “你不怕孩子往后不够聪明吗?”左海洋还是忍不住说,“你也知道的,那些美女……胸大无脑啊!搞不好连微积分都不会做!”   苏湛听了他这话,忽然把脸凑过来,冷冷盯着他:“主任,我算聪明吗?”   左海洋一愣,点点头:“当然。”   “那如果小惠她爸不存在,你愿意和我谈恋爱吗?”   左海洋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聪明有个屁用啊!会做微积分有个屁用啊!长这么丑,男人都找不到啊!难道你想让我儿子和微积分一起住进孤魂所吗!”   左海洋扶额哀叹:“太夸张了吧!”   “这不是夸张,是您无法感同身受。主任您从来没吃过容貌方面的亏,因此我原谅您这种何不食肉糜的态度。”苏湛哼哼道,“但我已经受不了了!我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有一张迷死人的天使脸孔!”   苏湛梦想成真,孩子诞生,是个男孩,是乔桐的亲生子。   苏湛给他取名叫苏歆,男孩很像乔桐,肤白貌美,自小就生得漂亮,人见人爱是个万人迷,后来进了学校,外号就叫“酥心糖”。   孩子从小灵魂力就很高,这一点让苏湛说着了,苏歆完全没有生父的孱弱,根据同年龄的对比,他比当年的苏湛还要优秀。   儿子的灵魂力很高,苏湛很高兴,乔桐也高兴,但他心里却有另一层担忧,他和苏湛说,未来儿子会不会变成一个小恶魔呢?他非常怕乔家祖传的恶劣性格在儿子身上重现。   苏湛安慰他说不会的,苏歆可是他苏湛的孩子,怎么会是恶魔呢?   其实,苏歆是另一种恶魔:这位同学五岁就有了两个女朋友,他非常擅长用自己的脸骗小姑娘的巧克力吃,还编瞎话说自己得了一种“不吃巧克力就会七窍流血而死”的绝症,把人小姑娘骗得哇哇哭……   听见这个八卦的左海洋,迅速打消了让苏歆做自己女婿的念头。   但是在家里,苏歆就又乖又可爱,每次他用软软的小嘴唇亲乔桐的脸,那带着奶香的热乎乎的气息,能把乔桐的一颗心都给融化了。苏歆自己,其实最喜欢的是苏湛,他对生父乔桐反而有点惧怕,因为乔桐管他管得很严,他是生怕孩子步入歧途,变成哥哥乔斌那种恶徒。苏湛虽然万般宠着孩子,但如果孩子惹乔桐发火或者落泪,苏湛的火气会比乔桐更大。   苏湛在苏歆很小的时候,就教导他“往后长大了要和我一起保护你爸爸”,他把这个认知根深蒂固地放在苏歆的意识里。   苏歆从小就牢记了这一点,阿湛爸爸很强大,自己的生父却很弱,因为以前有坏人欺负过生父,生父吃了大亏才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他必须也变得很强大,然后和养父一起保护生父,这是他作为儿子的天职。   “那些坏人现在还活着吗?”小苏歆问苏湛。   苏湛点点头:“还活着,不过我把他们打跑了,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苏湛没有直接表明“那些坏人”就是苏歆的亲伯父和祖父。但他也懒得替乔家粉饰,他打算等苏歆长大懂事了,再把真相告诉孩子。他相信孩子自己会有判断。   婚后,乔桐和家里彻底断绝了来往,反而和苏湛家来往密切,他和苏湛每年都要回海极星探亲,每次都给苏湛的父亲买好多礼物,把苏湛的父亲乐坏了,他这等于多了一个儿子。   但是乔家那边,乔桐却仿佛他们不存在,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装聋作哑,连他母亲病逝,都只有苏湛一个人去吊唁,他自己说什么都不肯回去。苏湛本想着父母过世是大事,乔桐这么做,面子上总过不去,他试探着劝了一下,乔桐只给了苏湛三个字,“会挨打”,苏湛立即就打消了让乔桐回去吊唁的念头。   乔桐小心翼翼避开自己的家人,就仿佛他们是邪恶的魔鬼。   苏湛倒是不怎么在意,虽然和通商大臣家里结亲,他照样不卑不亢,在苏湛看来,礼节方面做到位就行了,如果乔勋有事让他帮忙,他能帮则帮,过了线就委婉拒绝,竟是一点都不肯往前凑。   然而有一些场合,他和乔桐仍旧免不了要和乔家的人碰面。   那是在苏湛结婚的第三年,简南方和恋人陈缌将近二十年的恋爱长跑终于画上了句号,双方家长都是知名人士,婚礼办得大张旗鼓,身为简南方室友兼好友的苏湛,自然也在被邀请的范围之内。   苏湛没想到的是,乔桐主动要求和他同去。   以往只要这种场面上的社交活动,乔桐是能回避则回避,实在回避不了也会硬找个理由不去。这两年他只在苏湛的好友圈子里露面,乔桐连左海洋的家宴都不肯参加,理由是,陆离和乔勋非常熟,他不想见到和他父亲有关的任何人。苏湛拗不过他,只好和左海洋说了实话,左海洋得知原因,不由苦笑,“这明明是迁怒啊!”   然而乔桐憎恨乔家,就到这个地步。   苏湛一度担心,乔桐的这种刻意回避,会从乔家逐渐扩大到外界所有人。他万没想到,乔桐会主动要求去赴婚宴。   “小桐,这次的婚礼,你爸爸和你哥哥肯定会露面……”苏湛小心翼翼提醒他。   陈缌的父亲是刚刚上任的新开罗市市长,母亲是著名影星。而简南方的父亲则是教育部首席长官,级别仅次于教育大臣,简南方的母亲更是高等学院的教授。双方全都是名流,这场婚礼,别说国会的那些大臣,就连总统都得到场。   乔桐点了点头:“我知道。没关系,我要去。”   他笑了笑,又说:“简南方是你的好哥们,陈缌你也认识,他俩最后能成功,你们这帮狐朋狗友费了不少力气。如今他们要结婚了,请柬也下了,我不去不礼貌。”   苏湛察觉到了乔桐的变化,这变化,和他们的孩子苏歆诞生有关。   好像自从苏歆呱呱落地,乔桐就有了些莫名的勇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惊恐,平时遇到事情,也渐渐的敢表达自己的愤怒了,而在那之前乔桐就只会忍气吞声。也许是因为,毕竟做了父亲,有一个更小的生命要仰仗他,靠他庇护。   如果他不变得勇敢一点,都不好意思面对自己的孩子。   既然乔桐主动要求去,苏湛当然高兴,到了那天俩人换了礼服,驱车去了酒店。   一路上,乔桐始终很沉默,苏湛抓着他的手,他发觉乔桐的手心湿漉漉的,都是冷汗。   看来,还是害怕,苏湛无奈地想,到时候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在开席之前离开得了。想必简南方夫妇也不会怪他们。   简南方特意在酒店门口迎接他们,本来他不必这么做,但是听说乔桐也来了,简南方十分意外,专程跑出来迎接。   “乔桐,你能来我太高兴了!”简南方满面笑容,又拥抱了一下乔桐。   乔桐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态度还算自然,他甚至和简南方开了个玩笑,说他往后每天都可以穿高定男装了。   简南方哈哈一笑:“我的白大褂就被阿缌亲手改过,阿缌嫌领子袖口不好看,非得改成他设计的模样,蓝学长还说,你这件白大褂是不是残次品?怎么和我身上的不一样?”   苏湛放下心来,乔桐还能开玩笑,看来情况没他想的那么糟。   趁着乔桐和迎出来的陈缌寒暄时,简南方凑到苏湛耳畔,轻声说:“乔勋父子已经到了,就在里面和总统说话呢。今天客人多,阿湛,你和小桐留点神。”   苏湛点点头:“没事,有我在呢,应该不会有问题。”   然而苏湛预料错了。   他万没想到,今晚的婚宴竟然被他和乔桐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 第57章 第 57 章   进来酒店的婚宴大厅,苏湛很快就发现了左海洋夫妇,他牵着乔桐过去打招呼。   左海洋看见乔桐,他也吃惊不小。   “哦,这可真是大驾光临了。”他带着点调侃说。   “主任,晚上好。”乔桐恭恭敬敬和左海洋打招呼,“上次总统寿辰我没到场,真是不好意思。”   左海洋笑道:“这点小事你还记挂在心上?你和阿湛送了那么好的一份礼物,把我家老头子乐得心里开了花呢!”   那份送给陆离的寿礼是乔桐想出来的,因为陆离爱看马戏,所以礼盒是一份星域马戏团的无限次年票。   几个人正在说笑,突然有一个尖锐的、带着浓重金属感的嗓音插进来:“唷!看看这是谁呀?这不是我那亲爱的弟弟吗?”   苏湛觉得,乔桐握着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他刚想替乔桐遮挡一下,却听见乔桐平静的声音:“大哥,好久不见了。”   乔斌长得和乔桐并不像,他更像他父亲乔勋,个头高大,相貌堂堂中又带着一股冷酷的味道,肤色也偏黑,兄弟俩明显是各自继承了父母容貌的优点。   乔斌虽然是微笑着的,但是眼神非常冰冷。   “真意外,竟然在这儿遇见小桐你,这有好几年没见到你了,我一度听信谣言,以为你和你那位心上人,日子过得太凄惨,卧病不起生命垂危了呢!要不然怎么母亲过世,你都不肯回家来看一眼?”   左海洋皱了皱眉,这话太难听了。苏湛倒是神色如常,乔斌这点冷嘲热讽,他才不放在心上。   他正想替乔桐辩解,乔桐却抢先开了口:“我和阿湛的日子过得非常好,从未有过的好。这一点大哥你多虑了。至于母亲过世,那两天我受了伤,没法行动,所以才没能回家。”   乔斌扬了扬眉毛:“哦?是怎么受的伤?”   “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乔桐不动声色地说。   苏湛差点笑出来!   不了解的人,无法听出乔桐这句话里饱含的讥讽之意。   乔斌哈哈一笑:“就你家那两间小破屋子!哪里来的楼梯?!”   乔桐静静看着他:“大哥不知道吗?楼梯这种东西可是无处不在的。只要你想让它出来,它就能出来。”   左海洋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苏湛却不由在心里诧异。   通常来说,乔桐并不是个舌尖嘴利的人,他的性格温和厚道,还容易怯懦,结婚以后俩人也会拌拌嘴,苏湛比乔桐能说会道得多,每次都把乔桐说得没词。可如果把乔桐气急了,他就会大哭,有时候还冲上来连打带咬,像疯子一样……   他说不过人家,话语短,憋急了就容易失控。   这种时候苏湛从来不还手,就忍着给乔桐打,打完了他还得给乔桐道歉,不然乔桐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枞对好友两口子的这种“情趣互动”极为不解,尤其他有次看见苏湛脸上明显的伤痕。“他打你,你不知道回手啊?”沈枞不以为然道,“哪能任由他打?”   “小桐已经给我道歉了。”苏湛摸摸脸上的伤,嘿嘿一笑,“再说本来就是我嘴贱。我已经在口头上占了便宜,手头自然就得让着他一点。”   他停了停,才又道:“我不会动小桐一根指头。这是我一开始就给自己立下的规矩。”   苏湛没想到,有朝一日,乔桐也能不卑不亢面对他哥哥,话里还暗藏机锋。   左海洋再不明白,看见乔斌那张气得发青的脸,他也知道事情要糟,于是他赶紧揽过乔斌的肩膀:“好了好了!这是人家的婚礼,你们兄弟俩叙旧也别挡着人家。”   他一阵风似的把乔斌给撮走了,苏湛这才笑起来,他回头看看乔桐:“你今天可真厉害!”   乔桐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他握了握潮湿的手心,对苏湛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微笑。   天知道他攒了多大的勇气,才对乔斌开的口。   见了乔斌,乔勋也无可避免,苏湛想了想,索性主动带着乔桐去见他父亲,免得等乔勋找上门,让旁人说他们做儿子的不礼貌。   找到乔勋时,通商大臣正和新芝加哥的市长岑悦相谈甚欢,苏湛和乔桐趁着他们谈话的间隙,上前问安。   一见父亲,乔桐的脸色更加苍白,乔斌那是小鬼,乔勋这可是阎王。   要不是苏湛始终握着他的手,手指给他用力,乔桐可能连“父亲,晚上好”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乔勋倒没有拿腔作态,可能因为周围都是熟人,他只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又干巴巴地问了两句乔桐的健康状况,就继续和岑悦聊起来。   苏湛带着乔桐走到酒水桌前,又看看他:“你看,这不是很简单吗?”   乔桐的呼吸带着轻微的痉挛,他勉强笑了笑。   有熟人朝苏湛走过来,是岑悦的助理江昶,以前在学校他和苏湛关系一般般,苏湛一向瞧不起这个灵魂力很低的同学。然而江昶今晚话有点多,不停和苏湛东扯西拉,问他今晚多少同学过来,最后又问简南方的同寝贺承乾为什么没来……   苏湛有点不耐烦,但碍于面子,仍旧告诉江昶,贺承乾本想从爪哇巨犰星回来参加这场婚礼,但是典狱长本人这个月也要回首都星,贺承乾就只能留在国家监狱。   奇怪,这家伙打听贺承乾干嘛?苏湛没好气地想,就是这个烦人的弱鸡缠着他,弄得他只能让乔桐自己去找吃的。   好容易打发了江昶,苏湛四下里看看,没有看见乔桐。   他找了好几个人问,才知道乔桐刚才去了后面的小包厢。   “好像他哥哥也在。”那人笑嘻嘻地说,“你放心,丢不了的!人家哥俩说说体己话,你也要跟着?”   苏湛一听乔斌也在,脸色顿时变了,他不好当庭发作,只得僵硬地冲着对方笑了笑,赶紧往后面的小包厢赶。   刚刚到小包厢跟前,苏湛就听见了那个金属嗓子:“……你是不是以为结了婚,有人护着你了,你就胆大包天了?!”   紧接着,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苏湛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一推门正要冲进去,却正正看见,乔桐像一枚炮弹,冲向了乔斌!   乔斌没防备,被他那一下子撞得后退了好几步,乔桐狂叫着,疯了一样挥拳打在乔斌脸上和身上!   苏湛要冲上去的脚步,生生刹住!   乔桐不擅长搏击,他的拳法凌乱无章,三拳有两拳都打空了,可是他的气势惊人,就像一头受了惊的野兽,乔斌一开始,竟然被他这架势给吓住,被乔桐好几拳打在脸上!   但是很快乔斌就反应过来了,他狠狠一拳打飞了乔桐,嘴里怒骂:“你他妈好大胆子!”   然而乔桐仿佛不知疼痛,被乔斌打得满脸是血,竟然再次扑上来,这一回,他连嘴都用上了,抓着乔斌一阵狂撕乱咬!   乔斌气疯了,他终于认真起来,这下子,乔桐立即就不是他的对手了,他很快就被哥哥掀翻在地毯上。   正当乔斌要继续殴打弟弟时,苏湛闪身上前,狠狠一记左勾拳,把乔斌打得整个人横着飞了出去!   苏湛冷笑着,嘎嘣嘎嘣掰着自己的拳头:“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玩意儿了!”   没人知道,苏湛为了等这一天,这两年多么努力地锻炼自己。从小他在海极星上就是个打架王,几乎每周都有孩子来挑衅他。如今成年了,近身肉搏的能耐一点没退步,反而随着他系魂后灵魂力的提高,变得更加强大。   相比之下,这么多年一直高高在上,被众人捧着的乔斌,只会殴打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实战经验。   小包厢的动静很快惊动了众人,宾客们全都赶过来了,乔勋跟着简南方他们走到门口,正好看见了精彩的一幕:他的长子乔斌被苏湛一拳打倒在地上!   苏湛不容乔斌缓过劲来,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脸上,还用力碾了几下!   这场面太残暴,宾客们发出惊呼,简南方叫起来:“阿湛!快住手!”   陆离也赶过来了,大家见总统到来,自然让开了位置。   陆离一看这场面,皱眉道:“有人解释一下吗?”   因为他在,通商大臣也没开口。   苏湛抬起头,他神色淡淡地说:“总统先生,父亲大人,乔斌无故殴打我的魂奴,把他打得满脸是血。我无法忍耐,所以稍稍给予还击。”   众人议论纷纷,陈缌快步走到乔桐跟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又让人去拿药箱,给乔桐的鼻子止血。   陆离看了一眼旁边的乔勋,那老家伙面无表情,竟是一副作壁上观的神色。   陆离没办法,只好说:“你惩戒得也足够了!大臣在这里,你不要太放肆!”   苏湛这才松开脚,他蹲下身来,用手指戳了戳呻/吟不断的乔斌,冷笑道:“以后,再敢动我的魂奴,我就会像今天这样,十倍百倍的奉还!你不怕死,就尽管上!”   苏湛的声音很低沉,里面含着强大的魄力,竟没人认为他这是在夸大其词。   如果乔斌敢再动乔桐,他是真的会被苏湛打死的。   左海洋走过来,他淡淡地说:“阿湛,反击可以,不要太过头了。人家还要办婚礼呢。”   他弯腰单手抓住乔斌,把他拉起来:“走吧,我去帮你敷点药。”   乔斌还想挣扎,左海洋的那只手却十分用力,他淡淡地说:“支行长,血流得太多,可不利于身体哟。”   乔斌脸上都是血,他像只死狗一样被左海洋抓着,大概是太疼了,他不断咒骂哭喊着,竟像个不懂事的孩童。那样子可怜极了,和旁边那个煞气腾腾、面如镔铁的苏湛相比,真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站在人群里的通商大臣,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微动,却什么都没说。   那晚苏湛和乔桐提前退场,简南方特意叫了车送他们回去。   “抱歉……”苏湛这才有点难堪。   简南方却不在意地笑笑:“没什么。”   他停了停,又眼睛亮亮道:“我倒觉得今晚很精彩,大快人心。”   苏湛也笑了。   回去的路上,他把乔桐搂得紧紧的,乔桐在苏湛怀里,痛快地哭了一场。   就仿佛把他这二十多年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   “我没有呆着挨打,我还手了!”他哽咽着说,“我还咬了他!我看见他胳膊出血了……”   苏湛很肯定地说:“嗯,这下他知道我家小桐的厉害了!”   “他其实很差!就像个……像个……”乔桐的低俗词汇量太贫乏,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描述。   苏湛说:“像个弱鸡!”   “对!像个弱鸡!”   苏湛忍住笑,他低头吻了吻乔桐的头发:“今天你出人头地了,总统都惊呆了呢。”   乔桐吸了吸鼻子,他满脸是泪地笑起来。   “阿湛,我再不会怕了。”他小声的,但是极为肯定地说。   苏湛听见这句话,心里高兴极了。   “你本来就不该怕。”他用手擦着乔桐脸上的泪,又看着他,认真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婚宴过后,苏湛以为,这下通商大臣要恨死他了,肯定要不断找他的麻烦,然而并没有。那边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久,苏湛和乔勋又在公共场合见了面,乔勋甚至主动来和他寒暄,语气里充满赞许。   后来,苏湛就想明白了。   如沈枞所言,乔勋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这种人不会偏向某个特定的人,他只偏向强者。以前,乔斌在家里是强者,所以他有权虐待弟弟,就算他把弟弟打得遍体鳞伤,乔勋也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婚宴上那一幕,乔斌在众人面前被苏湛暴打,竟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像一只癞皮狗。这时候,乔勋心目中的强者,就转变成了苏湛。   想通了这一点,苏湛愈发心冷,也更坚定了不让乔桐再接触乔家人的念头。   据说乔斌被苏湛打了之后,大概是心理上遭受了重创,竟然大病了一场。也有小道消息说乔勋在病房里呵斥自己的长子,说他是个废物,以前的能耐全都是花架子,原来他比苏湛差了这么多,又说自己果然慧眼识人,从那么多青年里挑中了苏湛,他早就看出苏湛是支潜力股,乔斌在高等学院的排名远不如苏湛,进入银行也全靠家中背景,灵魂力指数不如人家高,现在就连打架也不如苏湛……众目睽睽之下,他让人家给打得像条狗,这说明乔斌以往全都是色厉内荏。   可想而知,乔勋这番话给儿子的伤口撒了多少吨盐。   也许是天意,就从那时候起,乔斌的人生开始走下坡路。   不久,他的魂奴暴毙,法医尸检认为是虐待所致,乔家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摆平了这件事,但乔斌还是受了影响,他被调去了一个偏远的殖民星球,虽然依旧是支行长,但二者肯定不能同日而语。   消停没两年,乔斌的继任魂奴又死了,这一回就没那么容易摆平了,因为这姑娘的娘家有财团背景。   乔斌险些下狱,最后是家里拿了钱把他买出来的,但是银行把他开除了。   因为儿子做出这种不齿的事,乔勋宣布和长子脱离父子关系,把乔斌赶出了家门。   乔斌从此一蹶不振,最终因酗酒而亡。   很多人说,乔斌的倒霉,就是从他被苏湛暴打开始。他太骄傲了,骄傲了三十年,没想到一夕之间,就被一个乡下星球来的穷小子给打倒在地。   苏湛听了只是冷笑,乔斌的人生和他有什么关系?这小子的悲剧命运,从头到尾都是他那个“伟大”的父亲导致的。   这些年,乔勋一直在笼络他,希望把苏湛纳入乔家的势力里,但苏湛始终若即若离,不肯受乔勋的摆布。   乔勋在试探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明白,苏湛这个人是不可控制的,而且他也看出来了,苏湛的背后有左海洋,这小子并不是全然孤立。老东西只好放弃了原先的打算,一点一点和苏湛建立平等互赢的新关系。   不久后,乔勋又发现了自己孙子苏歆的出色,通商大臣如获至宝,因为乔斌的儿子灵魂力很低(其实原因和他叔叔一样,都是从小被虐待所致),乔勋一直心有遗憾,如今有了苏歆,这下他不用愁了,乔家再度后继有人。   乔勋以联络亲子感情为由,频繁给苏歆送礼物,又邀请他回来“看看爷爷”。然而这些伎俩都没得逞,苏湛不动声色地给苏歆挡住了乔勋的攻势。   他可不想亲手养一头白眼狼。   直到孩子十岁了,苏湛让苏歆和乔勋见了面,他认为自己和乔桐对苏歆的培养已经足够,苏歆的三观也基本形成了,不会再那么容易被乔家给带跑。苏歆也是个人精儿,知道真正爱他的是两个爸爸,而不是有钱有势的爷爷。   苏歆十五岁那年,苏湛终于将乔桐早年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了儿子。   “你现在大了,有了足够成熟的判断,所以我将这些都告诉你。”苏湛说,“你爷爷到现在还想拉拢你,想给你改姓乔,让你继承乔家的家业——那可是好大一份荣华富贵,到时候那座地面豪宅也是你的了,和咱家这个高层小破窝没得比。你如果真想要,我不会责怪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生父是永远不会原谅乔家的。”   苏歆听完,哈哈一笑:“乔歆?你不觉得很难听吗?”   苏湛放下心来,儿子这态度,应该不会站到他爷爷那边去。而且在他告诉苏歆实情后,那段时间苏歆对乔桐特别好,贴心贴肺的,他攒零用钱给生父买礼物,周末从学校回来也总在家陪着乔桐,为此还减少了和同学出去闲逛的次数……   乔桐受宠若惊,他笑着对苏湛说,儿子怎么突然间懂事了?像个小大人似的。   苏湛心绪复杂,他只笑道:“儿子对你好,这不是挺好的吗?咱家你就是那太阳啊,我和儿子全都围着你转。”   虽然知道了实情,苏歆仍旧和祖父乔勋保持着联系,但是这件事他一直瞒着生父。乔勋那边也知趣,从不声张。   苏湛很诧异,忍不住问苏歆:“对你祖父的印象怎么样?喜欢他吗?”   苏歆摇摇头:“不喜欢。每次去,都是听老头子自吹自擂,我再给捧捧臭脚。也就这了。”   苏湛哭笑不得:“那你为什么要去?”   “当然是为了捞好处!”苏歆故作震惊地看着养父,“没好处,谁干这种事?”   每个月,苏歆都会去探望祖父,尤其上了高等学院,每年期末,他都会带着优异的成绩去见乔勋,借此捞回一大笔乔勋发给他的奖学金,数额甚至直抵学费,以至于苏湛特意为儿子攒的学费都没处用。   “为什么要他的钱?”苏湛非常不满,他怕乔桐生气,这件事都没敢告诉乔桐。   “为什么不能要?”苏歆不以为然道,“老家伙有钱没处花,我帮他花一花,这有什么不好?”   苏湛沉下脸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苏歆,难道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苏歆却龇着小白牙笑起来:“脸皮太薄的人才会有此种忧虑。我拿乔家的钱怎么了?我又没答应他什么,更没签合同。怎么着?往后乔勋还能告我不成?”   苏湛竟被他噎得没话说!   苏歆又安慰父亲说:“爸,你好生把钱攒着,不是总说要买地面豪宅给小桐爸爸吗?那就更应该节省一点啊!”   苏湛冷冷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爷爷一门心思要招你入麾下,让你做他的继承人。他到现在还惦记着给你改姓呢!”   “他打消这个念头了。”苏歆说,“我告诉他,我找了一个特别精通星象和姓氏学的专家算过命,三十岁之前我不能改姓名,不然会折寿破财。”   苏湛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他信了?!”   苏歆大言不惭地点点头:“信了。”   “这怎么可能!”苏湛叫起来,“乔勋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他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苏歆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他狡黠地冲着养父挤挤眼睛:“一个过分迷信自己力量的人,是不会承认有人敢骗他的。”   苏湛被儿子这话,说得心中微微一动,他忍不住问:“那,等你到三十岁,乔勋要求你履约改姓,怎么办?”   苏歆叹了口气:“爸爸,你也傻了吗?等我三十岁,乔勋他都八十多了!一个老掉牙的老家伙,离开轮椅没法出门,他有什么能耐来胁迫我?”   苏湛竟被苏歆说得无法反驳。   苏歆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在毕业前,我还是得和老家伙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现在力量还很单薄,太容易被他摆布。等我成了年,在社会上站稳脚跟,有了自己的实力,再去敲打那老东西!哼!到时候我要把乔家那套祖传地面大宅送给你们俩!让我爸实现梦想,在宅子里面开餐馆!让那老家伙在棺材里气得翻跟头!”   苏湛目瞪口呆望着儿子,他忽然觉得乔桐说得对,他们很可能,真的生下了一个小恶魔。   ……就看小恶魔和老恶魔,到底谁斗得过谁了。 第58章 第 58 章   沈霆的记忆恢复后,大家就把关注的目光放在了苏湛身上,苏湛顿时不堪压力,接下来的“勾搭男人联盟”会议,他这个一贯的积极分子竟然缺席,一帮子人只好一边吃吃喝喝,一边把目光转到了简南方身上,害得简南方说如果他们再逼他,下次会议他也不来了。   苏湛的困难在于,乔桐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儿子在保护他。   “乔歆,二十三年前由乔桐自己去妊娠中心申请独自生育的男孩,目前被通商大臣乔勋视为自己的接班人。”   贺承乾把警方查到的资料摆在苏湛面前,苏湛的心一沉,他最不想看见的事情发生了。   “然而这都是假象,只要你像蓝沛那样突破了这层金子岳设下的障碍,一切就会恢复原状。”贺承乾弯下腰,盯着好友的眼睛,“阿湛,别被假象给打击了。”   但是苏湛不知道怎么突破那层障碍。   他从乔桐的人生里彻底消失了,他养大的孩子也不认识他了。   “但是乔桐的潜意识里是爱着你的。”贺承乾继续给他打气,“你看,沈霆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苏湛慢慢抬起头来,他没精打采地看了贺承乾一眼,这才挤出两个字:“难说……”   贺承乾一怔:“什么意思?”   苏湛没说话,却点开星域全网,翻了一份东西给贺承乾看。   那是乔桐这二十年来的旅行记录,记录显示,几乎每年,他都要回翠钻星一趟,最长要在那边呆一个月。   “何煦还活着。”苏湛轻声说,“我实在想不出来,除了何煦,他回翠钻星是去看谁。”   这下,贺承乾也不知所措了。   “沈霆说,要把第一印象搞好,要尽量多接触对方,要像认真谈一场恋爱那样去接近对方。”苏湛说到这儿,嗤地笑了一声,“怎么谈恋爱?我不会。”   他低下头:“我就会相亲。”   尽管在贺承乾面前垂头丧气,苏湛仍旧决定,自己得做点什么。   他想来想去,竟然就像贺承乾调侃的那样,跑去自己家,不,是乔桐家门口附近坐着。   他们的住处仍旧在高层公寓,只不过苏歆考上高等学院后,苏湛两口子又搬了一次家,这次地方更大一点,更加临街一些。   是乔桐提议的搬家,那时候苏湛刚当上副院长,乔桐说副院长不该住在那么小的麻雀窝里。   苏湛其实不想搬家,他和乔桐说,为什么不把钱攒着呢?再攒几年,等不用负担儿子了,他们就能在地面买一套房子。   但是乔桐不干,他不想要地面的房子。“我这辈子,不会再回地面去了。”乔桐心平气和、但却语气坚定地说。   后来儿子毕业,俩人的经济更宽裕了,苏湛再次提议买地面宅,乔桐仍旧否决。“钱留着咱俩养老,退休以后去各处旅游。就算全部花在赌场里,我也不想要地面房子。”   乔桐竟然如此坚决,苏湛也就打消了去地面买房子的念头,虽然他内心有点小惋惜,其实苏湛很想住地面,但比起和乔桐在一起,那点念头也就不足为道了。   从白蘅星回来后,苏湛就三五不时到原先的住处转悠,这块地方很好,附近有好几个街区电梯,距离地面也比较近,小区入口不远还有一个不大的室内游乐场,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的黄金地段。   苏湛一开始不敢离得太近,只在小区电梯口转悠,后来就忍不住,走到住处跟前。毕竟心心念念的家,就在咫尺,他真恨不得能跨过那道门,回自己的家去。   那天他走到家门口,在斜对面的公共长椅上坐下来,对着自家发呆。   坐了俩钟头,正觉得浑身发酸,想起身去找午饭吃,苏湛一抬头,却看见乔桐从电梯里出来!   他像过电一样,通体发麻!   回来一个月了,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乔桐!   乔桐还是他临走时的样子,利落干净的短发,灰格子的棉外套,身上芥末色的那条棉布长裤苏湛可以向天发誓那是他给乔桐买的。   乔桐的容貌仍旧清秀,除了眼角有了点皱以外,他依然是那个让人看见了,就忍不住再看两眼的漂亮男人。早年眼神中的呆滞和漂浮不定已消失殆尽,如今的乔桐,面容永远是沉静平和的,反而显得比青年时期更有光彩。被两个爱他的男人呵护了多年,那些曾遭受的风暴已经远离了他。   苏湛看见乔桐朝这边走过来,他想躲,已经没处躲了,乔桐早看见家门口坐着一个人,但看面孔并不认识,也许是路过休息的吧,他暗想着,礼貌地冲着对方点头微笑:“中午好。”   “……日安。”苏湛从嗓子里挤出了这点声音。   旋即,乔桐打开门,走了进去。   门关上,苏湛这才松了口气,他颓然坐下来,捧着头。   一个月没见了,他日思夜想,到头来见了面,他就只能吐出“日安”这两个字。   苏湛在自家门口坐到下午四点,这才极为不舍地起身离去。   他没发现,等他进了电梯后,自家门被打开,乔桐困惑又带着点警惕地看了看苏湛刚才坐的地方。   “是不是小偷呀?”他喃喃自语,然后仔细锁好了门。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定性成坏人的苏湛,没过两天,忍不住又回了一趟原来的家。这一次,他又在门口坐了好几个钟头。   其实这次他去白蘅星,心里是颇有愧疚的,最初的名单里没有苏湛,他却主动要求前往,原因很简单,贺承乾和左海洋都去,他觉得自己不能躲在后方。   等递交了申请,回来他期期艾艾和乔桐一说,乔桐竟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种时候躲在后面,那才是对不起朋友这两个字。”他宽慰苏湛,“不用担心我,我不怕的,而且还有儿子陪着我,家里不会有事。”   苏湛很感动,心里冒出得妻若此夫复何求这八个字。乔桐信任他,这才会放他去白蘅星,魂奴魂主生死相依,他不怕死,乔桐也不怕。   就连儿子苏歆,一听他要去白蘅星,竟然也想申请跟着去,最终当然是因为不符合条件被驳回。   他正满脑子又难受又渴望着,乔桐和儿子苏歆……现在名叫乔歆,一起回来了。   乔歆即将满二十五,他高等学院毕业之后就留在学校任教,虽然目前仍旧是初级讲师,但成绩斐然,三十岁之前肯定能拿到高级讲师资格证,乔歆有野心,打算在高等学院混到珍贵的终身教职之后再进国会,这是个非常高的起点,比沈霆那种一开始就钻进政界,一步步修建人脉、苦苦打拼要容易。沈霆没有根基,只能靠自己,而乔歆有祖父乔勋庞大的根基在国会等着他。   他有成功的榜样,陆离那些人就是走的这条路。   与此同时,因为良好的外貌条件,他还是个模特,这男孩子同时进行着两项毫不搭边的工作,却游刃有余,乐在其中。   苏湛早就通过贺承乾查到乔歆的情况,儿子的履历倒是没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是他看苏湛的眼神。   虽然看见他父子俩回来,苏湛急忙往后退了退,努力显示出自己没有敌意的良好态度,但是乔歆的神色依然不善。   他眼神十分警惕地打量苏湛,如同在看一个贼。苏湛被他看得几乎笑不出来,心里破口大骂,恨不得像很久以前那样,给儿子脑门上狠狠来一下。   乔歆侧过脸,小声问父亲乔桐:“是他吗?你确定?”   乔桐迟疑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个人。”   苏湛一听这对话,直觉是要坏事!他本想上前解释,却苦于没有借口,苏湛旋即又想起沈霆的叮咛:一开始,千万别把关系给弄拧了,一旦留下恶劣印象,就非常难改了。   想到这儿,苏湛决定今天先不解释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然而他拔腿刚要走,乔歆却快步过来,伸手一把拦住他!   “等一下!”他面色颇为不善地盯着苏湛,“先生,你最近一直在我家附近转悠,到底有什么事?”   苏湛张了张嘴,他艰难地说:“……这是公共区域,没有法律规定我不许经过这里吧?”   乔歆不由冷笑:“你只是经过吗?”   苏湛的脸都涨红了!   “我走累了随便坐一会儿不行吗!”他心里堵着一肚子委屈,声音都变了,“明明设置了公共长椅,为什么我不能坐!”   看他神色有异,乔歆理解错了,他愈发警惕起来!   “你频繁在我家门口长时间滞留,我有理由相信,先生你要对社会对公众做出不安全的事情!”乔歆说罢,竟然点开了报警台,他验证了自己的个人芯片,然后盯着苏湛道,“有不明身份人员长时间无故在我家附近滞留,举止怪异,我申请警方尽快处理。”   苏湛顿时慌了!   “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报警!”   乔桐看他满脸通红,神情激动,也跟着不安起来,他拉了拉乔歆,低声道:“我就是要你过来看看,谁叫你这么快就报警的?会不会是误会啊?”   乔歆冷笑:“误会?爸爸你就是太好心肠了,这种事你早就该通知我的,你现在还在生病,万一让坏人趁虚而入……”   正争论着,两台巡逻的机器警察赶到,苏湛这下真的急了,他冲着那俩喊:“小桐!歆歆!是我呀!你们怎么不认识我了!”   他这么一叫,那俩全都呆住了,乔歆脸色更变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爸爸,你认识这个人吗?”   乔桐摇摇头。   苏湛急得都要炸了,可是两个机器警察已经一前一后挡住了他们仨,其中一台发出机械的声音:“请问,是谁报的警?”   乔歆马上说:“是我!”   他验证了DNA,又简单准确地告诉机器警察,苏湛这几天在他家附近徘徊,企图不明,并且打开监控记录,将苏湛出现的部分传输给机器警察的监控系统。   “这个人一定有问题!”乔歆一口咬定,“一周之内出现了四次,每次都超过两个小时!说不定是反政府分子!前段时间白蘅星不是刚刚爆出有反政府武装到处施放病毒吗?我看这家伙多半也有份!”   苏湛欲哭无泪!   机器警察确认了乔歆所言属实,团团围住苏湛,其中一个发出机械音:“公民,请解释。”   苏湛解释什么?他连大活人都解释不了,怎么解释给两台机器听?   苏湛回过头来,看着一脸吃惊的乔桐,以及满脸敌意的乔歆,他面色仓惶,嘴唇发抖,想给自己申辩两句,最终却只挤出一句:“我真的不是坏人……”   一分钟的申辩时间很快过去了,因为苏湛没能给出合理有效的解释,机器警察判定他有违法嫌疑,两台高大的机器人逼着他上了微型警车:就是个能快速移动的小方台子,机器警察一前一后夹着苏湛,上方还有一个金属罩子将苏湛的头部罩住,这是为了尊重公民隐私权,以免引起公众围观。   苏湛就这样被送到了警察局。   到了地方,头上的罩子被摘下来,苏湛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下来正好站在被抓回来的一群有违法嫌疑的人群里,大部分看上去衣衫褴褛,也有少数和他一样人模狗样的家伙,其中一个还兀自申辩:“……他的真丝领带塞在裤兜里,一半掉在外头,我只想帮他塞进去!”   旁边那些流氓就一阵哄笑:“老兄,你都三进宫了,别装了!这儿没警察!”   并不是没警察,是只有机器警察,每两个监督一人,将他们这批嫌疑人送进指定场所才会离开。   苏湛灰头土脸,跟着人群进了一座楼,楼里每人一个小房间,那是审讯室,里面有机器等着他。   如今的警局,早就不是什么都由人力来承担了,真警察只负责严重的刑事案件,比如噬魂者出现,或者有死亡和重伤的犯罪现场。   像小偷小摸,寻衅滋事,或者像苏湛这种被投诉而被抓进来的,基本上见不着真人,等着他们的就是一台台的机器人,验明正身,审讯,分析报告,总结,结案……只有到最末尾,才由活人接手。   苏湛失魂落魄地跟着机器人进了审讯室,首先验明他的身份,然后就要求他解释自己被投诉的行为。   苏湛什么也不想说,他看着面前那个方脑袋的审讯机器就来气,恨不得砸烂它的狗头!   然而他办不到,连椅子都是固定在地上的,他没东西可砸。   “请解释今天您的行动,今日午后两点到三点四十,您为什么出现在初云社区102栋?”   “我……想去见小桐……”   “无有效信息。请解释今天您的行动,今日午后两点到三点四十,您为什么出现在初云社区102栋?”   “都说了我是去见小桐!我见我男人怎么了?你们凭什么说我违法!我要见你们局长!我要见贺承乾!”   “无有效信息。请解释今天您的行动,今日午后两点到三点四十,您为什么出现在初云社区102栋?”   苏湛终于哽咽起来,他太气馁了。   “我没做坏事,真的……我就是想去见乔桐……我很想他……”   “无有效信息。请解释今天您的行动,今日午后两点到三点四十,您为什么出现在初云社区102栋?”   苏湛终于明白,不给出合理的解释,他真的没法离开这儿。于是他费了好大劲儿,冥思苦想编造了一个听上去还算合理的理由。   “我是星域附属医院副院长苏湛,我……想去看房子,我打算买一套初云社区的房子。”   方头机器人这次不再重复了:“为什么停留那么长时间?”   苏湛灵机一动:“我腿疼!我上个月刚刚受过伤!腿骨动过手术!你可以在我的个人医疗记录里查到!”   “能提供有效联系人吗?”   苏湛振作了一下:“联系人是贺承乾,新芝加哥市警察局长,ID为45935737。我已经获取了他的熟人通讯认证。”   方头机器人总算不再魔音绕耳地逼问他了,它陷入短暂的安静,应该是在内部网络里证实苏湛的身份,以及他提供的联系人是否能联系上。   十分钟后,贺承乾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我真他妈佩服你!”他伸手关掉方头机器人的审讯控制,又低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看沮丧得像一滩烂泥的苏湛,“居然能把自己折腾到这儿来……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苏湛趴在桌上,他抬脸看看贺承乾,可怜巴巴地说:“承乾,我是不是……完了?”   贺承乾叹了口气,伸手搀起他来:“你没完。就是倒霉了点。”   苏湛被贺承乾从警局里带了出来,当晚,“勾搭男人联盟”全体盟友对他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都跟你说了要保护好第一印象,你太天才了,居然能把第一印象败坏到这个程度!”犰鸟在信息端那边嘎嘎大笑,“沈霆当初那么厌恶蓝沛,都没做出这种事,你居然被自己的儿子给送警局里了!厉害,真厉害!”   “你给我闭嘴!”苏湛气得脸比锅底还黑,伸手关掉了信息端。   他想想,还不够解气,索性把信息端彻底关闭,这下谁也不能来笑话他了。   倒在床上,苏湛气呼呼地抱着被子,他心里还是一阵阵绞着难受,恨不得哭一场。   这样的夜晚,愈发让人觉得孤独无依,苏湛甚至有些后悔去白蘅星的行动,如果当初没交那份申请,现在他肯定还和乔桐在一块儿呢,现在他没法回去,万一乔桐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   等一下!   苏湛忽然坐起身,他想起了一点什么。   白天,在苏歆……不,乔歆报警的时候,他听见儿子说了一句“你现在还在生病”——乔桐生病了?   苏湛顿时紧张起来,他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家医院信息端发信息,要他们帮忙查一个叫乔桐的人,最近有没有来医院就诊。   结果是没有。   苏湛皱了皱眉,又去找蓝沛,请他帮忙去灵魂治疗中心的门诊查找,有没有乔桐就诊的记录。   很快,蓝沛发来信息,有。   灵魂治疗中心虽然主要是针对灵魂力受损的情况,但门诊也是啥病都看的,苏湛知道乔桐一旦不舒服,只会去这两家医院诊断。   “是什么问题?”苏湛紧张万分地问。   “胰腺肿瘤。”   旋即,他又把体检报告全部发给了苏湛。   蓝沛看苏湛默不作声地翻看,他又安慰道:“不是太严重的问题,手术切除就行了。我估计他会在你们医院动手术。”   苏湛的脸色发白,乔桐虽然体质并不是很好,但是这么多年只有小病没有大病,他出了一趟门,才一个来月,乔桐的腹腔就长了个肿瘤……   “议长的魂奴,当年也是胰腺肿瘤。”苏湛突然说。   蓝沛一怔,赶紧道:“喂!你别多想啊!他那是意外!星域附属医院二十年才有那么一起手术意外……”   “万一乔桐也发生意外呢?”   蓝沛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咒他吗?苏湛,你冷静一下!要以平常的眼光来看……”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苏湛叫起来,“不行,我不能让机器人给他做手术!”   蓝沛吃惊地看着他:“你疯了吗!不让机器人给他做手术你要他怎么办!他这个病非得切除肿瘤不可呀!”   “我要亲自给他动手术。”苏湛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不信任机器!”   至此,蓝沛可以断定苏湛是真的疯了。   虽然如今仍旧有少数手术,需要医生亲自动手,但绝大部分手术,都已经实现无医生化了。机器人做手术,又精准又快捷,现在医院通常的规律是,先考虑机器人手术,如果条件不允许,再让医生上。   蓝沛想到这儿,真心生起气来,他冷冷拉下脸:“苏湛,刚才的话你最好收回去。身为医生,这种无脑言论不应该从你嘴里说出来!不要认为乔桐只是你的魂奴,同时他还是个病人!他有权获得最靠谱的医疗措施!”   “最靠谱的医疗措施?”苏湛冷笑,“你见过姚远被切得连都连不起来的惨状吗?”   蓝沛陡然一下顿住!   “你知道议长在那之后根本就不能从手术室门前经过吗?你他妈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求我冷静!”   蓝沛这下怒了,他可以容忍别人指摘他的任何地方,但他不能允许谁当面指责他对医学“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对方也是个医生。   “姚远的那次是有原因的!好几个因素碰巧凑在一起,才酿成了事故!那是千万分之一的意外!”   “少和我扯理由!我就问你一句,如果是沈霆,你敢让他上手术台吗!你敢把他的命交给机器人吗!”   “如果是沈霆,我仍旧会把他交给机器人。”蓝沛静静地说。   “那是你!”   “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明白我的技术在这样一台手术里,比不上机器。苏湛,你不许乔桐使用机器人做手术,非要把他的生命抓到你自己手里,可你明明知道你的手术准确率比机器人低了一大截!你这样做,这才是对他最大的不负责!”   苏湛青黑着一张雷公脸,大眼珠子死死瞪着蓝沛,半晌,他突然伸手把信息端给关掉了。   蓝沛对着突然消失了图像的客厅空气,好半天,轻轻叹了口气。   沈霆走过来,弯腰抱了抱他:“吵什么呢?我在厨房都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蓝沛疲惫地苦笑了一下:“简直荒唐。看来人一旦丧失理智,真是多少年的理性训练都没用啊!”   沈霆笑起来,低头吻了吻蓝沛:“可不是?毕竟,医生也是人啊!” 第59章 第 59 章   苏湛坚持要亲自给乔桐做手术的事,简南方也知道了,他和蓝沛一样,在信息端上苦口婆心劝苏湛,让他把乔桐交给机器人。   “你们都别讲了!”苏湛懒得听下去,他蛮横地打断简南方,“我的决定已经定了。我不会把小桐交给机器人的!”   “你是真的不顾小桐的死活了吗?”简南方万分震惊地看着他。   “正因为我万分重视他的生命,才要牢牢把手术过程把握在我自己手里!”   简南方沉默片刻,忽然道:“他现在,不认识你。”   “那又怎么样!”苏湛恶狠狠道,“我认识他就够了!”   “他不认识你,歆歆现在也不认识你。”简南方苦笑着望着他,“苏湛,你觉得他们会同意一个陌生的医生来给乔桐动手术,而不是使用更合理的机器人吗?”   苏湛顿时答不上来了。   “更何况,你刚刚在歆歆那儿留下不良记录……”   苏湛忍无可忍,他在信息端那边,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吼。   “冷静一点,阿湛,你还是把手术交给机器人……”   “我不!决不!”   左海洋这次罕见的没发声,其实由他来劝苏湛最合适,但是他真的开不了口。当初魂奴意外死亡,到现在此事还是他心头的一道疤,这让他怎么劝?“虽然我的魂奴被手术机器人给弄死了但你的魂奴不会出事”,让他这么说吗?   不过其余的人,都明确反对苏湛这么做,连犰鸟都屁颠儿屁颠儿跑来劝他。   “知道十二指肠长在什么地方吗?”苏湛突然问他。   犰鸟一怔!   “十二指肠?”他喃喃道,“应该……长肚子里吧?不然呢?长腿上?”   “你家十二指肠长在腿上!”苏湛不客气地吼他,“屁都不懂就来教训我!赶紧给我滚!”   到后来,谁和他谈这个问题都得崩,谁都劝不了苏湛。   乔桐果然如蓝沛所料,进入星域附属医院,开始走手术流程。   苏湛在他入院之初,第一时间掌握了他的资料,就开始积极谋划亲自手术的事。他知道这事儿阻力很大,他这就是拿自己的权势压人。果不其然,没多久外科主任就找上了门。   “苏院长,听说您要亲自给这个病人做手术?”外科主任毫不客气地盯着苏湛。   苏湛看也不看他,淡淡地说:“没错。”   “我想问一下院长您这么做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此人是我好友,我不信任机器。”   外科主任啼笑皆非!   “院长您在开玩笑吗?!这个病人的病情最适合手术机器人!人工手术的风险率非常大!根本不能和手术机器人相比!”   “是么?”苏湛平静地看着他,“这话你拿去给姚远说吧。看他信不信。”   外科主任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当然知道姚远是谁。   “我不信。我也不想冒这个风险。”苏湛低着头,给自己的手仔细戴上薄膜手套,“到现在我每个月还在负责至少一台人工手术,我每天都在练习,所以别和我说我的手指会生疏这种狗屁废话。虽然不如机器精准,但我比它们强,我知道万一出事该怎么应对,而不会因为极小的可能性变成杀人工具。我已经准备好了二十几种方案,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我也能知道怎么办,哪怕我在手术中突发脑中卒……”   “院长,您不要这样。”外科主任也平静下来,“我不知道这个病人和您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您这么做,不负责任。”   这四个字,相当重。   谁也不会说苏湛“不负责任”,在当上副院长前,苏湛一直呆在外科,他手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起责任事故,连高危的事后评估都没有过一次,这么多年,中危也只有两次。这非常难,需要医生极端细心,考虑周全,并且有强大的责任感,像那些殖民星球的医院,一年都允许有不超过三次“高危评估”。   苏湛保持的“高危评估”零记录一直是外科多年来的骄傲,包括面前这个外科主任,可以说是苏湛一手培养起来的,没人比他更信任苏湛的医术医德。   正因为苏湛的负责可靠,左海洋在离开前,才把他提拔到专管医疗器械和技术开发这个副院长的位置。现代医院,器械和技术开发是重中之重,这是个让人眼红的肥缺,如果让一个品行不佳的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无异把耗子放在米山里。   所以苏湛是最合适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医生调侃,苏湛的岳父是通商大臣,谁都可能利用职权捞钱,唯独苏湛用不着这么做,因为他岳家实在太有钱了——别人没见过大钱,他还没见过吗?   所以这位年轻的外科主任更困惑:一个如此负责的医生,怎么会做出不顾病人死活的事情来?如果不是习惯的理性在保护他,他几乎要认为面前这个人不是苏湛了。   苏湛看着他,他点点头:“如果你认为我不负责任,请向总院长投诉,向医德监督委员会投诉。”   “苏院长!难道你想亲手砸掉自己的零记录招牌吗?!”   “招牌是死的,人是活的。”   外科主任被他气得脸一阵阵发青,到最后他竟然说:“就算你想这么做,病人也不会签字同意!”   外科主任说中了核心。   手术方案都得征求病人以及家属的同意,稍微了解一下情况,病人就会明白,人工手术远不如机器人手术优越。只要脑子足够清醒,病人绝不会同意苏湛的方案。   尤其,这还是在他刚刚得罪了乔歆的情况下,那孩子稍微想深一点,就会误以为他想借手术来报复乔桐。   于是苏湛决定,亲自去和乔桐谈谈。   乔桐入院准备手术的当天下午,苏湛找到了病房里。   当时,一位护士正在给乔桐检查身体,护士一见他进来,赶紧恭敬道:“苏院长。”   乔桐此刻,已经换了蓝白色的病号服,他抬头仔细一看,顿时认出了苏湛的脸!   “啊!你是那位……”   他没说出来,神色却顿时慌张了!   就是这个人,自己儿子叫来警察把他送去了警局,现在居然在医院碰上了!   而且旁边的护士还喊他“院长”?!   这下麻烦了!   苏湛看出乔桐的慌乱,他赶紧摆摆手:“乔先生,不用紧张。”   他把护士打发出去,关上了病房门。   乔桐一脸的尴尬:“对不起!上次是我儿子太鲁莽……”   “没什么。”苏湛飞快打断他,“是一场误会,没关系的,乔先生不用放在心上。”   苏湛的语气非常诚恳,这让乔桐在放下心来的同时,更感觉奇怪。   一般人,会这么不当回事吗?   也许这又是他父亲的金字招牌在发挥作用吧,乔桐想。   苏湛在乔桐的病床跟前坐下来,为了掩饰激烈的情绪,他索性点开医院内部网,翻到了乔桐的病历那一页。   “乔先生,我想和你谈谈你的病情。”   乔桐一听,有点紧张:“是不是又查出什么了?院长先生,你告诉我就行了,别告诉我儿子,他知道了又有心理负担。”   “不是病情的问题,最初的诊断没问题。”苏湛说着,沉吟片刻,才又道,“是关于后天的手术……”   “手术怎么了?”   “是这样,原本,院方给你安排的是机器人手术,虽然你这种腹腔肿瘤通常采取的都是机器人手术,但是,”苏湛停了停,“我想给你更换成人工手术。”   乔桐睁大眼睛:“更换人工手术?为什么?”   苏湛的样子,就仿佛极难开口,但他还是说:“几年前,就在我们医院,和你一样的病人,因为手术期间出了意外,死在手术台上。”   乔桐倒抽了口冷气!   “那是场完全采用机器人的手术,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苏湛说,“我不想让你冒这个险。”   乔桐听到这儿,心头生出一丝困惑,他试探着问:“机器人手术……真的有那么大的风险吗?可是刚进来时,刘医生跟我说……”   苏湛点头:“我知道刘医生跟你说了什么。是的,机器人手术通常来说都是准确快捷的,不发生问题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一旦出问题,结果会非常可怕。”   乔桐觉得自己听懂了,他想了想,又问:“那么,院方是打算让医生亲自给我做手术?哪位医生来主刀呢?”   “我。”   病房里,安静下来。   乔桐心中吃惊不小,但碍于礼貌,他只好微笑道:“您是说,院长先生您亲自主刀,给我动手术?”   “是的。”苏湛深吸了口气,他关掉病历页,转过脸来看着乔桐,“我知道你很困惑,也许不赞成我这么做,这个决定权在你手里,如果你坚决不肯签字授权,我也没办法给你做手术,现在我能告诉你的是,至少我不会在手术中出故障,一点故障都不会出。也许我的精密度不如机器人,但是我设计的方案更加周全,保险系数更大,我会尽一切力量让你平安度过手术。”   乔桐凝视着他:“我可以问问,院长先生您这么做的原因吗?”   苏湛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如果我说,你对我而言很重要,你相信吗?”   乔桐的神色愈发吃惊!   苏湛抬起头来,他苦笑道:“对不起,好像是交浅言深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   “我同意。”   苏湛愣住!   乔桐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同意院长先生您的方案,如果您觉得我该使用人工手术,那么我就把这件事交给您吧。”   苏湛万分吃惊地看着乔桐,他没想到乔桐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你真的……信任我?”他颤声问。   乔桐笑起来,他柔声细语道:“我实在想不出院长您有什么必要对我不利。医生一定都是为了病人好,最不愿意看见病人出事的肯定是医生本人。我不懂医疗,既然您认为人工手术更好,那就做人工手术吧。”   他说完,又想了想:“这件事,请不要通知我儿子。如果需要签字,我自己来签就行了。”   苏湛站起身来,他望着乔桐,脸颊有几分哆嗦,他想说你放心,我会拿命保护你,但没说出口。   “手术时间定下来,我再通知你。”他轻声说。   乔桐看着他,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整天,苏湛一直在回想着乔桐当时的态度,真奇怪,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乔桐怎么会同意他如此荒谬的提议呢?他真的就这么放心,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给一个陌生人吗?   次日,乔桐在人工手术的授权书上签了字。外科主任那张脸几乎可以画油画!   下午,蓝沛突然出现在信息端上,他问苏湛,事情进展如何。   “他在人工手术授权书上签了字。”苏湛淡淡地说,“小桐同意我给他做手术。”   蓝沛久久凝视着苏湛:“所以,你的任意妄为被许可了?”   苏湛懒得和他谈下去,他冷冷道:“我用我认为最好的方式给小桐手术!”   “那真的是最好的方式吗?”蓝沛继续追问,“如果他不是乔桐,如果是个普通陌生人,你会这么做吗?难道你不会苦口婆心劝他就采取机器人手术吗?”   苏湛大怒:“你有完没完!小桐都同意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乔桐在宠着你。”   蓝沛这一句话,把苏湛说愣了。   旋即,他不耐烦道:“胡说什么!他甚至不认识我!”   “他真的不认识你吗?”蓝沛紧追不放,“如果他从心底里不承认你,他不会在明知对自己不利的手术书上签字!”   苏湛突然,卡住了。   蓝沛心绪翻飞,他看着苏湛,轻声道:“他在宠着你,包容你,哪怕是手术这么大的事情……是的我知道,你会把手术安排得滴水不漏,但是苏湛你别忘了,机器人手术要比你做手术的时长短得多,术后愈合效果也要比人工手术好得多。你在让你的小桐为你的焦虑买单,你让他用更多的痛苦,换一堆莫须有的安全感给你。乔桐一定很爱你,否则他做不出这样的让步。而你,苏湛,你自诩强大,身为他的保护者,总觉得婚姻中付出更多的是自己——你不觉得你这种自大的思维很可笑吗?”   苏湛伸手关掉了信息端。   他的耳畔嗡嗡乱响,蓝沛完全说中了核心。   他知道,如果不是真正对病人负责,设身处地为病患着想,蓝沛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毕竟,一旦手术机器人真的出了差池,他蓝沛就是罪魁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明哲保身四个字,谁不认识?   苏湛不由把头埋在膝盖上。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第二天一早,外科主任正依序安排手术的进程,苏湛忽然找到了他的办公室。   “苏院长?”外科主任赶紧站起身来。   “乔桐那场手术在几点?”苏湛问。   “下午三点。”外科主任说。   “把它改为机器人手术。”苏湛说。   外科主任震惊地看着苏湛,旋即,他会意过来,赶紧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做准备。院长您放心,这场手术我会全程监控,一秒都不会耽误。”   乔桐的这场手术,苏湛也在监控室监控,他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只要手术机器人有一点不对头,他就立即关闭能源闸!   上一次,就是因为值班医生经验不足(毕竟以前从没出过这种事),没有及时作出判断,关闭能源闸的速度不够快,姚远才死于非命。   整个手术,苏湛站在镜头跟前,一动不动。外科主任也不敢劝。   ……但是在乔桐腹部被手术刀切开时,苏湛的脸还是白了。   哪怕他明明知道,这是正常程序,不切开怎么做手术呢?   过程中,苏湛的胃一个劲儿往上顶,让他始终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他竭力遏制住自己,不想让旁边的外科主任发觉。非常可笑对不对?当了二十多年的外科医生,他居然看见手术过程会想呕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手术结束,就连旁边的外科主任也莫名擦了把额头的汗,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紧张,好像监控室的空气都被苏湛给污染了,充满了紧张的味道。   外科主任出去了,他去处理后续情况,苏湛这才一屁股在监控室地板上坐下来。   他觉得眼泪从眼角渗出来。   苏湛浑身像虚脱一般,满身是汗,酸软无力。   乔桐的术后情况良好,乔歆几乎每天都过来陪他很长时间。苏湛不想再和儿子碰面,所以没再去病房看乔桐。   乔桐手术成功,一帮子他根本就不知道的人,暗地里都松了口气,犰鸟还兴致勃勃地说,这都是大家苦劝苏湛的结果,是“勾搭男人联盟”取得的又一次阶段性胜利。   “而且我现在知道十二指肠长在什么地方了!”他眉飞色舞地和他们说,“你们知道吗?”   那群医生面面相觑,都觉得好笑。   贺承乾没好气道:“是啊,人家医生都不知道十二指肠长在什么地方,打开你的肚子,翻来覆去就是找不着。真是太神秘啦!毕竟你肚子里空荡荡的,著名的胸无点墨。”   犰鸟大怒,又和贺承乾打了一架。   沈霆忍笑道:“苏院长,乔先生出院了吗?”   “昨天出的院。”苏湛说,“据说,术后情况非常好,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咦?你没去病房看看?也没送个花什么的?”   苏湛低下头:“……我怕碰见歆歆。”   简南方叹道:“关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别就这么断了呀。”   苏湛抬起头,面上带着苦笑:“不然你想我怎么办?亲自送他出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可不想二进宫。”   然而让苏湛没想到,虽然他放弃了联系乔桐,对方却没放弃他。   不久,他就在信息端上接到了乔桐的消息。   “我想请院长来寒舍吃饭。”他面带微笑道,“出院以后,我总想着要感谢院长先生您。”   苏湛赶紧摇头:“不用感谢我。”   他停了停:“最终还是采取的机器人手术,我并没有帮上忙。”   乔桐含笑道:“我知道的。刘医生都告诉我了。但是毕竟当初,院长您为我的病情是操过心的。这让我过意不去。反正我也没准备什么高档的饭菜,如果您愿意赏光的话……”   他停了停,又笑道:“您放心,那天我儿子不会过来。”   这话说得苏湛不由有了点羞赧,他赶紧说:“那好吧。千万不要准备太多。”   到了约好的那天,苏湛换了身衣服,准时出现在乔桐家门口。   “欢迎光临!”乔桐满面笑容,非常热情地把他迎进家门。   苏湛走进屋来,心中感慨万分!   他回家了!他日思夜想的家!   暌违数月,他终于回来了!   但是苏湛又努力抑制住自己这份激动,不敢从行为举止里流露出来。他不想让乔桐觉得怪异。   乔桐在结婚之初,是什么菜都不会做的,炸个荷包蛋能连续炸出十几个碳饼子,可想而知他这技术有多差。   但是后来他却迷上了下厨,这得归功于苏湛,不管乔桐饭菜做得多烂,他总能在难以下咽的食物里寻找到优点——这种下水道里发现美的能耐,还是简南方的亲传亲授,他谆谆教导苏湛,就算乔桐做得再难吃,他也可以说,“哎呀至少没有酿出火灾来,我知道那谁谁,做饭的时候,老公在旁边开着火警电话等着,她家厨房的墙都是漆黑的!”   乔桐从小,没有得到过表扬,不管做得多好,都是劈头盖脸一通打骂,他缺乏信心到极点。   就因为苏湛一直不断给他正向的鼓励,这才让乔桐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勇气。   勇气里诞生出天分,没过两年,乔桐竟然能做出很好吃的饭菜来。到了这个阶段,苏湛的夸奖就是真心实意的了:家里有个做饭这么好吃的人,一回来,热腾腾的饭菜就端到眼前,这是多大的福分!   以至于儿子一直说他狡猾,就用几句不费力气的夸奖,给自己弄了个免费的终身大厨。   今天一回家来,苏湛就看见一桌精美的菜肴,他心里暗自吃惊,放眼一看,几乎都是他爱吃的菜。   乔桐是怎么知道的呢?猜也没可能猜得这么准呀。   “我的手艺很笨,拿手的也就是这些。”乔桐不好意思地笑道,“要是不合胃口,您就勉强用一点吧。”   苏湛赶紧点头:“合胃口的。是我喜欢的菜。”   乔桐更高兴:“那太好了!”   宾主落座,边吃边谈。期间苏湛又问了乔桐术后身体如何,还有没有不舒服。   乔桐摇头:“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儿子还笑我,好了疮疤忘了痛。”   他又好奇,问苏湛,为什么原本决定的人工手术,又改回了机器人手术。   苏湛闻言,面带惭愧放下筷子:“我被一位学长给骂了。”   “是吗?”   “嗯。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我一味惦记着保险系数,没有考虑到你在手术中承受的痛苦,还有愈合所需的时间……如果真的采取人工手术,很可能你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呢。”   乔桐闻听,脸上却是若有所思,他慢慢道:“您不用自责,费力不讨好的事,只有有心人才会去做。”   这话带着明显的暧昧味道,苏湛心里微微一动。   餐后,乔桐又煮了咖啡请苏湛喝。   “其实今天请院长先生您来,是有些想不通的事情,想请教您。”   苏湛一怔:“什么事情想不通?”   乔桐低着头,用小银勺轻轻搅着咖啡。   好半天之后,他忽然轻声道:“院长先生,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人生?”   苏湛心里,咯噔一下!   他努力平稳住自己的神色,问:“怎么叫怀疑自己的人生?你觉得自己的人生有问题吗?”   乔桐抬起眼睛,他一脸迷茫:“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对头,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苏湛顿时心神大乱!   他万没想到,乔桐竟然能自己察觉到这一点!   就连沈霆,那么聪明的孩子都没能办到!   他忍不住问:“你觉得自己的人生缺了什么呢?”   乔桐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苏湛想了想:“你有这种感觉,总应该是有些说得出来的证据吧?”   乔桐点点头,他把咖啡杯放下,犹豫了片刻,这才又道:“院长先生……”   苏湛摆了摆手:“求求你,换个称呼吧。我不想再听你叫我院长先生了。”   乔桐笑起来:“好吧,苏先生。”   “不,阿湛。”苏湛看着他,“叫我阿湛。”   乔桐竟然真的点点头:“好。阿湛。我要告诉你的,是一件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件事涉及到了我的家庭和父母兄弟……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些。”   他停了停,才审慎地说:“不怕你笑话,虽然我也算是出身豪门,但是我的幼年,一点都不幸福。甚至可以说,非常痛苦。”   乔桐把自己幼年屡受虐待的事情,一五一十和苏湛说了,其实都是苏湛知道的实情:乔桐自小不受父母待见,因为灵魂力比哥哥低,从懂事起就在家里挨打,父兄对他苛刻到极点,心里一不顺了就找他出气。   “我结束这种地狱生涯,是十五岁那年去翠钻星读职业院校。”   苏湛心中一紧!   到了他不知情的那部分了!这可是乔桐从来没有和他说过的人生经历!   乔桐想了半天,仿佛仍旧有些难以启齿,他低下头,轻声道:“我学的是档案信息处理,负责我们班的是个中年男教师,他是个魂主,但是多年前魂奴就过世了……当时我还小,性格非常柔弱,虽然父亲身份显赫,但在学校里,仍旧遭了不少欺负。是这位教师护着我,才使我免遭同学的攻击,他甚至不让我住在宿舍里,为了安全,我搬去了他的教师宿舍,和他住在一起。久而久之,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原来是这样!苏湛有些不甘地想,如果他能早知道这一切,如果他能跑去翠钻星,抢在何煦前面认识乔桐,及时保护他,那该多好!   “但是我父亲强烈反对我和他在一起。尤其当他得知我要留在翠钻星,更是暴怒,他让手下把我绑架回了首都星。我的那位男友来首都星找我,也被我哥哥打成重伤。”   苏湛点了点头:“非常悲惨的人生经历。我难以想象。”   乔桐突然凑过来:“对吧?非常难以想象是不是?阿湛,你觉得按照这个节奏,我后面的人生应该是怎样的?”   苏湛愕然看着他:“后面的人生?”   “对,你现在听到这儿了,大致了解了我早年的生涯,你觉得,按照通常的逻辑,我后面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呢?”   苏湛呆愣了一会儿,这才慢慢道:“我不知道……但是感觉应该不会太好。”   “没错!”乔桐突然一敲桌子,把苏湛吓了一跳。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不对头的地方!”乔桐皱起眉头,“男友受伤,独自回了翠钻星,我偷偷跑去找他,但是他说他负担不起我的爱情,他跪下来求我放过他,还说他后悔当年不该爱我,是我毁了他的人生……”   苏湛心头火往上窜,几十年前的旧事了,此刻听见他还是无法忍受:“那家伙这么说吗?!”   乔桐点点头:“到这一步了,我能怎么办?只能和他分手。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可是那之后,我就这么回了首都星,很快投了一份简历给国家档案馆,在那儿找了一份日班工作,有了收入后,我从家里出来。独居了两年后,我觉得太寂寞,于是去妊娠中心申请了一个男孩……后面的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那孩子你也见过。”   苏湛还没听懂:“然后呢?这不是挺好的吗?哪里不对头了?”   “哪里都不对头呀!”乔桐叫起来,“你还不明白吗?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回了首都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而且我是怎么从家里出来的呢?就我父亲那种控制狂,我哥哥那种虐待狂,我是怎么从他们手心里逃脱的呢?这太不合理了!”   苏湛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   他看着乔桐,试探着问:“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缺了点什么,我的人生。”乔桐很肯定地说,“一定是缺了什么,或者缺了些事情我忘了,或者干脆就是,缺了一个人!”   苏湛的耳畔,嗡的一声!   “这不是我能做出来的事情:冷静地和恋人分手,一秒钟都没耽误,马上没事人似的找了份工作开始上班,还有,毫发无伤地从家里出来……这不对!你明白吗?我爸和我哥那种人,不可能让我毫发无伤地离家,他们一定会打死我!我要有那么强大的性格,我早跑了,才不会让他们打我打到二十几岁。我能从家里逃出来,一定有人在帮我,肯定是的!但我怎么想,都想不出那个人是谁。”   苏湛看着他,他说不出话!   乔桐紧皱眉头,一脸的苦恼,他捧着脑袋:“我觉得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好像是被改写了,怎么会有这种事?阿湛,你是医生,你见过这种事情吗?有先例吗?一个人竟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伪造的……”   苏湛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在他的血管里疯狂悸动!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稳住了自己,苏湛不似人声地咳了一下,终于问:“我有一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你说。”   “为什么是我?”苏湛看着他,“为什么把这一切告诉我,而不是别人?”   乔桐呆呆看着他,半晌,他才喃喃:“对啊,为什么是你呢?”   “为什么?”苏湛又追问了一句。   乔桐的脑子空白了半晌,忽然道:“因为我的生活里,只有你的出现是不正常的。抱歉!我是说……不合逻辑,不对头……就像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对头……”   乔桐越说越乱,他凌乱地摆摆手,自己先停下来了。   要不要告诉他?这个问题在苏湛的脑子里疯狂打转,他想说,想把一切都告诉乔桐,但又胆怯,觉得空口无凭。   可是看着面前的乔桐,他突然有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小桐,有件事我想先告诉你。”苏湛说。   乔桐看着他:“什么事?”   “我爱你。”   乔桐的脸,腾的红了!   他尴尬地张了张嘴:“那个,我……我和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苏湛打断他,“并不是你说了这些之后,我才动心,事实上,我已经爱了你很多年了。”   乔桐的脸都红透了!   “可我不认识你……”他喃喃道。   苏湛紧紧盯着他:“你真觉得,你不认识我?”   他一下子把乔桐给问到了。   乔桐迟疑地看着他:“我是觉得你看起来非常眼熟,也很亲切。但我以前真的没见过你呀。”   苏湛笑起来,他站起身,伸手拉起乔桐,毫无顾忌地抱住他。   “你现在觉得别扭吗?”   “不……”   苏湛低头吻了他一下:“那,这样呢?”   乔桐的脸更红了,热气蒸腾着他的脖颈和脸颊,他低声呢喃:“也不。”   “和我去床上。”苏湛在他耳畔轻声说,又轻轻用牙齿咬着他的耳朵尖。   乔桐被他咬的身上一阵阵酥麻,竟是一点都不想推开苏湛。   这时,苏湛突然问:“对了,有一个问题我实在憋不住,想问你。”   乔桐闭着眼睛,他的脑袋有点发沉:“什么?”   “你这几年跑去翠钻星,到底是去干嘛?”   乔桐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苏湛:“翠钻星?我啥时候去翠钻星了?我哪有那闲功夫?年假不都攒着回去看你老爸了吗?”   苏湛笑起来,没再问下去,他一把抱起乔桐,往卧室走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用问了。 第60章 第 60 章   苏湛侧身躺在床上,他用手撑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乔桐。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是……不对呀!可是为什么……”   乔桐的表情奇怪极了,他用力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不断发出不明含义地自语。   旁边,苏湛就像看戏一样,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陷入烦恼。沈霆已经告诉他了,性/爱之后不久,被蒙蔽的当事人就会突然醒过来,现在乔桐就在经历这个阶段。   乔桐咕噜噜念叨了一大堆,终于想起了旁边的苏湛,他转头,愕然无比地看着苏湛。   “阿湛,你回来了?”   苏湛笑得要从床上翻下去!   “笑什么呀!”乔桐崩溃地叫道,“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苏湛忍住笑,他一把搂住乔桐,在他身上吻了吻,哑声道:“射都射了两次了,现在才想起打招呼?”   乔桐一时间脸红无比:“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还有,我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这不是我的问题,奇怪!为什么大家都会忘记?!”   苏湛还没来得及解释,忽然听见大门开锁声,然后是一阵熟悉的脚步。   没等他们起身,苏歆连门都不敲,就推门进来:“爸你在家啊?”   他一眼看见了床上的两个男人!   苏湛一看是儿子,突然紧张起来!   乔桐是想起来了,那苏歆呢?他也想起来了吗?   还没等他开口,苏歆突然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阿湛爸爸!你们在干什么!”   苏湛被他那一声称呼,震得如五雷轰顶!   “……这才下午三点!你就翘班回来和老婆啪啪?也太着急了吧!”   苏湛挤了半天,挤出一句:“死小子!你过来!”   苏歆笑嘻嘻走过去:“干嘛?”   苏湛本想抬手给他脑门狠狠来上一下,但手抬起来,最终还是不舍得,只好改打为摸,在苏歆的脑瓜上撸了一把。   苏歆怪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悲愤翘着兰花指:“不要用你刚摸过别的男人屁股的手来摸我的头!你这水性杨花的负心汉!”   乔桐又羞又气:“狗嘴吐不出象牙!”   苏歆哈哈一笑,摆摆手:“好吧!吐不出象牙的单身狗这就走,不妨碍你们卿卿我我……瞧这一嘴狗粮啊,今晚都不用吃饭啦!”   苏湛突然喊住他:“苏歆?”   苏歆一怔:“干嘛?”   苏湛忍不住又喊了一声:“苏歆?”   苏歆错愕,凑过来:“干嘛干嘛?你老年痴呆了?”   苏湛屈起手指,在苏歆脑门狠狠弹了一下!   苏歆捂住脑门大叫。   “好了,给我滚吧。”苏湛满意地说,“把门带上,我和你爸还没完呢。”   苏歆含着泪,扭着小腰悲愤难当地跑了。   乔桐又气又笑,他瞪着苏湛:“你还没给我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苏湛抱住他,一下子把他压在身下,他深深吻着乔桐,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急什么?都说了,还没完呢。”   一周后,“勾搭男人联盟”第五次会议在贺承乾家里召开。   苏湛把乔桐和苏歆都带去了,今天人顿时多起来,沈霆和犰鸟坐在地毯上,沈霆教犰鸟玩一种新出的电子游戏。简南方仍旧负责全员的茶水零食,各种杂事,忙碌地走来走去,蓝沛在厨房准备今天丰盛的午餐,乔桐也去帮忙。   苏歆虽然来了,却依然有些不安,他把胳膊搂着苏湛的肩膀:“爸,我真的把你送警局里去了?”   “真的。”苏湛说,“不信你问贺局长。”   “是真的。”贺承乾点头,“是我把你阿湛爸爸给捞出来的。”   “为什么我完全不记得有这码事?”苏歆非常困惑,“我的记忆里,阿湛爸爸从白蘅星回来,一直在医院忙,我好几次回家都没碰见他。”   苏湛和贺承乾说:“这就是这次我们发现的新的信息。”   乔桐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唯一记得发生了两套不同人生的人,只有我。其余的人,我都问过了,他们只有一套记忆,假的部分如今全都消弭了。”   左海洋若有所思:“至少你们还给出了另一个新的信息:人是可以自己想起来的。”   茶水准备好,全员在客厅里坐下来。   苏湛指了指中间的地毯,对简南方说:“你坐那儿。”   简南方很不情愿地走过去:“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坐在这儿?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像审犯人。”   沈霆笑道:“那是因为只剩下一个没有想起来的人了呀,简院长。”   简南方把头低下,郁郁道:“我现在已经不是院长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蓝沛温和地说:“别这么说,你的路还很长。我们会一起来帮你。”   苏湛点点头:“所以我今天把苏歆带来,也许他能帮上你的忙,这小子正好是陈缌的御用模特。”   犰鸟抱着胳膊,皱着眉:“简南方这事确实很难,陈缌虽然还没有伴侣,但他如今是知名的时装设计师,风头正健,一般人连他的助理都见不着,更别提他本人了。而简南方你呢,没有工作,四肢残疾,还在适应人工肢体……还把我最喜欢的青花碗给打碎了一个。”   简南方脸红:“对不起……”   贺承乾用手拨弄了一下犰鸟的脑瓜:“别闹了,什么不得了的?我再给你买一个。”   蓝沛说:“南方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他不可能直接去和陈缌见面,所以咱们要帮他。”   犰鸟说:“帮他是肯定的,问题是怎么帮。我们不可能什么理由都没有,就硬把两个人拉在一起。”   沈霆也皱眉道:“确实是个很难的事,到了陈缌这儿,权力和金钱都没什么用了,我们没法胁迫他……”   苏歆突然道:“谁说金钱没有用?我们可以请陈缌给简叔叔设计一套衣服。”   他这么一说,场内哗然了!   “那得多少钱?耗资不菲吧!”   “嗯……估摸着简南方把这次因工受伤获得的抚恤全部拿上,还不知够不够。”   “要那么多?!一套衣服就得把人穷死了!”   “光穿衣服不吃饭了?不然先找份工作?”   正热闹着,有人忽然拉门进来,他被屋里的场面给吓了一跳!   “好多人!”回来的是贺纯熙。   贺承乾一愣:“怎么回来了?”   “回来拿点东西。”贺纯熙笑眯眯道,“好啊!你们开趴体还不告诉我!简院长,今天是你过生日吗?为什么大家都围着你?”   简南方:“……”   犰鸟一下子扑上去抱住男孩:“纯熙!我好想你!”   贺纯熙不自在地扭了扭,想摆脱他:“爸你不要闹了,大家都看着呢……”   犰鸟还不放手:“带我去学校吧!我想去玩……”   贺承乾没好气地走过去,单手一把拎着犰鸟的衣领,把他拽开:“别烦人!”   贺纯熙趁机三两步冲到楼上去了。   左海洋叹了口气,他看看楼上,又小声问:“孩子们到现在还没发觉吗?”   贺承乾阴沉着一张脸,他恨恨把犰鸟扔在地上:“就差一层窗户纸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转头又看看左海洋:“觉得纯熙怎么样?”   左海洋一怔:“什么怎么样?”   “给你做魂奴啊。”贺承乾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小欢,那我家纯熙怎么样?又漂亮又可爱又黏人……合不合胃口?”   左海洋又气又笑:“你这是当爹吗?有你这样把孩子往外硬塞的吗?”   “硬塞不硬塞就另外说,纯熙难道不好吗?你这样枕冷衾寒的老单身汉,最适合他这样热情单纯的小孩子。”贺承乾很认真地说,“要不就先谈谈恋爱,如何?放心,我这边帮着使劲儿,他很快就会爱上你。”   沈霆在旁边点头:“这一点我可以作证。很好上钩的小孩子。”   其余人嗤嗤笑起来。蓝沛没好气地敲了一下沈霆的脑瓜。   左海洋冷着一张脸:“别打我的主意!我不喜欢小孩子!”   他的语气有着明显的生硬,傻子都能听出他生气了。   场面正有几分尴尬,贺纯熙却背着背包下楼来了。他看看客厅众人,笑道:“今天到底是谁过生日?我怎么没看见蛋糕?”   贺承乾站起身,走到儿子跟前:“不是谁生日,大家随便聚聚。要留下来吃饭吗?今天的菜很好。”   他伸手摸了摸贺纯熙的脑瓜,贺纯熙很自然地在养父怀里蹭了蹭。   “不啦,同学在等着呢。”   他和大家打了招呼,出了门。   贺纯熙却没和犰鸟告别,犰鸟一直抬着头,满脸期盼地看着他,但是男孩就连眼神都没有给犰鸟一个。   孩子走了,犰鸟低着头,忽然站起身,往楼上走。   苏湛想叫住他,贺承乾拦住,他淡淡地说:“他是这样的脾气,别管他。”   苏湛轻轻叹了口气:“犰鸟很难过。”   “我和孩子比他还难过。”贺承乾仍旧淡然,“我们一家的难过都是他造成的。现在家不像个家,小芙和江蓉根本不肯回来,觉得他发了神经病——可不是发了神经病么。”   “承乾你别这么说……”   贺承乾打断他,又道:“今天讨论的是简南方的事。大家回归主题。”   那天的聚会在午后结束。   贺承乾把大家送走了,他独自上楼,进来卧室,看见犰鸟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床跟前。   “下来吃饭。”他淡淡地说,“蓝沛特意给你留了一份,还热着呢。”   犰鸟不动,也不出声。   贺承乾看了看他,懒得再劝,转身刚要走,犰鸟忽然站起身来。   “承乾,我想和你谈谈。”他突然说。   贺承乾冷冷道:“如果是辞职的事,你就免开尊口吧。”   犰鸟一下子愤怒起来!   “为什么不许我辞职!我受不了了!每天像个傀儡一样坐在那个白屋子里面,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了!”   “你本来就是个傀儡。”贺承乾静静看着他,“你现在,就在替代阿昶……”   犰鸟突然冲过来,挥拳就要打在贺承乾脸上!   贺承乾早就防备他这一手,身子轻巧往后一躲,犰鸟扑了个空!   “我不是傀儡!我是我!我不是江昶!”犰鸟声嘶力竭地叫,“好!你他妈不给我自由,我就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不会有人相信你。”贺承乾的声音依然平静,“在人们心中,你早就死了。死了很多年了。被我杀死的。如果你现在跳出来,只会让别人认为阿昶发了疯——如果你想进灵魂治疗中心,回到那间到处都是合金栅栏的小房间去,我不拦着你。”   犰鸟的眼睛血红,他仇恨地盯着贺承乾,那种神色,仿佛是要食其肉寝其皮!   贺承乾看着他这样子,忽然觉得疲倦透顶,他晃了晃脑袋,哑声道:“何必急于一时?只剩半年时间了,反正也都是要完蛋的,不是你完蛋就是我完蛋。”   犰鸟浑身发着抖,他像只撒了气的皮球,瘪了,一屁股坐在床上。   “我不想再冒充江昶,贺承乾,你放过我,给我几个月的自由……”   “你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过自由。你一直在寄生。”   房间里,安静下来。   贺承乾终于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他想了想:“不想上班,那你有什么打算?”   犰鸟抬头看了看他,好半天,他蠕动嘴唇:“我……想去寄养中心,当义工也行,当实习护士也可以……”   贺承乾讽刺地看着他:“好好的市长不当,去寄养中心当男护士?你是生怕我家不被媒体盯上?”   犰鸟嘴唇发抖,他的眼睛里闪着古怪的光芒,阴沉而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恶毒!   贺承乾看他这样子,点点头:“你又犯老毛病了,愿望不能达成就想杀人,你把我杀了,从这个家跑出去,再度回到为所欲为的老路上……邱叶带给你的影响确实太深了。”   “如果我真这么干了,你要把我怎么样?”犰鸟嗓音很诡异。   “我没法阻拦一个处心积虑想杀我的人。”贺承乾淡淡地说,“但你这么做,只会陷小欢他们四个于巨大的痛苦之中……”   “他们根本就不理我!”犰鸟突然尖叫起来,“他们甚至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犰鸟的眼睛更红了,刚才那种阴毒的感觉消失了,他哆嗦着站在那儿,像是伤心得要立即大哭一场。   犰鸟身上,那种成年人孤注一掷的疯狂无影无踪,剩下的是手足无措,可怜巴巴。那样子,很像年幼时的江昶。   贺承乾忽然,心没法克制地软了一下。   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那么,这样吧。周末,我把他们四个叫回来,你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们。如果你真的那么想去寄养中心工作,我帮你写一份申请给国会……”   犰鸟顿时睁大眼睛!   “不是允许你离职,别想太美。”贺承乾淡淡地说,“只是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把工作时间压缩一些,但每周你还是得去市政大厅,把最基本的任务完成。剩下的时间,如果你真想去寄养中心,我们再想办法……这件事我会和左海洋商量。”   犰鸟听到这儿,绷紧的脸颊顿时松下来,他拼命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我相当怀疑你的承诺。”贺承乾冷冷道,“阿昶最厌恶寄养中心,那是他最恨的地方没有之一,你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孩子?”   犰鸟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贺承乾看了看他:“周末他们四个回来,你别露馅,这两天想好说辞,不要再打击他们了。”   其实这话,贺承乾说得一点信心都没有,因为犰鸟一定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一开始,贺承乾想得太乐观,他觉得犰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总能帮江昶应付他市长的工作。但没想到,犰鸟应付不下来。   文字方面的工作还好,犰鸟看江昶处理了二十年,模仿也模仿个八/九分,公文都是有套路的,再不济,可以翻找从前的卷宗,依葫芦画瓢。   糟糕的是与人交谈。   最开始发现问题的是枢机大臣蔡炯,他去市政大厅找犰鸟谈公事,回来后专门给贺承乾发了信息,问他阿昶是不是生了病。   “他坐在我面前,一句话也不说,无论我怎么问他,他就是不开口。”   贺承乾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他质问犰鸟为什么怠慢枢机大臣,不料犰鸟也怒了。   “我根本就不会像江昶那样讲话!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叫道,“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人!”   的确,不见面只处理文件,还感觉不出差别,当着面,犰鸟只要一开口,人家立即就能察觉他不是江昶。   “那你也得随便说两句啊!”贺承乾怒道,“一句话不说,那不是傻子吗!”   结果下一次,犰鸟开了口,却把来访的通商大臣乔勋吓了一跳,因为他直接问乔勋,在家是不是以暴打妻子和小儿子为娱乐,还说自己也总被人骂是个变态,可以和乔勋交流一下心理变态的经验。   “胡说八道!不知所云!”乔勋气得怒发冲冠,“市长先生是不是得了癔症?!叫我看,他该被送去治疗!”   乔勋终究没有在国会提出激烈抗议,是因为,犰鸟说的恰恰是实情。   但在那之后,贺承乾再不敢让犰鸟见客人了。   他让江昶的秘书和助理取消了近期的来访任务,为了看住犰鸟,让他别再生是非,贺承乾几乎每天都要去市政大厅接他回家,同时询问他今天的情况,看犰鸟有没有再捅娄子……   他这几乎等于一个人上两个人的班。   贺承乾累个半死,犰鸟更是苦不堪言,他无数次和贺承乾提出辞职,但贺承乾就是不肯。犰鸟都快把嘴皮子给磨破了,也和贺承乾狠狠打了几次架。   现在,对方终于让步了。   然而这么一来,等江昶回来,他肯定万分吃惊,自己的市长职位没有了,而且还回到了他最憎恨的寄养中心……   至于那四个孩子,更令贺承乾头疼。   犰鸟一回来,表现的就不太正常,确切地说,他太不像江昶了。   刚回到家的那段时间,孩子们都很激动,贺小芙甚至哭起来。   然而犰鸟表现得比他们还激动,他轮番抱着四个孩子,很用力地抱,还在孩子们的脸上亲个不停。   江昶在孩子们上学之后就没这么做过了,事实上他一直就不怎么用肢体语言表达爱意。犰鸟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多少有点把四个孩子给吓着了。   贺承乾只得解释说,江昶是死里逃生,心情太激动了。   异常的亲热可以用死里逃生来解释,但突然就不会做饭了,这又该怎么圆谎呢?   江昶他们回来的次日,孩子们还在家里,江欢特意买了很多食材,而且两个男孩都体贴地把生蔬肉类准备好了,就等犰鸟下厨,给全家做一顿大餐——这通常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江昶用来安抚家人的最常用手段。   犰鸟被两个笑嘻嘻的男孩子给蒙着眼睛拖到厨房里,他一开始以为孩子们要和他做游戏,还高兴得不得了,结果一看见满桌案的青菜生肉,这家伙吓得脸色都变了!   他赶紧去找贺承乾。   “你不会做菜?!”贺承乾也傻眼了,“这些年你看阿昶做了那么多……”   “做菜是看会的吗!你也看了那么多!做出来的还不是难吃得要死!”   “……”   最后,那天的饭菜是贺承乾做的,犰鸟连个鸡蛋都打不好。   他向孩子们解释,说江昶在白蘅星受到惊吓,对温度和气味变得过度敏感,以至于对厨房有了阴影。   这个谎言非常拙劣,但孩子们很善意地接受了,他们谁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被人冒充了。   这些都还好隐瞒,然而到了亲子交谈的环节,贺承乾就再也瞒不住了。   犰鸟说话的方式,完全不像江昶。   他讲起话来非常跳脱,加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形容词,而且越是兴奋就越凌乱,更要命的,是带上了不少脏字。   “……那根树藤把我捆得像他妈的人肉麻花!操他妈!老子差点被活活勒死!”   犰鸟只顾着自己唾沫横飞,甚至没留意,四个孩子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贺承乾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然后和颜悦色对孩子们说:“这两个月,阿昶爸爸和那些兵痞们混在一起太久,所以语言也被传染了。”   孩子们互相看看,贺纯熙干笑了一声:“看来这趟去白蘅星,阿昶爸爸受的影响真不小。”   贺小芙也不太自然地笑道:“对啊,像换了一个人。”   贺承乾的心,噗通剧烈一跳!   瞒不住的,他想,这就是亲子。   他挡不住孩子的直觉。 第61章 第 61 章   四个孩子回来那天,贺承乾做了充分准备,他再不敢让犰鸟下厨,免得那家伙真的煮六十个鸡蛋,一人十个。   他和犰鸟一起下厨,让孩子们先去休息换衣服,晚上等着吃周末大餐。然而其实,食材都是经过乔桐烹饪的半成品,只要热一热就行了。就算这么简单,贺承乾也不敢放任犰鸟自己弄,只好也去厨房,监督他一步步把东西弄熟。   犰鸟对他如此不放心自己,大为不满,一边把食物加热,一边嘟嘟囔囔说贺承乾不信任他,又说刚才孩子们到家的时候,他死活拦着自己,不许自己上前去抱孩子们……   “你闭嘴好吗?”贺承乾心里窝着火,“孩子们不喜欢你抱他们,你非要去抱,他们不是婴儿!小欢都十七了!”   犰鸟更不高兴,恨恨道:“十七怎么了?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他们还是粉团团一点点的样子我都见过!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贺承乾一听这话,终于忍不住了,把切水果的尖刀往案板上狠狠一掷!   “他们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冷冷道,“你不过是一团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灵魂力!”   这话说得太狠了,厨房的空气都凝滞了!   犰鸟抬起眼睛,他那双眼睛黑漆漆的,像两个无底洞!   “你是不是忘记你杀过我这件事?”他轻声说,“贺承乾,你真的认为我再也不计前嫌了?!”   贺承乾面无表情看着犰鸟:“所以你现在得意了。你把阿昶和我害成这样,你该高兴呀!”   “这是我想要的吗?!”犰鸟大叫,“当初如果我不冒出来,你男人早死了!”   贺承乾飞快冲过去,把厨房的门关上!   “你是生怕他们听不见是怎么的?!”贺承乾气得恨不得抓着犰鸟,把他从厨房窗子扔出去!   俩人僵持了好一会儿,贺承乾先松了口。   “你别呆厨房里了。”他淡淡地说,“去把客厅收拾一下,等会儿叫他们几个洗手吃饭。”   犰鸟哼了一声,这才转身出来厨房。   走到楼梯口,却看见江欢站在楼梯上,眼睛盯着他。犰鸟顿时笑起来:“小欢你站这儿干嘛?”   江欢却没有笑,他直勾勾地盯着犰鸟,一字一顿道:“我刚才都听见了。你不是阿昶爸爸。你,到底是谁?”   客厅沙发,贺承乾和犰鸟坐在这边,对面,四个孩子从高到底依次坐着。   犰鸟把脸别到一边,眼睛红红不看贺承乾。   四个孩子目光无不充满了惊惧,他们齐齐盯着犰鸟,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贺承乾终于明白,是真的瞒不住了。   他咳了一声:“小欢,你是怎么发现的?”   江欢指了指楼梯口上面:“楼道里有防盗监控,你们俩晚上甚至不进同一个房间。”   贺纯熙神色惊疑不定:“爸爸,这个人……你说他不是阿昶爸爸?”   贺承乾强撑着的平和终于撑不下去了,但同时又有如释重负之感,他也不用再瞒下去了。   “你们小时候,听我和你阿昶爸爸说过很多你们出生前的事情,你们应该记得,在我们两个的描述中,曾经有一个叫犰鸟的人……”   贺承乾把犰鸟的来历,以及他寄生在江昶身体里的事情,都告诉了四个孩子。   贺纯熙第一个跳起来!   “你说阿昶爸爸的身体里寄生着另一个大活人?!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体?这怎么可能!”   贺承乾平静地说:“严格意义上来说,犰鸟算不得是完整意义上的‘大活人’——”   犰鸟一听这话,立马一副恶狠狠的神色扑过来:“你他妈说老子不是活人?!”   贺承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旁边一推。   “看见了吗?”他平静地看着孩子们,“他这样子,像你们阿昶爸爸吗?”   房间里,一片死寂!   贺承乾定了定神:“当然我也得承认,变成现在这样,不是犰鸟的责任。”   他又把白蘅星上,真正发生的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给四个孩子说了。   最后,他总结说:“所以,不是他霸占着你们阿昶爸爸的身体不肯还给他,我必须公正一点说,是我们都无力唤醒沉睡的江昶。”   犰鸟尴尬地挠挠头:“我每天晚上都在求他出来,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他!可是阿昶他不肯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江蓉罕见地颤声道,“他为什么不出来?”   “谁知道呢!”犰鸟像个小孩似的撇撇嘴,“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吓着了,还有可能是被压制住了,金子岳做了手脚,把你们的阿昶爸爸给锁起来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贺小芙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犰鸟慌了,赶紧起身过去,想抱贺小芙,谁知女孩子用力狠狠一推他!   “走开!不要碰我!”贺小芙满面泪痕地叫道,“都怪你!你把阿昶爸爸还给我!”   犰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他稳住自己,听见这句话,脸色就变得灰白了。   江欢赶紧抓住妹妹的胳膊:“小芙你别这样!他也不想的……”   贺小芙哭得一塌糊涂,犰鸟站在旁边,他伸手还想去安慰女孩子,但是手抬起又放下,他是再也不敢去碰她了。   小芙被她姐姐带上楼去了,客厅里,剩下四个男人。   “现在咱们怎么办?”贺纯熙的嗓子也在发抖,“你说半年之内必须把阿昶爸爸找出来?如果找不出来怎么办!”   贺承乾索性不再隐瞒,他平静地看着两个儿子:“可能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贺纯熙双眼发红,他突然扑到犰鸟身上,用手狠狠掐着他的脖子!   “你把身体还给他!把身体还给我爸爸!”他大声嚎叫着,疯了一样把犰鸟往死里掐!   江欢蹦起来,拼命抓着自己的弟弟把他往后拖:“你干什么!贺纯熙你松手!你要掐死他了!”   然而犰鸟就站在那儿,毫不挣扎,像是任由贺纯熙折腾他。   还是贺承乾用力分开他们,他厉声对养子喝道:“你就算弄死他也没用!这身体也是你阿昶爸爸的!”   贺纯熙双眼流泪,他呜咽着往后退了两步。   犰鸟就面无人色地站在那儿,脖子上都是红指印。   江欢把弟弟用力摁在沙发里,他抬头看看犰鸟,想来想去,还是走过去,伸手拉住犰鸟的胳膊,把他拉到沙发跟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   “还有半年。”他轻声说,“我们还有希望。”   贺承乾没想到长子还能如此冷静,心中不由对这男孩刮目相看。转头又看看落泪的小儿子,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贺纯熙搂在怀里。   江欢无言走到犰鸟身边,坐下来。   他看看犰鸟:“爸……呃,犰鸟先生,你有什么打算?”   犰鸟的脸上早就一丝血色都没有了,他青筋毕露的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裤腿,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说:“既然你们都这么讨厌我,那,我今晚就走……”   “不行的。”江欢赶紧说,“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唤醒阿昶爸爸,但让你离开这儿,只会把事情变得愈发糟糕。”   “犰鸟想去寄养中心。”贺承乾突然说,“这其实也是今天我们本来要和你们四个说的事情。”   江欢一怔:“寄养中心?去那儿干嘛?”   “这家伙喜欢小孩。”贺承乾淡淡地说,“他想去寄养中心当保姆。”   江欢囧了,连贺纯熙都愕然抬起脸来,泪水迷蒙地看着犰鸟。   犰鸟惨青的脸上,涌出一点红晕。   “他在回来的路上一直照料着总统的那个外孙女,到现在那孩子还哭着闹着要找他。”贺承乾说,“我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个很好的婴儿照料者。”   他伸手拍了拍贺纯熙的背:“所以他是把你们也当成婴儿了。其实他并没有恶意。”   预期的欢乐聚餐泡了汤,江蓉把其中一些打包,她和贺承乾说,她送妹妹回学校去。   “小芙在家里情绪不稳定,而且她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江蓉迟疑了一下,才说,“免得看见了再刺激她……”   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犰鸟。   贺承乾点了点头:“你多劝劝小芙,我们都在努力,眼下还没到绝境呢。”   江蓉又走到犰鸟跟前,看着他。   犰鸟可怜巴巴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出声。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救了阿昶爸爸。”江蓉看着他说,“如果不是你及时冒出来,那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犰鸟顿时感动得稀里哗啦!他伸手就要去抱江蓉:“阿蓉……”   江蓉轻巧闪身躲开:“但你这见人就抱的毛病真得改改,不然小芙往后不敢回家的。”   “……”   女孩们走了,犰鸟垂头丧气上了楼。贺承乾喊住他:“你不吃饭了?还有这么一大桌呢。”   “你们三个吃吧。”犰鸟耷拉着脑袋,“我去睡觉。”   他停了停,才又道:“说不定一觉醒来,阿昶就能回来呢。”   屋里总算清净下来。   客厅,贺承乾和俩儿子对着一桌丰盛的晚餐,都有些食不下咽。   贺承乾仍在无声哽咽,不断用手背擦着眼泪。   江欢摸着他的头说:“别哭了,这不是,还有半年吗。”   贺承乾暗想,平时他不太喜欢自己的两个亲生子女,就是嫌他们太理性。结果到关键时刻一看,亏得有这两个足够理性的孩子在。   “我已经把信息都告诉你们了。”贺承乾说,“我是一点招都没有了。你们觉得,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贺纯熙一听这话,立即把充满期望的目光转向江欢。   江欢放下筷子,凝神想了想。   “我现在也没什么好主意,这事儿没有先例,不知从何着手起。”江欢皱眉道,“但我觉得吧,我们不能再排斥犰鸟了,把他赶出家去,让他滚得远远的……这只会让他更紧张,我不觉得他在极度焦虑和痛苦中,能唤醒阿昶爸爸。要是这么做有用,阿昶爸爸早就回来了。”   江欢这番话,虽然没有明确的解决办法,但却让贺承乾心中微微一动!   他觉得儿子的想法,似乎触动了一些关键东西。   “……而且我观察犰鸟,有一种直觉,就是,他是被卡住了。”江欢看看那两个,“我不是说他主观上有意识要霸占阿昶爸爸的肉体,而是说,他想退也退不回去。”   “为什么?”贺纯熙好奇起来。   “因为太紧张。我甚至怀疑,他把大量惊惧难受的感觉传递到身体深处了,包括这个家对他的强烈排斥:我们都不喜欢他。如果阿昶爸爸也感觉到这些,他可能会无意识地更想沉睡,阿昶爸爸现在只剩下混沌的灵魂力了,没有理性和责任可言。这不是俩人在争夺一具肉体的问题,而是,俩人都不愿主宰这具肉体。”   贺承乾和贺纯熙目瞪口呆望着江欢!   江欢察觉到,他这才不好意思笑了笑:“我这都是自己的瞎猜,没根据的哈!”   贺承乾望着儿子,他无意识喃喃:“这么说,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逼着他扮演江昶?”   江欢赶紧道:“我这只是一种猜测。”   “但你说得很有道理。”贺承乾若有所思道,“至少这两个月的实践证明,又打又骂是没什么用的。”   江欢哭笑不得:“爸,犰鸟那样子根本还是个小孩,又打又骂肯定会适得其反。再不济,咱们现在都在一条船上了,我觉得,和和气气对待他,总不会有坏结果。”   他这么一说,贺纯熙突然脸红起来,他刚才那么粗暴对待犰鸟,差点把他脖子给拧断了,现在想来,犰鸟也没对他做什么缺德事啊。   贺承乾想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可我真的很讨厌他!一看见他那个鬼样子,新仇旧恨就全都冒出来了!你们知道当年的监狱暴动是怎么闹起来的吗?就是这家伙……”   江欢噗嗤笑起来:“好了爸爸,过去的事儿你就别一直记着了。就让我来吧。等会儿我去和他谈谈。”   贺纯熙忽然放下筷子:“那……我去吧。”   父亲和哥哥都看着他,这让贺纯熙脸上有点发烧,但他还是小声说:“刚才我那么掐他……我该去给他道个歉。”   贺纯熙站在卧室门口,他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是我。”他嗫嚅着。   门没锁,里面也没声。   推门进去一看,犰鸟躺在床上,没盖被子,面朝窗户,像没听见一样。   贺纯熙看着床上的男人,他忽然想,这个人真的不是他生父。他从来没见过江昶像这样,窝窝囊囊地躺在床上,一脸沮丧,可怜巴巴的。   对,可怜巴巴。贺纯熙想,就是这种感觉。   他走过去,笑起来:“不盖被子会感冒的。”   伸手拉过一床被子盖在犰鸟身上,犰鸟这才翻过身来,看看他:“你跑上来干什么?你们父子商量出结果了?要把我赶走?”   “怎么会呢。”贺纯熙自然地摇头,“你也是这个家的一员。”   犰鸟一听这话,两只眼睛顿时睁大了!   这还是他头一次,从这群人的嘴里听见接纳!   贺纯熙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呃,当然啦,你这个存在也确实太诡异了,我刚才情绪激烈了一点,也不是不可饶恕对吧?好吧其实我是上来给你道歉的我不该那么掐你你脖子没事吧?”   他一口气不打标点说完,又紧张地看看床上的犰鸟。后者眼神一黯,再度转过身去:“……没事。”   贺纯熙想了想,索性脱了鞋,也爬上床来拉开被子,躺在犰鸟的身侧。   犰鸟转头看看他:“你干嘛?”   “我小时候,就喜欢这样躺在我爸身边。”贺纯熙说,“很小很小的时候,早上,承乾爸爸下楼去煮早餐,阿昶爸爸还没起来,我和哥哥就爬上床,像这样躺在他身边,一边一个。”   犰鸟望着贺纯熙,他的目光也逐渐柔和下来。   贺纯熙兀自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然后他突然笑起来:“后来我和哥哥都大了,肯定不会再做这种事了,阿昶爸爸还不高兴,问我们:你们早上怎么不肯过来了?”   犰鸟点点头:“我也记得。有时候你们三个会又睡着,然后贺承乾上楼来,一个个的叫醒。”   贺纯熙吃了一惊,他赶紧看犰鸟:“你怎么知道的?”   “有时候我会从江昶的身体里醒过来,看看他在干什么,”犰鸟翘了翘嘴角,“要是和你们在一块儿呢,我就会彻底醒过来仔细看,要是和贺承乾那家伙在一块儿,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那我就不看了。”   贺纯熙被他说得嗤嗤直笑。   犰鸟翻过身来,亮闪闪的眼睛看着贺纯熙:“四个小孩里面,我最喜欢纯熙你。”   贺纯熙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有点不自在,他尴尬地笑道:“搞得像告白一样!”   “真的呀!”犰鸟说,“阿昶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醒过来的次数最多。可惜阿昶更喜欢你哥哥。”   犰鸟的直白,一炮比一炮厉害,贺纯熙呆呆看着他,嘴唇抖了一下。   好半天,他才哑声道:“你也知道啊。”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犰鸟哼了一声,“不过呢你放心!贺承乾更喜欢你。你看,这不就平衡了吗?再加上我,你看!二比一,你赢了呢!对了对了!还有小欢,他也喜欢你……”   犰鸟突然像说漏了嘴似的,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贺纯熙没看见他这个动作,他只是苦笑:“这有什么好比输赢的。”   犰鸟放下心来,他眨眨眼睛:“但你还是很在意对不对?”   贺纯熙不出声。   “纯熙,你在这个家里,太辛苦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   “你和他们的节奏都不对。就像一个舞蹈团,你的节奏太慢了。总跟不上拍子。如果是别的家庭,你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劲。”   贺纯熙的脸色顿时暗下来,暗得无以复加。   犰鸟就好像没察觉,还在说:“小芙也是这样,但小芙天生比你优越,她是女孩,又是最小的一个,就算弱一点也可以撒撒娇,所以她不会有你这么强烈的痛苦。”   “你别说了!”贺纯熙突然坐起身来。   犰鸟停住嘴,他抬头看了看贺纯熙:“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纯熙,和这个家彻底无关的人生。不要因为想跟上节奏就丧失自己的节奏。”   贺纯熙怔怔看着犰鸟,好半天,他咧咧嘴:“我们今天谈的好像是你的问题。”   犰鸟叹了口气,他在床上躺成个大字:“我的问题有什么好谈的?阿昶不肯出来,我拿他一点儿招都没有。”   贺纯熙再度慢慢躺下来,他想了想:“犰鸟,怎样你才觉得是最高兴的?”   “我喜欢小孩。”犰鸟立即说,“如果贺承乾允许我辞职不当市长,我就去寄养中心,那我就最高兴了。”   贺纯熙苦笑:“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小孩?”   “因为只有小孩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犰鸟说着,把被子拉上来,蒙住自己的嘴。   他用牙齿一边咬着被单,一边含混地说:“我见过的成年人,最后留下的眼神都很可怕,要么是极度的憎恨,要么是极度的惊恐。只有孩子不会那样看我,他们不会憎恶我。”   贺纯熙沉默了一会儿:“承乾爸爸会满足你的要求的。”   犰鸟顿时翻身坐起来:“真的吗?”   贺纯熙笑了一下:“犰鸟,你要高兴起来,阿昶爸爸才有出来的可能。你心里太难受了,日子过得很痛苦,阿昶爸爸也就不愿意出来了,否则他出来干嘛?受罪吗?”   犰鸟被贺纯熙这番话,说得若有所思。   “犰鸟……”   “干嘛?”   贺纯熙抬起眼睛,望着他:“告诉你一件事,你不可以说出去哦!”   犰鸟赶紧像个小孩一样凑过来:“是什么呀!”   “我不想念高等学院了。” 第62章 第 62 章   贺承乾和左海洋想了个办法,他们和民政大臣商量了一下,在寄养中心给犰鸟弄了个义工的职位,并且向外宣传说这是因为市长先生把公民真正放在心上,想踏踏实实走进民众的生活。   于是这么一来,犰鸟就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寄养中心了。   犰鸟高兴坏了,在贺承乾千叮咛万嘱咐下,他穿着消了毒的制服,笑容满面出现在寄养中心……身后还跟着一帮无聊的记者。   原本外界觉得,这是江昶在作秀,捞取政治资本,但是据寄养中心的工作人员说,市长先生非常认真,并且极具爱心,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市长先生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有一个工作人员认真地对媒体说,“他能让小孩子很快就喜欢他,亲近他。我觉得这真是太难得了!”   什么独特的气质?贺承乾嗤之以鼻,小孩子喜欢犰鸟,那是因为同类相吸。   终于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犰鸟高兴坏了,顺带着在市政大厅的工作也积极起来,不再因为憋着一肚子火而乱来一气。他也肯接见来访者了,只不过每次接见客人时,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他都要先讲上一大堆自己在寄养中心照顾小孩的屁事儿。   ……只有枢机大臣一个人对此感兴趣。   另一方面,简南方那边进展得也不错,他把国家这次给他的抚恤金拿出来一多半,又加上了大家的资助,在陈缌那儿定制了一套衣服。   陈缌因为经过苏歆“别有用心”的介绍,对这位客人上了心,尤其当他听说对方正在适应人工肢体,陈缌不知为何,同情心大发作,竟然决定免费为简南方设计这套礼服。   大家在“这家伙终于不会因为一套衣服而沦落得衣食无着”的议论里,放下心来。   “挺不错的。俩人每天都要在一块儿沟通好几个小时。”苏歆笑眯眯地向大家汇报进展,“至少眼下已经是知心朋友了。”   苏湛横了儿子一眼:“你今天非要跑来干嘛?”   苏歆咧嘴一笑:“不是勾搭男人联盟吗?我也想勾搭呀!”   苏湛翻了个白眼:“万年单身狗终于当腻味了?”   贺承乾转头来又看着旁边的左海洋:“你呢,进展如何?”   左海洋轻轻叹了口气:“你能不能别总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   这是又一次的“勾搭男人联盟”聚会,今天简南方没来,他要请陈缌吃饭,这也是他跨出的最大胆的一步,想想看,前不久他给大家倒茶还倒得满桌都是水,今天要去高级餐厅吃饭,这可是非常考验人的事。   犰鸟今天也不在家,他去寄养中心看孩子了。   贺承乾说:“咱们齐头并进嘛,现在大家都有了点进展,只有你,什么进展都没有。”   大家都低头吃饭,别的人,还可以起哄揶揄一番,但是左海洋,他们不敢。   也就贺承乾敢这么和他直来直去。   左海洋低着头,用筷子拨着自己碗里的米饭,却不吃。   “我不会拖累你们的。”他突然说,“如果最后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决不会成为你们的拖累,各位尽管放心。”   一言既出,满席皆惊!   “所以你这么早就想着自裁?!”贺承乾声音尖刻难听,“你拼命鼓励我们,让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要放弃,轮到你自己,就只想着一死了之?!”   “议长,你可不能这么做!”苏湛急得脸发白,“这叫什么事!你怎么会直接想到那种地方去了!”   “不然,让我怎么办?”左海洋静静看着他们,“陈缌想起来是迟早的事,犰鸟这边,我相信也不会一直卡着。到时候只剩下我一个人……你们真的希望因为我,就因为我,让金子岳的诅咒成功吗?”   没人说话。   蓝沛放下筷子,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左海洋:“如果金子岳的诅咒成功,那也是因为,议长您什么都不肯做。您以为自裁就能解脱?您是希望我们这么多人,从此活在强烈的内疚中,此生都不得摆脱吗?您自觉很无私,可这是无私吗?”   左海洋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没想到这样伤人的话,出自蓝沛之口。   他的心,疼得要裂开了。   沈霆很不安,他轻轻拉了一下蓝沛的胳膊,小声道:“说话别那么难听。”   “我只是替其他人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蓝沛静静望着左海洋,“议长,您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任由时间把您带到结束,然后再用一枚子弹打上句号。”   “蓝医生的意思是,指责我是个怯懦自私的人?”左海洋的声音,像在砂纸上摩擦那么难听。   “我没权力那么说。”蓝沛停住,他思忖了好半天,仍旧还是说,“这是个难题,要么您自私,要么我们自私,与其让您背负这个罪名,不如由我们共同来背负。”   蓝沛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了。   苏湛惴惴不安地问:“蓝沛,你想怎么做?”   “让议长在这不到半年内结婚。”蓝沛毫不犹豫地说,“他自己不肯主动,那我们就来逼他——议长,总有一个人要做罪人,我,还有我们,不打算把这个名额出让给你。”   全场哗然!   左海洋把碗往前“当啷”一推,他霍然起身,一言不发离席而去。   他走了,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苏湛一脸埋怨对蓝沛说:“你刚才说的都是些啥啊!把议长都气跑了!”   “气跑正好。”蓝沛淡淡道,“他走了,咱们才好商量正事。”   贺承乾也愕然,他从没见过蓝沛如此主动的挑事儿。   “你到底怎么想的?”他试探着问,“你这样……把关系都弄坏了。”   “维持虚假的友善关系,又有什么意思?”蓝沛淡然一笑。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议长救过我的命。承乾你明白吗?如果这种时候我再躲到一边保持沉默,眼看着议长最终一步步走到绝路上,那才是真正对不起他——他憎恶我,也比我们什么都不做,任由他选择死亡好。”   他这么赤诚的一番话,在座每个人都沉默下来。   “苏湛也说了,我们是一个联盟,任何一个人有困难,大家都得想办法帮他。议长自己是不行的。他没那个动力。”蓝沛继续道,“我们必须逼他,逼着他改变。”   “可你这也太不客气了……”   “你们始终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结果就是他鳏居快八年了,越来越暮气沉沉。”   苏湛哭笑不得:“这种事是能逼的吗?”   “本来确实是不可以的。”蓝沛淡淡道,“但你们别忘了,只剩不到半年了。说难听点,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我不想小霆死,也不想自己死,那我就只好去逼一逼议长了呗。”   “……”   那天聚会结束,每个人都是带着一脸的不可思议离开,临走时苏湛还在嘟囔:“这太不靠谱了!议长准保会发火的……换了是我,才不会答应做这种事!”   苏歆把他推进车里:“好了老爸,行动还没开始呢,你就下结论,联盟不需要泼凉水的人!”   今天乔桐没来,苏歆开的是自己的车。等苏湛上了后座,他才慢条斯理发动引擎:“院长先生是去我那儿,还是回去找你男人?”   “滚你妈的蛋!”苏湛粗鲁地骂了一句,“我去你那儿干什么?快二十五了,还单着,你爸为这事儿和我说了好几次了,你要是想让我们两个安心,就快点行动!”   苏歆笑嘻嘻道:“好的好的,马上就安排相亲!”   苏湛一听,顿时得意地笑起来:“天天笑话我只会相亲,我以为你手上一把追求者、要一个个挑呢。原来你小子也有今天!”   苏歆那张英俊的脸,像极了乔桐,肤色极白,五官俊秀,尤其鼻梁和嘴唇,像刻刀精雕细琢过,精致漂亮得像摆在名牌店里的奢侈品。又因为常年做模特,外形极有镜头感,这让他在普通人里面十分出挑。但他比乔桐更多一份英气,唯有这份英气,让他很像乔家的人。   虽然苏湛讨厌乔勋乔斌,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儿子脸上那种桀骜的英气,在乔斌脸上也曾经存在过。   “可不是么,相亲就是咱家祖传的宿命。”苏歆调侃道,“成败在此一举了!”   苏湛越听越起疑,他不由凑上前去:“怎么叫个在此一举?”   “意思就是,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勾搭人家,现在有人牵线,兴许能安排个相亲什么的……”   苏湛这才听明白了:“这么说,你在暗恋人家?”   “嗯。”   这反应让苏湛觉得怪怪的,自小懂事起,这男孩子在苏湛心里就是个没正形的玩意儿,一天到晚嬉皮笑脸,你想从他嘴里敲打出一句正经话来,那比登天还难。   现在居然主动承认自己在暗恋别人,这可真稀罕。   “对方什么样?”苏湛更好奇。   苏歆开着车,眼睛盯着前面的路面,过了一会儿他才说:“爸,我找啥样的你会坚决反对?”   这话听得苏湛心里有些异样,他不由道:“你已经觉得我们会反对了?”   “我就随口问问标准呗。”苏歆笑道,“当然我也可以啥都不说,到时候直接搬人家那儿去——问一问你们的意见,是我表示尊重。”   苏湛无奈道:“我没啥反对的,只一条,人品不要太差。那种公认的人品恶劣的家伙,你别往我面前带。除此之外我都无所谓。”   “那么,我做魂奴,你也无所谓吗?”   苏湛这下吃惊了!   “你给人做魂奴?!为什么?”   苏歆沉默好半天,这才一笑:“人家灵魂力比我高呗,高挺多的。”   苏湛有点明白了:“难怪你说追人家追不上,灵魂力比你还高,那确实太出色了。我无所谓,如果是那么出色的人,你做魂奴没什么不好的。我估计你爸也不会反对。”   苏歆一听这话,顿时轻松起来:“那就没问题了!”   苏湛不放心起来,又问:“长得好看吗?”   苏歆哈哈一笑:“不是说了只关心人品吗?”   “傻小子!我是担心你找个丑八怪啊!”   “放心放心!比你好看。”   苏湛更加郁闷:“比我更难看的,也很难找了吧……”   离开贺承乾家的时候,蓝沛和沈霆说,让他先回去,自己还有点事。   “干吗?”沈霆问。   “我要去找左海洋谈谈。”蓝沛说,“事情既然是我给揽下的,就得我自己去处理。”   沈霆颇具深意地看了蓝沛一眼:“祝你好运。”   蓝沛拦了一辆无人出租,直奔左海洋家。到了地方,他站在院子外头按门铃。   好半天,左海洋才在那边打开可视门铃。   “蓝医生?”他非常惊讶,“怎么这个点过来?”   “想和议长您谈谈。”蓝沛说。   左海洋那边的声音沉默了两秒,才道:“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   那语气竟是不打算开门让蓝沛进来。   “我认为很有商谈的必要。”蓝沛坚持道,“议长请开门,你今天不让我进去,我是不会离开的。”   屋里,左海洋似乎被蓝沛这种死皮赖脸的精神给震撼住了!   他默默无声打开了院门。   蓝沛曾在他这儿住过一个礼拜,此刻更是轻车熟路,径自大摇大摆穿过庭院,进来客厅。   左海洋一见蓝沛来,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只淡淡说了句:“请坐。”   蓝沛早有心理准备,他也不介意,熟客似的往沙发上一坐,又抬头笑道:“议长,有茶喝吗?今晚的菜有点咸,这都怪承乾他们,一个个那么重口……”   左海洋有点惊异地看着他,终于点点头:“稍等。”   “哦对了,议长,我要红茶!”   不多时,左海洋端着一杯茶回来,将茶杯放在蓝沛面前。然后他在蓝沛对面坐下来。   “说吧,来干什么?”   蓝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道:“我代表贺承乾他们,来向议长通报我们今天会议的结果。关于给议长安排相亲的事情。”   左海洋一听,冷笑道:“我人都不在场,你们就全安排好了?如果我说我不答应,怎么办?”   “议长您必须答应。”蓝沛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如果您自己有所行动,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但是现在,大半年过去了,议长您什么也没做……”   “那又怎么样?”左海洋冷笑,他觉得心里冷极了,“所以你们就来逼我结婚?你们真觉得这么做有用?”   “总得努力一下的。”蓝沛淡淡地说,“希望议长您别总是以死相拼,您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不能太任性。”   左海洋气得不行,他猛然站起身来:“太晚了,我想休息。蓝医生您请吧。”   蓝沛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逐客令,他稳稳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您都还没有听我说完方案。”   左海洋冷冷一笑,坐下来。   “好吧,那就说说你们今天商量的结果。”他的目光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让我听听你们打算怎么折腾我。”   “相亲对象,由我们给您找,来源不限,我们几个会发动亲友同事帮忙,在和您见面之前,我们会先过一道,挑出条件优越的。”蓝沛像作报告一样,一本正经道,“如果相亲结束,您不满意,那就换下一个。但是您要告诉我们为什么不满意,这样我们也可以有的放矢,不断改进挑选范围。”   左海洋点了点头:“我爸过世已经二十年了,没想到,如今又来了一群主动上门给我当爹的。”   蓝沛没有尴尬,却淡淡笑起来:“议长,您别把话说得如此狭隘。我们是一个团体,我们必须互相帮助——这话还是第一次会议时,您亲口说的呢。”   “我说的是互相帮助,而不是彼此胁迫。”左海洋冷冷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蓝沛仿佛是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这才缓缓道:“如果您抵死不从,非要选择自裁,我们也没什么办法。我不知道承乾他们怎么想,至于我,只会憎恶您,继而根本不愿再想起您。”   这句话,像把刀一样插在左海洋心里!   “我蓝沛的人生,到现在才刚刚过去一半,就已经经历过一次重要之人的自杀了。那个人的死给我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我想,议长您不会不清楚,他死的时候,曾经和江昶说,他走投无路了,除了自杀,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只有死才对得起所有人——议长,您听着是不是觉得耳熟?您心里,是不是在想着一模一样的话?如果现在您告诉我,您也要来这一套,那我除了愤怒和憎恶,再不会对您有更好的想法。”   一番话,说得左海洋面如死灰!   “我不希望您走绝路,我也不希望我们大家遭遇灭顶之灾,您不肯行动,那就让我们逼着您行动。”蓝沛看着左海洋,“相亲也许是个很可笑的选择,但是现在,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左海洋的脸颊有些僵硬,手臂机械地撑在沙发里,眼神也渗出几分苍老的意味。   他缓缓点头:“我听明白了。你考虑到了大家的利益,考虑到你自己的情绪,但是唯独,你不肯考虑我的心情。”   “议长……”   “对你而言,我怎么想,怎么感受,都是无所谓的事,我的痛苦你可以丢到一边不去管,只要你堵上耳朵,坚决不去听……”   蓝沛感到这话里有些不妙,他赶紧打断左海洋:“议长,我没那么说。”   然而左海洋仿佛下了决心似的,一口气直接说下去:“……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痛苦,明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可你装作不知道,还找上门来逼迫我!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蓝沛一下子站起身:“议长!”   “……我爱你。”   两个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了下来。   左海洋扬起脸望着蓝沛,他的眼睛闪亮极了,像两簇熠熠生辉的小火苗,带着一股子豁出去了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蓝沛张了张嘴:“……可是我不爱你。”   那两簇小火苗,顿时熄灭了。   话终于说出了口,也得到了回答,左海洋内心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地,他顿觉轻松,又轻松,又失落,又空虚。   也许是太失落了,左海洋竟然随口调侃道:“那你要我怎样才肯喜欢我?”   蓝沛看着他:“去相亲。去认识更多的人,即便全都没有下文,至少你也跨出了这一步。最后就算死,我们所有人陪着你,你死而无憾。”   最难以启齿的话也出了口,彼此之间再没什么好遮掩的了,左海洋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恨:“得了吧!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我!你就是为了你的沈霆!”   “没错,我就是为了小霆。”蓝沛微微一笑,“他是我的魂主,我不是为他,还能为谁呢?”   “自私!”左海洋歪在沙发上,脚用力蹬了一下茶几腿,目光怨恨之极地盯着他,“我不该喜欢你,我后悔了!我开始讨厌你了!”   蓝沛笑得愈发愉快,他弯了弯腰,万分优雅地做了个致歉的动作:“那样我就太高兴了。”   左海洋眯着眼睛,看着他:“你们真的都希望我去相亲?”   “是的。”蓝沛点头,“议长放心,送到您面前的,一定经过了千挑万选。”   “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知道啊。”蓝沛淡淡地说,“就像我这样的,以我自己为参照标准就行了。”   左海洋又气又笑:“我不可能在短短半年就爱上一个人!”   蓝沛扬了扬眉毛:“议长,您爱上我,用时似乎没超过两个礼拜。”   左海洋一时气结!   “可我们一同经历过那么多事情!”   蓝沛目光莹莹看着他:“那就去找一个这样的人,愿意陪着你去经历后半辈子的风风雨雨。一定会有这样的人,你需要做的只是去找。仅此而已。”   蓝沛告辞离去,左海洋仍旧趴在沙发上发呆,今晚发生的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告白,竟然说了出来……虽然立即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但这比闷在心里强,左海洋非常清楚,如果再忍耐下去,那份爱意迟早会化作怨恨,变成某种致命的毒素,从他心底喷薄而出,到时候,这毒素会伤害他,伤害蓝沛,也会伤害沈霆。   然而今晚这样犀利不留情面的蓝沛,忽然让左海洋意识到,他一厢情愿所爱的那个人,并非是蓝沛的原貌。   他打碎了左海洋的美梦,然而,左海洋竟然没以前那么痛苦了。   那晚蓝沛回到家,沈霆正在通讯录里一个个检索。按照他的话,平时这帮混蛋缠着他嘤嘤嗡嗡叫着“要男人!要男人!”他还误以为自己资源丰富呢,真上手挑拣起来,全他妈歪瓜裂枣。   “拿不出手!”沈霆抱头哀叹,“哄哄没谈过恋爱的小男生还行,送到议长跟前就太跌份了!”   “没关系,挑出一个就行。”蓝沛和他说,“都是拿来备选的。”   沈霆看看他:“议长同意相亲了?”   蓝沛点点头。   “你可真神!”沈霆嘟囔着,“我应该送你去当谈判专家!”   最后,他从自己的通讯录里,勉强挑出三个,拿去给蓝沛看。   “你自己看吧,挑个你觉得顺眼的。”   蓝沛扫了一眼那三个人的全身静态图像:“这让我怎么看?都不知道个人情况如何。”   “先不管个人情况,你只看脸,看身材。”   蓝沛勉为其难地看了看那三个青年,他伸手指着其中一个穿黑衣的:“这个还可以……”   沈霆扬了扬眉毛,他指着一个穿白色休闲衫的:“这个不行吗?五官不错呀。”   “你不觉得此人的眉眼看上去有点油腻腻的吗?”蓝沛皱眉道,“议长不会喜欢这种面相的。”   沈霆笑道:“你知道议长喜欢什么面相啊?”   蓝沛心里一动,但面上不表现出来,只淡淡道:“猜的呗。你见过他魂奴长什么样吧?就姚远那种脸,干干净净的,线条很清晰,虽然不太出挑但是看上去很舒服。”   沈霆摸着下巴,又看看那三个,他指着第三个说:“这个呢?”   “太小了。”蓝沛说,“看上去像应届生。议长自己说的,他不喜欢小孩。”   沈霆叹了口气,他关掉了另外两人的图像,只留了蓝沛选中的那个。   “蓝沛,你知道吗?你刚才毙掉的两个,一个是我高等学院的同学,祖父是汽车大亨,超有钱,但从小娇生惯养,他亲口和我说的,他这辈子就想当魂奴,让人照顾,如果是继任魂奴就最好了,那样对方感情经历丰富,年龄大,知道疼人……你听听,不正好合适左海洋吗?至于另一个你说太小的,虽然确实是应届生,但灵魂力非常高,今年是打算进国会来的——林襄家里的关系户。”   蓝沛哦了一声:“原来条件都那么好。那这一个呢?”   “这家伙,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其实连高等学院都没念过!他是咱老乡,黑崖星的,现在首都星的便利店里打零工呢。”   蓝沛一惊:“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朋友?”   “蓝沛你忘了?他爸在橡胶公司里,就是那个当年怂恿你回医院的。”   蓝沛这才醒悟过来,这是当年那位小队长的儿子。   他摇了摇头:“这不行,太差了。”   “但是光看脸,这小子长得最齐整,这你也承认对吧。”   “看脸有什么用?”   沈霆笑起来:“蓝沛,你以前相过亲吗?”   蓝沛摇头:“一次都没有。”   “所以嘛,你就不懂这里面至关重要的东西了,相亲最重要的就是看脸,第一眼看着就闹心,其它条件再好也没用了。更何况议长又不用高攀对方。”   蓝沛诧异地看着他:“怎么这么有经验?”   沈霆龇牙一笑,得意道:“我相过亲,相过好多次呢。”   蓝沛斜斜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是么。”   沈霆马上醒悟过来,他赶紧扑上去抱住蓝沛:“你别误会呀!都是林襄给我介绍的!那时候我刚进国会,不好拂他的面子……真的!我都只去看了一眼就没下文了!我心里除了你,谁都塞不进去。”   蓝沛本来心里有那么一点酸溜溜的滋味,听沈霆这么一说,酸就顿时变成了甜。他扭过脸去,亲了一下沈霆:“真没遇到比我好的?让你想考虑考虑的那种……”   沈霆嗤嗤轻笑,笑声低沉暧昧:“你吃醋了?和你说吧,不是一回事。你对我而言是个活人,去相亲的那些,更像摆在架子上的商品。哪怕再高档,贴着‘非买勿动’,也还是商品而已。”   沈霆这话,说得蓝沛有点愣怔:“难怪大家都这么抗拒相亲。”   “嗯啊。相亲说白了,就是互为商品。”沈霆轻轻叹了口气,他抱紧蓝沛,忽然轻声道:“蓝沛……”   “嗯?”   “议长是不是喜欢你?”   毫无防备的一句,把蓝沛击得心头一惊!   “你别解释,我相信你。”沈霆仍旧轻声道,“我甚至也不怎么怪左海洋……是你太好了,他会喜欢你,我一点都不奇怪。”   蓝沛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声音:“我以为你没看出来。”   沈霆笑了:“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对你和对其他人都不一样,我再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可他最近都没和我讲过话……”   “就是因为他和所有人讲话,偏偏不和你讲话,才表现得更明显呀。”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沈霆围在蓝沛腰上的臂膀,依然没有松开,他从后边抱着蓝沛,脸贴着蓝沛的背,暖烘烘的,这感觉让蓝沛格外安心。   “蓝沛,你喜欢他吗?”   蓝沛摇摇头:“他是个好人,也肯定能成为一个好的情人,但我和他没有那种发展机会。”   “因为我吗?”沈霆问。   蓝沛忽然顽皮心起,他转过身来搂住沈霆,低声笑道:“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拒绝他?要不是你在这儿碍事,我早被他勾搭到床上去了。人家可是议长!又帅又温柔,谁能挡住那么强的魅力?”   沈霆又气又笑,心里还有那么点酸酸的:“他真的就那么好?”   蓝沛抱住他,他深深嗅着沈霆身上温暖的味道。   “嗯。只可惜,他偏偏就喜欢婚姻惨败、满身伤痛的老男人——老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简直搞不懂。你看,我和他根本谈不拢。真上了床也得吵起来。”   沈霆乐不可支,他弯弯着一双黑眸,看着蓝沛:“那你喜欢什么呢?”   蓝沛认真想了想:“我喜欢嫩嫩的小男生。越嫩越好。没谈过恋爱的处男最好,就连打飞机都要背着人,偷偷躲厕所里。”   沈霆脸红,他知道蓝沛说的就是他。但他故意嚷嚷道:“那我说的林襄家里那个关系户最合适你了!嫩得掐出水来!”   蓝沛一怔:“他是年级第一吗?不是我不要。”   沈霆点头:“当然是啊,人家就是年级第一!”   “那他能进国会吗?进不了的我不要。”   “肯定能进!今年毕业了马上进国会!”   “那他是大臣秘书吗?”   沈霆忍笑道:“对啊,据说枢机大臣那边缺一个秘书,林襄正为此活动着呢。”   蓝沛严肃地摇摇头:“那不行的。”   “怎么不行?”   蓝沛故意叹了口气,惋惜道:“我要的就是医疗大臣的秘书,看,多可惜!这位同学落选了。”   他说完,手伸进沈霆的衣服里,连掐带摸的来了一把,蓝沛拇指上的薄茧,正好擦过沈霆胸前的凸起,把沈霆摸得禁不住一哆嗦!   “小子,你入选了。”蓝沛凑到他耳畔,咬着他的耳垂,“还愣着干嘛?快来领奖。”   ……如果左海洋夺走了这个男人,我一定会恨他。沈霆一面吻着蓝沛,一面想。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表面上的宽宏和平和,都只是伪装。   蓝沛是他的,只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和他抢。   哪怕在心里肖想一下,都不可以。 第63章 第 63 章   左海洋去相亲的事,第一个围观者竟然是简南方。   当时他和陈缌在一家餐厅就餐,陈缌先发现了左海洋,继而又看见坐在他面前、手足无措唇青脸白的年轻男孩。   那男孩简南方认识,是苏湛手下得力的干将之一。简南方误以为俩人是在谈公事,既然公事还避开旁人,专程跑到餐厅来谈,那多半是换工作的事!   简南方给苏湛发了个信息,警告他,手下的心腹很可能要跳槽。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湛哭笑不得,“议长那是在相亲呢!我给找的资源!”   简南方下巴都掉了!   据苏湛说,那个下属相亲回来就抱着他大腿哭,原来左海洋考了他很多临床上的问题,结果他因为太紧张,有好几个都回答错了。   “这根本就不是相亲!院长你骗我!”年轻男医生哭天抹泪地抱怨,“这就是去考试的!早知道让我背好了书再去呀!”   苏湛被他哭得头都大了,他在信息端上责怪左海洋,左海洋还一脸无辜。   “我和他的共同话题就只有医学,不然你要我和他说什么呢?”   “你是去相亲你不是去监考的!”苏湛无可奈何地叫道,“难道人家就真的没有可取之处了吗?”   左海洋翻着眼睛想了想:“他长得不漂亮。”   苏湛愕然:“这还不够漂亮?比我漂亮多了!”   左海洋默默看着他:“阿湛,比你还丑的我真没见过……”   苏湛捂住胸口,他中了致命的一枪。   “你要世间绝色,这真的很难找……”苏湛艰难地说,“要不,我让我家歆歆想点办法。”   左海洋皱眉道:“也不光是脸的问题。你们给我找的人,至少不能一看见我就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吧?我问一句他才答一句……我是来相亲的我不是来招聘的,不能总是让我来控场啊。”   苏湛暗自叹了口气。   给左海洋找的相亲对象,必然都是还未系魂的年轻人,丧偶魂主一般不会找同类,灵魂力太杂,系魂时会非常危险。   但是,左海洋是什么人?位高权重,家世又显赫,哪个晚辈见了他不得毕恭毕敬的?   年纪轻轻就能毫不畏惧、和议长谈笑风生……这样的人才,苏湛他们上哪儿找去?   苏湛和蓝沛这个“相亲总指挥”倒苦水,说他千挑万选的人才,就这么轻易被左海洋给撵回来了。   蓝沛掀了掀眼皮:“当初议长给你找过多少相亲对象,你都忘了吗?你才找了一个就抱怨起来了?”   苏湛被他给说得没词了。   “但是至少……当时和我相亲的那些,条件基本上是对等的。”苏湛苦恼地说,“现在我们找不到条件和议长对等的人。”   其实没人责怪左海洋,以前他帮了他们大家那么多忙,只要是谁有了为难之处,和他一说,他一定出手相助。左海洋就像是这群人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大家的心才安稳。   现在轮到大家给他帮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蓝沛问左海洋,苏湛送去的相亲对象到底哪里他不满意。   “他不好看。”左海洋故意说,“没你长得好看。”   他现在放得开了,再也不装矜持,在蓝沛面前想到什么说什么,倒恢复成当年在医院的样子了。   蓝沛默默看着他:“你就光要一张脸,不要别的了?”   左海洋故意将两手一摊:“连一张脸都看不中,其它的,还有什么余地可谈?”   蓝沛暗想,原来沈霆说的是真的。   ……难道真要把那个黑崖星过来煮速食鱼面的便利店小哥送去给左海洋吗?   蓝沛和苏湛烦恼的这段功夫,沈霆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国会?”他笑着站起身,“来看望通商大臣的吗?”   苏歆微笑着摆摆手:“才不是来看那个老不死的呢。我是来看你的。”   沈霆失笑。   他和苏歆以前几乎不认识,因为分属的阵营不一样。   但是现在,同为“勾搭男人联盟”的重要成员,一个自封秘书长另一个自封副秘书长(主席是犰鸟),知晓了他人不可能知道的真相,再加上苏湛和蓝沛如今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很快就密切起来。   沈霆本来就是个性格活络、左右逢源的人,苏歆则一只脚踩在时尚圈里,见人装人见鬼扮鬼。   俩人同是高等学院毕业,年龄也只相差了两三岁。每次“勾搭男人联盟”开会,两个小伙子就凑到一处有说有笑,这时如果再加一个犰鸟,场面会热闹得让那帮老家伙直呼受不了。   “你和苏歆干嘛那么要好?”蓝沛有些不满地问沈霆,“你是不是喜欢他?”   沈霆却一本正经道:“这你就不懂啦!贺承乾那些人都是我的长辈,长辈面前不得放肆,而你是我的亲爱的,咱俩有什么会在家里说。至于苏歆,那是我的好哥们,好哥们可是无话不谈的。”   因此今天苏歆突然来访,沈霆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测。   果不其然,苏歆一坐下来,就开口道:“我有点事想求你。”   沈霆关上办公室的门,他这才笑道:“用求这个字就太严重了。”   苏歆却一脸严肃:“是真的有事相求。哥哥我这可是头一次求你。这事儿,只有你能帮我了。”   “什么事?”   苏歆犹豫了半晌,才道:“沈霆,议长的那份相亲名单里,有你提供的人选吗?”   沈霆听到这儿已经懂了。但他不动声色道:“有。蓝沛要我找个备选的给他。”   “能不能让我替那个人上场?”   沈霆没有立即回答他,他围着办公桌转了半圈,这才道:“你什么意思?”   苏歆苦笑道:“别装了,你还看不出我什么意思吗?”   沈霆扬了扬眉毛:“你想去和议长相亲?”   苏歆面不改色道:“确切地说,我想和左海洋结婚。”   沈霆一下没绷住,他笑起来:“你这可太惊悚了!你爸知道不?”   苏歆摇摇头:“没人知道,你是第一个。”   沈霆试探着问:“你喜欢议长啊?”   苏歆往沙发深处靠了靠,他扬起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八年了。”   “什么?”   “我暗恋他。”苏歆的声音说到这儿,带上点微微的沙哑,“一直到现在,才逮到这么一点机会。”   八年前,苏歆才十六岁,还是个快快乐乐四处蹦跶,连性向都不确定的小单身汉。   那时候他在念高等学院,周末放假,不肯直接回家,苏歆经常跑去星域附属医院,在当外科主任的父亲那儿消磨几个钟头。   医生们和苏歆都很熟,“酥心糖”那个外号最早也是在医院里传开的。尤其那些年轻医生特别欢迎他的到来,苏湛天生乌云盖顶的丑脸,工作上严格得让人发指,不然也带不出“高危评估”零记录这块金字招牌来。下属没有不害怕这位外科主任的,也只有儿子过来的时候,苏湛的脾气会温和很多。   然而那天苏歆刚进医院,就察觉氛围非常不对劲,没人和他打招呼,很多医生行色匆匆,脸色严峻,有的甚至双眼赤红。他们没有一个停下来和苏歆讲话,甚至连眼神都没在他身上停一下。   苏歆奇怪极了,他往父亲的办公室走,正好看见父亲匆匆忙忙和一个中年医生从里面出来,那中年医生的白大褂上到处是点滴的鲜血,他一面走一面和苏湛低语:“……患者已确定死亡了,他还在抢救,劝也不肯听。”   苏歆留意到,说话的中年医生眼圈通红。   他刚想张口喊住养父,苏湛竟然就这么从他身边大步流星走过去了,连看都没看见儿子!   苏歆愕然,他赶紧喊了一声:“阿湛爸爸!”   苏湛一愣,转头来看见是他,眉头紧皱,指了指办公室:“别乱跑!进去坐着!”   说罢,也不顾儿子的反应,苏湛跟着那个中年医生一阵小跑,俩人很快走远了。   苏歆拎着包,呆呆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他们跑起来!   跑了没多一会儿,苏歆就站住了。   在他面前,很多白大褂匆忙来去,还有很年轻的小护士低头抹着泪,从他身边一闪而过,手术室最外面那扇门开着,有两个面色仓惶、衣上沾血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一个声音瑟瑟道:“不行,不能让院长再这么下去了……”   另一个低声道:“苏主任已经在劝了,但是死活拉不开啊!”   苏歆好奇,又莫名的紧张,来医院这么多次,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如今医疗水平发达,病人死亡率也降到极低,而且绝大部分手术都是机器人在做,无菌室里无菌也无人,像这样白大褂沾着鲜血从手术室出来的场面,苏歆还是头一次见到。   有一个医生终于看见了一身便装拎着包、在一群白衣里格外显眼的苏歆,他慌忙走过来:“歆歆,你怎么在这儿?!”   “哦,我看我爸进去了。”苏歆指了指手术室内部,“凌医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人眼神一黯:“左院长的魂奴……手术出了意外。”   苏歆吓了一跳:“不会吧?!”   就在这时,从手术室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   苏歆吓得全身的神经都凝住了!   那声音他认得,是左海洋,他非常熟悉左海洋的嗓音。   然而刚才那一声,是他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哀号,像是在哭,又像是人于极度绝望中,迸发出的失控惨叫。   他呆了呆,慢慢走到手术室玻璃墙外头,贴着墙往里看。好几个白大褂挡住了苏歆的视线,但他依然看见,有一个人跪倒在地上,他的额头贴着地面,浑身筛糠般的发抖,他的头发凌乱如草,他的手术服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那是左海洋。   旁边有人想把他搀扶起来,然而被挣脱了。苏歆辨认出,那是他养父苏湛。   男孩静静看着那一幕,开着的手术灯底下,那个跪在冰冷地上的男人,佝偻弯曲的背影,像一把黑色的弯弓。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的血痕,仿佛要把这男人整个撕碎。   那场景太过鲜明,像恐怖电影的一幕定格,无比深刻地映入了苏歆年轻的心……   苏歆不自觉往后倒退,他仿佛受了剧烈惊吓,张着嘴不断大口呼吸,像一条脱水的鱼。   旁边医生注意到他,他一把抓住苏歆的手:“歆歆?怎么脸上都是汗?哎呀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吓着了?别往手术室里看了,快跟我来!”   那医生非常担心,他领着浑浑噩噩的苏歆,一直把他送回到苏湛的办公室里。   也不知在办公室坐了多久,苏歆这才看见父亲一脸疲倦走进来。   苏歆如梦初醒!他慌忙跳起来:“爸!小惠她爸爸抢救过来没有?”   苏湛缓缓摇头。   苏歆一颗心直直往下坠!   他喃喃道:“怎么会出这种事?!”   苏湛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现在,全院上下都在问这个问题。”   苏歆这才醒悟,他赶紧过去,把父亲拉到椅子跟前坐下来,又给他倒了杯热水,送到苏湛手边。   “爸,等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吗?”苏歆试探着问。   苏湛端起杯子,但没送到嘴边又放下来了。他摇摇头:“我现在走不了,人死了,后续还有一大堆事儿。歆歆你先回家,和你爸说我今晚可能很晚才能回去。”   苏歆懂事地点点头。   正这时,刚才那个中年医生又匆忙走进办公室:“苏主任!”   他刚想开口,却看见苏歆站在旁边,于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歆歆过来了啊!”   “顾医生。”苏歆礼貌地打了招呼,就走到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听见顾医生和苏湛急切低语:“他说什么都不肯走,就坐在那儿,病人遗体也放在那儿,不准我们推走,主任,这都好几个小时了……”   苏湛满脸烦恼地揉了揉眉心:“要不,找精神科医生来劝劝?”   顾医生啼笑皆非:“主任,你这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   苏歆听着这些只言片语,他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一刻也不想再在这儿呆下去了。   拎起包,苏歆抬头道:“爸,那我先回去了。”   苏湛一愣,突然道:“等一下!”   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儿子跟前:“这事儿兴许你能成。”   苏歆没懂,还一头雾水看着他。   苏湛却和顾医生道:“我们劝都不行,他有抵触,一看见我们他就当仇人似的,让歆歆去,一看就不是医生,兴许他能醒过来。”   顾医生看看苏歆,喃喃道:“这倒是个办法。”   苏湛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苏歆,你跟我来!”   苏歆稀里糊涂被苏湛带着出来办公室,苏湛一边走,一边和儿子说:“院长现在状态非常不稳定,谁说话他都不听,我们上手去拉他,他就连踢带打的……”   苏歆慌了:“我可打不过他!”   苏湛瞪了儿子一眼:“谁让你打他了!你就去劝劝他……”   “院长刚才那样子,像是疯了。这我怎么劝啊?”   苏湛站住,没好气地看看儿子:“怎么劝还得我教你吗?你不是人称‘过江猛龙小油嘴’吗?”   苏歆尴尬起来:“那……不一样啊!我那是泡女孩子的办法!”   “你先去劝,至于院长的反应……你就见机行事!”   父子俩一路说着,回到手术室,很多医护人员都在外头站着,个个一筹莫展,还有人小声商量着什么。一见苏湛过来,大家赶紧止住议论,齐齐围了上来。   两个年长的副院长也走过来,其中一个眉头紧锁,对苏湛道:“这不行!不能让他赖在手术室里!这成什么体统!真是胡闹!他也是个医生啊!”   苏湛点点头:“张院长,您别着急,我让儿子进去劝劝他。”   那位年长的张院长看了苏歆一眼,一脸的不以为然:“小孩子能顶什么用?”   苏歆被他这话里的轻蔑给气到了,他也不管苏湛还没叮嘱完,走到手术室门外,伸手把门一推。   进去之前,苏歆看了一眼苏湛:“爸爸,你们稍微往后退一退,等会儿左院长出来时,别围观,该干嘛干嘛去,要不然会更刺激他。”   虽然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苏歆说起话来气势竟然十足。有不太熟悉他的医生小声和同事嘀咕:“这谁家孩子?好大的口气。”   同事嘘了他一声:“这是通商大臣的嫡亲孙子,苏主任的儿子,你可别小瞧人家。”   外头的闲言碎语很快丢在脑后,苏歆闪身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里,左海洋一动不动坐在地上。他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变成可怕的深褐色。姚远的遗体还停在旁边的手术台上,药物的味道混着血腥味,直往苏歆鼻子里窜。   他让自己尽量不去看躺在那儿的遗体,少年壮着胆子,慢慢的,一步步走到了左海洋身边。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狼狈的左海洋。   苏歆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左海洋了,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他见过的第一个“顶漂亮顶漂亮”的男人。   可能是出于他养父对容貌的耳提面命,苏歆对人的相貌,比一般小孩要敏感得多,在其他孩子都还辨不出美丑只知道吃的阶段,他就能很坚定地指出,谁是一群人里最好看的一个。当然,最丑的那个他也知道,就是他的养父。   左海洋是苏歆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他和比他大几岁的左惠说,她的生父不如养父帅。左惠听了,愣怔好半天,这才气恼地对苏歆说:“你懂什么!他们很相爱!相爱诶!你懂不懂什么叫相爱!”   五岁的苏歆不懂啥叫相爱,他只知道如果小姑娘爱他,就会把巧克力送给他吃。   ……不知道姚远送了左海洋多少巧克力,左海洋才和他在一起的。苏歆想。   在父亲的一群熟人里,苏歆最喜欢的就是左海洋,因为他又帅又亲切,聚会里常常妙语如珠。他既不像自己的生父那样懦弱内向,又不像养父那样脾气火爆,偶尔会让人吃不消。   后来苏歆考上高等学院,亲友们都送了礼物,大部分送的是学生的日用品,少数阔佬如他祖父,就送大笔的钱。   只有左海洋,神秘兮兮地送了苏歆一份笔记,不是和学习有关的。   笔记里记录了高等学院里,哪个餐厅的菜最好吃,哪道菜是名品,哪个实验室需要提前预约,哪个实验室可以凭学分借用好玩的仪器,哪个教授扣分最厉害,哪个则可以打打擦边球……   还有,哪个系女孩子最多,颜值最高,哪个系男孩子最英俊最出众,未来的出路最好,校园的什么地方适合邀朋友来玩,什么地方又适合向恋人告白……   “珍贵的入学宝典。好好收藏。”左海洋向苏歆挤了挤眼睛,“几代学长的经验和血泪都在里面了!连你爸爸都没见过的!”   苏歆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他一贯的印象里,这是个天生俊美的男人,虽然左海洋没有把容貌维持在很年轻的状态,但他中年的样貌却依然很好看。无论何时,左海洋看起来永远神采奕奕。颓废,软弱,失望,暴躁,垂头丧气……这种种不健康的神色和这个人是绝缘的,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击不垮他。   那是个比他父亲苏湛更加坚强的男人。   可是此刻,面前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让苏歆不由疑惑,这是同一个人吗?   左海洋的衣服湿透了,浓重的汗味和血腥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古怪的、格外刺鼻的气息。他呆呆坐在地上,眼神木木的,微微张着嘴,他的脸色灰白,嘴唇也是灰白的,而且干裂着,一点血色都没有。   左海洋就这样静静看着面前手术台上的遗体,那样子,让人疑心他不是个活人。   苏歆胆战心惊走到他面前,他不敢凑得太近,只在距离两步的位置停下来。   手术室里,安静得让人耳膜生疼。   过了很久,左海洋才察觉到苏歆的存在,他缓缓转过干涩的眼睛,直愣愣看着苏歆。   那种眼神,就仿佛不认识他。   苏歆心中一慌,他刚要开口,却听见左海洋哑声道:“……这里不是门诊。”   苏歆半天没反应过来!   左海洋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秒,苏歆顿时明白过来,左海洋没有认出他!   他以为苏歆是个走错了房间的病人!   苏歆就站在他面前,他竟然没认出来!   意识到这个事实,苏歆鼻子一酸。   他认识左海洋十六年了,是得何等的打击,才能让左海洋看着他的脸,竟然认不出他是谁!   苏歆的脑子一片空白,但是嘴一张,话就顺便说了出来:“那门诊在哪儿?”   左海洋没说话,他抬起一只手,往后面指了指。   少年又往他跟前走了一步:“那你带我去啊!”   左海洋坐在地上不动,像是没听见。   苏歆忍住眼泪,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门诊,你带我去啊!”   左海洋还是不动。   苏歆这下忍不住了,他哽咽道:“你是医生对吧!是医生吧!为什么不带我去门诊?!我不知道路!我自己不会走!”   苏歆这几句话,似乎叩动了左海洋的心扉。他抬起茫然的眼睛,看看面前的少年,又看看依然躺在手术台上的姚远,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歆走到左海洋跟前,他弯腰拽了拽左海洋的袖子:“带我去门诊!你是医生!你带我去门诊!我要看医生!!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病人都站在这儿求你了,我肚子疼,你带我去门诊啊!”   苏歆以为,左海洋会发火,会挥拳打他。   但是,没有。   左海洋竟然真的吃力地站起身来。他摇摇晃晃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又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姚远,然后,向苏歆伸出手来。   “走,我带你去门诊。”他哑声说着,牵住了苏歆的手。   左海洋的手掌冰冷僵硬,上面粘乎乎的,是凝固不久的血块,苏歆被他牵着,少年浑身微微的颤抖,俩人就这样走出了手术室。   医生们顿时往后闪开,他们都看见了苏歆暗示的眼神,没人敢挡着他们,白大褂们尽量让自己避开左海洋的视线,各自装出忙碌的样子。   苏湛远远看着儿子,苏歆微微朝着他摇头。   左海洋甚至没有看见苏湛,他牵着男孩子,凭着不假思索的本能,茫茫然往门诊那边走。   走出手术室,离开了很远,苏歆这才停下来,他看见旁边有卫生间。   左海洋一怔:“怎么了?”   “你先去把手洗洗,太脏了。”苏歆哑声道,“医生不可以这么脏。”   他牵着左海洋进来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抓着左海洋的手送到水流底下。   苏歆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一面止不住流眼泪,一面帮左海洋洗着手上的血迹……   鲜红的血水滴落在洁白瓷砖上,像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花,一秒盛开,转瞬即逝。   这是他最爱之人的血,苏歆忽然想。   他痛苦得几乎上不来气。   洗到一半,左海洋忽然顿住,他望着苏歆,语气带着犹疑不定:“歆歆?……”   他终于认出了苏歆。   “你怎么会在这儿?”左海洋就好像大梦初醒的样子,“你怎么……哭成这样?”   苏歆没法回答他,少年用冰冷的手指捂着自己的眼睛,他能感觉到泪水不断汩汩涌出来。   好像怎么都克制不住一样。 第64章 第 64 章   那次之后,苏歆就不怎么去星域附属医院了。   他害怕再看见左海洋的那张脸,他怕再想起手术室里的那一幕。   但是苏湛不知道,他发觉儿子好久都不肯来医院看他了,还在家抱怨,说苏歆长大了,宁可和同学出去玩,都不肯来医院看看老爸了。   苏歆被他念得没办法,那次就特意带着乔桐做的午餐,去医院看苏湛。   他把一份午餐交给苏湛,又问左海洋在不在。   苏湛说,左海洋在办公室里。   苏歆带着便当盒去了左海洋的总院长办公室。他拎着布袋慢慢走着,远远看见有医生从左海洋的办公室里出来,其中一个就是上次说“小孩子能顶什么用”的那个傲慢的副院长。   苏歆心里不痛快,他不想和那个老家伙打交道,于是顺着廊檐底下一盆盆盛开的绣球花,贴着墙根往里走。   走到一半,他就听见那个老家伙的声音了。   “……成天半死不活的,不如离开医院算了。”   另一个声音说:“张院长,您可别这么说,左院长什么工作都没耽误过啊。”   “我说的不是他耽误工作。”老家伙的声音带上几分气恼,“是他的精神状态太差了!他这样很容易感染到别人!在会议里一句话都不讲,像个活死人,我知道他很痛苦,但是看见他这样子,大家不也跟着痛苦吗?”   苏歆缩在一株硕大的淡紫色绣球底下,他强忍住愤怒,这才没冒出头来呛那老头子一句。   等人走远了,苏歆这才直起身来,他看了看左海洋的办公室,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饭盒,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左海洋打开门,一看是苏歆,他笑起来:“歆歆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苏歆努力一笑,又提了提手上的布袋:“我家那个厨子做了很好吃的便当,让我给阿湛爸爸送一份,这一份是院长您的。”   他从布袋里拿出饭盒,递给左海洋。   左海洋接过来,道了谢,俩人又寒暄了两句,苏歆这才告辞离开。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苏歆慢吞吞走到那片绣球花旁边,他在石凳前坐下来。   他一遍遍回忆着刚才简短的对谈,虽然依然是笑着的,说话也彬彬有礼,但是苏歆看得见,左海洋的目光异常空洞,失去焦点,像是在看着他,但实际上又没有,好像视线穿透了苏歆,落到了很远的不知名的地方。   他的笑容已经没有热情了,像冬日淡淡的太阳,只是个摆设,毫无温度。   那是另一个左海洋。   就好像原先他很喜欢的那个左海洋,因为难忍痛楚,终于脱壳而去,留下的这个,只是一具驱壳而已。笑也仍旧是原先的那种笑,温和有礼的语气也没有变,但终究,是不同了。   苏歆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深深埋下来。   他还记得那天,他把步伐蹒跚的左海洋从那间手术室里牵出来的情景,那只沾了血的冰冷的手,握在他手里,干枯得像一根木柴……   他失败了,并没有像阿湛爸爸夸奖的那样,帮了他们的大忙。   他牵出来的,只是一具名为左海洋的肉体,他徒然的努力,没有带来半点功效。   那个真正的左海洋,依然停留在那间手术室里,守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直至宇宙毁灭。   办公室里的讲述,告一段落。   沈霆用极为复杂的目光,凝视着苏歆,他看得出来,苏歆完全沉浸在过往里,他的双眼发红,嗓音也变得极为不稳定,好像此刻坐在这儿的并不是高等学院的优秀教师、著名的模特苏歆,而仍旧是当初,那个不知所措的十六岁少年……   “我不止一次后悔,我不知道当初自己的行动究竟导致了什么,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结果,因为就是自那一刻起,左海洋分裂成了两半。”苏歆站起身来,他无意识地深吸了口气,“我想弥补,虽然这只是最初的一点想法,我想把他真正带出那间手术室。”   沈霆想了一会儿,他谨慎地说:“苏歆,你应该明白,这不是你的责任。”   “我没说这是我的责任。”苏歆笑了笑,“小霆,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就在那一刻,你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变得完全不同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把你给撞清醒了。在那之前你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并没有什么清晰的目标,很大程度上都只是人云亦云,或者遵循长辈的教导。但是那一撞,把你撞过了一条线……”   沈霆很努力地想了想:“老实说,我没有这样的时刻。但我明白你说的意思。”   苏歆笑了。   “你没有这样的时刻,我也能理解,毕竟你从来就不是在某个点上,突然认识蓝医生的。”   “你是在那个点上,突然认识左海洋的吗?”   苏歆低下头:“不如说,就在那个点上,我对他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渴望。那天,从他办公室里出来,我坐在大片的绣球花丛间,脑子像跑马灯一样停不下来。我足足呆坐了两个小时,等我站起来的时候,心里就做了个决定,我想和左海洋在一起,想成为他新的伴侣。”   “你为了这个目标,足足等了八年没有任何行动。”   苏歆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找不到可以突破的缺口。他这八年甚至不肯单独去见年轻的男性。”   沈霆体谅地点点头:“确实是个超难克服的堡垒。”   “所以这次,我来求你。”苏歆看着他,“我不想再等下去了,除了加入这场相亲,我再没有机会单独接触他了。”   沈霆想了想:“好吧,到时候我把约会的时间地点告诉你,剩下的,就得看你自己的了。”   继把苏湛介绍的那位男医生用一系列临床题给考倒了之后,左海洋在心中暗自得意,他心想,这下再没人给自己介绍相亲对象了吧?   看,又不是他不想结婚,实在是没找到合适的呀!   谁知没过两天,蓝沛又给他发来了信息:“议长,请做好准备,这周六晚上七点,第二个相亲对象要和您见面。”   左海洋皱起眉头:“还没过去一礼拜呢,第二轮又开始了?”   “议长,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当然得抓紧点。”   左海洋无可奈何:“好吧,这次介绍的又是什么人?”   “这次不是医疗系统的了。”蓝沛笑了笑,“是沈霆的关系,他幼年的好友,如今致力于零售业。”   左海洋想了想,忽然诧异道:“沈霆幼年好友?那不是黑崖星的吗?”   “对,是黑崖星的。”蓝沛故意说,“议长太挑剔,我们只能去别的星球给您寻觅伴侣。”   左海洋一听,气鼓鼓道:“我不要!黑崖星那种地方出来的又穷酸又土气……”   “议长觉得我穷酸和土气吗?”   左海洋恨恨瞪了他一眼,只好道:“周六在什么地方见面!”   蓝沛这才笑起来:“绿翠餐厅,二楼,301靠窗的位置。议长,这家餐厅环境非常好,这次您要好好享受,可别再做煞风景的事情了。”   蓝沛说的那家餐厅,风景确实不错,那是一家难得的地面餐厅,价格也昂贵得难以想象,尤其二楼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窗外一大捧幽幽翠竹——不是虚拟风景设置,是真正的植物。傍晚金风拂面,翠竹隐隐龙吟细细,有别于那些喧哗的用餐场所,这儿一看就是个静心谈话的好地方。   虽然说了气话,但是这次左海洋仍旧换了身得体的衣服,那是一套淡灰色的套装,衣服好些年了,还是当初姚远给他买的生日礼物,衣服很贵,但左海洋没穿过两次,因为姚远送出这份礼物之后没有一个礼拜就过世了。   今晚出门前,左海洋鬼使神差地拿出了它,他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心态,换上了这套衣服。   对着镜子,左海洋慢慢打着领带。他还记得当初试穿这套衣服时,姚远就站在他身后,手搁在他肩膀上。   “果然很适合你。”他微笑道,“当初在橱窗里看见这套衣服,我就觉得它是为你做的。”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早已消失,左海洋心中,那种尖锐的疼痛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明显了,它逐渐变成了难以分辨的钝痛,模糊了边缘,像一艘失事多年的邮轮,静静沉在了水底。   它仍旧在那儿,庞大的身影无可躲避,只是,不再像最开始那么难以忍受。   不知道今晚他会见到一个什么样的男孩子,左海洋忽然想,阿远会喜欢吗?   打好了领带,左海洋又整了整领结和袖子,他喜欢这样一丝不苟的出门。   无论是去见谁,他会竭力保持自己的仪态,微笑着见面,微笑着告别。   他最为狼狈的一天,早就过去了。   那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此刻,坐在客人不多的二楼靠窗301桌,左海洋有点不耐烦地看了看窗外。   已经七点过五分了,对方还没出现。这是个不守时的小子,左海洋有点不悦地想。   黑崖星,零售业,沈霆的玩伴,不守时……   这四个短语,没有一个能够引起他的兴趣。   然而他并没有发觉,在楼梯口,那描金的仿古屏风后面,有一个年轻男人,正静静看着他。   苏歆其实早就来了,但是他故意放慢脚步,让自己在屏风后面躲了一阵子。   直至看见左海洋落座,他才静静探出目光来。   左海洋今晚穿了一身淡灰色的衣服,衣服做工精良,剪裁极好,衬得左海洋身形颀长,玉树临风。   他上楼时,和服务机器人验证身份,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顾盼神飞,让好几个客人走神。   苏歆的心,砰砰狂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左海洋那张侧脸,从鼻梁贪婪地看到嘴唇,再看到隐约的喉结,苏歆甚至觉得舌底一阵阵发干。   当他终于意识到,左海洋脸上的表情是分明的不耐烦,苏歆知道自己不能再躲藏下去了。   他又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苏歆一直走到左海洋面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左海洋吃惊地看着他,旋即却笑起来:“歆歆?怎么是你?你也来这家餐厅吃饭吗?”   苏歆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是呀。我和人约了七点,嗯,我有点晚了。”   左海洋还没意识到,他有些尴尬:“是这样,我和人有约……”   他以为他这么一说,苏歆会立即会意,然后赶紧起身让开,但是面前的小伙子没有动,就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左海洋只好咳了一声:“苏歆,我和人有约,等会儿人家就要来了。你占了人家的位置。”   苏歆依然笑眯眯看着他:“我没有占任何人的位置,这个座位就是我的。”   左海洋怔怔看着他:“什么意思?”   苏歆坐直身体,他望着左海洋:“我就是今晚那个和你相亲的人。”   餐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若有似无的丝竹之音。   左海洋困惑地看着他:“可是蓝沛说,对方是黑崖星那边做零售业的……”   苏歆嗤嗤笑起来:“小霆是在和你开玩笑呢!他要给你介绍个专门在便利店里煮鱼面的小子。我听了很生气,把他打了一顿,逼着他把这个名额让给了我。”   左海洋哭笑不得:“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在开玩笑,但是苏歆,今晚我不想和任何人开玩笑!”   “那就对了,我也不想和你开玩笑。”苏歆平静地看着他,“我确实是来和你相亲的。”   左海洋怔怔看着他,忽然道:“苏歆,你这么做,你爸爸知道吗?”   “他们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苏歆依然很平静,“这是我的事,婚姻大事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左海洋至此,终于听出了一点眉目。   他愕然望着苏歆:“你是说,你……”   苏歆接过他的话:“我一直在暗恋你。左海洋,我想和你在一起。”   左海洋的震惊,无法言表!   这还是头一次,苏歆直呼他的名字!   而这句话里面的意思,更是让左海洋万分震撼!   他顿时站起身来:“不管这是哪一种玩笑,我都不想继续下去了!”   苏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听我说完!”他死死抓着左海洋的袖子,“至少,你让我把话都说完!”   左海洋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他看着苏歆,淡淡道:“好吧。”   他重新坐下来,抬头看着苏歆:“说吧。”   苏歆回到椅子里,他低着头,好半天,才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一直在暗恋你,很多年了。”   左海洋只觉得匪夷所思,他无措地挥了挥手:“苏歆,你知道我比你大多少岁吗?”   “大多少岁有什么关系?”苏歆说,“蓝沛比沈霆也大很多……”   “但我不想对苏湛喊岳父。”   “你可以不喊。”苏歆笑起来,“如果你只是担心这个,阿湛爸爸一定不会介意。”   左海洋拼命摇头:“不是这个!苏歆,我们不合适!”   “难道我比那个在便利店里卖鱼面的更加不合适你吗?”   左海洋的脑子更糊涂,他赶紧打断苏歆的话:“什么卖鱼面的?”   “就是那个今天本来要来和你相亲的家伙。”苏歆耸耸肩,“黑崖星过来的,没念过高等学院,在‘美莱美莱’便利店专门卖速食鱼面……据说一张脸长得不错,是你说要找脸长得好看的,沈霆就给你找了这么个人,但是我觉得很荒唐。而且说到脸长得不错这个要求,我觉得我超过了和你相亲的绝大多数人。”   左海洋被这一大堆突如其来的信息给搅得头晕,他撑着额头,想了半天,突然问:“你今天跑来,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和沈霆知道。”   左海洋点了点头,他再度站起身:“那好,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会和你爸爸说的。”   苏歆看他又要走,他慌了神,赶紧拦住左海洋:“你为什么非要走呢!为什么不能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左海洋冷冷看着他:“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到底觉得我哪儿不让你满意?就因为我年龄比你小吗?你为什么非要介意这点小事情!”   “这是小事情吗?”左海洋一脸错愕地看着他,“苏歆,你从一生下来我就认识你,你是在我眼跟前长大的,你就像我的孩子,你和小惠小俊他们没区别,我不应该,也不可能和你产生你想要的那种感情。”   “这只能说明你的保守。”苏歆坚持道,“感情是能够培养的……”   左海洋听不下去了,他又要走,苏歆再度喊住他!   “至少,我能让你不再像这样,没完没了的相亲!”   这句话,一下子打中了左海洋的心。   他停住,转头又看看苏歆:“可我不会答应你。”   苏歆挤出一个笑容:“咱们能不能好好谈谈?你也多少给我一点时间行不行?你怎么这么没耐性呢?”   左海洋沉默片刻,终于回到桌前,坐下来。   苏歆这才松了口气,他苦笑道:“我真不懂,你宁可去见那个卖鱼面的,却不肯给我一点希望……我和你那些相亲对象,又有什么区别呢?”   左海洋淡淡地说:“可能因为,他们的爹都不是我相处多年的朋友。”   苏歆都要哭了!   “我也不想的啊!爹这种东西,难道我能自由选择吗?!”   左海洋本来很生气,结果被他一句话破功!   “你这话,不要被你阿湛爸爸听见!不然他会打你耳光的!”   苏歆红着脸,低着头:“那……你怎样才肯考虑一下我?”   左海洋至此,才总算意识到,面前这个男孩子是认真的。   他叹了口气:“你父亲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歆歆,关键是我无法像那样去爱你,你在我心里仍旧是个孩子,是我的晚辈……我的心态无法扭转过来。”   苏歆涨红的脸,此刻一点点变得苍白。   “我没那么想当然,我也知道不容易……可你不要一句话就把希望说死。”   苏歆低着头,他的声音发抖:“我用了很多努力,才坐在你面前。你不要贬低我。”   左海洋的心,有些软了,他柔声道:“歆歆,我没有贬低你。”   “那就答应,和我交往。”苏歆抬头,充满期盼地看着他,“我觉得我的条件还可以,我是高等学院优秀毕业生,我祖父是通商大臣,我养父是星域附属医院的副院长,我自己有两份好工作,还有,我长得也不算难看……总比那个卖鱼面的强!”   左海洋无言苦笑,他说:“歆歆,问题不是出在这些地方。是我,不会再爱上谁了。”   “但是你爱上蓝沛了,对么?”   这一句话说出来,左海洋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苏歆苦涩而痛楚地看着他,“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的,只有我那个傻爸爸了。”   左海洋只觉得胸口冰冷,四肢却滚烫,他想辩解,却又发觉无从辩解。   无言的尴尬在俩人之间浮动。   苏歆挣扎着说:“反正……他也不能接受你的爱,那你能不能……把爱分给我一点儿?”   左海洋久久凝视着他,然后摇摇头:“歆歆,我做不到。”   苏歆的嘴唇猛然抽搐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那至少,先别相亲了好么。你就停在我这儿。”   左海洋脸上浮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我该怎么和他们说?你爸爸知道又会怎么说?”   “我还没打算让他知道。”苏歆哑声说,“你就说,你找到了合适的人选……那个卖鱼面的小子。沈霆这边,我让他和大家说,就说……卖鱼面的小子很满意你。”   左海洋仍旧摇头:“这不行的,早晚会穿帮……”   “那你就不停的相亲吧!在一个又一个战战兢兢的小伙子面前给出你敷衍的微笑!让他们对你又敬又怕,但没有一个能有下文……你真的想你最后的人生,像这样循环下去吗?!”   左海洋沉默片刻,他抬头看着苏歆:“我们同样也不会有下文。”   苏歆的亮眼睛,陡然暗了下去,丧失了光泽。像是难受极了,他不由把脸按在袖子上。   左海洋被他这个稚气的举动,轻轻戳了一下心脏。   他不由走过来,把手搁在苏歆单薄的肩膀上:“歆歆……”   好半天,苏歆深吸了口气,他抬起眼睛。   “那你就……假装爱我吧。”他龇着可爱的白牙齿,小兔子似的,红着眼睛努力笑道,“至少做个样子。也许装着装着,就能骗过金子岳的诅咒。你看,我们其实是有共同目标的。先别急着说不行,咱们认真谈谈,怎么样?”   左海洋坐在桌前,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暗色的竹林上,他有点走神。   苏歆给出的提议,他想来想去,竟然是最可取的一个。   左海洋对不停的相亲原本就抱有抵触,但是当初答应了蓝沛,现在反悔也难了。   左海洋一点儿都不相信自己能从相亲里找到人生真爱,他知道苏歆说得对,那些被上司和朋友逼着来相亲的小伙子们,对他只有敬畏和讨好,双方地位落差如此之大,人家能轻易爱上他那才怪……就算人家爱他,他也很难去爱一个陌生人。   在疲于奔命的相亲里循环,倒不如尽快选一个出来,结束这种无意义的奔忙。知根知底的苏歆,无疑是这群小伙子里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停在苏歆这儿,也是后患无穷,但他现在,真的没什么辙了。   左海洋想到这儿,轻轻叹了口气。   “歆歆,我们两个是做不了情侣的。”左海洋仍旧说。   苏歆说:“没关系,我不打算要你一步到位,那是很远的事情。现在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你就先停在我这儿好了。”   那晚俩人从餐厅出来,苏歆望着左海洋,忽然小声说:“我能抱一下你吗?”   左海洋本想说不行,但是看着苏歆那期待里带着点胆怯的小猫一样的眼神,他又不由心软。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抱住苏歆。   他能感觉到苏歆身上在抖,年轻男人更用力地抱住他,他贴在左海洋的耳畔,轻声道:“我爱你。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一直在爱你……”   左海洋松开他,他一脸诧异地看着苏歆。   然而苏歆只是微笑了一下。   安静的夜风里,不算明亮的餐厅廊檐橙灯下,苏歆的笑容温柔而模糊,有些不太真切。   “我等到现在,才终于得到了一点希望的萌芽。”他看着左海洋,低声道,“你别那么快就掐断这萌芽。左海洋,你至少……再给我一些希望。”   回去的车里,左海洋一直在回想着苏歆和他分别时的样子,他有些不习惯。   上一次,像这样深情和他告白的人是姚远,那还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左海洋呆呆想了一会儿,突然坐起身,打开信息端给蓝沛发去通话申请。   蓝沛在那边打着哈欠接通了申请。   左海洋愕然望着他:“才几点就困成这样?”   “白天陪着小霆玩了一天。太累了。”蓝沛懒懒散散地揉了揉眼睛,“议长有什么事吗?”   “玩了一天?去哪里玩了?”   “就在家里。”蓝沛眨眨眼睛,“开始是客厅沙发,后来转战到卧室……”   左海洋气得恨不得立即关闭信息端再把这个人彻底拉黑!   “你太过分了!”他冲着蓝沛叫道,“你知不知道这话很伤人!”   “很伤人吗?”蓝沛故作惊讶,“是你先问我的,我照实回答而已呀!”   他看着左海洋那像气鼓鼓的金鱼一样的脸,不由笑起来。   “伤着伤着也就习惯了。说正事吧。议长到底有什么事情找我?”   左海洋简直不想再和这个家伙讲话了,他把脑袋垂下来,用拳头抵着额头。   “哦对了!今晚你去相亲了的。”蓝沛想起来了,“怎么样?结果如何?”   “蓝沛,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左海洋抬起头来,愤然盯着他,“你已经知道今晚来见我的是谁了,对么?”   蓝沛点点头。   “为什么要做这种安排!”   “安排是小霆做的,他瞒着我,我事后才知道。”蓝沛淡淡地说,“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好?还是说议长宁可去见一个卖鱼面的,也不肯和苏歆这么优秀的男孩子见面?”   “我不想管苏湛叫岳父大人!”   “就为了这点小事情吗?”蓝沛摇摇头,“我敢保证,除了你没人介意这点屁事。议长,别太挑剔好吗?像你这样死了魂奴的中老年单身汉,有这么英俊可爱的男孩子来爱你,你就应该跪在地上感恩戴德。”   左海洋气晕了,他脱口而出:“难道你就不是死了魂奴的中老年单身汉吗!”   蓝沛不为所动地点点头:“没错,我和你是一类人。所以我更明白像这样的机会,对咱们这种人来说有多珍贵。这比陨石砸中脑袋的机率还要小,左海洋,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去买彩票。”   左海洋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蓝沛,你真是越来越讨厌了!我简直不明白当初怎么会爱上你!”   蓝沛乐不可支:“你能清醒过来我很高兴。议长,苏歆是真心爱你的,这颗星球,乃至天鹫副星整个星域七十九颗星球,恐怕再没有人比他更爱你了。”   左海洋不出声,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蓝沛看看他:“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放弃这么好的男孩子,转而去喜欢一个成天和别人上床的老男人。”   那晚回到家中,左海洋的心绪还是乱纷纷的。他换了衣服,回到卧室,也没开灯,就对着黑暗发呆。   姚远给他买的那套衣服,就搁在旁边椅子上。   左海洋想起蓝沛曾经说过的话:“夜深人静的时候,您就在心里问问小惠的爸爸。比如说可以这样问,‘你觉得今天聚会里遇到的这个年轻人,他怎么样?’……”   左海洋的目光,挪到那套衣服上。他静静看着那套衣服,想象中,姚远那静静的、端坐在椅子上的样子,就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左海洋的脑海中。   于是他就像看得见那样,和想象中死去的伴侣开始了对话。   “阿远,我今天去相亲了。你知道今天来的人是谁?”左海洋笑了笑,“你再猜不到的,是阿湛家的歆歆。”   左海洋将今晚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就像逝去的人依然听得见他说话那样,真诚而带着点羞涩。   一直说到餐厅门口分手,左海洋这才停下来。   卧室里面很宁静,柔和的家居气息缓缓流动着,室内空气机无声地向外吐着左海洋购买的香氛,那是暴雨后草地上散发的清香,也是姚远曾经最喜欢的味道。   左海洋静静等待着想象中,姚远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幻想中的姚远才轻轻开口:“他爱你吗?”   左海洋想了想:“我想,是的。如果别人还可能对我有所图,苏歆就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姚远又问。   “可是阿远,他是苏湛的孩子!”左海洋不安地说。   “你真的会在乎这点障碍吗?你是这样的人吗?”   左海洋答不上来了。   幻想中的姚远对左海洋微微一笑。   “眼下不用想太多,先给那孩子一点回应,做点让他开心的事。海洋,那孩子值得你这样做,买一份礼物给他,就算是某种奖励……”   “难道你让我鼓励他吗?鼓励他继续这么做?”   “相比起根本不把你的爱当回事的人,把鼓励送给一个爱了你这么多年的人,这又有什么不对呢?苏歆一定会非常高兴接到这份礼物。”   左海洋松懈下来,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姚远的幻象逐渐消失。   的确都是姚远会说的话,他暗想,生前的姚远就是这样,充满理性但又十分温柔,连口吻都不差丝毫。   也许他真的可以……试试看? 第65章 第 65 章   联盟全体成员都知道,左海洋爱上了一个卖鱼面的。   苏湛的脸部表情十分扭曲,他好像是在怀疑自己幻听。   “卖鱼面?!就是便利店里,那些站在排挡后面,你要多少他给你煮多少的那种……”   “咳,是的,目前他还在做那种工作。”左海洋有点结巴,他觉得直视苏湛的眼睛,这非常艰难。   这是苏歆的要求,他想暂时瞒着苏湛。   “如果让阿湛爸爸知道我暗恋你,你又拒绝了我,他会发疯的。”他带着点伤感,笑了笑,“他会来找你算账的,说不定还会骂你……我家阿湛爸爸,是个不讲道理的爸爸。在他心里,我比你重要得多。”   左海洋没有对这个说法感到不悦,他很熟悉苏湛的脾气。   苏湛死活想不通,他试探着问:“议长,我能见见那个卖鱼面的吗?”   左海洋更加狼狈,眼神躲闪:“现在……还不行。他很害羞。”   苏湛无奈道:“好吧,等你们关系成熟了,再带出来给我们看吧。”   令人高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继左海洋成功地和“卖鱼面的小伙子”建立了恋爱关系,简南方和陈缌也终于突破了金子岳的诅咒。   “勾搭男人联盟”出现了新的成员。至此,按照苏湛的话来说,该勾搭的全都勾搭上了,大家胜利在望了。   陈缌被简南方带来参加了联盟会议,说到他是如何突破思维障碍,和简南方走上“全垒打”的时候,他非常自然地说:“没有什么思维障碍,我知道他是谁,早就知道了,只是说不出来而已。”   拿陈缌的话来说,四肢没有了算什么?只要脑瓜还是简南方的,他就能认出来。   简南方哭笑不得:“你这话,说得我身上毛毛的……”   苏湛点点头,又指了指左海洋和贺承乾:“就剩你们仨了。”   今天苏歆没来。   贺承乾淡淡道:“我这边没有进展,你们不用盯着我。要盯就盯议长去。”   简南方很好奇:“议长,你什么时候带那个卖鱼面的来给我们看啊?”   陈缌拍了一下他:“什么卖鱼面卖鱼面?就说是从事零售业工作不行吗?”   简南方笑起来:“是个卖鱼面的嘛!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他现在放下包袱了,和陈缌鸳梦重温,所以情绪也恢复到从前的开朗。   苏湛也笑:“到底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看啊?卖鱼面还那么忙吗?他一天要卖多少碗鱼面啊?”   噗,沈霆在旁边把茶水喷出来了。   左海洋尴尬地看看旁边的蓝沛,那家伙埋头吃东西,就像什么都没听见。   “你们别催我。”左海洋只好说,“等他不那么忙了,我再带来给你们看。”   苏湛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卖个鱼面,忙得像总统——总统也没那么忙啊!他卖的鲸鱼面吗?”   沈霆笑得一个劲儿揉肚子。   苏湛却转头盯上了他:“对了,那个卖鱼面的是你给介绍的,到底什么样啊?”   “挺漂亮的。”沈霆一本正经道,“外貌没得说,人又聪明又温柔,特别招人喜欢!”   苏湛听着,叹了口气:“可惜,是个卖鱼面的。”   贺承乾说:“往后也可以不卖鱼面。议长想点办法给他换一份工作。”   “嗯……从便利店卖鱼面的,变成便利店的店长吗?对了,他卖的鱼面好吃吗?是哪一家?咱们也去尝尝?”   左海洋再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你们先吃,阿缌,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他和陈缌走到花园旁边,左海洋问:“我查过你们公司的网站,据说下个星期你们要搞秋冬装发布会?”   陈缌点头笑道:“议长也对时尚感兴趣吗?”   左海洋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个外行,不懂这些。阿缌,这次苏歆参加发布会吗?”   “肯定的。”陈缌说,“他可是我们公司签约的模特。”   左海洋犹豫片刻,这才道:“能不能帮我弄张票?我想去看发布会。”   “没问题。”陈缌说,“到时候我让助理把您领进去。”   发布会当天,左海洋悄悄从国会出来,到了现场,陈缌的助理很低调的把他领了进去。左海洋要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   他这是第一次参加时装发布会,之前左海洋也在网上看过苏歆走T台的录像,他总觉得那站在T型台上的男孩子,不大像平时的苏歆。大概是灯光和化妆的原因,再加上不能笑,台上的苏歆看着比现实中要冷峻很多,颇有几分像他的伯父乔斌。   乔斌已经过世好几年了,他留下一个儿子,通商大臣乔勋不喜欢那孩子,据说抚养费还是照给,但几乎不肯见自己的孙子。   ……他只认定苏歆是他孙子,而这个姓乔的、身上流淌着他长子血脉的男孩子,乔勋却视如陌路。   这次发布会有一个主题,叫“迷途的男孩”,陈缌作为这家公司首席设计师,一向非常受追捧,他的风格鲜明独特,特别喜欢表现那种从男孩过渡到男人的微妙过程,左海洋不懂时尚,也没有追逐时尚的习惯,但是今天这场发布会的衣服,他却很喜欢。主色调是灰色,红色,深蓝,柔软的呢和驼绒是主要用料。   左海洋盯着一个接一个走出来的模特,很快,他就看见了苏歆。   苏歆身上那套衣服,有很强烈的学生风格,鸽子灰和红色的格子呢搭配得恰到好处,他上了妆的脸看上去棱角非常清晰,分明得犹如刀砍斧凿,男孩眉眼之中,柔嫩的清秀感被刻意放大了,纯净如水晶的瞳孔和化得有几分妖媚的眼角,形成令人过目难忘的反差……   左海洋不由从黑暗中站起身来。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苏歆。   发布会结束后,苏歆回到后台化妆间,他没急着卸妆,反而在满是镜子的化妆间里坐下来。大家都走了,他一个人坐在无数面镜子跟前,灯开着,屋子里亮得有些不真实……   苏歆从抽屉里翻出一颗烟,点上,他仰着头坐在椅子里,慢慢的,一口口地抽着。   这是他自己的仪式,每次重要的工作之后,他会静静抽一颗烟。   左海洋抽烟吗?苏歆突然想,好像没见过。   但是左海洋有酒瘾,他听苏湛提起过。苏歆默默看着飘散在空气里的氤氲烟气,他想象着左海洋烂醉如泥的颓废样子,眼角微微有点潮湿。   他常常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左海洋,想那个男人的种种细节,白衬衣的袖口,手指上的味道,笑起来嘴角细细的纹路……好像基于这种种的想象,那个人就能来到他身边,抚慰一直寂寞孤独的苏歆。   “你在抽烟?”   门口有声音响起,苏歆一惊!   他一回头,竟然是左海洋站在门口!   苏歆吓得慌忙跳起来,他手忙脚乱灭掉了香烟,又胡乱扇了扇空气里的烟雾,这才一脸的羞赧走到左海洋面前。   “其实我很少抽烟,也就每次走秀完了才抽一根。”   “真的吗?”左海洋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真的!绝对的真!”苏歆拼命点头,“要是再看见我抽烟,你就告诉我爸,他准保把我打得嗷嗷哭!”   左海洋一时没忍住,笑起来。   “吃饭了吗?”他又问。   苏歆摇摇头:“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左海洋吃惊道:“为什么不吃东西?”   苏歆咧嘴一笑:“每次发布会都是这样啊,吃过东西,脸上就会有浊气,镜头里很难看的。”   左海洋默默看着他:“你这个说法,从医学上来说纯粹是胡扯。”   苏歆嘿嘿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阿湛爸爸也是这么说……”   左海洋目不转睛看着他,虽然脸上妆容还在,但是苏歆这样笑起来,刚才T台上那股高冷范儿立即就没了,又变回到平日里那个活泼的傻小子样。   左海洋忽然有点心疼,他柔声道:“走吧,带你去吃饭。”   苏歆眼睛顿时一亮:“真的!那我先去把妆卸了……”   左海洋伸手拦住他:“不用的。你这样子,很好看。”   苏歆脸上发烫,他带着嗔怪看了左海洋一眼。   “你可别夸我了,再多夸两句,我就像个忘了栓绳的热气球,顺着风呼呼的就自个儿飘走了……”   左海洋被他说得忍俊不禁。   “真的啊!以往我爸难得夸我一句,阿湛爸爸就会找根绳,往我腿上一栓,说,免得我飘到外太空去了。”   左海洋伸手,牵住苏歆的手,他一本正经道:“这样你就飘不走了。”   苏歆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   他被左海洋牵着往外走,嘴里还叽里咕噜不停:“哎哟我要冒热气了,我要飘起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哪?有个男人在牵着我的手诶!那个男人叫左海洋!哎呀我的妈呀!做梦也没这么美的……”   左海洋忍住笑,故意板起脸来对着他:“到底还要不要吃饭!”   “当然要!”苏歆叫起来,“我的肠子和胃都粘在一起了!”   左海洋笑出声来:“那你需要的不是吃饭,而是急救车。”   “要吃饭的。”苏歆很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你,不要菜,我能吃两大碗!”   “那就快走吧,要错过饭点了。”   “不过等一下。”苏歆突然站住,他看着左海洋,“为什么突然要请我吃饭?”   左海洋想了想,说:“有个人建议我,让我奖励一下你。我想来想去,觉得上次咱们谁都没吃好,不如这次找个馆子好好吃一顿。”   苏歆听得一头雾水:“奖励我?为什么奖励我?”   左海洋笑了一下。   “奖励你爱了我这么多年。”他温柔地看着男孩子,“并且鼓励你继续爱我,不要放弃。”   左海洋和苏歆谈起了不为人知的恋爱。   并没有什么特别浪漫复杂的节目,只是在下班之后,俩人找个味道好又不知名的小馆子吃东西,或者午休时间,左海洋开车去高等学院,把自己精心做好的午餐便当带给苏歆,俩人就找个没人的树荫下,边吃边聊,又或者苏歆从家里拿来乔桐亲手做的好几碟美味小菜,他把左海洋叫到自己的高层小公寓,然后蒸上满满一锅饭,两人吃得不亦乐乎。   后来苏歆也发觉了,他说,为什么咱们见面就只有吃东西这一个主题?好像两个乞丐找到了一家高档餐厅的厨余,一尝之下惊为天人,顿时呼朋引伴、大快朵颐……   左海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歆是个非常可爱的男孩子,不光脸长得可爱,性格也可爱。左海洋已经有好多年没体验过这么放松愉快的时刻了。   “因为你太瘦了。”他一本正经道,“抱起来,轻得一把骨头。得要多吃饭才能长得壮。”   苏歆笑起来:“那不行的。陈缌会打我。上次我休假回去,被我爸填鸭似的往死里塞——啊!他和你的说法一样一样的,说我瘦得惨青惨青,像只螃蟹……恨不得塞了一吨红烧肉进去。害得我胖了两公斤,把陈缌气得上蹿下跳,要去厨房拿把刀,把我身上多出来的肉都给削下去……”   左海洋想象陈缌那气晕了的样子,也觉得十分好笑。   “你那两公斤肉都长在什么地方?”他故意问。   苏歆嘻嘻一笑,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腰和小腹:“全都塞这儿了。其实穿风衣还显不出来的,咱财不外露呀!”   左海洋俯身过去,手按在苏歆的腰上,慢慢游移:“这儿吗?还有这儿?”   苏歆被他摸得浑身酥软,他喘息着,抱住左海洋的脖子。   漫长的一个吻之后,他睁开眼睛,望着左海洋,苏歆那长长的睫毛,尾端微微翘起,眼眸子明亮得像阳光之下,那清清山涧里的黑水晶。   真美,左海洋忽然想,他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好像被敲开了一条裂缝,尘土散去,光亮进来,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从过去的惨痛中挣扎着出来,从老僧入定的冷漠寂灭中挣扎出来,变得又想看见这世界,又渴望得到一些东西,或者一些人……   “这也是奖励吗?”苏歆凑在他耳畔小声问。   左海洋低低的笑起来:“这不是奖励,是感谢。”   “感谢什么?”   “感谢你没让我去见那位卖鱼面的先生。”左海洋忍住笑,贴着他的嘴唇轻声道,“我受够打击了,再来一次,我真的会从餐厅窗子跳出去。”   苏歆咯咯笑起来,他的嘴唇柔嫩光滑,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放肆和天真。   左海洋用额头亲昵地蹭着苏歆光洁的脸颊,又问:“午餐便当好吃吗?”   “非常好吃。”苏歆用力点头,“我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左海洋笑道:“真有那么好?那么,以后我会一直做给你吃的。”   苏歆一怔,他听出左海洋那句话里面的意思,不由抬起头来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左海洋低头吻了吻他,“你愿意吃我做的便当,我高兴还来不及……”   苏歆忽然紧紧抱住他,他把脸贴着左海洋的胸口。虽然隔着厚厚的西服外套,但是他依然感觉得到那坚实温暖的胸肌,和不断跳动的心脏。   “你可别骗我。”他颤抖着声音,手指微微哆嗦着,“我会当真的……真的会当真的……”   “不骗你。”左海洋柔声说着,他扶着苏歆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歆歆,给你做午餐的时候,我心里始终都很开心,我的努力有了人愿意接受,而且还不是敷衍的、礼貌上客套的那种,这对我来说,真的很不容易。”   他说着,又笑起来:“如果是那个煮鱼面的小伙子,说不定还得挑剔我酱油放多了,肉煮老了……说我做得没他的鱼面好吃。”   苏歆抽了抽鼻子,笑起来。   左海洋摸了摸他的头发:“下班后我来接你。”   苏歆笑道:“又去吃东西吗?”   “先吃东西,然后带你去个地方。”左海洋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苏歆的鼻尖,“是我的秘密基地,你是第一个访客。” 第66章 第 66 章   那天晚上,左海洋自己开车带着苏歆,离开繁华的市中心,他一直往西北开,开了很久。   车非常快,是一条罕有车迹的通途,苏歆知道那个方向,那是远离城市的星球边缘,接近无人区的地方。   左海洋一直把车开到了茂盛丛林的边缘,这才把车停下来。   那儿有一座很小的木屋,原木的结构,矮矮的像个玩具,屋前种着一片小小的农田,细细的竹架上爬着丝瓜扁豆什么的,层叠的绿叶片在夜风里轻轻摇曳,走近前看,竟然还有极小的一块瓜田。   “种的是香瓜。”左海洋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拨了拨地上的瓜藤,“没有施肥,也不是用星壤种植的,喏,就只长出这么一点来。”   那是个手掌大小的金黄香瓜,瓜皮上斑驳的纹路都还没长开,捧在手心里,十分精巧可爱。   苏歆顿时笑起来:“什么时候种的?”   “春天。”左海洋说,“闲下来,每个星期都会过来看看,松松土,捉捉虫什么的,忙起来根本没空过来。我就叫小俊帮我来浇点水,结果他太懒,浇完了水就走了,没瞧见虫子把瓜叶都吃光了。”   “是你买下来的地方吗?”苏歆问。   “嗯,就这么一小片地方,恨不得把我的积蓄都花光了。”左海洋羞涩地笑了笑,“小惠说我发疯,买这么块地方干什么呢?旁边那么多消夏别墅不买,偏偏买在这里,还在禁区边上,倒不如买高层区的两间屋子做投资呢。”   苏歆却没有笑,他看着左海洋:“为什么要买这么个地方?”   “我想要个能透气的场所,远离人群的地方。”左海洋抬头,望了望远处的人类禁区,“阿远死了以后,我总想躲起来,但是没处可躲。”   苏歆走过来,抱住他,没有说话。   远处的丛林,就是这个星球的人类禁区。天鹫副星的宪法,将人类的活动区域严格限制在几个大都市内,都市外头的区域,完全保留给野生动植物。   就在苏歆他们站着的地方,再往前不到一公里,就是原始丛林。丛林边缘虽然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其实已经被设下了屏障,每隔几公里会有一根细细的杆子立在那儿,杆子和杆子之间发出某种生物性的屏障波。动物走到这儿,会感觉到无形的阻拦,就像面前多了一座看不见的玻璃城墙。就连植物也不能超过这个范围。只有飞鸟能够不受限制。   这是维护星球生态的一种重要措施,动物不能离开丛林进入人类的区域,人类同样不能跨越这条界线,只要触动警报,立即就有生态警察来抓捕你。   所以这颗星球没有飞行器,都市与都市之间完全靠市际通途,而超音速车都是绕开这些无人区的。   除了那些生产性的星球,像首都星这种仅仅担当居住和政治功能的星球,都有对无人区的严格保护。曾经有议员提出抗议,说这种严格区分人与自然的措施,会让人类丧失对自然的感知,人无法亲近自然,有辱“自然之子”这个名称。   但是更多人批驳了这个说法,因为人亲近自然的结果无一不是对自然严重的破坏,唯有彻底隔绝,才能让自然免于人类的荼毒。   此刻,苏歆站在无人区的边缘,他能闻到风里的树木馨芬——不是空气机制造出来的,而是真正的树林香气。   “无人区的动物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苏歆轻声说,“它们以为那层出不去的屏障波就是世界的边缘。那些犀牛们,那些狮子们……它们不知道世界的外面,还有我们这种生物。”   左海洋吻着他的额发,他低声道:“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无人区里的一只动物,三角犀,或者狮子什么的,我想走出来,我看得见外头,但是我怎么努力也突破不了那层屏障。”   苏歆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现在呢?”   左海洋笑起来:“现在嘛,一只脚在外头,一只脚在里头,探头探脑的,有点怕怕。”   苏歆被他说得忍俊不禁。   他牵着苏歆走到屋后,那儿有白漆的长椅,俩人在长椅上坐下来。   苏歆问:“我真的是这儿的第一个访客吗?”   左海洋想了想,故意道:“好吧,我得说实话,其实你是第二个。”   苏歆眼神暗淡下去:“是么?第一个是谁?”   “是小惠。”左海洋笑道,“我千求万求的请她过来,给我的瓜田浇浇水,再帮我打打杀虫剂,不然真的会被虫子给啃个精光。人家倒好,公主似的过来转了一圈,吃了杯茶就走了。她不是来做客的又是来干嘛?”   苏歆嗤嗤笑起来,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还好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左海洋心中一动,伸手将他揽在怀中。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低声道,“歆歆,我已经想的很明白了。我是做好了准备,才来找你的。我不会把一颗和别人不清不楚的心,放在你手里。”   苏歆听见他这番话,心里那点嫉妒和怨恨,顿时如阳光下的冰雪,融化得干干净净。   “你是怎么想通的呢?”他又忍不住悄声问。   左海洋的脸颊贴着苏歆柔软的黑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总记得,阿远出事那天,我坐在手术室里,一动也不能动,巴不得有个人过来,一刀杀了我。后来,真的有人来了,有个小男孩走过来,但他没杀我,他牵着我,把我从手术室里牵出来了。”   苏歆紧紧抱着他,他颤声道:“我不止一次后悔……不该就那样把你拽出来。如果当时我能留下来陪着你,多陪你一会儿,你后来不会变成那样子。”   “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左海洋抚摸着苏歆的脸,他凝视着那宝石一样异常璀璨的眼眸,左海洋轻快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惆怅和伤感:“你每次都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在我差点就要滑进绝路的时候。我很难不去相信,你就是众神送来帮我的那个人。”   夜风骤起,风变凉了,苏歆不禁打了个寒战。左海洋搂着他,低声道:“外头太冷,咱们进屋去。”   那是一间很小的木屋,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卧室和厨房卫生间全都有,就是床小了一点。   苏歆坐在床上,摸了摸暖和的床垫,他扬起脸笑道:“睡到半夜,会不会翻身掉下去?”   左海洋抱住他,他吻着苏歆,又轻声笑道:“我压着你,你掉不下去的。”   苏歆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双手不由抓住左海洋的衣服,手指抓得紧紧的。   “害怕?”左海洋本来抚摸着他的手停下来。   苏歆的脑子空白了一下,他慌忙道:“不!我……想要。”   屋小如舟,但一室温暖,融融如春。   做到一半,苏歆忽然哭起来,强烈的快感像湍急的流水,不断冲刷着他的全身,他像是承受不住,失控地哭出了声。   左海洋抱着他,吻着他的脸,直至哭泣变为抽噎,他才继续。   他们做了好几次,直至苏歆虚脱一样瘫在床上,身上一阵阵的颤抖。即便如此,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依然望着左海洋,把左海洋看得心底又泛起涌动……   但是他强忍住欲望,因为担心再做下去苏歆会受伤。他抱住苏歆,喃喃低语着,哄他入睡。   在即将睡着的时候,苏歆忽然小声喊他:“左海洋……”   左海洋嗯了一声。   苏歆又喊了他一声:“左海洋……”   “我在这儿。”左海洋温柔地抚摸着他,“不用担心,睡吧。”   苏歆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这似乎是苏歆的习惯,他喜欢连名带姓地喊他,那种语气有点像确认所属权。左海洋想到这儿,笑起来,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最终,他落脚在苏歆这儿。   就像冥冥之中的安排,他曾经死去,就在苏歆面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把他从死亡中唤醒,现在,长大了的少年重新走进他心里,逐渐变成了他的挚爱。   苏歆醒过来时,仍旧是深夜时分。   他们没有把灯全部关上,只留了一盏很小的壁灯,屋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远处树林里传来的潇潇风声。   左海洋还在熟睡,朦胧的光线里,苏歆看得见他那张俊朗的脸,可能是因为睡着了,白天左海洋眉目中那种淡淡的疏冷味道消失了,他彻底放松下来,眉眼和嘴唇的线条柔和得令人心醉。   真像是做梦,他肖想了这个男人肖想了八年,无数个绮梦的主角都是这个男人……现在,他们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这是真的吧?苏歆突然想,他莫名心慌起来,伸手去摸左海洋赤/裸的腰背。左海洋没有醒,只是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把苏歆抱进怀里。   是真的,苏歆放下心来,他的脸贴着左海洋温暖的胸膛,他闻得到男人身上的味道,触摸得到他坚硬的肌肉,还有他抱住自己时那双臂膀的力度。   那就是真的了,他不是在做梦。   苏歆觉得安心极了,他闭上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再度沉入睡眠。   早上,苏歆醒来,他睁眼一看,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的心突突一跳!   苏歆跳下床,因为动作太慌乱,他差点摔个跟头,但是苏歆顾不得那许多,他冲出卧室,一眼看见站在厨房的左海洋。   男人正在煮东西。   苏歆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抱住左海洋。   “嗯?醒了吗?”左海洋回头看看他,苏歆身上只穿了内裤。   “我以为……是做梦。”苏歆磕磕巴巴地说,也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太激动。   左海洋的心,一下子软得不像话。他关掉炉火,抱起苏歆,一直抱着他回到卧室。   “不是梦。”他微笑着看着苏歆,“我在这儿,从昨晚到现在。”   苏歆的脸有点发烫,他围着被子,小声问:“几点了?”   “九点半了。”   苏歆慌了神:“完蛋!我今天上午有课!”   “我替你请了假。”左海洋笑着看了他一眼,“咱们昨晚做的次数太多了,你的身体肯定吃不消的。”   苏歆的脸简直要烧起来了!   看看,这就是老练和稚嫩的区别,尽管他在时尚圈子这么多年,八面玲珑水泼不进,但他怎么都没法做到开口就这么直白。   左海洋在他身边坐下来,弯腰看着他:“我好像把你弄伤了,身上疼不疼?”   苏歆窘得不行,他挣扎着道:“我还好,是有点疼,不过不严重。”   左海洋俯下身来,吻了吻他,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昨晚我太激动了,都没考虑到你是第一次……”   苏歆呆了呆,他忽然也不好意思起来:“我昨晚……是不是笨手笨脚的?你有没有爽到?”   左海洋一怔,他朗声大笑。   “哎你笑什么?我很认真的!你要是没爽到,我不就白疼了吗?”   左海洋被他说得更加笑不可仰。   他好容易止住笑,这才弯下腰,凑到苏歆耳畔,小声说:“我昨晚爽死了。你这方面天赋异禀。”   苏歆嗤的笑起来:“你昨晚都快把我戳破了。”   他虽然仍是红着脸,但是胆子一大,男人那种天生没脸没皮的得意劲儿,就又冒出来了。   那天他们又在那间小木屋里缠绵了许久。   等到俩人都饥肠辘辘了,左海洋就拿小木屋里储存的面包香肠和速冻脆蔬菜,做了两个简便的三明治。苏歆一通狼吞虎咽,吃完了,他叹了口气:“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三明治。”   左海洋被他说得直笑:“什么不得了的?都是储存了半个月的东西。”   “这你就不懂了。”苏歆故意摇了摇手指,“食色性也。相辅相成,上面下面全都填满,人才会感觉到生命的大圆满!”   左海洋笑眯眯的,看着苏歆盘腿坐在床上,指手画脚大吹法螺,他忽然觉得心里快活极了。   他的人生打开了一扇窗,左海洋想,他的世界重新变得敞亮起来。   他爱这个男孩子,是的,昨晚那场性/爱就像加速器,把他心里的好感一下子加速成了爱。他爱苏歆,他想尽情宠着他,让他永远像这样快快活活的,再把一切别人得不到的好东西送到苏歆面前……   左海洋曾经犹豫,该怎么和苏湛开口,虽然他并不觉得苏湛会激烈反对,但面子上还是有些抹不开。   然而现在,左海洋已经不在意了。   他会向苏湛和乔桐承诺,此后这一生都会爱着苏歆,他会尽力保护他,给他铺就辉煌的未来,让苏歆这一生都过得恣意而自在。   下午,他们驱车回到市中心,分手时,俩人都很是恋恋不舍。   “晚上过来吗?”苏歆问。   “会很晚的。”左海洋带着歉意道,“今天本来该去见好几个人,都压缩到下午了……”   “没关系,我等着你。”苏歆眼睛闪闪地看着他,“你要是不来,我睡都睡不着……”   左海洋心里一甜,他凑上去吻了吻苏歆:“好,我肯定来。”   分手后,左海洋一面开着车往国会赶,一面心想,什么时候去和苏湛两口子挑明呢?他有点等不急了。   他想大大方方和苏歆相爱,毫不避讳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还想和苏歆同居,他不想像这样成天两头跑,他想让苏歆从那个高层小公寓搬出来,住进自己地面的宅院……   他想好好照顾苏歆,每天做饭给他吃,陪着他四处游玩,帮他整理好教案,晚上再看着他入睡。   左海洋忽然迫不及待想要那样的二人生活,他这才发觉,自己孤单得实在太久了。   他甚至有点儿想去谢谢蓝沛,谢谢那家伙坚持一颗“冷酷私心”,没有介入自己的人生。   回到国会,左海洋按照秘书的安排,先见了公事上的几个人。   下午五点半,他已经有点疲倦了。左海洋站起身,在屋里活动了一圈。   这就是纵欲的下场,他觉得有些好笑,之前禁欲太久,现在一朝放开,欲望就变得异常强烈起来。   今晚可得温柔一点,左海洋暗想,苏歆还很年轻,再这样强攻猛上的,他真的会受伤。   正胡乱想着,秘书却在信息端上说,有人想见他,但不在预约上。   “是谁?”   “是通商大臣,他说,有要紧的事和议长您谈。”   左海洋想了想:“请大臣进来吧。”   不多时,乔勋走进议长办公室,左海洋赶紧起身迎接。   这是规矩,乔勋是他父亲那一辈的人,虽然大家都在国会里,但左海洋是乔勋的晚辈。   乔勋七十多了,但灵魂力很高,所以依然保持着中年人的样貌。左海洋请他坐,又亲自给他端来茶水。   “大臣,这个时间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呢?”   乔勋抬头看看左海洋:“议长,你刚刚和歆歆回来?”   左海洋心中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么快乔勋就知道了!   苏湛两口子都还没消息呢,他和苏歆出去过了一夜,乔勋这么快就得到了风声,这么说,他一直在暗中盯着苏歆?   左海洋觉得有些不快,他淡淡一笑:“是。我刚把歆歆送回家,这才赶回国会。”   乔勋扬了扬眉毛:“议长,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左海洋沉默片刻,心想,反正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乔勋:“大臣。我想和歆歆结婚。”   这老东西,难道是想反对吗?左海洋暗想,也是啊,他的宝贝孙子,他心心念念的继承人,给一个丧偶的魂主当继任魂奴,乔勋恐怕在颜面上就拉不下这个脸。   半晌,乔勋点了点头:“这么说,你们都商量好了?”   “是。我很爱歆歆,他也爱我。我们在一起很幸福。”左海洋停了停,故意道,“大臣,您有不同意见吗?”   乔勋笑了笑:“不同的意见谈不上,我今天来,是想和议长谈谈条件。”   “什么条件?”   乔勋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半圈,他看看左海洋:“议长您对我家的事,其实也都知道。阿斌暴病而亡,小桐又弱得不成体统。留下一个乔哲,从小多病,连高等学院都没考上。乔家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歆歆身上了。”   这老东西为什么对家族传承这么执念呢?左海洋想不通,天鹫副星的百姓从来对家族什么的不当回事,对亲子关系也都很淡漠,搞不懂老东西是哪根神经变异,非要找一个继承人……   乔勋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明白,歆歆这孩子倔强得很,我早就放弃让他改姓乔的念头了。但是我希望,你们俩婚后的孩子能够是歆歆的,我想让这个孩子姓乔。”   左海洋啼笑皆非,他不由道:“大臣,您想得是不是太远了点?”   “怎么?你们不打算要孩子?”   左海洋无奈:“压根还没谈到那个程度。”   “早晚的事。”乔勋摆了摆手,“议长,并不是我在逼迫你。你已经有了两个子女,往后和歆歆系魂,就算要孩子,必然也是歆歆的孩子。”   “如果真有那个孩子,他姓左。”左海洋不动声色地说。   乔勋睁着眼睛看着他:“左惠姓左,这难道还不够吗?”   左海洋忽然有些厌倦:“大臣,现在谈这些还太早,况且既然是歆歆的孩子,那也得歆歆自己点头才行,我们两个在这儿空谈有什么意思?”   乔勋笑了笑:“你如果点头,歆歆不会在乎这点事情。”   左海洋皱眉道:“乔哲也是你的孙子,他已经结婚了,他的孩子就姓乔。而且大臣,我听说那孩子很不错,灵魂力很高的。你不要因为他父亲就放弃他。”   乔勋冷冷道:“才一岁的婴儿,能看出什么?乔哲和那女人,灵魂力都低得可怕,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左海洋无言叹息。   “但是歆歆和你的孩子就不同了,他的灵魂力肯定会很高,而且在你们俩的培养下,未来只会变得更高。”乔勋盯住左海洋的眼睛,“海洋,我和你父亲是生死之交,我的安排对你只有好处没坏处——到时候你就是乔家继承人的养父,有了乔家的支持,你还怕自己不能一手把持国会吗?”   所以这老东西是把我当成官迷了?左海洋讽刺地想。   “这事儿,我无法做决定。”他不动声色道,“别说我和歆歆刚刚确认恋爱关系,就算结婚了,我也得问他的意见。我不能瞒着他和您做交易。”   乔勋看着左海洋,他那双褐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冷酷的光芒。   “好吧,如果你不肯答应,那我只好剥夺乔桐的继承权了。”   左海洋不出声,他想,乔桐巴不得和乔家划清界限呢,老东西耍什么威风?   “哦对了,当初那孩子和那个姓何的教师,有过一些秘密的往来。”乔勋淡淡地说,“陈年旧事了,还存在我手下的档案里。我倒不如把这些东西给苏湛看看……”   “大臣!”   左海洋愤怒了:“您怎么能这么做!”   乔勋抬起一张冷冷的笑脸:“我怎么做,那是我的事。乔桐就是个无用的废物!除了帮我生下一个灵魂力不错的孙子,他一无是处。现在苏歆也不可能姓乔了,我为什么还要替他遮掩?”   左海洋死活想不通,他愤然道:“大臣,获得一个姓乔的继承人,对你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吗?这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   乔勋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议长知道我家那座大宅,是什么时候建的吗?那是我幼年,由我曾祖盖起来的。当初我曾祖父对我说,这座地面宅院,必须由乔家的人来继承,他要我往后,找一个灵魂力出色的乔家子孙,继承这座地面宅院。我亲口答应过他,还发了重誓。既然发誓那就必须做到。否则就是对死者食言。”   左海洋只得无言。   最后,他只好说:“那这样吧,这件事大臣请不要着急,我会和歆歆商量,我……尽量说服他。”   乔勋脸上这才露出满意微笑。   “我活不了多久了。”他突然说。   左海洋大吃一惊:“大臣!您在说什么!”   “已经诊断出来了,是一些先天性的疾病,只要体质虚弱到一定程度,我就挺不住了。”乔勋不动声色地说,“这两年我灵魂力降得很厉害,发病也是早晚的事。生老病死很自然,议长请不必挂怀。”   左海洋想,难怪他逼得这么急,原来是因为这。   “我想提早做下安排。”乔勋停了停,老家伙一向冷酷刚硬的脸孔,忽然浮现一丝伤感,“这些孩子里,我最中意的就是歆歆,他什么都好,只可惜不姓乔——但如果你们答应我的要求,我会让歆歆接替我,成为乔家新的主人。” 第67章 第 67 章   晚上左海洋去了苏歆的公寓。   分别其实还不到十个小时,但是俩人都像半辈子没见面似的,饭都顾不上吃,先去卧室“救急”。   情绪舒缓下来了,左海洋抱着苏歆,恋恋不舍地在他光洁的身体上蹭来蹭去。   “你要再蹭出一炮来吗?”苏歆忍笑道,“到底还要不要吃饭?”   “不是你说的吗?上面下面都得填饱才行啊。”左海洋在他耳畔调笑道,“我这下面还没饱呢。”   “你也太有精神了。”苏歆故意诧异地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不懂,这种事情一旦开了闸,很难再忍住的。”左海洋说着,又开始粗重地喘息起来。   “酥心糖”这外号真是一点都没起错,左海洋想,他简直没法不去迷恋苏歆甜蜜美好的肉体。深深埋进苏歆温暖的身体里,左海洋觉得自己的欲望又深又湿,像一口埋在茂密草丛里的幽黑古井,除了尽情往下跌坠,再没有别的办法。   等到俩人终于从卧室出来,菜已经彻底凉了。   “去我爸那儿拿的,”苏歆一边舀饭一边说,“我说我要加班,我爸二话没说,做了一大堆。”   左海洋笑起来,但他想起白天乔勋的那件事,眉头不由又皱起来。   “怎么了?”苏歆留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左海洋叹了口气:“歆歆,下午我回国会以后,你爷爷找过我。”   于是,他就把乔勋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和苏歆说了一遍。   苏歆冷冷哼了一声:“老东西到现在还不死心呢。”   左海洋说:“歆歆,他生了病,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苏歆一怔,本来想吐出口的谩骂,又收了回去。   “这事儿不是我们俩的问题,还涉及到你爸爸他们。”左海洋说,“乔勋这个人,固执而且冷酷,真的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一旦让他把那些东西寄给你养父,他们俩都会崩溃的。”   苏歆恨恨道:“这个老混球!我这辈子,最恨被胁迫!”   左海洋想了想:“孩子的事,你有打算吗?”   苏歆看了他一眼,脸上有点红:“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   左海洋若有所思点点头:“我也觉得还早,我都有二十几年没养孩子了,现在突如其来又有了新任务,还真有点发憷。”   苏歆红着脸,眼角上挑,看了他一眼。男人眼波流转,颇有几分妩媚之意。   “那……你同意?”   左海洋想了想:“我对姓氏没什么执念,孩子不姓左也可以。”   苏歆的脸更红了,他努力张了张嘴:“我是说……结婚的事。”   左海洋看着他,他明白过来,不由微微一笑:“要是你还有顾虑,我可以等等。”   “我没顾虑!”苏歆赶紧说,“今晚咱们就去找我爸!”   左海洋一时失笑:“你这也太急了。再等等,让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也得让你阿湛爸爸有个心理准备,突然把卖鱼面的小伙子变成他儿子,他会吃不消的。”   然而比起通知苏湛夫妇,先答应乔勋的要求明显更加急迫。   苏歆说,他想去和乔勋好好谈谈,孩子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但是苏湛那边,他怎么都不能让老家伙去打搅父母的安宁。   那晚,左海洋开车把苏歆送到乔府。他没进去,只在车里等着苏歆。   苏歆很爱他,左海洋感觉得出来,作为一个过来人,尤其身为一个年长的,有过漫长婚史的男性,对方的一举一动,那些不经意的肢体细节里隐藏的意味,对左海洋来说就像电冰箱里储存的东西,一打开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让他很感动,他得到的是一颗赤诚的心,苏歆甚至不图他什么,而且如果和他系魂,苏歆的损失其实更大——那样一来,他从他祖父那儿继承来的财产就都是左海洋的了。   一般人做不出这种赔本买卖,也只有苏歆,傻乎乎的爱着他,什么都不顾了。   左海洋把脸颊贴着车座的靠背,柔软的皮质感觉暖暖的,他想起苏歆温暖光滑的身体。   左海洋觉得自己一颗心柔软极了,他突然很想苏歆,虽然这才十几分钟,可他恨不得立即冲进乔家,抱住苏歆好好亲他一口。   正这时,乔家的门打开,左海洋还以为苏歆出来了,他赶紧下车走到车前,等再一看,出来的是一对夫妇,女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之所以知道是孩子,是因为左海洋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   但是那对夫妇似乎全然不顾婴儿在哭,他们不断争吵着,左海洋离得太远,听不大真切。   然而那男的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吼:“能不能让他别哭了!”   女人也叫起来:“你冲着孩子发什么火!”   婴儿哭得更响亮了。   左海洋轻轻喟叹,他知道是谁了,这是乔斌的儿子乔哲,那女的恐怕是他妻子。   一家三口往他这边走,他们的车就停在左海洋那辆车的旁边。乔哲看见了左海洋,他没再和妻子吵下去,却冷冷看了一眼左海洋。   乔哲很瘦,脸型有几分像他父亲乔斌,但因为太瘦弱,没他父亲好看。那股乔家祖传的桀骜之气也还在,到他脸上却变成了阴鸷狠毒的味道,又因为弱,那份狠毒缺了底气,只剩了单纯的坏。   左海洋不大喜欢他,当初因为乔斌的缘故,他见过这孩子几面,后来乔斌离开首都星,两边也断了往来。现在又这么尴尬地碰见,左海洋仍旧不想搭理他,于是他把身体往旁边闪了一下,让开他们。   乔哲很明显认出了左海洋,但他没和左海洋打招呼,只抓着妻子的胳膊把她拉到车前,像塞个物件似的,把老婆连同孩子塞进了车里。   左海洋目送他们的车离去,他突然想,一旦乔勋把继承权给了苏歆,最崩溃的人,恐怕就是乔哲了。   又等了一会儿,苏歆从乔家出来,他钻进车,抱着左海洋亲密了一会儿,这才道:“等累了吧?”   “还好。”左海洋说,“刚才我看见你堂哥出来了。还有你堂嫂。”   苏歆点了点头:“他们今天带着孩子来看老头子。”   他停了停,和左海洋说:“我和乔勋谈过了,他毁掉我爸当年的那些旧档案,我则同意往后孩子姓乔。”   左海洋笑道:“大臣肯定高兴坏了。”   “嗯,他让我留了一份保证书,我必须保证,不管未来和谁系魂,我的第一个孩子,一定得姓乔,而且得做乔家的继承人。如果违背承诺,我就得付出很重的代价。”   “什么代价?”   “钱,好大一笔钱,”苏歆笑了笑,“把我囫囵卖掉都赔不起。”   左海洋笑起来,他放下心来,旋即又问:“乔哲知道这件事吗?”   苏歆点头。   左海洋叹了口气:“他要疯了吧。”   “他的命不好,考了几次没考上高等学院,后来靠他爸爸的势力,在无人出租公司找了份工作,到现在不上不下的。”苏歆淡淡地说,“乔勋一直不待见他,他知道自己没希望了,所以到处巴结,借着乔家的名头,好容易和一个灵魂力还算不错的女人结了婚,孩子的灵魂力也真挺高的——乔勋来这么一出,把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直接打成了泡影。”   左海洋也沉默不语。   “算了,反正我和他一向也处不来。”苏歆哼了一声,“他爸爸折磨我爸数十年,他这也算是父债子偿。走吧,咱们回家。接下来得商量商量怎么和我家那两个说实话。哎,你说我去找一份卖鱼面的小时工怎么样?”   左海洋顿时笑起来:“那你爸爸肯定会哭的!你爷爷会哭得更厉害!”   苏歆笑了笑:“我可从来没拿他当我爷爷。”   乔勋说得没错,就在苏歆签署下那份保证书之后,不到一周,他就病逝了。   至此,苏歆就成为乔家新一代的家长。   乔勋过世,乔家那栋祖传的地面大宅就到了苏歆手里。他想把房子送给乔桐,让乔桐和苏湛搬进来住。然而乔桐说什么都不肯。   “他给你的,你就接着。我不要。”乔桐提起父亲,不喊父亲只用“他”这个代称,可见心结依然很重。   “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屋子,我怕闹鬼啊!”苏歆笑道,“而且我有地方住……”   “你有个屁的地方住!”苏湛马上说,“你那个小麻雀窝,转身都转不开,现在有地面大宅给你,干脆搬过去算了!”   “我真的有地方住呀!也是地面宅院……”苏歆笑了笑,收住嘴,他和左海洋商量好了,过几天俩人一同上门去,给苏湛两口子一个惊喜。   苏湛莫名看着他:“地面宅院?你哪来那么好的房子?”   “我自己买的,行不行啊!”苏歆嚷嚷,“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钱呢!”   苏湛嗤之以鼻:“你那点钱,地面上挖洞,买个厕所吧!”   苏歆又扑过去,搂着乔桐的脖子道:“爸,你就搬过去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阿湛爸爸一辈子穷命,就眼馋地面宅院……”   苏湛大喝:“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眼馋地面宅院了!”   乔桐却不为所动,他低头捡着准备晚餐的绿扁豆,一面淡淡道:“好啊,那就让你阿湛爸爸自己搬进去呗,我还是住这儿。他在地面住腻味了就回来,在这儿住腻味了就去地面。”   苏湛有点尴尬:“那成什么了?一三五地面,二四六高层?我闲得慌啊!”   乔桐抬起眼睛,仍旧平平静静地说:“我决不会再回乔家那座宅子。这辈子也不回去。”   苏湛心软了,马上凑过来,握着乔桐的手说:“好好,不回去,我也不去了,就留在这儿陪着你。”   苏歆坐在旁边看着父母,他笑起来:“原先我很羡慕你们,现在嘛,我不羡慕了。”   苏湛故意道:“为什么?万年单身狗找到男友了?”   苏歆大大方方点点头:“没错。”   苏湛和乔桐全都吃了一惊,俩人齐声问:“是谁呀!”   苏歆笑得春风满面无比得意,他故意道:“我和他商量好了,下个礼拜过来看你们。到时候你们就见着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贺承乾与犰鸟的关系也缓和过来了,他想通了,烦恼是一天,放任自流也是一天,何必成天和犰鸟掐个你死我活呢?   他让子女们也别和犰鸟作对,起初贺小芙姊妹还躲在学校里,贺承乾和女儿说,让她们还是回来看看。   “他对你们没恶意。”贺承乾劝道,“你们也应该放下成见。”   女儿们这才答应下来。   孩子们要回来的那个周末,贺承乾和犰鸟说,让他在家里留一天,陪着孩子们。   “或许相处一段时间,能找到解决办法。”   犰鸟想了想,说:“我觉得阿昶就快醒过来了。”   他这一句,把贺承乾说得震惊不已!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上。”犰鸟歪着头说,“他现在半醒不醒,缺一个人喊他一声——我们醒不过来的时候,如果有个人推我们一把,喊我们一声,我们就能醒过来。”   “怎么喊?”贺承乾莫名其妙。   “这,我也不知道。”犰鸟一摊手,“我猜吧,得是阿昶自己觉得非常特殊的一个句子,或者一种声音,像某种密码。那句话能让他突然清醒,感觉掌控了自己的人生……”   “你就瞎扯吧。”贺承乾无可奈何道,“这让人上哪儿去找?谁知道哪句话对他而言最重要?”   犰鸟瘪瘪嘴:“所以这就得靠你们几个努力了。”   贺承乾没好气道:“晚上小芙她们回来,你收敛着点,别吓着孩子。”   果然,周五那晚四个孩子回家来,犰鸟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冲上去抱他们,相反,他一脸局促地站在门口,手背在背后,眼巴巴瞧着孩子们,却不敢向前。   贺小芙看见他这样子,不禁噗嗤笑起来。   贺纯熙指着犰鸟大笑:“咱家这是找了个门童吗?”   江欢则爽快地拉着犰鸟,把他拉进屋来:“别站那儿迎接了,走!去看看今晚咱们吃什么!”   结果那晚的局面比贺承乾预想的还要好,女孩子们没再闹别扭,也没摆脸色给犰鸟看,犰鸟开始还挺紧张,菜刚上来时有点束手束脚,贺纯熙问:“是你做的菜啊?”   犰鸟支支吾吾道:“不是……这是歆歆爸爸做的。我就会煮鸡蛋。”   贺纯熙失笑:“怎么这么惨?”   贺承乾在旁边悻悻道:“他怕火,怕油,怕高温怕任何加热的厨具。犰鸟,你有不怕的吗?”   犰鸟有些不高兴:“我是大囚莲树的化身,囚莲是半矿物半植物。植物害怕高温和火油,这有什么不对的?”   江欢愕然:“你是植物?”   犰鸟有些不好意思:“……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   四个孩子全都绝倒!   “发个芽给我们看看!”贺小芙说。   “发不出来。”犰鸟老老实实地说,“囚莲树发芽非常困难。但我确实能和植物进行沟通。”   贺承乾点点头:“这一点我作证,那些藤蔓缠上他,就能和他讲话。我们都办不到的。”   孩子们全都来了劲!   贺纯熙说:“那你知道,外头那些大波斯菊现在在想什么?”   犰鸟起身,走到院子外头,把手搁在大波斯菊的花梗上。   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坐下,说:“他们问我,阿昶去哪儿了,下个月它们就要开花了,它们想开花给阿昶看。”   大家都沉默。   “还有,最外头那几株说,纯熙你把抽过的烟头埋在它们那儿,它们很不高兴。”   贺纯熙目瞪口呆!   贺承乾立即瞪着儿子:“贺纯熙你竟敢抽烟!”   贺纯熙顿时慌了:“不是……我没有!”   “二哥确实抽烟。”江蓉不慌不忙补刀,“我劝他,他还不听。”   贺纯熙抱头,欲哭无泪。他没想到问个问题会祸害到自己头上!   贺承乾戳了戳儿子的胳膊:“从这个月起,零用钱扣掉一半。”   “爸爸!……”   贺承乾不为所动,又转头问犰鸟:“院子里的花还说了什么?”   犰鸟看看那三个小孩,全都是一脸紧张,生怕被一朵花给抓到了把柄,向父亲告密。   “没说什么了。”犰鸟赶紧道,“那都只是花,又不是满院子的监控镜头。”   贺承乾醒悟过来,他又横了小儿子一眼:“待会儿再和你算账。”   贺纯熙彻底蔫了。   犰鸟说:“主要是你那两个烟头没掐灭,火星子烫到它们的花根了,它们才不高兴的……”   贺纯熙有气无力道:“求求你别说了成吗?”   犰鸟更加不安,他小声说:“纯熙你不要生气,扣掉的那一半零用钱,我来补给你。”   贺承乾几乎被他气乐了。   第二天江欢提议,把储物间里的东西清理清理,该扔的扔,该修的修。   “犰鸟,你和我们一起收拾,说不定旧东西能够让阿昶爸爸想起什么来。”   那天他们翻出不少,甚至连孩子们小时候骑的玩具小马都还在。   小马没有小媚玩的那种那么高级,这就是个会摇晃会唱歌的简单玩具,小马时间太久了,身上的漆都掉了。   “一个玩具,四个孩子玩。”贺纯熙撇撇嘴,“我和哥哥玩剩下了再给阿蓉和小芙,咱家就是这么节约。”   江欢也嗯了一声:“搞不懂到底为什么那么抠门,两个女孩子也是只买一份玩具,俩人轮流着玩,还掐着钟点儿……至于吗。”   贺纯熙一提到这个话题就往外倒苦水:“我每次想要新玩具,阿昶爸爸就说,家里没那么多钱啊,咱们家的经济情况不太好……他怎么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这种话!害得我小时候被他洗脑,真就觉得咱家穷,到学校里我也和同学说,我家有多穷多没钱,结果同学说,你家住在地面诶!”   犰鸟嗤嗤笑起来:“他才不是没钱!钱都给贺承乾买手办了。难道你们没有想过,他那一屋子手办得花多少钱吗?”   两个男孩子全都震惊了,他们互相看看,齐声道:“原来如此!”   “哼,他那随便一个手办,够给你们四个买一屋子的玩具了!”   江欢笑道:“阿昶爸爸宠着承乾爸爸这我一直是知道的,现在我才有了清晰的概念。”   “咱家有五个孩子。”贺纯熙悻悻道,“我们四个,再加上承乾爸爸。”   江欢看了一眼弟弟:“往后等我上班了,纯熙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贺纯熙笑起来:“大哥,我有你这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三个人收拾了很多旧东西,最后,江欢翻出一个家用机器人。   “啊!是小胖!”贺纯熙一看那银闪闪圆滚滚的外形,立即笑逐颜开,“这个东西可是超有历史的,据说咱们出生前,就在这个家里了。”   “何止!”江欢也说,“这东西是爷爷奶奶买的,刚买那年,承乾爸爸还在念高等学院呢!”   贺纯熙蹲下身来,摸了摸家用机器人:“是什么时候坏的?”   “咱们五六岁的时候吧。”江欢也蹲下身,“反正我记得,小芙她们都还没出生呢。”   犰鸟凑上来,他掰了掰开关:“怎么不动?”   “早就坏了。”贺纯熙怀念地说,“淘汰了呗,功能太简陋了,阿昶爸爸改装过好几次,一开始什么都能干,扫地做饭看孩子……后来就不行了,总是失灵,只能放在前院扫扫地,再后来地也不能扫了,到处乱跑,还把我绊了个跟头。”   他提起裤腿,指了指膝盖:“喏,疤还在呢。”   江欢有些怀念,他打开机器人外壳:“我来修修,也许还能用呢。”   贺纯熙也找来螺丝和改装程序仪,两个男孩子费了好大功夫,这才给机器人小胖装上了能源快。   “打开来看看!”贺纯熙兴奋不已。   江欢掰开开关,能源灯亮了,机器人像是从梦中苏醒那样,缓缓转了一圈,这是在重置数据,连接主网,校准自身。   然后,它正面停在三个人面前,机器人扫描到了面前的三个人。   “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机器人发出奶声奶气的小男生嗓音,江欢笑起来,这是三四岁的贺纯熙的声音。   机器人又微微转了转,扫描到了贺纯熙。   “慢吞吞回来了!慢吞吞回来了!”机器人叫道。   贺纯熙一怔,他慢慢笑起来:“可不是嘛,我就是个慢吞吞……”   机器人又扫描到了犰鸟。   “小气鬼回来了!小气鬼回来了!”是贺承乾的声音。   犰鸟愣了一下,他觉得有什么用力敲在自己的脑瓜上!   “喂!犰鸟!”两个男孩子全都叫起来。   犰鸟昏倒在地上。 第68章 第 68 章   贺承乾被两个男孩子叫过去,他一把抱起昏迷的犰鸟。   “是怎么回事?!”   贺纯熙急得话也说不清,还是江欢说:“我们把机器人小胖找出来了,小胖和犰鸟打招呼,就是那个‘小气鬼回来了’,犰鸟一听,就昏过去了。”   贺承乾心中一动!   难道说,这句话难道就是那个“密码”?!   但是此刻,犰鸟昏迷不醒,他也不敢随便下判断,贺承乾把犰鸟放在沙发上,又试了试他的呼吸。   呼吸还在,心跳也还在,但是唤不醒。   贺承乾对小儿子说:“纯熙,你不是医科生吗?看看他的情况要不要送医院?”   贺纯熙一脸为难:“爸,我才学了点什么呀,我哪懂这个!”   江欢却说:“先不要急着送医院,我怕到处搬动,对阿昶爸爸的身体不太好。爸,不如叫蓝医生过来一趟吧。如果他觉得该送医,那再送医院去。”   贺承乾醒悟过来,他赶紧在信息端呼叫了蓝沛。   半个小时后,蓝沛拎着医疗箱赶到了贺承乾家。   进来客厅,他先查看了一下犰鸟的情况。   “人倒是没事,生命体征都很平稳。”蓝沛对贺承乾说,“他这样子,就像陷入深度睡眠里了。”   “要送医院吗?”   蓝沛想了想:“先不忙,我给他注射点药物,只是增强灵魂力的。也许对促进阿昶苏醒有功效。”   于是蓝沛又给犰鸟打了一针。   他又看了看犰鸟的情况:“咱们再等等,暂时应该不会有事。”   贺纯熙也说:“我也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贺承乾瞪了他一眼:“你现在又来马后炮了?还是学医的呢!我再不好意思和人说我儿子是医科生了!”   贺纯熙脸红起来。   蓝沛笑道:“纯熙才学了几年?他现在能把仪器上的数据认清楚就不错了。”   就这时,犰鸟的手动了一下。   蓝沛赶紧俯下身去,低声道:“阿昶?阿昶?”   犰鸟的眼睛,竟然缓缓睁开!   一群人全都围了上去,女孩子们也紧张地看着沙发上的人!   男人看了看贺承乾,又看了看蓝沛,好半天,他才哑声道:“学长……”   贺承乾一把抱住江昶!   贺纯熙哇的哭起来:“阿昶爸爸!”   江昶就这样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据他自己说,几乎是在犰鸟被藤蔓抓住、吊在树上的同时,他就丧失了意识,沉入了睡眠中。   所以期间遇到金子岳,以及他是怎么回来的……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江昶一无所知。   孩子们围着他,七嘴八舌给他讲回来的经过,贺承乾坐在他身边,胳膊搂着他,他也不开口,只含着眼泪望着江昶。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啊?”江昶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说,他到现在,口齿还是不太灵活。   蓝沛此刻拎起医疗箱,他笑道:“好了,我不打搅你们团圆了。最后一个目标达成,咱们可以突破金子岳的诅咒了。”   那天剩下的时间,贺承乾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全都和江昶讲了一遍。   江昶还记得昏迷前的一些事情。   “他不许我去看你,怕我们会被藤蔓给抓住。”江昶哑声说,“但是我忍不住……我看见承乾你在服用抗衰弱的药物。我受不了,那些药物太伤身体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服药。”   贺承乾紧紧抱住他,他颤声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江昶直至一周后,才彻底恢复了体力。   贺承乾问他,犰鸟还在不在他体内。   “他还在的,我感觉得到。”江昶笑了笑,“他一个劲儿说累死了累死了,还说往后再也不出来了。”   贺承乾也笑:“他真的再不出来了?”   “那不会的。”江昶说,“周末寄养中心的义工活动,我还是会给他保留。既然他喜欢那份工作,往后我会时不时过去一趟。就算是这次给犰鸟的报答。”   江昶的苏醒,带给大家极大的鼓励。最艰难的一个堡垒也克服了。   贺承乾和左海洋说:“就剩下三个月了。你可抓紧一点。”   左海洋笑道:“有什么好抓紧的,我这边没问题了。”   贺承乾诧异:“真是那个卖鱼面的?!”   到现在为止,只有蓝沛和沈霆知道真相。   左海洋故意道:“卖鱼面怎么了?卖鱼面很可耻吗?”   贺承乾仔细端详他:“不对,不是那个卖鱼面的。”   左海洋叹了口气:“我是该说你精明呢,还是该说你第六感强?”   贺承乾笑道:“什么时候带给我们看?”   “下个礼拜。”左海洋也笑,“明天去见他父母——下周不是阿昶也要来参加联盟会议吗?那就一起吧。”   次日傍晚,左海洋和苏歆坐了辆无人出租,就往苏湛家去,苏湛家那边不方便停车,于是俩人干脆坐出租去。   苏歆上车的时候虽然也抱了左海洋,但是今天他不知为何,情绪有点低落。   左海洋感觉出来了,他抱住苏歆,低声问:“怎么了?”   苏歆勉强一笑:“没什么。”   “担心你爸他们?”左海洋试探着问,“怕他们不答应?”   苏歆垂着眼帘,没出声。   左海洋用力抱了一下他,安慰道:“他们不会不答应的。你阿湛爸爸我了解,如果他发火,我忍着就是了,他那个人一向这样,气头上了就会嚷嚷两句,过去就没事了。”   “我不是担心他……”苏歆停了停,“阿湛爸爸应该没问题,我是琢磨不透我爸的态度。他那个人,什么事都存在肚子里,就算当着面说好的没问题,等过去这一阵了,他指不定又觉得哪儿不妥。”   苏歆说的没错,乔桐那个人,和苏湛恰好相反,苏湛是有不满当面就提出来,过后反而不会心存芥蒂,但乔桐则是当面什么意见都没有,其实心里一肚子意见。但他还不肯一个个说出来,得让你慢慢的、一点点的往外挖,你要是挖的时候不当心,搞不好整个就坍塌了。   以前左海洋就觉得乔桐这脾气很崩溃,但毕竟不是他的伴侣,苏湛看起来也搞的定,所以他也就没多话。   现在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也难怪苏歆会为难成这样。   “我从小就摸不着我爸的脾气,觉得他阴晴不定、没个准信儿。”苏歆小声说,“偏偏他又管我管得最多。他就是我家太上皇,我和阿湛爸爸都怕他。”   左海洋想了好半天,才说:“歆歆,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苏歆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身边的年轻人都没这种烦恼,大家和父母也离得远远的,很多人甚至终身都不再相见。但是我不想搞成那样,你明白吗?”   “我知道。”左海洋点头,“要不,这样吧。等咱们结婚,就搬到乔家那座大宅子去,让你爸和苏湛住我现在的房子,也是地面宅院,就是没乔家那么大。你阿湛爸爸其实心里一直想要地面宅院,这么一来,他会竭力说服你生父的。我觉得,这样的诚意,你生父应该也能接受。”   苏歆一怔,抬头看看左海洋:“你舍得?”   现在左海洋住的房子,是他和姚远从结婚起就住的地方,屋子里到处都是他们俩的回忆,苏歆没想到左海洋会愿意舍弃这些印记。   “人不能一直呆在回忆里。”左海洋抚摸着苏歆的脸颊,柔声道,“换个环境,我觉得这样你心里会舒服一些。”   苏歆很感动,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忽然车身向左猛然一扭!   俩人被急速甩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左海洋叫起来,“怎么驶离原车道了?”   苏歆抬头一看,他们的车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车道,驶入了相对的车道!就在这时,迎面一辆急速的无人驾驶出租,以可怕的惊人速度朝着他们冲过来!   “小心!”   苏歆扑上去,一把抱住左海洋!   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   苏湛和乔桐赶到医院时,迎接他们的是外科主任,就是那位坚持要用机器人给乔桐做手术的人。   “歆歆还在抢救,他伤得非常重。”外科主任也是自己人,干脆省去了套话,“眼下还不知道救不救得过来,就算救过来……苏院长,歆歆第四五六节 颈椎粉碎性骨折。”   苏湛只觉得,心脏顿时凝固住,跳也跳不动了。   乔桐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丈夫:“颈椎……骨折?”   苏湛浑身发着抖,他转过脸来,想和伴侣解释,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他怎么说呢?说咱们唯一的儿子,从此很可能全身瘫痪,再也站不起来了?   外科主任虽然冷静,看见苏湛夫妇这样子,他也觉得说出实情太艰难,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把另外一件事告诉他们。   “院长,同车的还有一个人。”外科主任顿了顿,“除了歆歆,对方也受了很重的伤,正在抢救。”   苏湛顿时醒悟过来,他赶紧问:“那个年轻人通知家长了吗?他叫什么名字!”   外科主任愣愣看着苏湛,好半天才道:“那不是什么年轻人。院长,那一位是议长先生。”   苏湛呆了呆:“什么?”   “和歆歆同车出事的人,是咱们前任院长左海洋。”外科主任说。   据急救车上的人说,左海洋稍微比苏歆好一点儿,但伤得也非常惨烈,因为那辆车是在极高的速度里,正对面撞过来的。   深夜时分,贺承乾夫妇,蓝沛夫妇,简南方夫妇全部赶了过来。他们都接到了消息。   苏湛看着他们,他喃喃道:“歆歆说,今晚他会带男友来看我们。现在医院方面告诉我,和他坐在一辆车里的是议长……你们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贺承乾和简南方夫妇全都面面相觑。苏湛何等敏锐,他一下子看出蓝沛和沈霆知晓内情!   苏湛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揪住沈霆的衣领!   “告诉我!”他冲着沈霆咆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沛拼命拦住他:“苏湛!你别冲动!这事儿我也知道……”   “那你他妈的倒是说啊!!”苏湛疯了般冲着蓝沛叫,“你们知道对不对!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是苏歆要求我们瞒着你。”沈霆脸色惨白,轻声说,“他说……他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所有人,都沉默了。   苏湛一点点松开沈霆的衣领,他双眼赤红,一步步往后退。   “我和小桐,我们俩就这一个孩子……”   他说不下去了,捧着头,发出大声的呜咽。   这下,喜是彻底没有了,只剩了骇然的惊吓。   最终,俩人都保住了性命,左海洋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两三天后就清醒了过来。   但是苏歆,因为车祸中剧烈的冲撞,颈椎严重受损,恐怕再难站起来了。   左海洋在一周后,已经可以坐着轮椅自由活动了。他很快就知道了苏歆的伤势,外科主任向他陈述时,左海洋的脸色白得可怕,在听到最后时,他的双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是我的责任。”他哑声说。   贺承乾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是你的责任,海洋,整件事情另有阴谋,幕后凶手是乔哲。”   整场车祸,正是乔哲精心设计的,他利用了在无人出租公司的职务,暗中在出租运营系统上做了手脚,左海洋他们的车突然驶离车道,冲进了对面的车道,和迎面而来的车相撞……这都是乔哲一手策划的。   警方在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嫌疑人,乔哲本想自杀,但是他没有勇气,最终手里拿着刀,被警方逮捕。   他的作案动机也像白纸黑字一样清晰。   “他说,歆歆得到了乔家的继承权,他却什么都没得到,他的人生完蛋了,他也不想让苏歆好过。”贺承乾说到这儿,低头看看好友,“所以这不是你的责任,海洋,你明白吗?他早就想杀害苏歆了,而你,不过是倒霉被连累了。”   然而左海洋仍旧摇头:“不,你不明白……是因为我,当时如果歆歆不扑过来替我挡着……”   左海洋没有忘记车祸发生那一瞬,苏歆扑过来,用身体挡在了左海洋前面。   如果没有那一下遮挡,左海洋受的伤还会更重,可能会当场死亡。   左海洋坐着轮椅去看了还没醒过来的苏歆。   苏湛也在那儿,当他看见左海洋坐着轮椅过来时,苏湛站起身,他看着左海洋,却什么都没说。   左海洋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了,他一直把轮椅推到苏湛面前。   “阿湛……”   他张了张嘴,却觉得那么多话,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讲起。尤其如今这样,他讲什么其实都没用了。   苏湛脸色干枯发黑,双眼却布满了血丝,他看着左海洋,好半天,才轻声道:“议长,那天你是打算和歆歆一起,来我家吗?”   左海洋微微低下头,他沙哑着嗓子:“一直瞒着你们,是我不对。”   “歆歆说,你们打算结婚,是真的吗?”   左海洋点了点头。   苏湛转过身来,他望着玻璃后面,仍旧在昏迷的儿子。   他轻声说:“议长,我家歆歆没这个福分,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苏歆在苏醒之后没多久,就知道了自己的伤势。   那一刻,年轻男人的神色平静得可怕,就好像他早料到会这样。只是深深塌陷下去的脸颊,出卖了他。   左海洋当时就守在苏歆身边,他握着苏歆已经没有感觉的冰冷的手,柔声道:“歆歆,我会陪着你,这辈子我不会离开你的。”   苏歆转过眼睛,静静看着他,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左海洋的伤势在一个月后就彻底痊愈,从可以站起来自如行动起,他就一直陪在苏歆身边。   他自己就是医生,没人比他更清楚苏歆的状况,他将所有的检查报告拿来细看,每个字、每个数据都不放过,妄图在其中寻找一线生机……   但是没有用,苏歆的伤实在太重了,就连如今的医疗水平,也救不了他。   苏歆住的就是星域附属医院,医生们全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前任总院长左海洋爱上了苏湛副院长的儿子苏歆,然而苏歆如今,已经是个脖子以下都没有感觉的残疾了。   苏歆似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他和苏湛说,让他去高等学院替自己请个长期病假,陈缌公司那边他也去不了了,虽然不算是合同违约,但总得和人家说一声……   苏歆说一句,苏湛就嗯一声。苏歆说完了,苏湛还站着不动。   他看着儿子:“你想让我帮你处理的,就是这些?没别的了?”   苏歆目光空空洞洞望着窗外,好半天,他才轻声说:“爸,你去议长家里,把我的东西都拿回来吧。”   苏湛想了好半天,还是哑声道:“歆歆……”   苏歆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爸,你不用劝我。我都明白。”   他说“明白”那两个字的时候,眼泪就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了。   苏湛走过去,他用手掌给儿子擦了擦眼泪,又胡乱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眼角。   “歆歆,别怕,我和你爸都不会放弃你的。”苏湛哑着嗓子道,“到什么时候,咱们三个也在一块儿。”   苏湛找到左海洋,要他把苏歆落在他家的那些东西还给他。左海洋不肯。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不会和他分手的。”左海洋平静地看着苏湛,“我会照顾歆歆,我活着多久,我就照顾他多久。”   苏湛的神色有些木然,目光里充满了疲倦,他像是不堪重荷般靠在墙边坐着,垮着肩膀。   “议长,你这是何必。”   左海洋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你让我就这么撒手,我办不到。你不知道我和歆歆……我们……”   他有点说不下去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左海洋还是说:“再给我点儿时间,阿湛,我会说服歆歆的。”   苏湛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其实苏歆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接受现实。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还是温和顺从的,但是偶尔,绝望也会从他的内心不受控地涌出来。   那次是乔桐送了吃的去医院,他一口一口地喂给儿子,虽然是苏歆一直很喜欢吃的菜,但是那天苏歆却没吃下多少。   “爸,能不能弄点药给我。”他突然说,“能药死人的那种。”   乔桐的脸都白了!   苏歆看看他,又笑了笑:“我开玩笑呢。”   这当然不是在开玩笑,乔桐不会看不出来。他放下碗筷,给儿子放平了床,又给他盖好。   躺下时,苏歆又突然说:“爸,为什么我的命这么不好?都快结婚了,出这种事。”   乔桐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这段时间,左海洋彻底停止了国会的工作,他每天都会来医院守着苏歆,只有在苏湛两口子过来的时候,他才暂时离开,去休息一会儿。   那天他看着乔桐红着眼睛离开,就明白苏歆大概又说了什么。   他进来病房,为苏歆调节了一下室内空气流动,然后低头看看他,像调侃似的,轻快道:“你又说了什么怪话,把你爸说成那个样子?他也不年轻了,心思又脆弱,你可别往他身上加砝码。”   苏歆笑了笑,没说话。   左海洋在他身边坐下来,又拿了消毒毛巾,给苏歆擦了手和脸。   他俯身看着苏歆,小声问:“能亲一下吗?”   苏歆咧嘴一笑:“不行,我刚刚吃了大蒜。”   左海洋也笑:“那算了,等会儿贺承乾他们还得过来,万一我一张口,熏他们一个跟头。”   他在苏歆身边坐下来,给他剥着水果:“你嘴唇都干得起皮了,维生素摄入不足,我今天买了很甜的苹果,等会儿吃完得仔仔细细刷牙,万一蛀了就麻烦了。”   苏歆不出声。   左海洋又道:“等会儿江昶也要过来,他现在刚刚能走路,自己还是个歪歪倒,也不知道非要过来干嘛,还得贺承乾扶着他……”   他絮絮叨叨的,像寻常那样,尽捡些琐碎的事情讲给苏歆听。   “简南方都快疯了,竟然走路会同手同脚,怎么都改不过来。你看见就知道了,特别僵硬,活像个机器人。陈缌也快疯了,你知道他想了个啥办法?他找了条狗,拴在简南方的胳膊上,你说奇怪不奇怪,简南方遛狗的时候就不会同手同脚。这叫什么事儿!”   苏歆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们都说,这下麻烦了,简南方上哪儿都得带着条狗。市际通途的超音速车不让他上,说不能让宠物上车,得另外托运。简南方急了,说我这是导盲犬!人家说,你眼瞎啊?他说,我眼睛不瞎,可我腿瞎啊!它总是顺拐!”   苏歆笑得泪流满面。   左海洋起身,找了块棉帕子,弯着腰,给苏歆把脸上的眼泪仔细擦干净。   “我都不知道是该同情简南方还是该同情他那条狗……”   “左海洋。”苏歆突然打断他。   左海洋低头望着他。   “我们分手吧。”苏歆轻声说。 第69章 第 69 章   左海洋慢慢坐下来,他握着那块棉帕子。   “不。”他说,“我不和你分手。”   苏歆看看他,他转过脸去,望着窗子。   “我已经不爱你了。”苏歆语气淡漠地说,“我觉得腻味了。”   左海洋点了点头:“就是说,你把我上了,然后又想一脚把我踹了,是这意思吗?”   苏歆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   “我告诉你苏歆,没人能这么对我。从我爸在世的时候起,就只有我甩人家的,没有人家甩我的。”左海洋淡淡地说,“你把我上了,你就得负责到底。”   苏歆突然扭过脸来,他的眼睛亮得可怕!   “你明不明白这么下去意味着什么?”他颤声道,“我已经完了,脖子以下全都瘫痪了!你想和一个活死人结婚吗?!你想和一个这辈子都无法和你做/爱的男人共度余生?!”   “至少你还活着。”左海洋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你知道人死了是什么样,你见过的。歆歆,你知道姚远死了以后,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我每天在家里大喊大叫,像个疯子,我期望能听见点儿回声,我就寂寞成那样。我一个人,孤零零过了八年,到最后在家里听见点声音都害怕——你是希望我再过回那样的日子里去吗?”   苏歆咬着牙,他的眼里全都是泪:“可是我现在这样子……”   “你还活着,你能和我说话,我用不着冲着墙喊,也能听见你的回应。”左海洋弯下腰,温柔地抚摸着苏歆的头发,“就当是你陪着我。歆歆,别把我赶走,我已经没地方去了。”   苏歆闭上眼睛,眼泪顺着他的眼角不停往下淌,左海洋俯下身来,温柔地吻着他,他觉得心里的爱意一点儿都没少。   他是真的爱这个男孩子,未来,也不会改变。   除了左海洋和苏湛,蓝沛和简南方同样很着急,他们也在研究苏歆的病情。   “是不是很滑稽?养父是医生,未婚夫也是医生,周围都是医生,可是没有一点办法。”左海洋自嘲地笑了笑,“命运之神够对得起我,上次是死了,这次,是全身瘫痪。星域附属医院受了诅咒,我也受了诅咒。”   他当着苏歆的面,永远那么平和,心态积极。但是从病房出来,对着贺承乾他们,左海洋还是有些扛不住。   贺承乾望着他,沉声道:“这是个很沉重的负担,海洋,你要想清楚,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十几年,几十年……你真坚持得住吗?我知道苏湛他们坚持得住,那是因为他们是亲缘父子。你呢?你真的愿意一直这样下去?什么都得不到,没有婚姻没有家庭,连性/爱都没有。苏歆只是个负担,一具一动也不能动的肉体,他甚至没法触摸你。如果几年以后你受不了,再撒手走人,苏歆会疯的。”   左海洋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人年纪大,有什么好处?那就是经历的事情多,不会高看自己,也不会看低自己。我不年轻了,承乾,未来的人生,我一眼就能看到头。你说的那种事,会出现在年轻人身上,因为他们的可能性多,但是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贺承乾闻言,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不是那种人。我这只不过给你提个醒。”   蓝沛坐在一旁,低着头,细细听着他们的对谈,他从今天一开始,就仿佛心里存着什么话要说。   此刻他听左海洋这么说,终于还是开口道:“你未来的人生,倒不一定就能看到头。”   贺承乾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蓝沛坐直身体,他轻轻咳了一声:“你们知道的,以前我在灵魂治疗中心,专门研究过大比例系魂,就是为了承乾跟阿昶系魂那件事。虽然得到的资料并不多,但是也很全面了。后来我和小霆系魂,我自己也成了大比例系魂的案例之一,所以我更是仔细查找过这方面的东西。”   “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在九十五年前,曾经有一个魂奴,因为同样的交通事故,和苏歆一样,造成了高位截瘫。”蓝沛停了停,“但是,他好了。”   这一下子,别说左海洋,就连贺承乾都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   “是他的魂主。”蓝沛说,“这位魂奴的魂主,是当时ACO岩鹰集团的总裁,这人的灵魂力非常高,而且俩人系魂的比例也很高,他们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系魂。”   左海洋一把抓住蓝沛的胳膊:“资料在哪儿?给我看!”   蓝沛顺手点开自己的阅读网,将那份找到的资料放大,推到了左海洋和蓝沛面前。   记录十分确凿,这件事情的确发生在将近百年以前。岩鹰总裁的魂奴发生车祸,颈椎粉碎性骨折,导致高位截瘫。他的魂主并没有放弃他,在药物和自身灵魂力的共同作用下,患者奇迹般的修复了自己的颈椎,重新站了起来。   贺承乾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呢!”   “这是可能的。”左海洋和蓝沛两个医生异口同声道。   “灵魂力高到了一定程度,就具有了修补自身伤口的能力。”蓝沛做了个手势,“阿昶不就如此吗?受了伤,他比别人好得快,同样的意外,他比别人的伤势要浅,一样的生病,人家一病不起,他就只是发发高烧。”   左海洋一目十行地看着那份资料,百年前的记录虽然都在,但没有什么重点可以抓,毕竟这种事是特例,无法推广,一旦涉及到灵魂力,个人因素太重要了。   而且他也留意到,那位总裁,灵魂力确实非常高,接近巅峰时期的江昶,当时的岩鹰因为遭遇经济大萧条,几乎跌入谷底濒临破产,是此人力挽狂澜,重新把庞大的岩鹰集团推上了复兴之轨。可以说,这是个著名的商界传奇人物。   “我想,他的魂奴之所以能够痊愈,一方面肯定在使用刺激灵魂力的药物,另一方面,魂主用自身强大的灵魂力影响了他,毕竟魂主魂奴互为一体。单单魂奴自己是办不到的。”   左海洋看完了那份资料,他抬起头来:“我想试试。”   贺承乾愕然望着他:“喂,你和歆歆还没系魂呢,你这怎么试?”   蓝沛也说:“议长您别忘了,这位总裁和他的魂奴,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系魂关系。如果低于这个限度,恐怕魂主的努力就不会那么有效。”   左海洋微微一笑:“那么,我就和歆歆系魂,我要让他做我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   贺承乾一脸错乱!   “你疯了!歆歆现在是高位截瘫!他的灵魂力已经弱得比头发丝还要细了!他现在甚至比当初季扬的儿子季小海还要弱!你知道和季小海系魂的那个人最后落了什么下场吗!他变成了噬魂者!”   蓝沛轻轻叹了口气:“议长,你们的情况和百年前那对夫妇不一样的,那位总裁的魂奴,是在系魂之后出的事,而且那位魂主比你的灵魂力也高得多……”   “总会有办法的。”左海洋淡淡打断他,“既然有了一条路,我就要去尝试,不然,我更后悔。”   贺承乾看着他,突然道:“苏湛夫妇不会答应你的。”   蓝沛点点头:“不去尝试,你还是好好的,他们的儿子也只是高位截瘫,一旦系魂失败,议长你变成噬魂者,苏歆也死定了。”   “那么,我就去说服他们答应我。”左海洋毫不犹豫道,“我不会让苏歆出事的。”   当晚,左海洋去了苏湛家里,他说,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苏湛两口子好好谈谈。   苏湛将他让进屋,左海洋坐下来,张口就道:“我今天,是来和你们商量婚事的。”   苏湛和乔桐一听这话,互相看了看,苏湛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议长,这事儿还是不要提了……”   “你先听我说完。”左海洋打断他,他伸手点开自己的个人终端,将白天蓝沛给他的那份资料翻开,放大了推到苏湛他们面前。   苏湛和乔桐仔细读了一遍,两个人脸色全都变得非常古怪!   “这是蓝沛从系魂中心的巨库里找到的,记录真实可信,这对夫妇的后代如今还活着,他们也知道这件事。”   乔桐紧张万分地看着左海洋:“也就是说,歆歆……”   “歆歆还有救。”左海洋说,“既然有先例,我们就可以让这种事重复发生。”   乔桐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喜色!   然而苏湛却没有伴侣那么激动,他反复又看了几遍那份记录,然后抬起头来。   “我不同意。”   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乔桐愕然望着丈夫!   “这种事,确实发生过,但是近百年来,只发生过这么一次。”苏湛平静地看着左海洋,“风险太大,操作起来几乎不可能,议长,这种代价,我们付不起。”   左海洋也不气馁,他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我打算这两天就让苏歆转院,去灵魂治疗中心。蓝沛已经答应我了,他来负责我和歆歆的系魂……”   “议长,你有没有想过?你和歆歆系魂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歆歆如今重伤,他的灵魂力已经降至百分之三十,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法和你系魂!”   “没你说得那么绝对。”左海洋平平淡淡地反驳他,“在系魂之前我们会做充分的准备,最乐观的情况下,歆歆的灵魂力能够提高到百分之四十五。”   “你也说了是最乐观!”苏湛终于忍不住了,“议长,我知道你想让歆歆痊愈,重新站起来,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失败,我儿子就死定了!”   苏湛的那张丑脸,被激烈的情绪拉扯得更为丑陋,他的脸是那种泛着蜡黄的惨白,像块弄坏了的石膏像。   “我就这一个孩子,虽然他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那也比他死了强!左海洋,你知不知道中年丧子是什么滋味?!”   苏湛在左海洋面前,说话从来没有这么难听过,乔桐站在他身边,心脏被他说得突突直跳!   左海洋仍旧没有激动,他慢慢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代替你们做主,但苏湛你也得记住,你同样不能代替苏歆做主。这件事,我们得过问苏歆的意见。”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苏湛叫起来,“如果你忍受不了,那就把歆歆还给我们!他后半辈子有我和小桐来照顾,我们不烦劳你!”   乔桐慌忙一把拉住苏湛,他感觉到苏湛已经有些失控了。   好半天,左海洋才道:“阿湛,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   “我为什么要冷静!出事的是我儿子!”   “所以你把我排斥在这件事之外,根本不去考虑我和歆歆现实的感情基础?”左海洋一口气说下去,“系魂过程中死亡的魂奴,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心意不坚定,感情基础薄弱。你学了那么多年的灵魂医学,看了那么多案例,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苏歆不是性情优柔脆弱的那种人,他对我也绝不是敷衍或另有所图——苏湛,如果你真的了解你儿子,你就应该对他有足够的信心。”   苏湛被左海洋这一席话,说得无法反驳。   左海洋看他冷静下来,这才缓和了一下口气:“不要把我当成异想天开的门外汉。你仔细想想,如果这个提议真的不靠谱,蓝沛那种人,会答应帮我的忙吗?”   他这么一说,苏湛还真是哑了。别人不了解蓝沛,难道他还不了解吗?就算他们这群人全都热血上脑、丧失了理智,蓝沛也不可能跟着一块儿发疯。   那家伙,就算到了世界末日,恐怕依然会按部就班守在医院里。   乔桐这时候,忽然轻声开口:“议长,我同意你这么做。”   那两个人,顿时把目光转到他身上!   苏湛惊讶地看着伴侣:“小桐!”   “只要歆歆同意,我就没意见。”乔桐的嗓音有些嘶哑,但他的吐字却异常清晰,不容忽视,“不管我和阿湛有多希望歆歆活着,但是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对歆歆而言是太痛苦了。既然眼下明明有希望,那就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然往后,孩子也会责怪我们。”   他这最后半句,说得苏湛再没词了。   左海洋点了点头:“这件事操作起来确实不容易,成功系魂只是第一步,之后我将服用‘固魂’,尽可能提高自己的灵魂力,同时歆歆也会配合我,注射提高灵魂力的药物……这些,我将和蓝沛细谈。到时候方案拿出来,会给你们过目。”   苏湛低着头,他突然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歆歆转院?”   左海洋一听这话,明白苏湛是让步了。   “就这两天。”他站起身来,又看了看苏湛,“提亲的事,原本早就该告诉你们,但是歆歆怕你们反对,迟迟不肯开口。”   左海洋说到这儿,又笑了笑:“我也觉得你们心里会不舒服,歆歆条件那么好,找个什么样的都比我强,是我高攀了。要不是歆歆那么坚持……其实,我也开不了这个口。”   苏湛被他说得心里像翻江倒海一样。   就算出事之前,苏歆也不太可能找到比左海洋更优秀的男友。现在苏歆出了事,人都废了,这样的孩子,谁看得上呢?就算垫上乔家全部的财产,也没人答应一辈子守这么个活寡。   而且对左海洋来说,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系魂的机会,那么多健康出色的男孩子他不选,非要选一个高位截瘫的青年,苏歆出事又不是他的责任,他付出的代价,远大于对方。   为了苏歆,左海洋自断了后路。   系魂的事,左海洋也和苏歆说了,他将百年前那个成功案例详细讲给了苏歆听,他告诉苏歆,自己也打算采取这个办法。   “你是说,你想和我系魂?”苏歆震惊地看着他,“可我这样子……”   “对,我要和你系魂。”左海洋打断他,“歆歆,我打算让你做我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   苏歆看着他,半晌,艰难地问:“万一系魂失败,会怎样?”   “你会死,我会变成噬魂者。”   左海洋丝毫不打算隐瞒他,他将系魂过程中可能发生的风险,都告诉了苏歆。   苏歆的脸色煞白。   他不怕死,甚至觉得死亡比像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强多了。   但是一旦系魂失败,左海洋就会变成噬魂者,这就让苏歆不得不犹豫了。   “我来告诉你,何种情况下我会变成噬魂者。”左海洋握着苏歆没有知觉的手,他的声音很温和,“如果系魂过程中你突然死亡,那么我就会变成噬魂者,但是导致你死亡的原因,无外乎以下几种:你的性格脆弱,受不起强烈惊吓,像翻车鱼,一吓就翻肚皮了;你心里爱着别人,从一开始就不情愿和我系魂;你有先天性的疾病,系魂会促使你发病。”   苏歆一怔,他看看左海洋:“我有先天性的疾病吗?”   左海洋笑起来,他摇摇头:“已经检查过了,你没有。”   苏歆想了想:“我觉得,我也算不上是性格脆弱吧。”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左海洋低头看着他,“歆歆,你是真的爱我吗?”   苏歆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左海洋低下头,温柔而充满爱意地吻着他,他贴着苏歆的脸颊,轻声道:“那么,我们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苏歆很快转院去了灵魂治疗中心,他的主治医生就是蓝沛。   蓝沛和苏歆说,自己以前曾经是愈合组的主任。   “你知道愈合组是干什么的?”蓝沛说,“就是专门研究如何以灵魂力来愈合人体损伤的部门,所以你这样的,恰恰归我收监。”   苏歆被他说得笑起来。   “蓝院长,”他突然问,“你还爱左海洋吗?”   蓝沛放下手里的测量仪器,他看看苏歆:“我从来没爱过他。”   “为什么?”   “因为我只喜欢小男生,那种给他讲点有色笑话,马上就会脸红的小孩子。”蓝沛不动声色地说,“我给议长讲个有色笑话,他不光不脸红,还能讲个更色的反击我。这让我太挫败了。”   苏歆一时乐不可支。   “那么,咱们不能算情敌,对么?”   蓝沛温和地望着苏歆:“咱们从来就不是情敌。”   “蓝院长,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苏歆又问。   蓝沛抬头望着窗外,想了半天,才道:“那个混蛋在上班路上,看见了一个长腿翘臀的男人,心里生出一丝绮念,居然还硬了一下,你坐在办公室里,立即就感觉到了,你生了一天的闷气,回到家,恨不得把他按在床上暴打,然而他早就忘了,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挨打——这就是百分之五十灵魂力魂奴的日常。”   苏歆已经笑得不知所以。   系魂当天,蓝沛问左海洋,准备都做好了没。   “你是问我,遗书写了没,是吗?”左海洋笑笑,“我没什么好担忧的。不过有一份申请已经发给你们愈合组了。”   蓝沛一怔:“什么申请?”   “如果系魂失败,我变成了噬魂者,那么我申请院方给我安乐死。”   蓝沛愕然望着他:“议长?!”   “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左海洋淡淡地说,“噬魂者恢复正常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事,更何况我这种身体里混有多人灵魂力的魂主。我不想浪费院方的精力。到时候直接让我安乐死,我也可以尽快去陪歆歆。”   蓝沛沉默片刻,这才道:“我会竭力保障你们的安全。”   左海洋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多谢。” 第70章 最终章   左海洋和苏歆系魂成功,苏歆成为了左海洋百分之五十灵魂力的魂奴。   系魂过程一波三折,结束时苏歆的生命指征降到极低,差点没抢救过来。这个男孩子在系魂过程中,表现出了让蓝沛吃惊的坚韧不拔,他甚至连喊叫都没有喊一声,但是他把舌头咬破了,牙齿咬掉了一颗,嘴里全都是血。   俩人系魂成功,大家放下了一颗心,蓝沛恭喜苏湛,说他“终于成了议长的老丈人。”   “你该高兴,你儿子给一个灵魂力这么高的男人当继任魂奴,简直是撞了大运。”   苏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得这么难听!难怪承乾总说你张嘴就没好话,一口毒牙。”   蓝沛扬了扬眉毛:“我说的怎么不对了?如果不是继任魂奴,苏歆不管找多么优秀的同龄人,都达不到这么高的灵魂力指数。就连死了的姚远也在帮你儿子呢,你可没资格嫌弃人家。苏湛,现在缺的就是灵魂力,只有议长的灵魂力达到一个惊人的高度,苏歆才有治愈的可能。”   苏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蓝沛,这次我得谢谢你。”   蓝沛摆摆手:“应该的。身为‘勾搭男人联盟’的成员,全力救治‘勾搭男人联盟’的秘书长和执行总监,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苏湛被他逗乐了。   “勾搭男人联盟”这个可笑的名字,当初还是他提出来的。没想到现在,这联盟却真的成了这群人团结互助的动力。   左海洋在清醒过来不久,就急不可耐地去看了苏歆的情况。   苏歆被这场系魂整得死去活来,灵魂力一度降到了低得可怕的水平。然而他终于熬过来了,那份死心塌地的爱,给了他一线生机。   等他清醒过来,就看见左海洋守在他身边。   他张口,都还没发出声音,左海洋就俯身过去,抱住苏歆,温柔地吻着他的脸颊。   “现在,咱们真的是夫妻了。”他小声说着,满眼含笑地望着苏歆。   苏歆脸上热腾腾的红晕,一点点染过苍白蜡黄的脸颊,几乎渲染到了他那狭长的眼角。   “往后,咱们要个女孩吧。”苏歆忽然小声说,“昨天小惠和我说,她还有好多没穿过的漂亮裙子,如果咱们生个女孩,她就把裙子全都给她。”   左海洋不禁笑起来,他抱了一下苏歆,甜蜜地说:“好啊。”   系魂成功只是达成了第一步,接下来等着左海洋的,是充满痛苦的漫漫征途。   院长办公室里,蓝沛将制定好的训练方案给左海洋看。   “关于服用固魂所付出的代价,相信我不说,议长您也在我身上看见过。那不是一般的痛苦,人会非常受折磨。希望议长您做好心理准备。”   左海洋点点头:“我知道。那么,我得服用多久?”   “这个,现在说不准。”蓝沛顿了顿,“至少,在苏歆的情况出现变化之前,您得一直服用,不能停。”   这是个很可怕的消息,谁知道苏歆的身体什么时候才会有改变?固魂这种东西,多服用一天,身体就得多承受一天巨大的负担。   但左海洋仍旧点头:“好,明天检查如果没什么问题,我这就开始服用固魂。”   服用固魂的过程,艰辛异常。左海洋不仅得忍受药物对身体的强烈刺激,还得在浑身骨头错位一样的强烈不适下,承受长时间的体能训练。他按照蓝沛的指点,去“明焰”办了卡,找了台最高等级的训练机器人,每天花至少五个钟头在那儿。   国会那边,他只能呆一两个钟头,匆匆处理完紧要的事情就走。剩下的时间,左海洋得去医院看苏歆,得去蓝沛那儿接受日常体检,得和营养师和体能师见面,微调训练方案,然后还得去训练……他连睡觉的时间都变得很少。乔桐觉得他辛苦,没时间做饭,所以送到医院的饭菜总是给左海洋多准备一份。有时候左海洋吃到一半就能趴在桌上睡着。   苏歆很心疼,他叫左海洋别来看自己了,有那点多余的时间不如回去睡觉。   左海洋却不肯。   “你以为我每天这么辛苦,是拿什么支撑着?”他故意说,“你真以为蓝沛那个碎嘴子能帮我挺过来?我要是每天不过来看看你,哪儿有力气去和机器人打架啊!”   左海洋说的是实话。   服用固魂,他时时刻刻都在咬牙坚持,最给他鼓舞的就是每天在测量表上,看见的灵魂力指数。它一直都在往上涨,虽然增幅并不吓人,但好在异常的稳定,像个意志坚定的攀援者,一步步往高处爬,再疼再累也不松懈……就像左海洋自己。   不到两个月,左海洋的灵魂力就提高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值。   那是个寒冷的夜晚,左海洋从搏击俱乐部出来,时间已经非常晚了。他又累又困,也懒得开车,就拦了辆无人出租回家。   这段时间,他品尝到了这辈子都没尝过的辛苦,但是左海洋心里一点都不烦躁,更不懊悔。   上一次,姚远突然死亡,他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天夺走了挚爱。   这一次,好歹命运之神不是那么绝情,给了他一线希望,他的努力至少还有个方向。   只要还能去做,就好。他想,这不是为他自己,他是为了苏歆能重新站起来。他越努力,苏歆恢复健康的希望就越大。   他终于能够用自己的双手,拯救自己的爱人了。   车到了家门口,左海洋抬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自家灯火通明,门开着,好些人在里面走来走去。   左海洋揣着一肚子的疑惑,进来家门,却看见贺承乾那一群人坐在客厅里,桌上摆着甜点小食还有啤酒,大家有说有笑的,那样子仿佛是在开聚会。   左海洋无奈:“你们聚餐就聚餐,为什么要跑到我家来?这都几点了?咋都不去睡觉呢?”   简南方站起身,他拉着左海洋在沙发上坐下来:“等你好久了!喂!给他倒杯酒……哦对了,他现在不能喝酒。那就倒杯可乐给议长!”   左海洋还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干嘛?”   沈霆认真地看着他:“议长您真的忘了?日子过糊涂了?”   “什么呀?”   “今天是一周年。”贺承乾说,“金子岳下的诅咒,以天鹫副星首都星标准时间来算,到今晚零点,整整一年。”   左海洋顿时一惊!   “有一年了?!”   “没错。所以今晚‘勾搭男人联盟’聚在一起,我们得亲眼看看,突破诅咒的结果。”   左海洋心绪复杂地坐下来。   当初金子岳下诅咒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有信心,都觉得这是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没想到一年匆匆过去,金子岳的要求全都达到了……甚至他们如今面临的难关,已经和金子岳没关系了。   “我们比总统先生幸福。”贺承乾突然说,“今天我从国会那边过来,看见了那尊雕像……真是讽刺。”   那是去年国会纪念日的时候,立在广场中央的雕塑,形象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站在舰船上,指挥方遒。虽然没有指明,但天鹫副星的老百姓们,普遍默认那就是他们的开国元勋,首任总统金子岳。   ……他们可能万万没想到,这位总统毕生都在致力于毁灭自己亲手缔造的国家。   “那个小涵如今怎么样了?”左海洋问。   “男孩已经把蔡炯和卫湘当做自己的父母了。”苏湛说,“前段时间大臣带着小涵来医院做体检,我看他们很亲密的样子,枢机大臣一直抱着小男孩。”   蓝沛打开星域全网,点开时钟页面,将它放大,推到大家面前。   离午夜零点,只剩下一分半钟了。   大家谁也没说话,他们默默吃着东西,喝着酒,“勾搭男人联盟”的所有成员,除了苏歆全都在场。   “犰鸟呢?”左海洋忽然问江昶。   江昶笑起来,他伸手指了指胸口:“在这儿呢。他没有睡,在看着你们。”   左海洋也笑,他伸手指,戳了戳江昶的胸口:“替我们谢谢他。”   距离最后十几秒,大家都屏息,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那个时间显示。   零点到了。   空气依然沉静,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   沈霆笑了笑:“诅咒结束。看来,也没发生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嘛。”   就在这时,蓝沛面前的信息端突然亮了,他点开一看,是愈合组现如今的主任。   蓝沛心中一动,赶紧打开通话端。   “蓝院长!”愈合组主任在那边大声说,“苏歆能动了!”   所有的人都跳起来了!   左海洋一下奔到蓝沛的信息端跟前:“你说什么?!”   “苏歆的右手能动了!议长,他自己按通了床边的提醒铃!”   左海洋二话不说就往外冲,蓝沛喊住他。   “议长和我一起过去。太晚了,苏湛你和乔桐就留在这儿,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即通知你们。”   蓝沛和左海洋赶到医院,苏歆一看见左海洋,立即笑起来。   “我能动了!左海洋!我的右手可以动了!你看!”   他好像十分用力那样,咬着牙,费劲地把右手抬起来,五个手指缓慢地弯曲着。   左海洋一个箭步奔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我本来想试试,结果真的就按通了提醒铃!”   蓝沛低头检查着苏歆的灵魂力指数:“提高了很多。难怪呢,我说这两天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原来是厚积薄发。”   左海洋只觉得又是欣喜,又是伤感,他紧紧抓着苏歆的手,好半天才哑声道:“我就知道……你能恢复过来。”   苏歆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右手慢慢地抚摸上左海洋的脸。   他这一次,是真的能够触摸到左海洋了。   苏歆的恢复缓慢,但卓有成效,他的身体开始有了知觉,触摸时有很分明的感觉。   等到次日苏湛和乔桐过来看他,苏歆的两只手都能动了,他就像个多动症儿童,开心得在床上不停的手舞足蹈。   “爸爸!我的手能动了!你看!”   左海洋陪了他一夜,此刻其实已经很疲倦了,但是看见苏歆这个样子,他还是忍俊不禁。   半年后,苏歆离开了病床,一年之后,他彻底恢复了健康,没有落下任何后遗症。   苏歆和左海洋搬进了乔家的那座大宅,左海洋的房子让给了苏湛和乔桐。   苏歆出院的第二年,他们有了个小女儿,是苏歆的孩子。按照乔勋遗嘱的要求,左海洋给女儿取名叫乔琪。   白蘅星事件引起的波澜就这么多,有关金子岳的一系列真相,仍旧保密在这个小团体里。虽然诅咒结束了,但是“勾搭男人联盟”却依然存在着,成员时不时会聚在一起,这个传统一直保持了数十年。   简南方最终治好了他的同手同脚,那只鞠躬尽瘁、天天牵着他到处跑的边牧也成了“时尚名流”,陈缌为它设计了一系列狗狗外套,以示感谢。简南方适应了人工四肢后,没再回医院,他回到高等学院教书,最后成为高等学院的校长。   苏歆在左海洋的劝阻下,放弃了T台生涯,左海洋怕他身体吃不消,因为模特的腰椎颈椎容易积劳病损。左海洋一直很宠他,后来也是因为苏歆不喜欢首都星的居住环境,他卸任了议长的职务,陪着苏歆去了环境更好的殖民星球。那之后,不知是命运的哪个机关被扳动,左海洋的诗歌竟然开始陆陆续续的发表。这让他高兴极了。   苏湛在几年之后,成为了星域附属医院的总院长,他和蓝沛的关系依然不算好,危机过后,俩人再度恢复了古早的状态,就是说,见面就拌嘴。   犰鸟从此再没有露过面,但是据江昶说,每次他去寄养中心做义工时,心里总会感觉到莫名的欢畅——这欢畅当然不是他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贺纯熙退学了。   他悄悄去高等学院办了退学手续,这件事,贺纯熙瞒着所有人。直至临走的前一天,他才和生父江昶长谈了一次。   他和江昶说,他想出去看看,过去他的人生始终囿于这个家,囿于父母哥哥的影响,这让他一直陷在困惑里。   贺纯熙说,他想去找一找独属于自己的道路,就像犰鸟说的那样,找到自己的节奏。   次日,贺纯熙离开了家。从那之后,他再没有回过首都星。   贺承乾和江昶虽然不舍,但没有阻拦儿子的离开。   几年之后,贺纯熙在距离爪哇巨犰星很近的千荷星上,定居了下来。他和同伴开了一家以博/彩业为主的娱乐中心。不久后,贺纯熙和他的合伙人系魂,成为了魂奴。据说他的魂主非常疼爱他,那人后来成了千荷星首屈一指的赌王,但始终对贺纯熙情有独钟,没有过任何婚外的感情纠葛。这俩人的传奇故事后来被拍成了电影,关于贺纯熙是怎么从一个高等学院退学生一步步成为赌王伴侣的经历,很多人津津乐道。   后来有人去问江昶,对于儿子的人生有没有什么感想。   江昶平淡地说:“你也说了,那是他的人生。贺纯熙的人生属于他自己,和我们没有关系。”   好事者觉得江昶的这种评价,里面隐藏着不满,很多人认为江昶是不高兴儿子涉足博/彩业。   但是真相,并不是这样。   贺纯熙走后,江欢非常失落,他休学了半年,也离开了家。但是最终,江欢还是回到了高等学院,完成了学业。   后来江欢进了国会,在他四十岁那年,成了新一任国会议长。   这位议长,终身未婚,没有和任何人系魂,甚至连男友都没有。   没人知道江欢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江欢的好友、时任医疗大臣的沈霆,曾经在一次深谈中,得知了缘由。   “我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存在了。”江欢淡淡地说,“他早就消失在时间里,哪怕是现在的贺纯熙,也不再是我当初爱的那个人了。”   沈霆没有做评价,但是心里异常的伤感。   只有他知道,在江欢家里,摆着一个破旧的家用机器人。当江欢回家来的时候,那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会跌跌撞撞迎接出来,发出奶声奶气的召唤:“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   那是在蓝沛和沈霆系魂第十年,他们在一次旅行的途中,碰巧遇见了当初在白蘅星上管理天麟的少校李善麟。   李善麟一眼认出了沈霆,他十分感慨,这么多年没见面,想起当年的事,三个人都很激动。   李善麟如今已经是上校了,他不再管理天麟,但是时不时会去天麟场看一看。   “有件事情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李善麟突然说,“两年前吧,夏天的时候,白蘅星南半球有大量植物枯死。”   “是吗?病虫害的原因吗?”   李善麟摇摇头:“不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小型飞行器过去查看了,也没看出所以然。就是你们当初发生爆炸的那个地方,那是中心地点,那边的植物突然全部死了,枯死,很大一片。生态都遭到了破坏,动物也被殃及了。天麟们被迫往北边迁徙了好几十公里。”   蓝沛和沈霆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莫名惊诧。   后来李善麟告辞,蓝沛和沈霆回到他们乘坐的航班候船区,沈霆说:“应该是金子岳死了。”   蓝沛点点头:“没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   “那个男孩怎么样了?”沈霆想起来,问道。   “没怎么样,依然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男孩。”蓝沛说,“前两天我还见过,枢机大臣非常疼爱那孩子。卫湘过世后,蔡炯把所有的爱都放在那孩子身上了。”   沈霆叹了口气:“金子岳可以瞑目了。真难为他,坚持了这么久。”   “怨念。”蓝沛说,“一个魂奴对魂主的怨念,一朝成为魂奴,终生都将心系魂主,为之付出,不死不休。”   沈霆笑起来,他搂住蓝沛:“你也是这样吗?”   蓝沛望着他,微笑道:“这世上的魂奴,都是如此。”   沈霆轻轻叹了口气,他抱住蓝沛,把脸贴在他胸口。   这么多年,他对蓝沛的爱一点都没有变,他也从未后悔过当初自己的选择。   魂奴终生都会心系魂主,反过来,其实魂主的幸福来源,也是因为他能够全心去爱他的魂奴,不离不弃,相伴终生。   想到这儿,沈霆觉得安心极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本文无番外。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